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的地方(一个越战老兵的回忆)


  展开警戒,巧获战俘

  2月26日,一夜的折腾,睡眠严重不足,但并没有影响战友们的斗志。连队奉命开进,这是一个V形山谷,小路在山谷底部,一条小河伴随小路向前延伸。三排走在全连前面,按照七班、八班、九班的战斗序列,一路纵队向前开进,七班担任全连的警戒,七班长杨玉发带领一个战斗小组走在最前面,副连长与我跟随七班行动。部队走走停停,前方不时有零星枪炮声传来,但尚未对我们造成威胁,只知道侦察连和三营在前面与敌人有小规模战斗,具体情况不详。

  又一次接到“停止前进、就地休息”的命令,指令是由后向前逐人传递过来的,我立即下达:“停止前进,注意警戒!”的命令,七班迅速展开。

  此时,连队前进方向的右侧是接近70度的山体,山很高,山上树木茂密,透视率接近为零,对部队不造成威胁;小路左侧有一条3米宽的小河,水深至膝,河对面很开阔,齐腰深的野草与灌木交织在一起,密不透风,七班警戒的重点方向,除了前进方向外,就是小河对面了。


  此时我们周围一片寂静,七班一个战斗小组,立即向前进方向,作出战斗动作,另两个战斗小组立即向连队左侧小河方向,就地展开,卧倒、出枪,枪口直指小河对面。

  就在大家准备放松心情休息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在七班枪口所指方向,小河对面5米处,浓密的草丛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双手高举,叽叽呀呀说个不停,此人隐藏的极好,这么近的距离,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明显他是被部队的一连串动作吓出来的。大家放松的心情立马紧张起来,我立即拔出手枪,这是我出国作战以来第一次面对敌人动用我的配枪,我们的目光不断在小河对面搜寻,看看还有没有更大的情况出现。

  近观此人,健壮,胳膊上的肌肉隆起成块,身高1.6米左右,圆脸,小平头,面对枪口,手高高举起,双腿略弯,颤颤发抖,语无伦次不知道说啥,感觉是想解释什么,我立即使用越语喊话:“诺布松空叶!(缴枪不杀)”并用手势指令他不许乱动,并命令过去两人检查他是否带有武器,八班长周进忠动作迅速,立即冲上前去,上上下下摸索个遍,空无一文。

  把俘虏押过小河的同时,连长和指导员已经闻讯而来,通过连队的越语翻译对俘虏进行了初步审问,该人自称:是被越军抓去当兵,但不想打仗,在逃跑途中偶遇中国军队,因为害怕躲起来,没有想到却被发现了,其真实身份一直不详。

  这是我们排抓到的第一个俘虏,也是唯一一个俘虏。这对敌情不明的穿插部队来说,十分珍贵,俘虏一路上跟随连部行进,后交由营部管理,此后再也没有见到此人,其最终下落不得而知。

  俘虏的突然出现,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如果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部队,突然从小河对面火力全开,我们行进在小路上的连队必将受到重创。我和副连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后果不堪设想。

  俘虏的突然出现,说明敌人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与全排战友不敢有任何懈怠,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战斗。

  这一天的行军强度是很大的,出发时许多人超量背负了大量物资,现在走不动了,为了减少重量,路边可以看到丢弃的罐头食品,不想丢弃的人就开始大量食用,但枪支弹药却无人丢弃,战友们都知道自己的使命。

  路边有一具战友的尸体,用一块布盖着,边上有一个战士在守护,行进的队伍就从其身边经过,这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作战阵亡的战友,虽然彼此互不相识,但这是战友,只要是战友就是亲人!他是作战牺牲的,他就是英雄!

  路过越军的一个哨所,哨所不大,森林中间一块平地一个小屋。水池里放着一只刚刚宰杀的鸡,屋前越军一名中尉负伤倒地,身下血流不止,子弹击中了他的股动脉。明显这个哨所是被刚刚打掉的,我让九班战士向继悦在屋里拿了一床棉被给他盖上。


  2月27日穿插行动经岳山向格盖苗、甘荷毛方向前进。部队继续沿小路开进,全是大山,许多地方要在森林中穿行,所谓小路,仅能供人行走,有的地方骡马都极难通过。排里每个人都跟得很紧,不敢掉队,战友们相互帮扶,炮连的炮弹也分配到每人一发,帮助携带。

  早晚温差极大,中午日照强烈,夜晚阴雨与山风肆虐。山泉是部队沿途的主要水源,好在穿插路线上泉水随处可见。

  临近16时左右,远处突然出现了炮声,炮弹划过天空带着“嘘嘘”的声响,在山间爆炸,爆炸声持续在山谷中回响。部队走走停停,在小路上我们已经与前面的三营部队相遇。

  远处不时传来激烈的枪炮声,部队停止了前进。三营正在与越军小股阻击部队作战,其他连队在小路上休息待命。团、营、连指挥员都已经走到了一连前面的岔路口处,聚在一起看着地图,说着什么。突然连长吴兴元精神一振,手臂一挥,指挥全连脱离原道路,走左侧小路绕行前进,副连长与我带领三排迅速向指定路线运动。

  这是一个山谷,四周全是森林,山体紧紧相连,小路仅是一个步行小道,直通密林深处,我们动作极快,全连一路纵队迅速向小道深处穿插。


  突然,七班停止了前进,班长报告有一片开阔地,全排迅速就地展开,我与副连长靠近观察,在前进方向,左侧有一户人家,农舍是纵向平房,房前是一个山崖,房屋背后是一片长约100米、宽约50米的开阔地带,四周全是森林,开阔地原本也是森林,有明显人为砍伐的痕迹,开阔地的尽头是由树木堆积而成的掩体,背后就是茂密的森林。

  开阔地具有明显阻击阵地的特征,部队要从此通过,开阔地是回避不了的,我与副连长正在观察堆积物背后是否有敌情时,连长冲了上来,大发脾气,把行动迟缓的我排调入预备队,自己带领二排冲入森林。我与副连长十分尴尬,连长的行动让我无地自容,我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带着三排跟在一排的后面进入森林。后悔、自责一直伴随着我。

  进入原始森林,山坡很陡,树木密集,树干粗壮笔直,灌木杂草丛生,徒步十分困难,许多地方需要动用砍刀开路,行动十分迟缓,天空逐渐暗淡,连队只能在森林中摸索前行。


  天黑了,森林中光线全无,眼睛就是摆设,为了不掉队,大家把白毛巾扎在手臂上,并要求每一个人摸着前面战友的后背跟进。这是我们穿插中最艰难的一天,耗费了大量体力,判别不了方位,更不知道敌人在哪,只是感觉脚下很滑。

  终于接到停止前进、原地宿营的命令,大家先要解决滑的问题,好在树木很多,树根粗壮,盘结出一块立足之地还是有的。战友们大多都依树而卧。

  森林一片寂静,不时有东西在脚下滚动的声音,在山谷中撞响,回音把这声音放大到了极致,十分刺耳!突然一个巨大的声响打破了宁静的山林,一连串的轰隆声,由近至远,最后发出“咣咣咣…”声,在山谷间久久回响,巨大的声响立即招来连长的严厉训斥,事后才知道这是炊事班大锅滚落山谷惹的祸。
  


  饥寒交迫,遭敌炮击

  2月28日清晨,树林间一连的战友们和衣而卧,天空逐渐放亮,光线穿透树林,拨开云雾,静静的山谷间突然冒出惊愕的声音:悬崖!眼前的地形让大家惊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无,宿营地是个很陡的斜坡,前方20米处就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环顾四周,战友们大都脚蹬树根,背靠大地,一夜站立而眠,却全然不知。万幸,除丢失一点物资外并未造成人员损失。

  不能再作停留,一声令下,全连迅速撤离险境。茫茫原野,树木高大,灌木密集,放眼望去无路可寻,二排的战友们在前面挥刀开路,连队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极大的代价,我带着三排跟在一排的后面行走,身上的压力轻松了许多,但内疚、自责却久久挥之不去,心中的滋味40年后的今天依旧难忘!

  一路穿行,密林森森,山很大,两侧都是崖壁,望着山谷下方,我们很怀念山下小路的轻便,许多战友已经不堪重负。天上下着小雨,道路经过多人踩踏后十分泥泞,山风穿过山林刺透我们的军装,带走我们不多的热量,一天没有热食,饥寒交迫。
  


  临近黄昏,山顶有块空地,相对开阔,全营各连分散宿营。山林间砍柴声此起彼伏,动静越弄越大,突然出现了火光,一堆、两堆….。寒冷与饥饿让大家忘记了战争,指挥员们也因感同身受而未加干预!突然空中出现了炮弹飞行时特有的声音,大家即刻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判断这炮弹将飞向何方,随即炮弹落地了,就在火光处爆炸开来,战友们迅速灭火,四处分散。

  清点人数,一连没有损失,我排到达营地较晚,尚未展开,看到火光正在心里打鼓,炮弹已至,兄弟连队因此造成伤亡,教训惨痛!后听说,我排抓到的俘虏,也趁乱逃脱。那一晚,再没有人敢生火造次,虽然我们都嘴唇瑟瑟发抖,但我们只能相互依偎,抱团取暖。

  爆炸的是迫击炮弹,敌人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明天将会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猛虎扑食,冲向战场

  3月1日天亮开始,我们一连紧跟三营部队向前开进,不知何时密林中出现了一条小道,前面已经枪炮声不断,不时有炮弹从空中滑过,在远处炸响,部队走走停停,不知道前面出现什么情况。

  突然前面传来连长吴兴元负伤的消息,而且是通信员宁治军、司号员曾继春和报话员同时被炮弹炸伤。

  连长的负伤对连队的影响极大,连长个子不高,娃娃脸,军事技术过硬,性格耿直。连长是连队军事指挥的核心,他亲自调教的连队尚未投入作战,自己却不得不负伤离队。一连一直都有股气,从士兵到将军,凡从一连走过的人都锤炼出刚毅的性格。不服输,敢叫板,这股气就孕育在每个一连人的体内,这是连队的魂魄,来自历史的传承。一连是一个团结的集体,为连长报仇之心由然而生,连长等四人的的负伤并没有压抑大家的情绪反而激发了全连指战员的斗志。

  三营在冲击黄连山北侧垭口附近越军阵地时,遭遇越军守敌顽强抵抗,经过反复冲击,三营各连伤亡极大。战斗沿线丢弃大量枪械和物资,许多伤员在向后转移。三营长站在路边落着眼泪向团首长汇报战况和伤亡情况。


  15时50分三营退出战斗,一连受领作战命令,接替三营既有阵地。指导员让全体人员丢弃背囊,打开武器保险,子弹上膛,进入阵地。命令下的很快,没有更多的交待,我从路边顺手抓起一支冲锋枪,带领三排从二排右翼加入战斗。

  如果说放弃背囊有点不舍的话,冲向战场时没有一个人犹豫,阵地被浓雾笼罩,几米外就是一片迷茫,阵地一片寂静,零星的枪声在云雾中回响,全排利用游雾前冲300多米进入阵地,阵地是个斜坡,有一点零星小树、简易的射击掩体和单兵坑。

  云雾逐渐消散,大家就近卧倒,进攻方向直指公路,进攻方向的右侧是个山谷,山谷很深,对面有个山体,形成V形垭口,一条小路从垭口处通过,直达10号公路。

  云雾飘散,在我们还未判明敌情时,敌已先我开火,顿时枪声大作,右侧山体上敌人火力点射出的子弹似雨点般泼向一连阵地。由于初次进入战场,加上浓雾所致,许多战士判明不了敌人的火力点的位置。在向前冲击过程中,实际对我们造成伤害最大的却是进攻方向的右翼,垭口对面山上的敌人。越军充分利用了地形条件,借助山谷作为屏障,隐藏在树林中,对一连的侧翼疯狂射击。


  一连的阵地是个东高西低的斜坡,三排阵地在斜坡下方,离下方小路很近,二排在三排上方,二排五班机枪手张劲草,就在我上方数米处。

  我的通讯员梅开红在我右前方5米处,面朝进攻方向,身体完全暴露在右侧敌人的枪口之下,我立即向大家指明敌人位置,并用冲锋枪压制垭口对面、山林中的敌人火力,战友们用强大的火力成功的压制了敌人,为其他战友寻找掩体,选择攻击目标赢得了宝贵时间。

  但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的通信员梅开洪在调整位置过程中腹部中弹负伤。梅开洪个子不高,稍瘦,看上去好似一个娃娃,眼里透着灵气,来自四川达州的一个山里孩子,本想放在自己身边,相对安全,没有想到他却是我看到的排里第一个负伤的战友。对面山上的敌人藏在掩体中利用树林不断发射着子弹,火力十分凶猛。


  为了抢救战友,阵地上枪声响成一片,各种武器向敌人喷出仇恨的怒火。一炮连的一个无座力炮班,在我的左下方20米处的一个形似弹坑的掩体中,连续发射炮弹,准确命中目标,打得越军火力点一个个飞上了天。

  云雾再次飘来,迷茫了敌我双方,获得了短暂的救护良机。谁去把开洪救回来!我话音未落,一个身影飞了出去,毫不犹豫,动作神速,快的我都不知道是谁,只见他在开洪身边查看着什么,试图屈身去搬动开洪的身体,却一直不得要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云雾再次散开,敌火力复活,我和战友们都急得大叫他尽快返回,他却伏下身体挡在开洪的身上,为了保护战友,他任由子弹打在自己的身上,他本来已经有一个理想的掩体,救开洪的命令是我对全排发出的,他可以有无数个理由不去,他也可以在云雾消散之前先返回自己的掩体,但他却选择了不放弃,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守护战友。他负伤了,并为此付出了年青的生命。事后获知他是七班战士罗永江,重庆江津人。


  这一募就发生在我和全排战友的眼前,这就是我亲爱的战友!两人都是七班的战士,七班长杨玉发就在我的右上方,眼里包含着泪水,手中的冲锋枪响个不停,阵地上枪声此起彼伏,张劲草的机枪弹壳都蹦到了我的身边。猛烈的火力发挥了作用,越军的火力点在逐渐减少。

  在游雾又一次笼罩阵地时,没有命令,却从不同的方位跳出几个身影,迅速把两位战友救回掩体。这就是战友之情,在战场上,战友就是我能以命相托的人!

  猛烈的射击换来越军炮火的疯狂报复,炮弹不断在一连的阵地上爆炸,九班机枪副射手何其刚腹部中弹壮烈牺牲;七班长杨玉发使用冲锋枪,连续射击曝露了发射位置,受到敌人重点攻击,身负重伤;二排五班的机枪手张劲草也因射击过猛,曝露了射击位置,胸部中弹负伤;副连长张志孝腿部被炮弹炸伤,一炮连的无座力炮班也在敌炮火中伤亡惨重。

  为了减少伤亡,我要求全排人员构筑工事,挖掘猫耳洞,并要求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用点射打击越军。

  这里已经成为围剿越军的猎场,战友们很快熟悉了战场环境,移动中的越军一个个应声倒地,越军已经不敢在阵地上随意射击和行动了。敌阵地上只要打出一枪或有人影出现,就会招来全连不同方向的子弹打击,倒在战友们枪口下的越军不计其数。我们三排以牺牲三人重伤一人的代价和全连的战友一起,顽强作战,大量杀伤敌人,守住了阵地,迫使越军把主力退守垭口高地,基本消除了对一连阵地的侧翼威胁。

  没有继续进攻的命令,黄连山垭口就在近旁,10号公路位于数百米之外,敌对双方以山谷为障,各据山头,直线距离约60米左右,处于相峙状态。

  一连孤据垭口附近阵地,团大部队在山下休整待命,寻求歼敌良机。18时许一排长杜友廷以代理副连长身份下令三排跟随其行动,我立即带领三排,向连阵地左侧高地进发,试图迂回占领垭口左侧高地,控制10号公路。


  要去的高地山下地形开阔,当全排行进到高地附近时,天开始变暗,代理副连长杜友廷提出自己担任火力掩护,把轻重机枪全部留下,我率全排按照七、八、九班从右至左成战斗队形展开,由于七班长负伤,我随七班前进。

  山上敌情不明,地形不明,只有天气对我们有利,我们在黑夜的掩护下,逐步向山顶搜索前进,突然火光一闪,手榴弹在战斗队形左侧炸响,九班向继悦、吕永利、李会兵战斗小组,行动迅猛,被山顶守敌首先发现,手榴弹造成九班战士李会友头部负伤。

  据战斗小组报告,山顶已有越军,而且守敌众多,密密麻麻。我立即下令停止前进,向代理副连长杜友廷报告,并请示下一步行动方案,代理副连长无法与营、团部取得联系,仅靠一排之力很难完成夺取山顶迂回公路的任务,决定先把全排撤回,原地待命。天上开始下雨,攻击出发地有一巨石,可以庶风挡雨,大家挤在里面,一夜无眠,10号公路就在不远处,大家望着敌车队开着大灯,鱼贯而逃,只可惜通讯不畅,上级的作战意图不明,无能为力。


  奉命后撤,断后阻敌

  3月2日雨下了一夜,天空逐渐变亮,我们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四周地形开阔,山顶人头攒动,敌人居高临下,全排处于险境,一旦被敌发现,必将遭受重大损失,代理副连长下令回撤,我带领三排返回一连阵地,进入原射击位置,与敌对峙。

  没有接到攻击垭口的命令,对面敌人也无心反击,双方都在扑捉目标,不时有炮弹从一连阵地上空飞过,向越南沙巴县方向飞去。战友们抓紧构筑工事、深挖猫耳洞、修建射击掩体。经历了一天一夜的作战,战友们已经更为熟练,对越军的特点也有所掌握,战斗力不降反升。我们的火力已经完全压制了敌人,战友们充分利用掩体,实施精确打击,大量杀伤敌人。使越军守敌不敢随意行动。三排在全天的作战中无一伤亡,收获颇丰。

  自从进入阵地以来,三排和全连战友一样,丢弃背囊就意为着放弃了食品,战友们已经一天多没有进食和饮水了。饥寒交迫,饥渴难耐,大家在阵地上找寻一切可以充饥的东西。当一个战友手捧半块带血的压缩饼干一定要与我分享时,让我十分感动,此情此景至今不忘。


  天黑了,营部通信员冲过越军封锁线,带来了命令,不是进攻,而是后撤。要求很多,十分具体,要求携带所有武器装备,包括所有射击后的弹壳;带上阵地上的全部枪支弹药,包括三营战友遗留下的枪支物品等,带上所有负伤和阵亡的战友,能证明是我军的物品统统带走。不明白上级的作战意图,只能根据下达的命令猜测,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垭口不打了,扫除一切痕迹。

  利用夜色,全排在阵地上摸索,寻找必须带走的物品。战友们已经两天一夜没有进食和饮水了,还要背负这么多物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我身背牺牲的战友何其刚向阵地下挪动,每走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我告诉其刚战友,我们回家了,排长不会放弃你!

  在小路上遇见指导员雷世元站在路边,指挥连队后撤,指导员叫住了我:三排长,你不用背人了,负责断后!我立即把牺牲的何其刚交给其他战友,带领三排两名战士原路返回一连阵地。此时一连阵地已经空无一人,环顾四周除撤退方向,周围都是越军,考虑到战友们携带物资行走不便,我们三人在阵地上停留许久,为防止越军偷袭或追击我后撤部队,我们进入不同射击位置向周围越军阵地进行扫射,然后集中在一起,观察敌人动静,如此反复三次,约2个小时后,我们在确认敌人没有反攻迹象后开始后撤。


  后撤是顺利而曲折的,一开始速度很快,想尽快赶上连队,但突然又想不能太快,还是要跟大部队保持一定距离,我们三人就开始放慢速度,警戒的重点在后方。进入森林小道后,慢慢感觉警戒已经不只是后方了,四周都是森林,阴风嗖嗖的响,树叶在光影下晃动,似有草木皆兵之感,我等三人背靠着背,向山下警戒行走,在距离连队数百米的地方,突然从我们的脚边传出呼喊三排长的声音,声音来的太突然,虽然声音不大,却似惊雷一般。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听到最恐怖而又最亲切的声音,话音刚落,一下从身边小路两侧立起一个班的人,他们是来接应我们的,连队没有忘记我们!我是又惊又喜,只有这时候你才能体验到什么是战友,战友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永远不会放弃你!


  夺取敌阵,伤亡惨重

  断后归来,回到连队集结地已经是3月3日凌晨,连队在一片森林中,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战友们太疲惫了。我刚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连部通信员黄林富让我去连部开会,在去连部的路上发现有部队从我身边通过,向垭口方向运动。心里在想,不是不打了吗?为什么又回去了呢?

  来到连部才知道,向垭口开进的是二连。二连是一支红军连,在团里地位举足轻重,此次担任尖刀任务,穿越垭口,直达10号公路。上级命令:一连重新返回垭口,紧随二连跟进,担任二连的侧翼掩护,夺取垭口左侧高地。

  接到这样的命令,一连指战员多有微辞。既然要打也应该是一连呀,对敌情和地形的熟悉唯我一连莫属,更何况全连指战员经历过作战的锻炼;既然要打也应该是一连呀,一连在垭口附近的阵地已经处于有利的态势,目视就可以看到10号公路,为什么还要后撤回来呢?

  这是偷袭作战,上级意图是把一连从敌当面撤离,然后再杀个回马枪。命令很坚决,偷袭不成,立即改为强攻!

  战友们听说有任务,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二话不说,立即出发,按照二排、一排、四排、三排的战斗序列一路纵队,跟随二连再次向垭口前进。


  营长李继红亲自带领二连走在全营的最前面,营教导员徐志武、副营长刘玉勤率领营部跟随一连三排之后前进。

  再次返回森林小路,已经没有了孤独感。没有人说话,看到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身影,只有脚踩在碎石上的“喳喳”声。

  慢慢的,连队已经接近垭口附近一连阵地,战友们已经打开保险、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射击,作出战斗动作;连队已经越过垭口附近一连阵地,随着部队向垭口不断靠近,一连的战友们都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没有命令,一连指战员已经自动作好战斗准备,这是经历过作战换来的素质,大家的目光紧盯垭口两侧的敌阵地。

  什么情况?为什么没有打响?难道越军也放弃阵地,跑啦?

  心里正在打鼓,突然火光冲天,枪声大作,爆炸声响成一片,二连迅即冲向公路,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一连立即转入作战状态,闪蔽于小路两侧。小路被火光照得通亮,路上已经空无一人,副营长刘玉勤就在我身边,嘴里嘟噜了句:狗日的,还是一连老练!


  二连是英勇的,整个连队被越军拦腰切断,两侧山头的越军向垭口小路上的二连倾泻了大量弹药。早有准备的越军从两侧高地向垭口中行进的二连实施了伏击,炮弹、燃烧弹、火焰喷射器、轻重机枪弹倾泻而下,二连在营长的率领下,全力穿越垭口,直插公路。为此,二连付出了惨重伤亡。

  为保障二连进攻,一连二排立即向垭口左侧高地发起冲击,冲击取得初步成果,同时由于越军顽强阻击,造成二排包括排长李宣继在内的大量伤亡,一排长杜友廷随即率领一排加入战斗,在二排配合下向敌发起攻击,由于越军阻击兵力众多,工事坚固,火力迅猛,攻击一度受阻。三排在二排和一排加入战斗的同时,我受命调七班前去救援二连的伤员,在救护过程中,三排的其余人员也就近参与了救护,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多次往返垭口,为二连负伤战友得以生还作出了贡献。为此,鲁静等二连负伤战友一直感恩在心,念念不忘。

  二排和一排都已经冲向敌阵,唯我们三排一直待命,让人心焦,望着其他战友正在冲锋陷阵,看到教导员和副营长为寻找营长的焦急心情,唯有立即拿下垭口左侧高地才能控制10号公路,支援二连,找回营长,我几次要求带领三排加入战斗,都被营、连首长阻止。


  一排长从山上返回,向营部报告,敌人很多,工事坚固,火力很猛,二排和一排伤亡已经过半。营部立即命令一炮连加入战斗,一炮连很快到达营部受领任务,就地展开,架设火炮。发射阵地区域很小,就是一条小路,小路左侧是山坡,右侧是深沟,许多炮没有条件使用座钣,就采用简便射击方式,大量的炮弹飞向越军阵地,炮管在座力的作用下,不断陷入地下。这是我在最近的距离上看打炮,没有安全距离,一切从实战出发。从营部电台中不时传来命中敌人的喊话!我终于接到向敌阵地发起冲击的命令。

  我拿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支越军改装56式冲锋枪,弹夹很长,可以装填更多的子弹,带领三排立即向山坡上爬去,全排按照七班(七班有部分人员在输送、抢救二连伤员,未能跟上全排行动,随后陆续进入阵地)、八班、九班从左至右一字展开,我位于八班与九班之间。全排在一排、二排和三连一个排的配合下,向敌阵地发起冲击。


  天还没有亮,我们从待命处直接爬上山坡,展开进攻队形,以战斗小组为单位,借助火炮的杀伤效果,踩着炸点向敌主阵地冲去。一团浓雾从天而降,全排各种武器同时开火,喊杀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我们三排是全连最后一支有生力量,战友们知道自己所肩负的责任,大家冲击、射击、呐喊,突如其来的打击和声势直击越军的肌体和心脏,震慑着越军的士气。喊杀声唤醒了冲击受阻的战友们,喊杀声呼应了三连战友的行动,喊杀声吓破了敌胆。

  全排行动迅速,不作任何停留,交替掩护,打掉任何阻挡我们前进的越军火力点,跨越无数堑壕和越军尸体,翻越数个山包,越军边打边撤,一路上丢弃大量尸体。

  在攻取高地时,我和九班一度被敌一个重机枪火力点压制,八班长周进忠迅速带领八班从敌左侧迂回,消灭敌火力点,为全排进攻扫除了障碍。全排一鼓作气顺势占领垭口左侧高地。

  居高观望,10号公路就在眼前。高地是到达公路的最后一个突出部,高地北侧有一些灌木,从高地向南到10号公路是一片约200米左右的开阔地带,左侧有一个直插天空的山峰,山峰上有越军零星火力点,可以居高临下控制整个战场,开阔地右侧有一条小路连接公路,小路的旁边就是山谷,对面就是大山,公路就在开阔地的尽头,与小路形成交汇,公路在右侧大山峡谷处形成一个回头弯,绕山而去。


  已经顾不到山峰上的敌火力,三连正在对其攻击。打击逃窜之敌,巩固阵地,抗敌反冲击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此时天空正在逐渐放亮,越军在开阔地中奔跑的身影已经可见,远处敌各种火力向三排控制的高地扫射,掩护溃退的越军。我们为了有效杀伤敌人,在山脊线上选择射击位置,这里没有可以利用的掩体。来不及多想,要想打击越军,只能在山脊线上进行射击。全排一字排开,我左侧是九班副班长机枪手谷德方,右侧是九班长韩瑞光,我们三人各相距3米左右,都是连发武器,在一个区域上形成密集的火力网。逃窜的越军在射击中纷纷倒下,个别负伤的越军在开阔地上挣扎。

  天开始放亮,越军为了抢回丢失的阵地立即组织反冲击,子弹似雨点洒向山脊一线,炮弹在四处炸响,成群的越军在火力的掩护下向高地冲来,一些就地隐藏的越军也钻了出来,阵地防御面临巨大的压力。敌人在开阔地中,我们在山脊线上,双方都处于十分暴露的不利位置。这是一次决战,敢于亮剑,勇者胜!三排没有一个人退缩!七班战友逐步加入战斗,阻击敌人,守住阵地是我们唯一的信念。山脊线上各种武器喷出仇恨的怒火,越军被压制在一个小坎的后面不敢起身。


  顽强的阻击招来了越军的疯狂报复,九班长韩瑞光首先腹部中弹负伤,他说:排长,我负伤了。我说:伤在哪了?他说:肚子上。此时正是阻击越军反冲击的关键时刻,我暂时无力救援,回头看了他一下,说:你先坚持一下,等会救你!后来韩瑞光在其他战友的救护下撤下阵地。事后获知,九班长韩瑞光战友最终因伤势过重英勇牺牲。战斗异常惨烈,越军不顾伤亡向高地猛扑,突然我没有听到左侧机枪的声音,转头一看,九班副班长机枪手谷德方趴在轻机枪上,声音很低,告诉我:“排长我的脖子负伤了”,随即壮烈牺牲。

  为了最大限度减少伤亡,我让战友们尽量减少露头,使用手榴弹压制敌人,这个方法很有效,打退了越军重新夺取高地的进攻。经过反复抗击,高地已经稳固的掌握在一连的手中,公路已经在我们的火力控制之下,彻底消除了二连的侧翼威胁,完成了营、连交给的任务。约8时30分当我在观察敌情时,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头部。

  我负伤了,打在头部顶上,帽子也打飞了,满脸是血,当时我以为子弹穿头而过,用手在头部后面乱摸,竟然没有出口,故一直认为子弹在头部里面没有出来。九班战士向继悦等战友帮我包扎,白色的纱布在阵地上十分显眼,向继悦就把自己的军帽扣在我的头上。


  战士不断报告:许多战友负伤牺牲。我心情十分沉痛,三排为了守住阵地伤亡过半,付出了沉重代价。

  当时我的头脑十分清醒,但脑震荡却使自己的腿脚不受控制,我并不想离开阵地,在我多次阻止战友们救我撤出阵地无果的情况下,被战友们强行抬下阵地的。

  从此,我离开了我的三排战友,离开了我朝夕相处的连队。战友们把我抬下阵地路过营部时,我向营教导员和副营长报告:敌阵地已经拿下,并已经牢牢掌握在一连手中,公路就在山下。首长们不停的说:打得好!打得好!这是一连对越作战最惨烈的一次作战,我们先后用牺牲28名战友、负伤数十人的代价完成了夺取垭口、控制公路的任务。

  三排参战28人,先后牺牲九名战友,十余人负伤,我和三排的战友们为夺取越军垭口阵地,控制公路拼尽了全力!


  在战友护拥下,我来到山下伤兵集中的地方,由于全团伤亡很大,伤员太多,救护人员极少,大多数都是战友互救。没有食物,没有饮水,大家在树林中休息等待。夜晚雨下个不停,气温寒冷,宁静的森林不时传来重伤员的叫喊声,撕裂着每个人的心,真想给他们点救助,但却无能为力。许多伤员没有武器,伤员区已经无力自卫,有限的兵力都用于巩固阵地,清扫战场,对敌作战中。我始终把手枪放在胸前抬手可及的地方,严防越军特工偷袭。

  穿插行动就是这样,部队只有完成战役行动,与主攻部队汇合,确保公路安全畅通,伤员才可以获得转运救护的可能,这一夜太长,这一夜太凉,这一夜太难熬,疼痛、失血、感染、饥饿、寒冷,许多战友就在这一夜错失救护良机,失去了生命。

  前方作战的信息不断传来,作为团预备队的二营已经投入作战,正面进攻的师主力部队已经占领越南重镇沙巴县,并沿10号公路到达黄莲山新寨北山垭口,与我们穿插部队完成了汇合。


  伤员后撤,返回祖国

  3月4日,夜终于过去,日光穿入森林,轻伤员们已经在林中走动,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呼喊:请伤员们到公路上去,做好去后方医院的准备。这里已经没有建制,负伤的战友们相互搀扶,在山路上踉踉跄跄的行走。

  下山路上偶遇团参谋贺聪。贺聪战前临时调入团部任见习作战参谋,没有配枪,赤手空拳在阵地上到处乱跑。我把配枪和子弹交给他,让他多多保重。

  路过垭口,战场尚未清理,敌我双方阵亡的尸体到处都是,有的地方要逐个跨越肢体才能通过,军、师、团领导排列道路两旁,迎送伤员,这是军人特有的仪式,是对流血牺牲将士们的最高礼节。

  到达10号公路,越军的零星炮弹还在附近爆炸,公路上军用卡车一字排开,黄色的棚布把车包的严严实实。车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赶来救护伤员的,听说一辆师医院的救护车被敌炮弹直接命中,医生护士壮烈牺牲。

  看见伤员到来,师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拿着水壶和压缩饼干向我们扑来。这是我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女兵,而且是在如此惨烈的地方,她们是那样的靓丽,原来战场并不属于男人。拿着她们递过来的水壶和压缩饼干,倍感亲切!我想这很可能就是她们自己的口粮,望着她们流露出心痛、怜爱的眼神,我有的只是感激和敬佩。


  重伤员是用担架抬上汽车的,受伤较重的战友在不停的呻吟,大家相互安抚,车辆在弯曲的山路上颠簸,道路两侧全是部队,我们逆部队行进方向而行,不时有敌方炮弹落下,路边架着几门63式107火箭炮,向着越军打炮的方向,持续喷射着火焰,大地发出强烈的颤抖,炮阵地迅即被隆烈的烟尘覆盖,炮弹带着哨声飞向敌方,一连串落地爆炸的巨响在山谷间回响,车队没有停留,在盘山公路上飞驰,沙巴县城晃眼而过,又到了一个很大的城市,几十辆公交车挤在一起,商店的门眉上全写着越文,道路两边有许多摩托车。车队跨上了一座大桥,突然有人大叫:国旗!,所有的人向一个方向望去,重伤员也挺起脖子向空中瞟望,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桥头的蓝天下高高飘扬!祖国!我们回家了!百感交集,大家的眼框湿润了。

  从越南的老街跨过红河进入祖国的河口县,汽车没有停留,下午到达一个很大的河坝,河坝的一侧有条小河,这里搭建了许多大型白色帐篷,有明显的红十字标识,这是陆军野战145医院,据护士介绍她们中有不少人来自北京301医院。

  汽车一停,许多医护人员冲向前来,逐一查验伤情,危重伤员直接进入手术室,我被先安排病床休息。此时我头已经感染,脸肿得自己都认不清自己,护士让脱去全部衣服,我略为犹豫,还是服从了,然后就是打水清洗,我有多脏只有她最清楚,出国作战以来脸都没有洗过,更何况洗澡了,小护士拿了一套新军装给我穿上,并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饭菜,吃的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到了,只知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吃过饭,我就处于半睡眠半昏迷的状态,很长,很长时间。


  野战医院,头部手术

  3月5日,我被不断的呼喊声从迷糊中唤醒,睁眼一看小护士就趴在跟前,漂亮的眼睛一直对着我看,四周已经阳光明媚。犹如梦回人间的感觉。

  该我手术了,腿还不能单独行走,在护士的搀扶下,进入手术帐篷,很大的手术室,中间一张小床,我趴在床上,医生开始清理我头上的纱布,许多地方已经粘连,医生和护士费了很多时间来处理,然后是打麻药,却试了几次都不起作用,我拒绝了全身麻醉。
  医生给我一个枕头,让我放在下巴下方,医生叫我忍着点,这让我想起了关羽。我把枕头放在口里,用牙紧紧的咬着,就感觉小刀不停的在头顶上切割,双手使劲握着床头,小护士知道我的疼痛,用手在我手臂上来回抚摸着,至今我还留存着这抚摸的感觉,这手术用了很长时间。但我没有喊叫,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能给咱一连丢人,浑身是汗,一嘴棉花,枕头让我咬了一个洞。


  经历了刮骨疗伤,头皮复原,拉扯缝合,一切都是那么刻骨铭心的痛。
  向野战145医院的医护人员们致敬!当天下午我就坐上了向后方医院转移的汽车,我是被台上汽车的,术后的虚弱让我未能正常的与医护人员告别,但他们所付出的一切都存储在我的记忆里。

  转向后方,陆军医院

  3月6日,我的头由于感染,肿得很大,两眼总感觉睁不开。汽车走了很久,途经各地都扎有凯旋门,只感觉沿途到处是锣鼓声,老乡们不断向汽车上投放着鲜花和水果。
  连续的山路奔波,昏昏睡睡,突然明亮的灯光从汽车尾部射入车箱,车队进入了一个大城市。

  3月7日,零时20分车队拐入一条小路,进入一座大型医院,这就是位于开远县的陆军第59医院。许多医生护士手捧着鲜花,站在院子里迎接我们,我被分配到内一科第59床。
  一连串的检查,输液、打针、吃药、换药,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每个伤员都有指定的护士轮流看护。


  换药总是痛苦的,纱布剥离伤口的瞬间,总会带走已经粘连在一起的硬痂,疼痛是撕心裂肺的。医护人员总是想方设法分散我的注意力,专门有一个护士用酒精棉签清洗我头上肮脏奇痒处。

  医院每天会迎来大量市民和学生的慰问,床头柜上放满了各种水果。慰问的孩子们经常围在身旁听着战场上的故事。

  我感激59医院的医护人员,是他们精心的治疗与照顾,我的伤口愈合很快,当护士告诉我:可以洗头了,我知道我离康复已经不远了。

  专门给我洗头的小护士,个子很高,山东青岛人,曾经是14军篮球队的女蓝队员,她对洗头似乎已经上瘾,每天抓住我清洗一次。

  中央慰问团的总政话剧团为庆祝自卫还击作战的重大胜利,来到医院表演了话剧《东进东进》。我参加了由医院政治部组织的参战英模报告团,走工厂、到机关、去学校,我介绍了我的战友们在攻打黄连山新寨北山垭口、围歼越军316A师的的经过,战友们的英勇行为震撼人心。


  思念战友,康复归队

  4月5日,在医院的日子是舒适的,这里有最好的生活条件和可爱的医护人员;在医院的日子是难熬的,这里远离部队,那些与我出生入死的战友们的情况一直揪着我的心,排里的战友们都如何了?一连的战友们都好吗?我一概不知,急盼归队!

  经过多次申请,医院终于同意我可以归队了,由于我伤在头部,怕影响今后发展,放弃了头部伤残的评定。

  真要离开陆军59医院了,却有许多不舍,一个月的伤病治疗,是这里的医护人员的关爱让我恢复了原始状态,我在这里收获了康复与友谊。在尔后的数十年间,我每次途经开远都要前往陆军59医院看看,虽然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但只是想看看,在院子里坐坐,看那军绿的身影,看那八一军徽的闪烁,回忆曾经的一切,释放内心的感激!

  连队的驻地在弥勒县,这是我拿到医院给我的车票时才知道的。坐在长途汽车上,我的心早已飞到我那熟悉而可能陌生的连队,战场上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战友们与敌拼杀的身影,穿插、射击、冲锋、流血、牺牲都印刻在我的记忆中。


  部队休整,愧对战友

  回到连队,一起参战的战友(包括轻伤)只有60余人,连队添加了不少重新补充的新兵。牺牲的战友在哪,尚不得而知,负伤的战友也已经分散到全国各地的医院,其情况都不得而知。

  在弥勒县再次偶遇团参谋贺聪,他把配枪交还给我,这枪一直跟随着我,能完璧归赵让我十分高兴。

  连队的作战总结已经完成,评功受奖也已经结束,这让我惊愕不止,难道这总结需要这么急吗?仰天长叹,愧对战友!

  为表彰一连在攻打越南新寨北山垭口作战的功绩,成都军区特授予一连为“集体一等功臣连”,这既是对全体一连指战员的褒奖,也是战友们用血肉之躯为一连战旗谱写的又一新的篇章。


  结束休整,告别弥勒

  5月17日,一个多月的休整结束了,部队已经补充了新兵,配齐了武器装备,完成了基础训练。7时30分部队集结,乘汽车向昆明开拔。弥勒人民搭建了一个大大的凯旋门,各民族人民载歌载舞,簇拥着军车缓慢前行,战友们挥手致谢,车箱里不断飞入各种食品和水果,孩子们高举“您们是最可爱的人”的标语,让人动容!

  下午17时车队到达昆明步兵学校。军校,这是我们军人一直向往的地方,能在军校留宿一晚令人兴奋。

  5月18日,下午连队开拔,乘车到达昆明火车站,晚23时火车启动,告别云南,告别云南人民,向四川原驻地——甘洛县进发。5月19日在火车上渡过一天。


  到达甘洛,胜利凯旋

  5月20日早,军列到达甘洛火车站,部队列队挎枪徒步入城,整个县城万人空巷,彩旗飘荡,锣鼓喧天,巨大的凯旋门立在县城北侧,彝汉各民族人民身着盛装,数公里长的县城道路拥堵得水泄不通,部队行进整齐而有气势,人群中不时有相识的人在打着招呼。

  在老乡们看来,自己的子弟兵依然齐装满员,神采依旧,斗志高昂!诸不知为了祖国的安宁,在哪遥远的地方——云南省屏边县,长眠着许多我们最敬爱的战友!他们与我们一起从此走向战场,却永远不能归还!

  战友们安息吧!以此回忆追述您们的英勇行为,告慰您们的在天之灵!

  致敬 我的战友们!

  三排长张智宁写于2018年7月1日


  447团一连三排长张智宁受伤后在等待后送的慢长的等待中,突然看到了医院救护人员来接运伤员,还看到了女兵。

  他是这样说的:

  “师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拿着水壶和压缩饼干向我们扑来。这是我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女兵,而且是在如此惨烈的地方,她们是那样的靓丽,原来战场并不属于男人。拿着她们递过来的水壶和压缩饼干,倍感亲切!我想这很可能就是她们自己的口粮,望着她们流露出心痛、怜爱的眼神,我有的只是感激和敬佩。”

  现在就说说这些女兵们是如何走向战场,抢救伤员的。


  3月3日,446团大批伤员从前线运到了师野战医院前线救护所,马群慧和姐妹们为抢救伤员,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睡过觉了。

  战争期间,部队野战医院前线救护所的女兵姐妹们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她们常常无暇注意时间的变化。

  3月4日凌晨两点左右,师野战医院二所樊成枝所长突然把马群慧、刘智英、汪秀碧、崔敏、陈蓉等5名女兵和4名男兵从睡梦中叫醒,女兵们从睡梦中醒来,撑开眼睛一看,天空中才出现一点点蒙蒙亮。

  樊成枝所长当场宣布师前指命令:“同志们,刚才接师前指命令,要求我们野战医院迅速组成一个前线抢救队,去沙巴县城抢救447团从黄连山垭口抬下来的伤员,时间紧、战斗任务十分艰巨,大家有没有信心?”

  全体抢救队员回答有信心。


  447团从2月25日7时50分,由龙金出发开始迂回穿插敌后作战。部队一路前进速度较快,先头部队于当天下午18时50分进至班佛至1111高地山脚一线。因天气炎热、山路狭窄,迂回穿插敌后作战部队中,当日有61人中暑,摔死骡马2匹。黄昏时与4名越军相遇,因其逃跑迅速,未能捕获。

  部队穿插到敌人后面堵击敌人,已经9天了,他们走时只带了六天的干粮,如今部队已经弹尽粮缺了,445团二营如今已经打进去,准备接应447团,公路打通后,马上就将伤员抢救出来,目前他们那儿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伤员了。

  抢救小组在二所所长樊成枝带领下,她们一行9人,带上医疗器械、药品、液体,跟随20多辆接伤员和10多辆运送弹药的车,从越北10号公路1号桥师后勤指挥所出发,前往刚被我部队攻下的沙巴县城,然后向新寨和黄莲山方向前进。


  她们在凌晨六点钟出发了,汽车行进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沙坝县。

  到了县城后,才知道她们沿途所走的这一路是非常危险的,车队经常遭到敌人的伏击,就在她们去的前一天,三所的同志就遭到了敌人的袭击,而且还被打散了三个同志,445团的救护车都被打翻了,所以她们能平安的到达沙坝县就算幸运了。

  她们在县城附近等了一个多小时,11点左右,前去火力侦察的五辆汽车回来了,说前面的公路已打通,叫马群慧等五姐妹女兵抢救队马上去接应伤员。

  30多辆接伤员的车加上十几辆弹药车就出发了,约半个小时,到了447团所在地(在一个山凹里),伤员们开始从阵地上撤下来,轻伤员先撤了下来,重伤员还未下来,大约有300多人,沿公路边的壕沟里坐着、躺着。车队到后就进行了紧张的装运工作。


  马群慧救护队姐妹们下车后冒着敌人的炮火通过封锁线,立即投入到抢救伤员战斗当中,山上遍地是部队,马群慧救护队姐妹们5个女兵在阵地上穿梭着抢救伤员上车。开始马群慧她们还登记分类,先让重伤员上车,后来实在是顾不上登记了,只能抓紧分秒抢救伤员上车往山下运送。

  大约在下午14点半左右,第一批伤员车队都安全的通过了炮火封锁区,但后面运送物资的车辆被炮弹击中,幸亏驾驶员跳的快,保住了生命,但是炮团的救护车就没那么幸运了,被越军炮弹击中。此时,山头上枪炮声依然还有,背面山上就是敌人的据点,接伤员的车走在公路上,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到敌人炮火袭击……。

  由于大部分伤员都已抢救出去了, 马群慧等五姐妹抢救队们也没什么事干,全部躲在山沟里,防敌人的炮弹,此时,民工把牺牲的烈士都抢运下来,140多具尸体全部集中在一块,简直惨不忍睹,许多尸体四肢不全,有的全身被烧焦了,跟木炭一样,这一仗打得非常残酷,447团的伤亡太大了。
  


  下午6点多钟了,运送第一批伤员下山的车还没有返回,这一天马群慧救护队姐妹们5个女兵就吃了一块压缩饼干。

  刚上山时看到伤员们嘴唇干裂,她们就把自己的水和干粮都给了伤员,而她们忙得一天几乎没吃没喝,看着还有那么多伤员和烈士遗体没有运下山,马群慧和姐妹们心急如焚。山上条件艰苦,环境恶劣,困难重重,伤员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轻伤成了重伤,重伤成了烈士,增加伤亡人数。

  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看到阵地上牺牲的战友,有的牙齿咬的很紧,手握冲锋枪扳机双眼怒睁,有一个战士被火箭弹击中,人烧焦缩成了一米左右长短样子,背上裂开的口子红白相间,谁看了都心疼,看到这一切,再加上枪炮声不断,马群慧救护队姐妹们也没想着活着下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着早点让伤员们得到救治,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接运伤员的车还没返回,如果再晚走就易遭到敌人的袭击了,所以她们就准备在447团那儿过一夜了。

  当时她们已是一天没吃饭了,幸亏447团卫生队比较热情,给她们一人喝了一小碗稀饭。当她们准备好窝棚准备睡觉时,车队冲过了封锁区又进来了,于是她们又接到了出发的命令,随同车队一起返回。

  所有的烈士遗体和伤员装上车,已是晚上8点左右,这时天已经很黑了,能见度非常低,又不能开车灯,我们5辆车一组,间隔行进,快速通过越军炮火封锁区。在车上,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手拿输液瓶,一手扶着伤员,冲过封锁区时公路上尽是被炮弹炸的坑,颠簸的很厉害,伤员们疼的直叫。

  车队在颠簸的山路上缓慢的行进,随时都可能遇到越军的偷袭,马群慧救护队姐妹5个没有携带枪支,能够防身的武器只有5颗手榴弹。

  汪秀碧是她们救护队当中的大姐,汪秀碧果断的说:“如果遇到敌情决不当俘虏,当敌人向我们围拢来时,我们五姐妹抱成团,就用这5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随时准备牺牲,决不当俘虏。”马群慧救护队姐妹4个女兵们都点头同意汪秀碧作出的决定。


  车队走走停停,走了6个多小时,终于在3月5日凌晨3点,平安地将伤员护送到10号公路一号桥师医院驻地。经过几天的日夜护理,部分轻伤员的伤势已经有所好转,重伤员也脱离了危险。

  马群慧救护队姐妹5个女兵们经受住了战场上生与死,血与火的考验,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交给她们救护队火线抢救伤员的光荣任务,受到149师首长和师领导机关的表彰。

  看一看英雄的五位女兵的风采。

  
  149师野战医院护士汪秀碧


  
  149师野战医院护士刘智英

  在对越南的战争当中,不仅男性展现了英勇的一面,作为军队当中的女兵也可以说是巾帼不让须眉,贡献出了自己的那一份力量,并且最终也用自己的实力以及付出赢得了许多的称赞,这里就包括了被誉为"英雄总机班"的149师当中的通信营电话连总机班。他们这个班组其实是由九名女同志组成的,并且担负着全师电话转接和部分线路的架设这样的任务。

  在沙发战役进攻打响之后,身为班长的张岩带领着全班的女同志,灵活而沉着果断的在地形复杂以及敌方情况不明的情况下,迅速的开设了电话站。特别是当线路达不到通话距离的时候,她们都主动的帮助各位领导传达指示以及命令,有时甚至是长达一个小时。

  
  在那其中就拿班长张岩来说,因为连续的昼夜值班,她的嗓子哑了,眼睛也变红了,即使是这样劳累的情况下,也没有轻易的放弃,不愿意休息。并且当战斗向敌人的深处发展之后,上级命令派三名同志追随整个师团指挥所到前线开设电话站。

  当时身为共产党员,并且还是副班长的吉莉以及龙群,杨立娟接受到命令之后,冒着敌人的炮火攻击的危险穿过了正在激战的公路,在距离敌方非常近的一个地方开始工作,在战斗当中发电机的摇把突然被卡死,但是她们却沉着冷静以及机智灵活,用单机代替了总机,仅仅只用了几十秒就恢复了联络。


  

  而且有时候在工作的过程当中,还会冒着狂风大雨,不过她们都没有退缩,而是不顾风吹雨淋,把自己仅有的雨衣或是毯子用来保护机器,通讯才能够始终畅通。即使冷得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依旧还是选择坚持在雨中值班。

  也正是因为在恶劣的环境下,她们始终以辛苦作为光荣,以劳累作为乐趣,忍受着饥饿以及寒冷,始终能够保持旺盛的斗志,所以才能够出色的完成了通讯联络任务,为战斗胜利贡献出自己的那一份力量。       

   被誉为“战地英雄九姐妹”的149师通信营通信连总机班,在痛击越军316A师的沙巴战斗中,冒着枪林弹雨架线31.5公里,接转电话一万六千多次无差错,保证了联络畅通,荣立集体一等功,被昆明军区授予“英雄总机班”的称号,全国妇联授予“三八红旗集体”称号。小说《西线轶事》就是以她们为原型创作的。

  
  九姐妹从战场归来后,除班长张岩继续在部队服役外,其余都先后离开部队,各自组成了家庭,2010年7月,总机班的姐妹分别从上海、湖北前往乐山参加149师通信兵战友联谊会时,留下了这张珍贵的合影照片。

  九姐妹近况:班长张岩:成都军区通信总站政委。副班长吉莉:成都铁路分局医院主治医师。战士邸秀华:巴中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龙群:四川省招生办公室。安曼丽:四川省绵阳市经委。杨丽娟:成都市邮政局。姜艳铭:上海市房产公司。杨春英:湖北省长途电信传输局。肖玉湘(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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