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故?登临眼中的疑惑更深了,刘玉娟青春貌美,花样年华,怎么会有如此禁忌?
小江南扫视周围,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就要从东家的老本经说起啦,其实,吴掌柜原本不姓吴的,而咱们的商铺,以前则是吴夫人家的产业,吴掌柜是吴老掌柜在世时招上门的女婿,后来改姓吴了,吴老掌柜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咱们的掌柜夫人,二女儿就是娟姐啦,娟姐原本也是姓吴,因为一些缘故,后来跟她师尊改姓了刘……”
散粥
后来,老吴掌柜在世后,曾为两个女儿都定下了亲事,大女儿那时年方二八,招赘婿入家,二女儿当时还未满十岁,则与同为行商的钱家定了娃娃亲。在古时候的华夏,女娃儿被父母早早定下娃娃亲,是件很寻常的事。
老吴掌柜之所以将二女儿许配给钱家,是有原因的。
他和老钱掌柜曾同是一家大型商队的伙计,后来二人离开商队,发展各自的商队,两位老掌柜行商之时,正是北疆战乱之际,两家相互扶助,在乱世之中站稳脚跟,硬是做出了一番事业。所以,两位掌柜相交莫逆。在某个醉酒之夜,老吴掌柜将自己的二女儿许给钱家长子,钱老掌柜欣然应允。
如果生活和命运如无定河一般波澜不惊,刘玉娟现在恐怕已经嫁入钱家,然而,生活和命运的精彩之处在于,在它们的行程中,会有惊涛骇浪,会有急转之下,也会迸现惊喜的浪花。
钱家之女钱莲花远嫁虎踞城,成为一个小商家的妻子,丈夫名叫周宇。从此,钱家的祖坟开始冒青烟了。乱世之中,不是谁都适合行商的,周宇明显不适合,其父死后,他不擅经营,不算富裕的家当很快便亏得精光。周宇不得已,通过亲戚介绍,进入豪族——乌孙家,成为一名仆役。
龙玉涛与乌孙定国,是北疆实力最雄厚的两大节度使,亦是北疆汉人的天,龙家的主城是燕京城,而乌孙家的主城则是虎踞城。
周宇进入乌孙家后,其才华开始显现,他不善于行商,但极善钻营人际关系,在乌孙家此等北疆一等一豪族中,可谓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数年间,就坐到了乌孙家二管事之位。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北疆无冕之王家的二管事。周宇在乌孙家左右逢源,被乌孙族人信任,获得极大权势,他甚至可以影响乌孙家地盘上一些小地方官的选任。
女婿一飞冲天,钱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钱家再也不用辛苦行商,周宇将乌孙家部分产业交由钱家打理,并将油水十足的乌孙家日常采办全部交给钱家。由此,钱家摇身一变,成为乌孙家的商业代理人和日常用品供货商,地位和家族财富随之暴涨。
于是,狗血情节来了。老钱掌柜过世了,新任钱家掌柜叫钱博文,是刘玉娟未婚夫婿钱博义的哥哥。如今的钱家已不是当年苦哈哈的行商了,在虎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吴家无论是地位还是财富,与钱家均是天差地远。钱家兄弟自然是看不上吴家,不再愿意这么亲事,甚至多次传出毁婚之言。那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钱博义甚至戏言,吴家二女入门不是不可以,但是只能做妾,不能为妻。
要知道,在古时候,女子最重名节,被夫家悔婚,会对女子的名节造成毁灭性的破坏,而让刘玉娟做妾,更是对纯良女子的极大侮辱。
吴家自然也不愿意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了,曾尝试过联络钱家解除婚约,钱家则不理不睬。在那个时代,女家单方毁婚,必须征得男家同意,否则不被世俗和律法认可,而男方毁婚,则没有这方面的限制。
“登临大哥,娟姐放弃吴姓,而是跟随异人师父姓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江南说着,看向登临,“所以啊,在咱们家,谁都不敢跟娟姐提姻缘之事,沾边的话都不能说,男女之情的事更不能提,此乃禁忌中的禁忌,切记啊切记。”
登临听小江南讲述完刘玉娟的姻缘之事,轻轻一叹,没想到飒爽的刘玉娟,竟经历过这般憋屈之事,他看向正被一名伙计推着进入仓库的人力铲车,想起昨晚那个和自己制作铲车时,干脆利落的美丽女子,心中不禁生起怜意,暗暗决定,未来如果有机会,就帮她把这桩该死的婚约解除了。
登临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龙思思的身影,她足智多谋,又是龙家核心,应该会有好办法的吧。
登临手指向正在干活的李小狗和水子,疑惑的看向小江南。
小江南道:“哦,你说的是散粥的事吧?”
登临点了点头,在回城的时候,他曾听吴掌柜提起过,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既然摊上这份差事,当然要了解一下。
小江南的眼中闪过崇敬之色,“据说,这是龙家大小姐的善政,因为城南聚集了太多的穷人,还包括无数无亲无靠的流民,为了能让这些苦命的人不被饿死冻毙,由城中豪族与富户轮流至城南,熬制热粥,送上寒衣,咱家被安排在今、明、后三天,负责熬粥散衣。”
原来如此。登临点头,他发觉,自己对龙思思有些误解,其实,这姑娘对待穷人,并非如自己起初猜测的那般刻薄。
这时,宅门外传来说话声,是刘玉娟的声音。
“啊,娟姐回来啦,我先闪啦。”小江南说罢,缩着脑袋一溜烟跑回商铺。
她有这么可怕么,难道会吃了你不成。登临苦笑。
刘玉娟跨进宅门,扫视一圈后,问:“你们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啦。”李小狗和水子连忙回答,登临也站起身,对刘玉娟点头。
“好,咱们走。”刘玉娟说。
吴家商队为这次散粥准备了两辆货车,一辆装了糙米、黍米和煮食用的大锅、木柴等炊具,另一辆则是装载用于御寒的旧衣物和被褥。别小看这些简单的物资,有了它们,许多人就可以熬过北地的严冬。
两辆货车由两匹驽马拉着,李小狗和水子驾驭驽马,登临和刘玉娟则各自走在货车两边,小小的车队穿街走巷,向城南行去。
刘玉娟依然板着脸,和李小狗和水子说话,唯独不和登临说话,登临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姑奶奶,若说缘由,也就昨晚小江南那冒冒失失的一句话罢了,她要生气,也该找小江南啊。
大黄狗阿美和天天跟随在左右。
今天,天天大人的心情却是极好的,因为阿美允许它进入周围三尺了,天天乐得几乎飘起来,乐滋滋屁颠颠跟在阿美身后,
既然刘玉娟不搭理登临,登临亦不会自讨没趣,边走边打量身处的这座北地第一雄城。城中的建筑不算高大,但错落有致,井然有序,显示出城市规划者的高超技巧。
不经意间,登临的脑海中,又开始掠过那些奇奇怪怪的高大建筑了,这一次,建筑的样子显得清晰了些,它们远比眼前的建筑高大、雄伟,宛若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帝国初创篇——善
燕京城之南是穷人住的地方,而节度使府和军营则位于城北,如此布局,是出自城防战略的需要。
燕京城属于北地要津,镇守古北口,阻绝匈奴大军自古北口入侵中原,所以,燕京城的主要威胁来自北方。
节度使府和军营坐落于城北,当匈奴来犯时,可以迅速反应,更有效应对敌情。而且,节度使府坐落于抗击匈奴的最前沿,对全城军民的精神鼓舞是巨大的,颇有天子守国门之气势,显示出节度使与城共存亡的毅然决心。
世事风云突变,自五胡乱华后,匈奴骑兵已攻入中原腹地,燕京城的威胁将不止来自北边。
原先的燕京城南,还比较空旷,毕竟燕京城是军事重镇,位于苦寒的北地,在天下承平的时期,除了冒险家和赌徒,中原的汉人没有几个愿意来此定居。
然而,五胡攻入中原后,燕京城成为天下汉人心中的一面旗帜,越来越多的汉人涌入城市,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是赤贫之人。在战乱年代,对于普通老百姓,携带大量家财逃难是不现实的,因为交通条件差,且不说家财会降低逃难速度,千里跋涉的路途中,若遇到土匪或者乱兵,很可能连小命也要陪进去,远不如只身逃难便利。
由于燕京城不拒收躲避战祸的汉人难民,难民源源不断涌入燕京城,龙节度使除了将难民分流到下辖别的城池外,便将其余难民安置在燕京城南部。
现在的南城穷人区,几乎占据了燕京城一小半的面积,其中巨住的人九成是外来的难民。起先,节度使还能凭借官府的力量予以救济,可随着人越来越多,官府力量显得不足,才颁布政令,要求城中的富户参与救济难民。
同胞危难之时,伸以援手无可厚非,仅有少数吝啬的富户抗拒,其余则欣然从命。如此,举全城之力,才维持住南城难民的生机,令燕京城呈现出现在的局面。
然而,天下汉人何其之多,光靠燕京城怎么能扛得住,即便是现在,城市的负担能力也接近饱和,所以,燕京龙家必须要加强实力,扩大军镇地盘,这样,才可以安置越来越多的汉人难民。龙思思四处奔波,联络各方力量,在大局方面,是抗击外辱,恢复汉人河山,在小的方面,则是燕京城的负担能力已至极限,不得不求变。
登临随小型货车队走了近一个时辰,当迎面吹来的风变得酸臭,眼前的建筑变得低矮破旧时,他们到达南城。
已经有些救济的商家或富户先行到达了,他们支起了简易锅灶,生火熬粥,白色的水蒸气缭绕柴火燃烧的青烟,升上天空,一些身着皂衣的衙役站在施粥点周围,负责维持秩序,难民们排着队伍,挨个儿接受施粥。
和登临当初进城时不一样,没有一个难民过来行乞,因为前来施粥的商家和富户都被指定了固定的施粥点,乱行乞则是坏了规矩,你多吃一点就意味着别人少吃一点,自是不被允许的,若是有那不明事理的人敢乱来,自有无数老拳伺候。
“登临大哥,我们到啦。”李小狗指着靠近城墙的一个破棚子说,这个破棚子是由干裂的竹子草草搭建的,三个衙役站在棚子边,此刻,早已有难民端着大碗等在那里了,所有人眼巴巴的看过来。难民或绝望、或混沌的双眸中闪过希望之光。
“来啦,他们来啦。”
“好几天没见到这位姑娘啦。”
“听说了吗,隔壁老张家今天熬的粥,筷子伸进去都立不住呢。”
“老弟,这年头有口粥吃就不错啦,别计较啦。”
“真是活菩萨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各种方言混杂,仿佛几百万只蜜蜂在起舞。
施粥毕竟只是一种赈灾手段,燕京城推行的是朝廷赈灾的做法,即一天施一次粥,只容难民果腹,至于填饱肚子是别想的。对于这些难民来说,这些粥仅够续命,饥饿依然是他们生活中的常态。
这些人……登临皱了皱眉,他的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似乎周围有邪气存在,他想要抓住时,却又消失无踪。
吴家施粥小队到达施粥点后,登临力气大,在一干人的惊呼声中,一只手就将大铁锅从小货车上取了下来,接着,几个人一阵忙碌,生火、倒米、加水,很快,盛着米和水的铁锅便被架在火上,水温渐高,糙米在水中翻滚,粥香开始飘散。
柴火很旺,登临估计不到一刻钟,粥就能熬制好。乘着等粥的空档期,刘玉娟指挥李小狗和水子分发起御寒衣物。此次带来的衣物并不多,刘玉娟是有选择的分发,专门发给那些衣衫最破烂的老弱妇孺,登临也帮着发了几件衣物。
“呜呜呜,娘,你不要走……”忽然,他听到隐隐的哭声,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前是一条歪歪扭扭的狭窄巷道,百步之外,是一间破败的茅屋,哭声就是由这间屋子中传来。
由于距离远,哭声也不大,兼之粥棚周围闹哄哄,刘玉娟等普通人是听不到的,但登临耳目灵敏,却是能够听见。登临不仅听到了哭声,还感觉到,茅屋的气息很不对。
有古怪。登临将手中的衣物交给李小狗,向茅屋走去。他现在确信,刚才感受到的莫名邪气与茅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