霜降一过,天气转凉,山上各种树的叶子都次第落光了。铅灰色的阴云压在山顶上,沥沥拉拉的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又潮又冷。林霜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山发呆,檐头滴下的水滴溅起来,早把她的鞋湿透了,她也浑然不觉。
己经一个多月没见韩凌了,他好象忽然消失了一样。
林霜整天无精打采,好象失了魂一样。
韩凌和蔚州首富梁家闺女订婚的消息,林雪早就知道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唯有暗叹自已妹子命苦了。
可林雪却不知道,林霜的韩凌已经有了孩子。
天气渐冷,冬至后,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第二天,雪过天晴,漫山遍野,一片碎琼散玉。
半前晌,一阵锁唢声传来,雪地里远远的来了一群迎亲的队伍,绵延大约有二里多地。
人们议论纷纷,"看看人家南口韩家,儿子韩凌结婚多大的排场。""韩家?怕不都是梁家陪送的嫁装吗,不吃不喝,赶不上蔚州梁波。哼,韩家算是攀上高枝了。″
轰,林霜脑子炸开了,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他骗我,我不恨他,当时还想着,或许他会纳我为妾。″
佛说,无沦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
佛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发生的事。
佛说,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那都是对的时刻。
林霜从小信命,总认为是自己命不好,所以成了这样,她除了悔恨自己没有听姐姐的,别的也认命了。
“后来,我生下了孩子,姐姐姐夫不顾流言蜚语,依然抚养了我们娘俩。"林雪悲愤异常,讲不出话来了。林霜淡然的讲着,好象在讲叙别人的事情。只不过,袖子里的手不停的颤抖,指甲陷进了肉里。如果不是鬼,大概早已经血流洇袖了。
"本想着,姐夫打猎时留下隐疾,没有子嗣,那孩子可以为她们养老。可谁曾想,或许是报应,三年后,韩凌两口子也没生出孩子。梁家女子猛如河东之狮,韩家根本不敢纳妄。一年秋天,他们韩家竟然把我儿子偷走了,我姐夫去他家质问,那一家禽兽好言好语把我姐夫打发回来,说三天后把孩子送还。可第二天,我姐夫打猎时,却从悬崖掉下来,摔死了。我们到崖下时,姐夫脖子上却有着明显的刀伤。事情真相,昭然若揭。我们报官,他们财大气粗,买通官府,反污我姐拐带他家孩子。″
林霜浑身煞气凌厉,整个屋子里冷的象冰窖一样,爷爷和小狐狸浑然不觉,林雪已经脸色惨白,战抖不己。
林霜七窍流血,舌头耷拉在下巴上,隐隐有化为厉鬼的迹象。
"不好,要糟了。″爷爷心里暗道。
"霜儿姑娘,你消消气,害你姐夫的事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韩家这样做,确实天理难容的。″爷爷赶紧安抚。
″天理!″林雪冷笑一声。
"如果有天理,韩家会猖獗成那样?″林霜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屋里的煞气降了些许,"如果有天理,我吊死在韩家大门外,为何官府不闻不问。″
“好了,这些都不说了。″胡玫摆摆手。"过去的已经改变不了了,韩家人还在霜儿死后,在坟上埋了镇压之物,布了法阵。只到我回来,才把林霜放出来报仇,这事,你还要管吗?″胡玫瞪着爷爷问。
"当然要管!″爷爷说道。
"嗯……?″胡玫皱眉。
“有啥你们解决不了,用着我的地方,我可以帮忙。"爷爷连忙解释。
“这才是个乖孩子!"胡玫笑着拍了爷爷一下。
欲哭无泪,刚写的一段竟然被吞了,白忙了半天,还得重用手机写。
夜如墨染,偶尔一道闪天撕开天幕,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韩家大门外的两盏气死风灯笼,在夜色中飘摇,远远的看着,象渴睡人惺忪的眼。
几条黑影施施然地来到门外,推开虚掩的大门,走了进去。院里的狗刚吠了一声,被凌厉的煞气一激,呜咽着缩回了角落。偌大的韩府,漆黑一片。丫缳仆人知道韩家闹鬼的事儿,和尚道士都束手无策,偷偷跑掉了。韩凌的媳妇儿,也早被梁家接回了蔚州。一幢幢漆黑的房子,象一尊尊巨兽静静的蹲在那,择人而噬。
后院正房,一灯如豆。
韩凌躺在炕上,面色如土。韩老头和韩老太太坐在凳子上,盯着烛火,长吁短叹。
“吱哑″一声,闩好的房门自动打开,白衣的胡玫儿和红衣的林霜飘进了里屋,林雪和爷爷在外屋静静的站着。
烛光被煞气一冲,变成了诡异的惨绿色,屋里的所有器物,都蒙上了一层荧荧的绿光。
明知必死,韩家老两口也坦然了。两人跪在地上哀求,“霜儿姑娘,一切都是我们的错,我们自杀谢罪,你放过凌儿吧,他必竟是你孩子的爹呀。″
″孩子的爹?″林霜咬牙切齿,"你们杀我姐夫时可曾这样想过,你们逼我上吊,封我入坟时可曾这样想过。″
林霜七窍流血,长发根根竖立,手上指甲暴长。
“林霜姑娘,你可想好了,他们自杀,虽然也算你的因果,你大仇己报,仍可投胎。你若杀人,化为厉鬼,必被雷击的魂飞魄散。″爷爷提醒。
"投胎,难道我的罪还没受够?身而为人,对我来说,何尝有过乐趣,不亲手杀了他们,怎解我恨。″林霜说完,一爪抓破林老头咽喉,血噗嗤一声,喷了满地,韩老太惨嚎一声,往前一扑,林霜又是一爪破喉。
韩凌一动不动的躺在炕上,目光呆滞,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宛如一个死人。林霜的鬼爪悬在他脸上,血一滴滴的滴落,滴了他满脸。
荒坟初遇,河边邂逅,桃林酒醉,相依看西山落日,共饮听桃林风声,……。
林霜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干净,俊朗的白衣少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
眼前忽现姐夫憨憨的笑容,姐姐生无可恋的脸。
情之一字,终究敌不过世俗啊!
情之一字,有时,也不过薄凉如斯啊!
鬼爪一闪,韩凌闷哼一声,胸口多了个大洞。
"霜儿姑娘……。″屋门咣当一声大开,一个壮硕身影冲了进来,满头大汗,俨然是韩凌的跟班。
“霜儿姑娘,少爷从和你相遇后,便收了心性,再不拈花惹草,少奶奶是老爷硬要娶的,少爷不愿意,想带你私奔,被抓回来关了,婚礼前一天,少爷被老爷灌了药,整个婚礼,都是我搀着完成的。洞房时,老爷不知道又给少爷吃了什么药,少爷合卮之礼的。少爷自觉负了你,婚后天天酩酊大醉,浑浑厄厄,一直都没进过少奶奶屋,所以才一直没孩子。所有的事情,都是老爷太太干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呀。″壮硕汉子抱着韩凌,泪如雨下。
"啊啊啊……,″林霜长嚎,如杜鹃啼血。都说鬼没有泪,可几滴朱红色的血泪,从林霜眼角滚了下来。胡玫用袖子帮她一擦,血泪霎时不见了。
林霜趴在韩凌胸前,用手堵着韩凌胸前的大洞,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
"傻子,你个傻子,你为啥不告诉我真相呀,我,我,我,我该怎么办呀?″林霜哭诉。
"告诉你又能怎样,你能放过我爹?再说,那,那必竟是我爹娘,我我怎能出卖他,他们。″韩凌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说。
"可那样,我怎舍得杀你,你本来是无辜的呀,你要我的命,我也豪无怨言,可我以为,你杀了我姐夫,我,我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才,我才……。″林霜用力撕扯着自已的头发,哭的撕心裂肺。
"霜儿,你走了,爹娘走了,我一个人留下来,有意思吗,孤独终老,不如,不如随你去吧。″韩凌艰难的抬起手,抚了抚林霜的头,手一软,耷拉下来,望着林霜,充满依恋的双眼慢慢失去色彩。
"王先生,王先生你快救救凌儿,你能救他的,是不是?"林霜大哭。
爷爷无奈的摇了摇头。
林雪早己泣不成声,嘴里喃喃,冤孽呀冤孽呀,咋会成了这样!
韩凌的身体渐渐僵硬,林霜放开手,状如疯狂的大叫,"老天呀,老天,为啥会这样啊,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他。″她拼命的用嘴撕咬着自已的双手,撞开门跑出院中。
天空中阴云密布,随着一道耀眼电光,一声炸雷向着林霜袭去,紧接着,电光连闪,雷声一片。那一抹嫣红,在电网雷海中,如暴雨中的桃花,片片飞散,撒一地落红,转瞬,变为片片光点,飞散天地之间。
凌落如泥辗做尘,只有香如故。
这个一生凄苦的女子,竟然被雷击的魂飞魄散了。
大千世界,万丈红尘,从此,再与她无任何关系。
她从一生下来,只度过了八年的幸福时光,剩下的,是望不到头的黑色,遇见韩凌,她以为见到了浓的化不开的黑色中的一点亮光,便飞蛾一般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结果,结果被烧的遍体鳞伤,以至香消玉殒。
林雪在一边呆呆的怔了半晌,发疯似的冲向雷电击过之后的地方,在泥水里翻滚,大哭。
爷爷心中黯然一片,涩涩的有些胀的难受,眼框红了又红,好似被雷击起的尘土迷了眼睛,偷偷的用袖子擦了又擦。
"难道,这就是天道么?"爷爷有些疑惑,"林霜确是恶鬼,也杀了人,可这又如何,她杀的人难道没有罪么?这个小女子,前世造了多大的孽么,可连投胎的机会也不给么?"
跳脱飞扬的胡玫儿,也呆呆的立在那儿,好似痴了,傻了,一动不动。
一声霹雳,大雨如注而下,三个人在瓢泼大雨中或立或卧,霎时间被淋了个精光,却没有一个人打起精神去蔽雨。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良辰美景皆虚幻,……。"无边的风雨中,爷爷仿佛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从雨幕中传来。
可是,那个美如精灵一般的女子己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除了雨幕中的几人,或许,没人在意她是否来过这世上。
也许,美丽如斯,已不容于这污浊的世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