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的地方(一个越战老兵的回忆)


  走了半夜,才来到四九四团后勤处,也就是位于同登西南方一个叫马毛的地方。在这里,张延勤被抬上汽车,连同其它伤员一起运送回国。

  张延勤躺在车箱里,神情有些愰惚,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喊到国境线了,张延勤以后就昏迷了。

  待他苏醒后,得知自己躺在了一六五师战地救护医院的帐蓬里。医生告诉他刚给你做完手术,小伙子,这是从你身上取出的弹头,作个纪念吧。医生用纱布一包,放入了他的上衣口袋。

  弹头是从左腰处取出的,子弹穿透身上背的水壶,幸运的是水壶中有满满的一壶凉水,阻挡,降温,降底了冲击波及热度,也减小了子弹的杀伤力。
  
  从张延勤身上取出的子弹头


  张延勤在师战地救护医院手术后,就被送上了卫生列车,一站到达湖南衡阳,住衡阳空军459医院。住院期间,一六五师王副政委,专程去了459医院,一是看望张延勤,二是了解张延勤孤军奋战胜利归队的情况,一连为张延勤申报了一等功,需要师里审批。三是了解刘谋同牺牲的经过。

  张延勤在459医院住院八十九天,在脱离一连九十一天后平安返回连队。

  张延勤在巴别山的战斗中,误闯地阵,孤军奋战,顺利返回的英勇事迹,体现了他优秀的军事素质和良好心里状态,更体现了一名战士对祖国的忠诚,据此,他被师党委记一等功,并提升为三连一排长。
  


  张延勤脫离连队,孤身一人闯敌阵的英勇事迹故然突出,只能说他非常幸运的遇到了排长张殿达,战后总结,张殿达积极宣传张延勤的事迹,并给你他申报一等功。

  据此,张延勤也一直把张殿达视为恩人,也就有了今年四月十六日,专程去河北邯郸看望老排长的行程。
  

  还有让张延勤挂念了四十年的一件事,就是寻找当年救助他的那位班长和指导员。

  这么多年,他甚至还不知道救助他的是哪个部队,这些年我一直在替他寻找他的救命恩人。我通过查战例得知,当年打到奇穷河边的是一六一师四八二团的部队。

  今年三月份,我在去广西的火车上,认识了一位四八二团的老兵李应海,他也是去广西扫墓的。我把张延勤遇救的过程向他作了介绍,请他在四八二团内帮助寻找,老李爽快的答应了,只是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

  有读此帖的老兵或网友,能帮助寻找线索,以了却张延勤四十年的心愿。

  在凭祥南山烈士陵园,我又见了老李以及四八二团的战友。第三张即是李应海战友。
  


  张延勤在空军459医院住院、治疗、康复长达八十九天,期间,得到了医生和护士们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使他能够全面痊愈和康复。

  前方指战员在战场上奋力拼杀,而后方的医务人员,虽没有与敌人面对面的战斗,却在三尺手术台上,一样为救护伤员与死神在战斗。他(她)们在医疗战线上所做的一切,一点也不低于拼杀的战士,因此他(她)们一样值得赞颂。

  下面转一篇殷燕战友撰写的,五十四军一六一师战地医院在战场救护伤员的回忆文章,让我们了解一下医护人员在战场上的亲身历程。
  
  作者殷燕

  1979年2月18日—20日,我师(161师)遵照中央军委命令,踏上了开往前线的征程。按照计划,全师分乘二十三个专列,分别陆续从驻地河南焦作及周边几个县镇出发,沿京广、湘桂线南下,于2月21日—23日在广西凭祥以北夏石公社地区集结。

  师机关及直属分队于2月19日下午出发。

  当天焦作市政府、企事业单位及市民倾城出动,从部队门口到火车站沿途十几里路两旁站满了手拿国旗、举着大幅标语的欢送人群。全副武装的军人们分乘几十辆军用卡车,列队站立在车厢里,以30—40迈的行进速度行驶在街道上,接受群众的送别。

  人群中不断传来:向解放军致敬!保卫祖国,严惩侵略者!祝子弟兵多打胜仗,凯旋归来的口号和欢呼声,那热烈的场面仿佛置身于电影画面之中,当年只在电影中看到过的人民群众欢迎解放军的场面,也让我们真实的感受到了。

  女兵按规定,腰扎武装带,双肩斜跨54式手枪、军用挎包、水壶,按四列纵队站在车厢里。我站在靠车帮的第一纵队,视线最为清楚,当女兵车队开过来时,群众为一个个英姿飒爽、青春焕发的女兵们欢呼拍手,高呼着:女兵!女兵!站在车上的我们无不为自己是一名女战士而自豪、骄傲!


  车队直接行至站台里面,欢送的群众禁止入内。警卫连派出的警戒哨兵头戴钢盔,荷枪实弹,分布在军列及站台周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铁轨上一辆专门搭载我们的军列,挂着十几节闷罐车厢和一节卧铺及已提前装好的各种火炮和军用车辆的平板车厢静静的停在那里,把我们这一群还沉静在刚才电影般喜悦情节里、迷茫的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年轻军人一下子拉了回来,紧张的空气让人呼吸到火药的气味——战争真的要来了!

  一声令下:各分队按建制序列迅速下车集合,站台上清一色身着绿色军服、腰扎武装带、背着枪械、胸膛上挂着子弹带,全副武装的军人,瞬间,口令声、沙、沙、沙调整队伍的脚步声急速、有序,近千人的部队在几分钟内迅速列纵队、按建制序列集合完毕,再一次显示出军队严明的组织纪律、训练有素的战斗作风。

  只听报数:1、2、3、4、5……随着一个个有节奏的摆头,数字在战士的嘴里像波浪似的、不间断的传递着。参谋长站到了队伍的前面,各分队领导依次向他报告了集合完毕的情况后,他高声命令道:全体立正,稍息,立正—!队伍里发出刷、刷、刷统一的声音,这声音渗透着军人之美、豪情之美,在晴空万里的阳光下,集结着铁血的凝聚力和一往无前的战斗力。

  参谋长以标准的军姿一个转身、并腿、提双拳于腰间,跑步向站立在部队左侧的一号首长敬礼,高声道:报告师长,师机关及直属分队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师长:全体登车—!参谋长:是—!礼毕。转身向着部队命令道:登车—!于是,各分队按照提前标识好的车厢号,鱼贯而行登车,下午5点,军列向着广西前线的方向开动了……


  一群生活在男人世界军营里的女兵们,时时处处都得到照顾、呵护。我们被安排在列车唯一的卧铺车厢,与师首长一个待遇,其他的男性官兵无论职务高低一律乘坐闷罐车。随着列车有节奏的晃动声,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躺在卧铺上的女兵们,好像睡在母亲哼着催眠曲的摇篮里,带着白天一身的兴奋、疲倦渐渐地熟睡了……

  列车在睡意朦胧中不停地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车已驶入湖北境内。

  南方的早晨空气湿漉漉的,天空婉如一幅曼妙轻纱,窗外的远山、近物,渐渐退却了北方枯黄的萧瑟,悄悄披上了绿装。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在晨露中犹如少女羞涩的笑脸,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单纯的美丽着。葱油油的菜田,碧清清的水塘,淡淡的晨雾中升起的炊烟和已在田间劳作的人们,形成了一幅宁静、祥和的田园风景画。这流动的风景又唤醒了女兵们浪漫、好奇的眼睛,一个个挤到了窗前,叽叽喳喳地指点着、议论着,若不是看着拉了一车的武器装备,和一群身穿戎装的军人,那心情就像是一个有组织的旅游团,高兴的手舞足蹈。


  首长们的坐席那边,可不像我们这么轻松,看见他们在不断地开会,讨论着问题,面前的军用地图一直铺开着,随行的作战参谋、通信员、警卫员们在不停的忙碌着。可想而知,他们所担负的,是战时一个满员甲级师,上万人马对敌作战的指挥调动权,身上所承担的责任和压力,岂是我们这些普通士兵所能够体会到的?只有到了开饭的时候,首长那边才会有些轻松和笑语。

  列车还在不停的行驶着,常常与同样是开往前线的、载着满是军人和火炮的军列不期而遇,兄弟部队只要相遇,彼此都会情不自禁的相互打招呼、挥手高呼:哎,哎,打胜仗啊兄弟们!有时还会停下来为一趟趟拉着坦克、各种型号的加农炮、火箭炮、军车等装备的专列让路。那时全国的铁路一派军情繁忙,铁路线上奔跑的全是运往广西、云南前线的军队和装备,凡是军列停靠的车站、城镇、路边,劳动的群众都会自发地站在道边向列车友好的挥手、致意!战士们感受着一路上百姓们的鱼水之情。


  列车走过湖南衡阳,在一个兵站停了下来,全体下火车透气并吃午饭,以班为单位围成圆圈儿,圈中间放着用洗脸盆装的炒菜,大家围着菜盆蹲下来,大口的吃着兵站提供的热腾腾地饭菜,两天没吃上热乎饭菜的士兵们,那吃相狼吞虎咽,拉着一股打仗的架势,上千名青春无敌的热血儿男,他们的气息,能把个古老的兵站,掀得如同煮沸到100度的开水,翻腾起浪来!

  列车不间断地、急急地向前赶着路程。

  又是一个晴朗的白天,战士们从冰天雪地的北方随着列车不断急速前行,快速地感受到北方与南方在同一个季节里景色的不同,温差的不同,从一片枯黄、灰暗到越来越明朗、绿意清秀的南方,对于我们绝大部分从来没出过远门到过真正南方的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惊喜。

  列车路过桂林时,山越来越奇,水越来越秀,望着那或轻盈于蓝天下、或妩媚屹立在地面上、或扭动着细细的腰肢翘首远望、或手挽手跳着轻快的舞步……在千姿百态中飞度而过的座座山峰,整个列车的人都感叹着:真美呀!桂林山水甲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列车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汉子不停地喘着粗气快速疾行着,车厢的温度越来越高,大家的衣服也随之一件一件的往下脱,前天还穿着厚重的冬装,今天已变成轻盈的小鸟,这种奇特的体验让大家兴奋不已。下午时分车厢里已热的汗流浃背,人们不时地打开窗户透着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野外透进来的气息。

  南方!南方!我们来了!列车在不断加速度地前进着,铁轨好像都紧张地摩擦出阵阵火花。前方、战场在向我们一步步走近!车上的人们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用心感受着空气中莫名地、不一样的紧张……

  天色慢慢地沉了下来,太阳收起了白天火一样的笑脸,清冷的月光时隐时现,躲闪着、散发着幽幽的冷光,让人的心不禁一阵阵地紧缩。

  女兵们放下了开着的窗户,静静地坐在铺位上,默不作声地倾听着脚下隆隆滚动的车轮声,任凭列车拉着我们在扑朔迷离的黑夜中前行。大家都知道,三天三夜的激情与欢笑已经过去,等待着我们的是生死未卜的战争和考验。


  列车还在不停地晃动中前进,不知什么时候,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惊醒了我们昏昏欲睡的神经,睁开惺松的眼睛四处一望,列车已经停在了茫茫黑夜之中。准备下车,带好行装集合!领导命令着。我们赶紧背上枪,挎包、水壶,个人背着自己的行李物品下车集合。车下没有灯光,只听见部队细碎集合的脚步声和隐约可见的黑压压的人影。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命令:沿铁路线行进!队伍在不停地行进中,不断从前往后传递着口令:跟上队伍,不要掉队。作为士兵,没有人告诉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在往哪走?只有服从命令,跟上大部队前进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在坑洼不平的铁路线旁前进着,这时候我们才真正感受到浓浓的战争气氛。

  一支战斗部队在茫茫夜色中静悄悄地急速前行。黑夜的冷风和心中不明方向的紧张,让我浑身打着冷颤,一身一身地起着鸡皮疙瘩。身后那该死的背包越来越沉重、松散,最后不得不扛在肩上行走,脚下的路漆黑地不知前方是高还是低,一脚长、一脚短、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步履蹒跚,生怕一时疏忽掉了队,被丢失在这陌生地茫茫黑夜之中。

  这时我开始恨我那用军用雨衣裹着的黑包袱,里面带的什么破东西这么沉。真想把它扔了!沉重的包袱压着我那70来斤瘦弱的身体像个大虾米一样地弓着,一种生命的恐惧感,促使我拼命地扛着、顶着、咬着牙走着,一步也不敢掉队。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


  那一夜累得没有了记忆,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不知住在了哪里?

  经过一整夜的休整睡眠,年轻的我们又恢复了往日的鲜活。广西的白天与黑夜,昼夜温差很大。中午热得只穿一件白衬衫,不知是谁勇敢地带头换上了裙子,女兵们哗啦一下全都穿上了裙装。合体的裙子束在白衬衫纤细的腰间,勾勒出青春窈窕的曲线,惹得男兵们一个个瞪大了火辣辣的眼睛。女兵们乜斜着眼挑衅般地说: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前线的夜晚可不比平时,各单位在自己的驻地都加了警戒哨。夜深人静,睡意正浓时,有人在我身边推搡着,轻声说:快起来,轮到你站岗了。哎哟,我很不情愿的半睁开眼睛,磨磨蹭蹭地穿上衣服,拖着困倦地步子、耷拉着脑袋、一晃三摇地来到了哨位上。哨兵与我交换了半自动步枪,并介绍了上一岗的情况,便转身离去。我还在半梦半醒中愣着神儿呢,直愣愣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一阵冷风吹来,让我打了个寒颤,脑子清醒了许多:这是在前线站岗呢,可不能马虎!

  白天领导通报情况时强调,越南特工晚上常常会来偷袭或骚扰,一定要提高警惕。于是敏感的神经立刻上起了发条,紧张地眼睛不停地四周张望。妈呀!那白天满目苍翠的树林、灌木草丛,怎么一下子穿上了巨大的黑袍,暗影中好似闪烁着无数双恶意的眼睛。不远处的老榕树,传说树洞里盘踞着一条巨蟒,到夜间就会悄悄地伸出头来,把站在树下的人吸进嘴里。


  我这来自北方的女孩儿,原本就对南方很陌生,想起那传说,心里就无比恐惧。那树木丛林好像欺生一样,在冷风中张狂的舞动着枝干,一伸一屈、一合一仰,发出渗人的响声,让我那画面感极强的脑子,瞬间回荡起幽灵般的音乐、紫青色的光影中张牙舞爪地魔鬼向着我狞笑,禁不住双腿开始颤抖,上牙磕碰着下牙,不由自主地把背着的枪端在了手里,拿着随时准备射击的姿势,心里嘀咕着:这、这、这两个小时可怎么熬啊?站在暗处,贴着墙根儿,数着星星,看着月亮,恐惧的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腕上的手表,像被什么吸住了似的,半天走不出五分钟,心里默默念着数字1、2、3、4、5……天啊,念了五千下才走了三分钟……

  终于熬到了下岗,背着枪赶紧回去叫醒下一班站岗的人。待躺到床上时,睡意全无,听着身旁战友熟睡的鼾声,心里有些自责:胆小鬼,站个岗都吓成这样,还怎么上战场?嘴里轻声地念叨着:勇敢!勇敢!我要勇敢!那些天,我经常暗自在心里鼓励着自己,琢磨着怎样勇敢。

  勇敢,勇敢是什么?

  勇敢是在无数次面对困难,面对阻碍,面对危险的人生经历中磨砺出来的精神气质和人生品格。勇敢需要锻练!


  随着前方战事的不断推进,我师遵照前指命令,沿龙州—宁明—凭祥—友谊关—浦寨,向中越边境15号界碑方向移动。

  部队在开进途中,一路上全是向前线集结的坦克、炮车以及友邻部队的车辆。坦克与汽车分道开进,整个公路尘土飞扬,后车基本看不清前车,军车一辆接一辆,绵延数公里,场面极为壮观。

  因为广西地区为红粘土质,所以汽车后面的尘土都是红色的,沿途两侧近百米的树木、房屋都呈红色,我们的军装、帽子上也落满了红土,连眉毛都是红的,个个都像“红人儿”。

  那些天部队几乎每天行军更换驻地,往边境地区靠拢、集结。全国人民都把揪心的目光投向了南疆,投向剑拔弩张的边陲。


  2月26日接前指命令,我师配合55军参加第二阶段攻打谅山的战斗,根据战斗任务的不同,各团陆续受命从15号界碑出境。这些20岁上下的青涩男儿,剃光了头,给亲人留下遗言,在军旗下宣誓,心里默念着“再见吧妈妈”毅然奔赴战场。

  位于广西凭祥以南的谅山,距我边境18公里,四处环山,有海拔800米以上的山峰数座作为天然屏障,是越南北方通往河内的大门,自古就是军事要地。我军从正面进攻谅山,只有一条公路,周边尽是山地丛林,越军的王牌军3师就固守在谅山外围的各个山头高地上,俯瞰公路,形成密集的交叉火力,只要我军的机械化部队通过公路就会遭到猛烈打击。

  我师的主要任务:控制外围山岭高地,逐个拔点,清扫越军在谅山的所有控制点并在该地区组织防御,保障55军进攻谅山和后撤回国的侧翼安全。师属481团、483团为军预备队,482团担任穿插到650高地,扫清该地区诸个越军控制点,拿下主峰650,截断谅山守敌退路,阻击越北增援之敌。


  我军历来有传统,越是有着光荣历史的部队,越会在重要任务来临时,担任主力打硬仗和恶仗,482团就是这样一支部队。

  他的前身是中央苏区特务大队,1930年8月在湖南浏阳组建,1932年扩编为红一军团3师,1937年7月,在陕西富平县改编为八路军120师359旅(著名的南泥湾大生产讲的就是这支部队)这支部队在我军历史上身经百战,屡建奇功,其中大的战役有:

  1935年3月四渡赤水战役;1935年6月泸定桥守卫战;1939年9月平型关战役;1941年11月黄崖洞保卫战;1948年9月辽沈战役;11月平津战役;1949年4月挥师南下,9月衡宝战役;12月广西战役;1950年2月平而关战斗;53年5月入朝参战;58年5月先后赴甘南、青南、西藏平叛;1962年10月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1967年12月援越抗美作战。因此这场恶战非482莫属。


  2月的南方正值雨季,部队在冷冷的细雨中越过15号界碑,炮兵和机枪兵全用人力携带武器进入越南,每人平均负重30-40公斤,步兵根据职能不同也负重30公斤左右。

  夜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仅能隐隐约约看见前面距自己一步之遥的战友左臂上扎的白毛巾,空气中弥漫着火药、腐尸和血腥气味儿。3营被派到班庄担任警戒任务,1营和2营的任务是:在规定的时间内穿插到650高地周围,拿下650。

  1营作为先遣,急行军向650插去,2营断后。1营的尖刀连红2连走在最前面,连长是我熟悉的战友王玉琪(四川成都兵,军队干部子弟,在师宣传队当过舞蹈演员)连队经过一个叫郭蛮的小村庄后,没走多远,就被前面一个高地上的敌人封锁了道路,枪声大作,王玉琪冷静地观察了地形,迅速作出战斗部署:60炮、火箭筒压制敌人火力,两个排分别从侧翼夹击,连主力正面攻击。

  四班攻上山坡,遇到半山腰有两个交叉火力点的阻击,班长胡毕文示意大家隐蔽,自己趁敌火力停顿的瞬间,弯腰跃进,选择有利地形,端起冲锋枪“哒哒哒”两个点射,打哑了一个火力点,突然觉得腿一麻,知道自己负伤了,顾不上查看,趁势一个翻滚,正准备扣动扳机打第二个火力点,一发子弹又打中了他的腹部,在腹腔巨大的压力下,肠子顿时流出一大截,战友上前要把他背下山去,他推开战友说:目标650,路还远,这儿不需要那么多铺路人。说完伸手抓起自己的肠子就往肚子里塞,由于腹腔的压力,肠子又流了出来,他不顾一切,伸出枪管,又是一梭子,两个敌人应声倒下,又一个暗堡里的敌人向他射击,他身中三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移动枪管,但再也无力扣动扳机。

  为胡毕文报仇!战士们怒吼着。火箭筒手跃身而起,瞄准那罪恶的暗堡连发三弹,顿时敌堡炸开了花。王玉琪冲上半山腰,一颗炮弹飞来,弹片炸伤了他的左腿,鲜血浸透军裤,卫生员为他包扎时,他命令道,不许把他受伤的事情报告给营长。接着对着战士们大声说:跟我冲上去!三路兵力很快冲上了山头,敌人弃阵而逃,还丢下了一锅热气腾腾刚做好没来得及享用的大米饭。


  部队继续向昆峰行进。

  二营刚过郭蛮,走在前面的一营已在昆峰与敌人交上了火。二营接到团指命令,迅速轻装,增援一营。部队在山间小道上疾行,夜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不少人由于看不见路掉到了路边水沟里,下半身全部湿透,胶鞋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咕哇、咕哇”像踩了两只蛤蟆。

  战场上的情况千变万化,虽然暂时没有遇到敌人,但在异国他乡,道路和周边情况不熟悉、又没有向导,部队官兵都是从未上过战场,没有热带丛林作战经验的年轻军人,他们所面对的是经历几十年抗法、抗美战争磨练,全民皆兵、骁勇善战、武装到牙齿的越南人。每个人都知道,这不同与平时的训练演习,打得不好可以重来,假设敌死了还可以再站起来。这是真枪实弹的战场,一不留神倒下,就永远回不去了,其紧张心理可想而知。

  部队走到一个小山坡,突听“嗵”的一声响,一个战士踩上了地雷,腿炸断了,这是二营第一例伤亡。部队继续前行,躲过了一小股敌人,翻过一座山头,前面传来阵阵枪声,离一营不远了,战士们拼命的向前奔跑起来,敌人的交叉火力打得山石滚动,火星飞溅。战场上学会辨别枪声的方向十分重要,如“砰、砰、砰”的声音就是由近向远处打的,而“啪、啪、啪”的声音就是冲你来的,要特别小心。
  
  连长王玉琪

  王玉琪看着地图,举起望远镜,只见主峰高耸,笔直陡峭,树木参天,层层交错的堑壕显示敌人防守的重点在正面,他带了两名战士攀崖走壁摸到敌人阵地背后,主峰背后敌堡较少,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散兵坑。

  当即,从背后偷袭、巧取昆峰的作战方案在他脑子里悄然形成。回到连队他将人员分成四个战斗小组,向主峰背后插去。战士们身背几十斤重的装备,手脚并用,前拉后推,艰难前行,最先冲上山顶的四个战士呈扇形向敌人展开猛烈攻击,一名军官和机枪手应声倒下,敌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竟无人还击。

  战士李卜辉爬上一道土坎,用冲锋枪、手榴弹对着敌人一阵猛打,然后机警的缩回身子,紧贴斜坡上,十几个敌人向他反扑,只听见枪响,就是打不着他人,等敌人喘息时他又上去一阵猛打,几次反复,把十几个敌人全部干掉,这时敌炮阵地开始向二连射击,一发炮弹落在李卜辉附近,他三处负伤,依然喊着杀声向前冲去,壮烈牺牲。二排长万海峰被炮弹炸伤五处,鲜血满脸,依然抱着一挺机枪冲入敌阵,一连撂倒八个敌人,牺牲在敌人阵地上。这时全连四路兵力都冲了上来,打得敌人昏头转向,纷纷向山下滚去。

  部队毫不停顿,继续向650高地猛插。2营4连一个战前从湖北省军区独立师扩充过来的兵,或许是过于疲劳,远远落在后面,副连长罗圣友等三人负责收容,那兵坐在地上死劝活劝就是不走,眼看部队越来越远,再不走就赶不上队了,把他一人留下又怕被越军俘虏暴露部队战斗意图,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罗副连长对他连开数枪,结束了他的生命。战场是严酷的,没有任何理由拒不执行命令停滞不前,影响部队战斗。如是,必是严惩不贷。


  部队在到达650高地山脚下时已是晚上,决定趁天黑偷袭。2营4连悄悄向山顶摸去,眼看离敌人距离已经很近,连敌人说话声音都清晰可辨,大家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就等一声令下冲上敌阵,出其不意夺取高地时,又出了状况,连队里又是从湖北省军区独立师调过来的一个兵突然大叫起来,暴露了目标,顿时敌人轻重火器,枪榴弹、手榴弹劈头盖脸倾泻下来,部队顷刻伤亡过半,偷袭被迫改为强攻,那个兵大喊大叫,胡窜乱跳,气的四连长饶武金七窍生烟,命令通信员把他捆在树上,用袜子堵住嘴,待拿下高地后再做处理。待第二天中午拿下650高地,再找到那个兵时,他已窒息死亡。

  由于他的行为致使部队行动意外暴露,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敌人组织强大的火力疯狂反击,再加之天黑、雨大、山地路滑,慌乱中许多战士被挤得掉下了山崖,大多数又爬上来找回了部队,少数人有的牺牲、有的失踪、有的掉下山谷,茫茫黑夜辨不清方向,结果爬到了敌人阵地当了俘虏。

  在真正的战场上,许多意想不到的因素随时会发生,影响整个战斗的结果。由于伤亡过大,部队不得不停止进攻,撤到山脚下待天亮后再发起攻势。瓢泼大雨不停地下着,战士们的衣服湿透了,冻得直打哆嗦,只好挤在一起,用身体相互取暖,在料峭的寒风中等待黎明。因为部队穿插行动过快,跟随一起行动的民兵担架队没有跟上队伍,使得大量伤员不能及时后送,整整一夜到处都能听到伤员痛苦地哀嚎,活似人间地狱。


  拂晓,部队开始集结进攻,敌人用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高射机枪夹杂着迫击炮、手榴弹、枪榴弹把部队死死的压制在地上,老兵们利用沟沟坎坎快速匍匐前进,许多新兵没有经验,利用合抱粗的大树作掩护向敌人接近,结果许多人被打倒在大树后面,他们忘了步枪在100米的距离能射穿20厘米厚的砖墙,40厘米厚的木材,何况重机枪、高射机枪呢!

  部队进攻受阻,眼看着战士一片片的倒下,急的各级指挥员焦躁不安,急火攻心。2营长举着机锤大开的手枪点着连长的头大声骂着,连长转而又把一腔的怒火发到排长、班长身上。在隆隆的炮声中,在呼啸飞过的子弹下,这种焦躁的心境,没有到过战场的人很难真正体会。

  这些年轻的军人们,许多士兵都是战前临时扩充进来的新兵,刚听到枪炮响时,还吓得不知所措,许多伤亡都是由此所至。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战斗中学会了打仗,积累了经验,越战越猛,勇往直前,无愧于他们军人的称谓。


  战斗在激烈进行着,战士们与敌人拼死争夺着每一寸土地,2营长想起配属的军、师重炮集群,指挥所开始呼叫炮兵重炮群,并报告越军阵地坐标位置,三发炮弹呼啸着飞向650高地,报务员马上报告修正了弾着点,又有三发炮弹落地,接着成群的炮弹从天而降,地动山摇,火光闪闪,越军阵地顿时成了一片火海,,爆炸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火光中不时能看见人的躯干、胳膊、大腿在空中飞舞。

  炮火继续向前延伸,这时营里号目率领各连司号员吹起了冲锋号,步兵向敌阵地发起了冲锋,敌人组织所有的火力疯狂反扑,2连1排长王国福手持轻机枪冲在最前面,一梭子子弹打哑了一个敌火力点,战斗中他头部、腹部受重伤,牺牲时依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怒目圆睁。

  副连长谌章成一连拔掉数个火力点,身负重伤,王玉琪要背他下去,他双手死死抱着一棵树干,大声喊着:我还有一双手,消灭敌人要紧,不要为我影响战斗!因流血过多光荣牺牲。敌人的机枪、冲锋枪贴着头皮疯狂的向下泼洒,,弹道像不断线的火舌,2营四连长命令3排以火力吸引敌人,其他排从右侧迂回打掉距我百十米的一敌火力点,轻重机枪、手榴弹雨点般的砸向敌人,不一会儿敌人哑巴了。冲上去一看,十来个越军横七竖八、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使用的冲锋枪是56-1式带刺刀(我军装备的是56式不带刺刀),枪的保险上中文标注着“单发、连发”清晰可见。

  王玉琪腿部、头部都负了伤,他从通信员手里夺过冲锋枪,对指导员说:你在这指挥,我上去看看,拿不下阵地我不回来!他带领一个战斗小组从左侧迂回,摧毁了敌人正面的重机枪火力点,当他趁机跃到距堑壕20米处,遭两挺机枪交叉火力压制,他先向右侧敌人连打三个点射,然后转身跃到一棵大树旁向左侧敌人投出两颗手榴弹,敌人两挺机枪被打哑,随后他冲上敌堑壕

  高喊,同志们冲啊!敌人被打得四处逃窜,他带领战士一鼓作气,向敌纵深猛追,一连打光了七个冲锋枪弹夹,在兄弟连队的配合下,部队冲上了山顶,一举拿下了650。

  在打扫战场时,阵地上横尸遍地,一片焦土,缴获越军的大量武器装备、食品、罐头、大米上全都印着“中国制造”的字样,望着被抬下去牺牲的战士,一个个十八、九岁,二十出头,就这样永远地倒在了650,战士们热血直冲脑门,人人牙关咬的咯咯直响,泪流满面,复仇的烈焰在胸中燃烧:狗越南,忘恩负义的东西!吃中国、拿中国,还打中国。大家狂吼着端起枪朝着沟里的越军尸体一阵狂扫。


  战后得知,在攻克650高地前半小时,总参情报部截获了650高地敌军向河内越南国防部求援的电报,一个高地直接向国防部求援,在整个对越作战敌军范围内,是绝无仅有的。可见夺取650高地的极端重要性。于是许世友司令电令前指一定要重重表彰攻打650高地的部队。王玉琪的尖刀二连战后被荣记集体一等功,军委授予他们“尖刀英雄连”称号,他本人记一等功,并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随着650高地被攻克,前指命令部队从战略进攻转为固守和防御。经过几天的战斗,部队伤亡很大,大量的伤员急需救护,482团卫生队告急,请求师医院支援。

  2月28日深夜,战地军用帐篷里,传来女兵们熟睡的鼾声,突然一声紧急而不容懈怠的命令声:赶快起床,有任务!每人带三天的压缩干粮,水壶、挎包、雨衣、防毒面具、枪支,5分钟后集合出发。

  女兵们腾地一声一跃而起,在黑暗中有秩序地迅速穿上衣服,背上枪支、行装,扎上武装带冲出帐篷,只见外面空场上几辆军车已等候在那里,全所27人已全部到齐。

  上车!一声令下 ,大家双手抓住后车帮,左脚登上车蹬,右脚乘着身体的上升力顺势一跨,轻便地登上了车厢,顺车箱两边有序的就地而坐。

  汽车很快开动了,大家本能地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凭借感官努力收集着所有的动静和信息,每个人都希望通过车棚的缝隙透进的一丝光亮判断出前进的方向,猜想前方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但一切都是徒劳,车在颠簸的路面上一点光亮也没有,只听见车厢里人的呼吸声和汽车开动的声音,大家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说话,每个人都知道作为士兵不该问的不问,只有服从命令。

  大概走了一个小时左右,车停了下来,断断续续听见车下说话,检查、国境线、界碑。很快车辆通过关卡,继续向前开进,车上有人小声说:咱们过国境线了,到越南去执行任务,真的上前线了!


  道路变得越来越颠簸,为了安全起见,汽车关闭了大灯,小心翼翼地在山间狭窄、泥泞、坑洼不平的路面上行驶着,副院长轻声命令道:我们已进入越南境内,大家要提高警惕,持枪,做好战斗准备!

  黑暗中大家动作起来,只听见搬动枪支拉动枪栓的声音,几个拿冲锋枪、半自动步枪的男兵,找准了最佳射击位置,将子弹推上了膛,枪管伸向了车外,保持着战斗姿势。

  车厢里的空气让人每个毛孔都能感应到紧张,这紧张不仅来自于黑夜、境外、战争环境,还来自前线传来的消息。

  162师女兵郭蓉蓉,前天在从前线运送伤员回国的途中,遭遇越南特工袭击,被越南人堵在车上,连同伤员一起用燃烧弹活活烧死,身体被烧得焦黑屈曲成一团。

  大家坐在车上心里忐忑不安,感觉山路长的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那冷冷的风从山谷吹来,寒飕飕的打着冷颤,车上的人们小心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以减少车身颠簸带来的摩擦与晃动,生怕稍有响动惊醒了不知藏在哪里的敌人招来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车停了下来,天已蒙蒙亮了,副院长命令道:大家下车,到地方了,赶快搬运东西,在指定位置建立战地医院。

  下了车我观察到,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一个连接两山间的垭口,沿垭口约百十米的缓坡下去,是个四面环山、梨肚型盆地间的小村庄叫波沛,村庄的房屋依山势较为平缓的山台而建,上下错落两到三层,房屋主要集中在南北两面,中间隔着较为低洼开阔的堑沟,向西是一条狭长的山间小路,陡峭的山崖上长满了茂密的丛林灌木,路的尽头是一条从山间流出的溪水,应该是这个村子的水源地。整个村子空无一人,到处是丢弃的破衣烂衫,还有满山遍野无人看管的流浪狗、鸡鸭鹅、家禽牲畜以及被枪打死的猪、狗、牛羊的尸体。

  战地医院选择了一间座落在村庄中央较为宽敞的民房内,这座民宅门前有宽敞的山台,视野很好,几乎能看到全村各个角度所有的房子。走进屋门,中间是个堂屋,摆放着中国式的八仙桌,上面供奉着神仙,堂屋的左右两侧各有两间房子,房屋的陈设破烂不堪,一张用宽木条钉成的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柜子,墙面糊着发黄的越南报纸,房间里的日用品小到擦脸油、梳子、镜子都是中国制造。


  我来配一张161师前线救护医院位置图。波沛这个位置我们到过。
  


  战地医院左右各腾出一间房子做存放医疗战备物资和药品的仓库,剩余两间各为男兵、女兵休息室。堂屋的右后方是一间较大的独立房间做了手术室,为了隐蔽,在房间里又搭上了军用帐篷,这样在夜间手术时不会有任何光线透出,紧挨着手术室的一间帐篷是救护室,自从战地医院建立起来后,650高地的伤员就源源不断地由民兵担架队送了过来。

  (转者注:张延勤如果不是遇到四九四团的后勤处,就会被民工背到这里来。
  )
  记忆中屋子里满地躺着的都是伤员,身上满是血污、泥水,面无血色、表情痛苦,或昏迷不醒,或痛苦呻吟,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不敢深呼吸,到处摆放的都是枪支弹药,有我们自己的,有伤病员的,走路都得绕着走跨着走。

  因为我不是学医的出身,刚开始被安排在护理组,没有固定岗位,没人要求我一定要去做什么,看着医护人员都在极其紧张地忙碌着,我要求自己找活干,主动干、哪里有活儿就在哪里干!


  记得有个小战士,右胳膊受伤,在阵地上临时包扎的绷带沾满了血和泥,到这后必须打开重新处理,我帮他解开绷带一看伤口,胳膊上有个大窟窿,皮下组织黑紫色的向外翻着,我拿着消毒棉球和纱布为他清创时,他不停地喊疼,他一叫疼,我的手就哆嗦,不忍下手,由于我的心软,清创速度变得很慢,伤口在不断的向外流血,再这样下去他会有危险,我心在焦急,在颤抖。

  不行!战争不让女兵软弱!我果断的说道:同志,你得配合我,忍住!于是我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快速的清理掉腐烂的皮肉、脓血,清理干净后撒上消炎粉,再用止血纱布和绷带把伤口包扎好,他还在叫痛,我又给他注射了一针杜冷丁,战时紧急情况下是可以隔着衣服直接注射的,但是我们没有,还是给他消了毒。


  有很多战士是贯通伤(即被打穿的部位,子弹或弹片还留在肌肉组织里)必须马上手术取出,只要没有伤及大动脉主血管就算轻伤,不进手术室,在护理组进行处理。

  医生要用手术刀将伤员受伤的创面扩开,然后取出子弹和弹片,我帮着医生打止痛针、拿止血纱布、棉球,端盘子递器械,因为伤员都躺在地上,我们都是蹲着工作,一个接着一个的做,时间长了腿都蹲的没了知觉,就跪在地上工作。

  那六天六夜是我一生中工作最艰苦、最危险、最紧张的时刻。时间如飞跑一样,刚才还是早晨,转瞬就到了夜间,没有洗过脸,没有刷过牙,没有时间吃饭,几乎没有睡过觉,一刻不停的工作,拼命地、疯狂的工作,抢救战友,救护生命!


  护理组需要经常烧开水,一是满足伤员和医护人员喝水,二是消毒器械,清洗伤口和烈士遗体。

  提着大铁桶,走两公里山间小路到溪边取水,背上冲锋枪、挎上手榴弹,上山打柴是家常便饭。越南山区的雨和雾说来就来,而且来的时候,带着湿气和几份诡异的气息。

  上山打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山路泥泞湿滑,走一步滑半步,山上到处长满了荆棘、灌木、丛林,看不清道路,又怕有蛇,时常还有不知从哪传来的冷枪声,不注意还会踩上埋在土里被饥饿的野狗扒出来吃了一半的越南人尸体,狰狞、恐怖。

  想多背柴,还要用眼睛不停地观察周围的情况,没准儿哪棵树后面就有一只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你,还要防备出没无常的毒蛇。

  我们一般是两人一起上山,只要一上山,必带冲锋枪,背上手榴弹,装满30发子弹的冲锋枪弹夹至少带4个,将子弹推上枪膛,只要一有情况,推开保险就能射击。

  战场不能犹豫!战争让女孩变得坚强!



  从来没有接触过尸体,第一次给烈士洗脸,恐惧的浑身发抖。战场上抬下的遗体绝非平常那样完整无缺,少胳膊缺腿,浑身任何一个部位都有可能残缺不全,裸露的肌腱、血管、骨骼,皮肉分离,深层的肌肉、内脏器官,如同被肢解了一样凌乱、血腥。

  有个词叫作:任人宰割,在战争中用的最多。战争让生命没了尊严,让诸多花季般的女孩儿经历残酷血腥,经受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精神磨砺,变得那样充满民族仇恨,那样男人般狂野和坚毅!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李民的战士,战前因病在师医院住过院,河南开封兵,高高的个子,白净净的脸,爱说爱笑,会拉手风琴,医院的女孩儿们都喜欢和他搭腔聊天儿,算是熟人了。

  那天从战场上抬下来许多尸体,大家都在忙着工作,一个女兵突然惊呼道:这不是李民吗!大家围过去一看,头的一半已被炮弹炸飞了,瘫成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军装被血侵的透湿,连担架里都是血水,面目全非,完全没有了当初英俊、帅气的模样,要不是拿出他左上兜能够证明身份的生死牌,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李民。

  战争的残酷让生命如同草一般瞬间毁灭,多少人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永远的倒下了,多少双不愿瞑目的眼睛,望着悠远的天空,悄无声息地慢慢垂下了头。望着自己认识的人离去,大家都沉默无语,脑子一片空白,像一场梦一样,没有了真实感。


  我们默默地为烈士清理干净脸上的血污泥水,登记他们的姓名,家庭住址,部队番号,然后用八尺白布将遗体裹好,连同他们的信息卡一起装入一个大黑塑料口袋里,放上担架,抬上车运回祖国去,统一安葬。

  抬尸体真的很沉很沉,四个人抬都很困难,山路湿滑,上坡下台阶,一不小心就摔得浑身青紫,一身泥水,不知抬了有多少人,不知摔了有多少跤,没有人顾得上这些,没有人在意摔倒,所有人都拼命地干着,发疯的干着,心里只想着多救战友,鼓励前线的战士多打胜仗,为死去的烈士报仇!这种愤怒而不能张扬的压抑,如同一炉不能有火焰的火种,在胸膛里憋闷的,睁着血红血红的眼睛!心中的仇恨吞噬着胆怯,心中的愤怒化作冲天的勇气,疯狂地工作着!

  被送进手术室的都是生命垂危的重伤员,伤口创面大、伤情复杂,很多女兵都因受不了长时间看着创伤面巨大、流血不止、血淋淋的伤口而出现晕血、呕吐甚至休克现象。


  手术室除了医生和麻醉技师以外,必须有助手和工作人员,张所长是负责手术室工作的主治医生,他冲到救护室大声问正在那儿工作的女兵们:有没有不怕血,不晕血的?我呼的一下站起来说:我不怕,我去!在战时,只要有勇气,所有的事情没有不可能!所长打量了我一下,说:好,跟我来。就这样我被调到了手术室。

  从来没进过手术室。战时的手术室,没有无影灯,没有条件无菌操作,一盏汽灯高高挂在手术台上,手术用的器械、衣服、手套、全靠在溪边打来的水,放进洗必汰药片做消毒水浸泡,手术衣的材质大概是塑料泡沫之类的东西,在水里浸泡完,捞出来抖抖水就直接穿在身上,可戴手术手套就不像平时正规的手术室有滑石粉作辅助那么容易了,得在水里依靠水的润滑力才能带上,因此医生护士的手,由于长时间戴里面有水的手套,被浸泡的白乎乎的,手皮一层一层的掉。手术的消毒用水,平时主要由男兵负责打,忙不过来时我也去打。

  总之,我们干工作的态度是努力加拼命,眼睛不停地找事儿,不会出现有事没人干的情况。


  手术台上的手术都是危及生命的大手术,必须进行紧急处置后,再运回国内野战医院进行治疗。那时全国、全军的各大医院都接受了来自前线的伤病员的医疗救治工作。

  由于手术台汽灯照度不够,所以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手持6节一号电池的大手电筒,站在手术台旁给医生补光照明。战争让我这个原本学艺术的文艺兵,经历了不亚于一个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所经历的各种各样的重大手术,那血腥的记忆终身难忘。

  记得一名从650高地抬下来的重伤员,腹部受重伤,抬上手术台时,打开腹部厚厚的绷带后,腹腔内压使得肝胆肠呼的一下都涌了出来,摊了一大堆。我那拿手电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心跳都加快了,估计当时的手术医生也紧张,用手捂住他的肚子往里塞,刚塞进去又涌了出来,又塞又涌反复几次。

  有经验的张所长告诉他,不要慌,用止血钳先夹住血管止血,用纱布蘸干净创面血污,一边清理消毒一边寻找受伤部位,几处被打穿的肠子进行了清理缝合后,将内脏重新装进腹腔,助手用手按住腹部,不让内脏器官重新涌出来,再将腹腔壁一层层缝合后打上绷带。打绷带时要几个人抬起他的腰腹部,才能将绷带打紧。在手术台上,搬抬伤员这样的力气活是常有的事,几例手术下来,累得头晕眼花。


  当一名野战外科医生真不简单,有很好的人体解剖学知识这自不必说,技术要全面,判断力强,手术速度要快,因为战时伤情复杂,伤口恶化严重,又没有无菌操作环境,创面长时间暴露在有菌环境中,会增加新的感染,而且手术一台接一台,没有停息的时间,长时间近距离地呼吸血腥腐臭的空气,盯看大面积腐烂的身体组织,会头晕恶心,不想吃饭,体力消耗极大,但工作不能停,这对医护人员的技术、体力、精神和意志力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长时间的站立工作,大家的腿都肿的又粗又亮,针扎般的疼痛,腿关节都不会打弯,蹲下去就站不起来,需要别人帮助。为了坚持工作,我们在小腿上打了绷带,这样能减少血液下走的速度,减轻一点疼痛。

  原来发的钢板鞋号码都偏大,穿在脚上咣里咣当,现在脚肿的像个大萝卜,把鞋塞得满满的,脱都脱不下来。偶尔能有几分钟空挡,大家的身体就像散了架似的,个个瘫倒在地,没有任何选择与讲究,身体的坠落与地面接触的过程中就闭上了眼睛,能睡觉就是幸福,稍作养神,也是天堂!

  @承德独角马


  

  又来伤员了!我们从梦中被唤醒。又一批伤员被送了下来,抬伤员的民兵担架队员见到我们,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流着泪,他们说:前天在去650高地送给养的途中,遇到了一股越军袭击,一些人被打死了,给养都被抢走,还有一些受伤的人被越军用刺刀活活捅死。

  他们是死里逃生爬上650高地的,尽管身上也挂了彩,但还是咬着牙坚持把伤员抬了回来,一路上没吃没喝,看着解放军兄弟在战场浴血奋战,身负重伤,我们拼死也要救他们呀。民兵们恳求地说:同志,快给我包扎,前线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救呢。

  看着这情景,听着这感人的话语,在场的人无不流泪感动。副院长吩咐人去给他们准备好了干粮和水,望着他们再次远行的背影,大家嗓子哽咽,眼含热泪。多好的百姓,战场上从来都有他们冒着枪林弹雨支前的身影,他们是不穿军装的英雄,没有他们,战斗就没有胜利!


  前线的每一天都有很多事情激励着我们,鼓舞着我们去努力工作,不怕困难,不怕危险。

  肢体负伤的伤员,要用绷带止血,而且每隔十多分钟就要松一次绷带,以防肢体组织坏死。这种不间断地、大量地、重复性工作一直要做,还要不断的巡视观察每个伤员的伤情变化情况,做及时的处理,直到把他们送回国内为止,老的伤员送走了,新一批伤员又送上来,从来没有间断过。
  


  下午时分,大家正在忙碌着,忽然有一位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战士走了进来,只见他背着一只带刺刀的半自动步枪,身上的军挎包圆溜溜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他一进门就说:我可找到部队了!

  副院长赶忙上前问明情况,原来他是友邻部队的一个战士,战斗中和部队打散失去了联系,几天里他左藏右躲到处找部队,还打死了几个越南人,看到这有中国军人,就找了过来,为了证明自己没当叛徒,还特意将打死的越南人头,用刺刀割了下来,装到挎包里。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人头给大家看,那人头脖子上皮肉、筋腱、气管滴里当啷血淋淋的。

  副院长赶快说:快收起来。便把他带了出去。

  这就是战争,战争能让人性变的难以想象的肆虐、疯狂。


  又是一天紧张的工作刚刚结束,凌晨一两点钟有消息说,又一批伤员马上就到。手术室的空气实在是血腥、污浊,让白天师里王副政委带到前线来的师摄影、报道、慰问小组的干事们忍不住的恶心、呕吐。趁现在稍有空隙,我走出帐篷到外面透透新鲜空气。

  深深地呼吸着小雨中的湿润,脑子和身体都轻松了许多。前线的夜,黑洞洞地没有一丝光亮,静悄悄没有声响。特殊环境,压力、紧张、繁忙,让此时变的难得的轻松。

  在蒙蒙细雨中,让双手插在军裤的兜里,仰起头,身体人字形站立着,让雨水尽情洒落在脸上,独自享受着,这战争中大山里深夜的寂静,让思绪渐渐地离开紧张和血腥,悄悄地伴着淅淅沥沥的雨飞向远方——飞向家乡窗前那橘黄色的灯光;飞向家中那擦得一尘不染、透着斑驳木纹的老木桌上;飞向那把,被我练得指板上留下凹凸不平、深深指印的小提琴、和那永远翻开着的、我用无数个夜晚在台灯下抄写成的五线谱上;飞向那仲夏夜家门前,母亲轻轻为我扇着蒲扇,听我那小提琴声在夜空中飞旋的悠扬……


  思绪不停地变换着时空,思绪按照自己的想象在飞翔——650高地的兄弟们,此时此刻你们在冰冷寒湿的雨夜里坚守,可在想,那母亲亲手为你缝制的棉衣裳?你们在水尽粮绝、饥肠辘辘地阵地坚守,可在想,母亲亲手为你熬制的热鸡汤?……也许人越在战场越思念和平,越是艰苦越想念美好,思绪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游荡……

  突然一个路过的战友打断了我:唉,你干嘛呢,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外面?“我透透气”他提醒道:注意安全啊,旁边那个小屋是停尸房,你不害怕呀?“啊?”我质疑的问,因为一直在手术室里不停地工作,几乎没有出过门,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进去看看的冲动。于是回到手术室拿了手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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