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们几个，把少爷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他出来！”周老二冲着原本跟着周腾飞一起审问老人的几个打手命令道。
几个打手哪里敢违背周老二的命令，几个人架着周腾飞便给锁在了里屋里，然后把钥匙交给了周老二，任凭周腾飞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
“丫头，你也在这里委屈几日，我这就去给你们安排船，尽快的把你们送走。”周老二冲着奶奶说道。
“那我娘呢？”奶奶担心的问道。
“你放心，你娘我们会照顾好的。家里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腾飞你就好好帮我劝劝他，周家就他这么一个独苗，我们怕日本人到时候打他的主意，送你们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周老二很是无奈的跟奶奶说道。
“我尽量吧。”奶奶点了点头。
“那我这就先走了，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差人告诉我，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家中毕竟还有很多事，周老二也不能在这里多耽搁。
“知道了二舅，您照顾好我娘！”奶奶乞求的看着周老二。
“我知道！”周老二点点头，然后拉着老人带着几个打手便出去了。
“妹妹，我求求你，你放我出去吧。”一见到周老二他们几个离开，周腾飞便赶紧在里屋乞求奶奶道。
奶奶不理会他，而是弯腰抱起了小念，走到桌边坐下来，开始吃起桌子上的点心。
“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奶奶啊？”小念看着奶奶问道。
“小念乖，等奶奶病好了我们就去找奶奶。”
“那奶奶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等小念长这么高了，奶奶的病就好了。”奶奶看着小念，眼中忍住泪水不流，用手在小念的头顶比着。
“哦！”小念似乎知道什么，便不再问了，而是大口的开始吃着点心，把小嘴撑得满满的。
“慢点，别噎着！”奶奶赶紧的给她倒杯水，泪水却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码头的喧嚣一直到很晚才停下来，周腾飞求了奶奶整整一天，奶奶始终不去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把房间整理一番，然后哄着小念入睡后，才走到了周腾飞被锁住的房间门前。
“你真的想出去吗？”奶奶隔着门问道。
“妹妹！”原本已经失去希望躺在床上的周腾飞一听到奶奶的声音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冲到了门前，兴奋的问道“你答应放我出去了？！”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奶奶看着门缝里一脸兴奋的周腾飞问道。
“行！你问吧！”周腾飞赶紧的回答道。
“如果你出去了，你会死掉，你还愿意出去吗？”奶奶很是严肃的问道。
“怎么可能？”周腾飞很不理解奶奶的问题。
“如果有这个可能呢。一旦你走出去这个门，你便会被人害死，从此周家再无男丁，你爷爷也再无子孙，你还愿意走出这个门吗？”奶奶继续问道。
周腾飞看着奶奶严肃的神情，知道奶奶不是跟自己开玩笑，眉头慢慢的皱在了一起，表情也严肃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周腾飞突然语气沉稳下来，看着奶奶极其严肃的问道。
“你只要回答如果你真的会死，你还愿意出去吗？”奶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
周腾飞看着奶奶，没有说话，他脸上虽然严肃，但是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恐惧。
“你想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奶奶看着不说话的周腾飞，知道他内心的纠结。这是一个正常人的心理，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更何况整日里养尊处优的周腾飞，可是他却又不愿意在家族危难时刻袖手旁观，做个懦夫，所以他眼神中会带着恐惧，脸上却有着坚毅。
“你的故事？”周腾飞再次不解奶奶的话。
“我跟死亡的故事。”奶奶突然带着一丝苦笑的看着周腾飞，眼中却含着泪水。
那一夜，奶奶给周腾飞讲了她从出生到跟着曲伯母来到青岛这十六年的生死经历，每一件事都让周腾飞惊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奶奶的亲身经历，那种与死亡擦肩，甚至从死亡怀里挣脱的命运，使得周腾飞不得不敬佩起眼前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
码头的喧嚣一直到很晚才停下来，周腾飞求了奶奶整整一天，奶奶始终不去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把房间整理一番，然后哄着小念入睡后，才走到了周腾飞被锁住的房间门前。
“你真的想出去吗？”奶奶隔着门问道。
“妹妹！”原本已经失去希望躺在床上的周腾飞一听到奶奶的声音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冲到了门前，兴奋的问道“你答应放我出去了？！”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奶奶看着门缝里一脸兴奋的周腾飞问道。
“行！你问吧！”周腾飞赶紧的回答道。
“如果你出去了，你会死掉，你还愿意出去吗？”奶奶很是严肃的问道。
“怎么可能？”周腾飞很不理解奶奶的问题。
“如果有这个可能呢。一旦你走出去这个门，你便会被人害死，从此周家再无男丁，你爷爷也再无子孙，你还愿意走出这个门吗？”奶奶继续问道。
周腾飞看着奶奶严肃的神情，知道奶奶不是跟自己开玩笑，眉头慢慢的皱在了一起，表情也严肃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周腾飞突然语气沉稳下来，看着奶奶极其严肃的问道。
“你只要回答如果你真的会死，你还愿意出去吗？”奶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
周腾飞看着奶奶，没有说话，他脸上虽然严肃，但是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恐惧。
“你想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奶奶看着不说话的周腾飞，知道他内心的纠结。这是一个正常人的心理，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更何况整日里养尊处优的周腾飞，可是他却又不愿意在家族危难时刻袖手旁观，做个懦夫，所以他眼神中会带着恐惧，脸上却有着坚毅。
“你的故事？”周腾飞再次不解奶奶的话。
“我跟死亡的故事。”奶奶突然带着一丝苦笑的看着周腾飞，眼中却含着泪水。
那一夜，奶奶给周腾飞讲了她从出生到跟着曲伯母来到青岛这十六年的生死经历，每一件事都让周腾飞惊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奶奶的亲身经历，那种与死亡擦肩，甚至从死亡怀里挣脱的命运，使得周腾飞不得不敬佩起眼前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
第六十九章
“其实死真的很简单，也很容易，特别是现在兵荒马乱的，没有人能保证能活过明天，正是因为这样，活着才会显得更艰难，能活下去的人才会更勇敢。我知道你可能不怕死，但是死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明想死，却又不得不活下去，看着那些你最亲的人为了你而死去，你唯一报答他们的，就是努力的活着，哪怕痛苦，煎熬，只要你还活着，就是对他们九泉之下最大的安慰！”奶奶再次将之前跟陈飞说过的话又重新的给周腾飞讲了一遍。
周腾飞被奶奶的这段话惊的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奶奶，他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姑娘经历了何等的苦难，才会有今天的感悟。
“这么说你不是姑姑的女儿？”周腾飞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问出了这句话。
“不是！”奶奶摇摇头。
“你是怕我走了，二伯就不会找船送你离开了对吧？”周腾飞看着奶奶凝重的问道。
“恩！”奶奶点点头，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你是为了活着还是为了完成你婆婆的遗愿？”周腾飞继续问道。
“很重要吗？”奶奶突然冷笑了一下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我爱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腾飞这话顿时让奶奶脸色凝重的看着周腾飞，她没有想到周腾飞会突然在这里跟自己表白。
“天不早了，该睡了！”奶奶转身走到了熟睡的小念身边，合衣躺了下来。
“我不走了，跟你一起去苏州！”周腾飞隔着门缝看着奶奶躺下，便大声的冲奶奶说到，奶奶转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便滑落下来。
奶奶说，命运就是如此，当你越害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她心里藏着生死不明的陈飞，刚刚赶走一个爱恨纠缠的小浩，如今又来了一个难以说清的周腾飞，她作为一个做寿衣的，本就是害怕与人产生感情的纠葛，如今却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她似乎明白了当年婆婆带着她风餐露宿的原因了。
“少爷！少爷！……”一大早，房门外便传来了昨日那个工头急促的声音。
奶奶赶紧起身开门，工头一见到奶奶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赶紧问道：“少爷在吗？”
“有什么事吗？”奶奶问道。
“昨日里停靠在码头一艘船不知怎么就沉了，请少爷赶紧过去看看！”工头极为着急的说道。
“船沉了！”奶奶也是惊呼。
奶奶赶紧把门打开，快步走到里房门口，使劲的敲了敲门，“快醒醒，码头有船沉了！”
“什么！”听到奶奶的话周腾飞不由从床上跳起来，但是紧接着又躺了下去。
“你怎么又躺下了？赶紧想想办法！”奶奶隔着门看到周腾飞又躺回去不由着急的说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二伯把我锁在屋里，我又出不去，你们还是去找二伯跟三伯来吧。”周腾飞有点耍性子的说道。
“少爷，现在码头已经乱了，船舱里还有人呢，您要是不过去，我怕事情会越闹越大。”工头一听周腾飞似乎不愿意过去，便赶紧说道。
“我也想去啊，可这门你能打开吗？”周腾飞无奈的问道。
“你要去，我就给你打开！”奶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紧接着说道。
“那行，你打开了我就去！”见奶奶说话，周腾飞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兴奋的说道。
奶奶环顾了一下房间，然后走到桌子前，搬起一把椅子，直接用力的砸向了里屋的房门，房门之前已经被周腾飞摇晃的有些松动，再被奶奶这么一砸，瞬间两扇房门直接硬生生的锁在一起被奶奶砸倒进屋内，看到如此野性的女人，就连工头也都被惊的愣在那里吃惊的看着奶奶！
周腾飞与奶奶抱着小念跟着工头来到了码头，而此时的码头围满了人，但是却并没有工头所说的那种乱象。
“少爷！”见到周腾飞，围在码头上的工人赶紧让出一条路，而路的那边正站着周老二跟那个昨天他带走的老人。
周老二转头看了眼周腾飞跟奶奶，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把头转过去紧张的看着码头上飘着零星木屑与货物的海面。
“二伯！”周腾飞见二伯似乎对他出来没有意见，便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周老二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码头上的人也都把眼睛紧紧的盯着海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有动静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赶紧都探着头往海面看。
这时海面冒出了几个气泡，接着便有一团模糊的黑影从水里慢慢浮了上来，到了水面才看清原来是两个人架着一个已经昏迷的人，而那个昏迷的人正是之前被工头骂的小浩。
“是浩子叔叔！”小念一见到人影是她认识的小浩，赶紧兴奋跟奶奶说道。
“这人你认识？”周老二听到小念的话，转头问向奶奶。
“认识。”奶奶点头答道。
听了奶奶的回答，周老二眉头紧皱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疑云。
三个人被人从水里拉上码头，老人赶紧过去，看着那两个光着膀子满脸通红的人，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手足舞蹈的给老人形容水下的情况，也是一句话没说，不一会老人便再次回到了周老二的身边。
“下面没人了，就他一个！”老人跟周老二说道。
“船怎么沉的？”周老二问道。
“船底被人凿穿了。”
“看样子有人要对码头动手了！”周老二很是严肃的说道，接着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浩“把这人带回去，好好盘问一下，到底他大半夜在船里干什么！”
说完这话，周老二再一次转头看了一眼奶奶，又看了眼周腾飞，接着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奶奶也看了眼周腾飞，接着也跟着周老二一起离开了。
“你听我解释！”周腾飞自然明白周老二与奶奶看他的意思，小浩毕竟是自己安排进码头的，如果小浩真的是凿沉船的罪魁祸首，那他绝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七十章
原来那天小浩跟奶奶的争吵被周腾飞听到了，他心里也喜欢奶奶，自然视小浩为情敌，所以便安排人将小浩招进了码头去做了苦力，其实也间接的给了小浩一个活路，要是真的让他流落街头，恐怕早就饿死了。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他。”周腾飞最后很是诚恳的说道。
她心里自然明白周腾飞的心思，所以也不理会他，跟着周老二回到了休息区。
“这码头也不安全了，等会有人会送你们去渔船码头，今晚你们就离开青岛。”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周老二忧心忡忡的说道。
“可是我们去哪里啊？”周腾飞问道。
“先坐船去连云港，我已经写信给连云港的一个朋友，到那边他会给你们安排的。”周老二回答道。
“连云港？”奶奶跟周腾飞都相互看了一眼，对于这个地方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别多说了，赶紧收拾一下。”周老二看着两人还在发愣，便催促道。
“二舅…那个…”奶奶刚想跟周老二说话，突然之前在码头边的老人再次出现，快步走到周老二跟前。
“救上来的人死了！”老人很是沉重的看着周老二说道。
“死了！”周老二顿时惊讶的看着老人。
“在水下时间太长，身子也弱，没救回来！”老人也是一脸无奈的说道。
“唉~算了，死了就死了吧。”周老二无奈的摇摇头，“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周老二转头看向奶奶，却又被奶奶给吓一跳，此时奶奶早已泪流满面，痛哭不已。
奶奶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小浩，若是当初对他没那么绝情，也许小浩就不会离开，也不会在码头干苦力，自然也不会死在码头上。她刚刚想问周老二的就是小浩的消息，也是想让周老二不要为难小浩，因为他知道小浩不可能是凿沉船的人，但是一切都晚了。
作为那贺兰唯一的孙子，小浩的死让奶奶觉得自己对不起那贺兰，毕竟他对奶奶的痴情害了小浩一家，原本奶奶想要通过救下小浩来弥补他所犯下的罪孽，也算还他对婆婆的痴情。小浩躲过了那场起义的浩劫，她以为让小浩远离自己，在青岛安身还是可以平安度过一生的，却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命运的魔爪，所以奶奶的伤心的不仅仅是小浩的死，还有命运对自己的不公，那些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都在离自己而去，而自己却在人间承受这痛苦的折磨。
看到奶奶如此伤心，周老二又不好问，便将周腾飞叫过来，毕竟小浩是他安排进的码头。
“这人到底是谁？”
“我也不清楚他是谁，但是他叫姑姑二大娘，估计是姑父的侄子。”周腾飞赶紧回答道。
“你安排他进我们码头你姑姑知道吗？”周老二一听小浩的身份，似乎明白了奶奶伤心的理由，便接着问道。
“不知道。”小浩摇摇头。
“你姑姑现在身体也不好，这事暂时也不能告诉她，等家里的事安稳下来后，再找个时间告诉她吧。”周老二若有所思的说道。
“二伯，我是不是先回家跟我爹娘说一声，就这么突然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们呢？”周腾飞有点不舍的说道。
“晚上我会安排他们过来给你送行。现在日本人已经把我们家盯上了，如果你现在回去恐怕就走不了了。要不是你姑姑能给那日本人的老婆绣什么凤凰衣服，我们家早就被日本人给抄了。”周老二无奈的说道。
听了周老二现在的话，奶奶跟周腾飞这才意识到周家现在所处的危机。
“那我爷爷的遗体找到了吗？”周腾飞关心的问道。
“暂时还没有消息。”周老二摇摇头道，“这事你就别瞎操心了，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
“知道了。”周腾飞勉强的点点头。
“行了，你们现在就跟着老水花去渔船码头。”周老二说完冲着老人挥挥手，老人点点头。
“二舅，我能先去看看那个人吗？”奶奶有点乞求的看着周老二问道。
“行吧，但是时间不能长。”周老二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谢谢二舅！”奶奶感恩的冲着周老二鞠了一躬。
对于奶奶来说，小浩的死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能在他死后送他最后一程，也算是对自己心理的一丝安慰。
小浩的尸体被放在一间旧仓库里。在那个年代，码头苦力都是穷苦出身，也不存在什么规章制度，干一天活拿一天钱，根本不问你是谁，一旦死了，码头上为了逃脱干系，也都是直接扔海了。小浩只是因为沉船的原因才会被捞上来，否则他的死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知道。
“你帮我抱一下小念！”奶奶将小念交给了周腾飞，自己直径的走到小浩尸体前。
小浩身上的衣服还都是湿的，面色被海水泡的苍白，耳朵，眼睛，鼻子里都窜出血丝。
“小浩，我对不起你，如果知道你会死，我当初绝不会让你离开。今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我没什么给你的，今天我用我的头发给你绣上一个五蝠捧寿，希望你下辈子能好好的活着。”
奶奶说完，从头发上把那根绣花针拔下来，把自己的头发拽一根下来，穿在绣花针上，然后将小浩的上衣轻轻的解开，开始在他的胸口用头发绣上寿衣的五蝠捧寿。
不到半个时辰，奶奶便将小浩胸前的五蝠捧寿绣好，奶奶又小心的将小浩的衣服合上，给小浩整理了一下衣服，擦了擦脸上窜出的血丝，看着小浩那张年轻的脸，奶奶再也抑制不住伤心，又哭了起来。
“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老人走过来催促奶奶。
“老人家，我求你一件事行吗？”奶奶看着老人含着泪问道。
“姑娘，我耳朵聋，听不见，你说慢点我能看见你说的话。”老人很是和善的看着奶奶说道。
这时奶奶才知道这老人懂唇语，能从别人说话的口型知道别人在说什么。
第六十一章
“老人家，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行吗？”奶奶语速缓慢的再次问道。
“姑娘，你说。”老人点点头。
“我想拜托您把他尸体埋了。”奶奶乞求的看着老人说道。
“姑娘，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有个条件。”老人看了一眼小浩的尸体说道。
“什么条件？”
“我是个海捞子，也没啥亲人，死也是死在海里，我看着小伙子身上的那个五蝠捧寿是您给绣的吧。我想让你在我的寿衣上也绣一个，你看行吗？”老人看着奶奶期待的问道。
“可以，我答应你。”奶奶点点头。
一见到奶奶答应，老人脸上顿时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就这样，老人跟奶奶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在送奶奶他们去渔船码头的时候，老人打开了话匣子，给奶奶跟周腾飞简单的讲述了他的一生，奶奶第一次知道，在大海中，还有这么一群拿命跟大海换生活的人。
老人外号叫老水花，真名他自己也记不清了，是个跟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海捞子。而所谓的海捞子其实就是那些靠在海边，而没钱造船，只能靠着身体与对大海的熟悉在海里谋生的人，老人说每一个海捞子在海里憋气都可以长达一个时辰，所以他们的耳朵因为长时间在海里憋气的原因慢慢的就聋了。
老人做海捞子是因为一个姑娘，他说那时他爱的那个姑娘跟奶奶一样的年龄，一样的好看，但是要想娶她，他要给姑娘家买一匹好马，算是聘礼，对于贫穷的海边小伙子来说，一匹马的价格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无奈之下他便跟着人下海做起了海捞子，那是在海边的穷人发财的唯一出路，但是却要把命交给大海。
老人那会也知道，但是为了能娶到心爱的姑娘，他也是拼了，想着只要运气好，能在大海里捞上点值钱的东西，买了马，就不干了。当他真的下潜到几十米深的大海，从一个沉船里摸到了一块可以换十匹马的狗头金块后，他的代价便是再也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了，那时他才明白，这辈子，他的命都将只属于大海。他不想害了他深爱的姑娘，所以便买了两匹马送给了姑娘，然后便彻底的从姑娘的世界里消失了。
“那她后来有没有嫁人？”奶奶问道。
“嫁了，嫁了个很好的人家，还生了两个儿子。”老人很是幸福的笑着说道。
“您就不后悔吗？”奶奶不解的问道。
“后什么悔啊，跟着我，她肯定过的没有现在好。何况我的命给了大海，就不能再给她了。”老人说的很柔和，但是奶奶却能听出来他内心深处的痛。
“那您怎么认识我二伯的？”周腾飞好奇的问道。
“你们周家对我有恩，三十年前，我听说海里沉了艘大船，便带着一帮兄弟去捞点货，没想到遇到龙王摆尾，浪头有将近三丈高，让我们这些海捞子也迷了方向，于是便用绳子把我们都绑在一起，在风浪里随着风浪漂流，正好遇到你们周家的船，便救了我们。”老人感恩的冲着周腾飞说道。
“那你又怎么救了我爹的？”周腾飞继续追问道。
“当年周四爷跟你现在年龄差不多大，也是个半大的小子，那会可比你现在野多了，自己偷着家里的船自己开了出去，没想到那次又是遇到龙王摆尾，浪头和当年我遇到的那个有得一比，也没办法出去救，后来你爷爷求到了我，我便带着一帮兄弟出海把周四爷找了回来，听说那次后周四爷便再也不来码头了，也就没有接管码头的生意。”
听完老人的话，周腾飞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去酒厂工作，原来是被大海吓怕了。
其实老人在奶奶人生的整个经历中所占的比重微不足道，但是奶奶说这个老人却给了她很深的印象，甚至说是她知道小浩的死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丝对坚持活着信念动摇，是这个老人又让她燃起了继续坚定活下去的信念。因为老人的人生经历真的就像当时的社会一样，虽然每天都在面对死亡，却依旧能快乐的活着，哪怕这个世界对他那么不公平，但是他依旧充满着活下去的炽热之心。
老人将奶奶三人送到了渔船码头，便马不停蹄赶回去拿自己的寿衣了，他知道奶奶今晚就会坐船离开，所以他必须要赶在奶奶走之前把寿衣让奶奶给绣好。
周腾飞跟着奶奶抱着小念坐在渔船码头边上，看着码头外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你怕吗？”周腾飞看着奶奶问道。
“有什么怕的？”奶奶不解的反问道。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家，我感觉我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周腾飞很是伤感的说道，“你说我们会死在外面吗？”
“也许吧！”奶奶不再理会他，对于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来说，未来的不可预见与危险，是让他成长的第一步，而他正在为迈出这一步而纠结。
“要是我真死了，我希望你也能在我的胸口用你的头发绣上一个寿字。”周腾飞突然笑着看着奶奶说道。
奶奶转头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吃小浩的醋。
“如果我陪你到了苏州，完成了你婆婆的遗愿，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周腾飞看着奶奶问道。
“什么事？”奶奶语气很冲的问道。
“嫁给我！”
周腾飞的话让奶奶直接愣在那里，一脸吃惊的看着周腾飞，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奶奶求婚，但是奶奶心里却无半点的惊喜，更多的是惊吓。
“我们不可能的！”奶奶反应过来后赶紧摇头回答。
“为什么？”周腾飞有点不解奶奶的拒绝。
“我是个做寿衣的，是不能嫁人的。”奶奶一脸严肃的说道。
“做寿衣的怎么了？”周腾飞还是不理解奶奶的话。
“我是个不祥的人，我要是嫁给你，就是害了你！”奶奶依旧一脸严肃。
“我不怕！”周腾飞听到奶奶这样解释，反而笑了起来，看着奶奶很是坚定的说道。
奶奶刚想再说什么，便见到老水花一脸兴奋的抱着一个大包向这边跑了过来，奶奶不再理会周腾飞，抱起小念起身便迎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奶奶小心的接过老水花的寿衣，那是一件很普通的寿衣，无论是做工很是绣工都只能算是平常，但是在老水花的眼中，依旧可以看出他对这件寿衣的重视，否则也不能求奶奶为他绣上五福捧寿。
“丫头，我的寿衣你就用这包线绣。”老水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递到奶奶手里。
奶奶接过布包一看，顿时愣住了神，这布包她太熟悉不过了，正是之前婆婆用来包金线的布包，奶奶激动的打开来一看，那里面正是皇宫用的挑丝金线，充分说明这布包就是婆婆的布包。
“您这金线哪里来的？”奶奶有点激动的看着老水花问道。
“这是前两日有人给的捞海的报酬，咋了，姑娘？”老水花不解的看着奶奶。
“没事，我只是问一下。”奶奶赶紧摇摇头。
“那就拜托姑娘了，等晚上你们离开之前我来取寿衣，那小伙子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您就放心吧。”老水花很是诚恳的拜托奶奶道。
“好的，麻烦您了！”奶奶也是躬身答谢。
“我也就不多留了，我这去给你们准备船。”老水花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奶奶看着老水花离开的背影，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脸上一脸的严肃。
“怎么了？”此时周腾飞走过来，看到奶奶一脸严肃的神色不解的问道。
“我想我知道姥爷的遗体被谁劫走了。”奶奶眼神不动的盯着老水花的背影冷冷的说道。
“谁？”周腾飞一听奶奶这么一说，顿时瞪着眼激动地问道。
“就是这个老水花！”奶奶用手指着已经消失了的老水花，狠狠的说道。
“不可能吧？”一听奶奶说是老水花，周腾飞倒是有点迟疑了，毕竟周家对老水花有恩，而且他也对周家有恩，因为自己怀疑老水花还被周老二打了一巴掌，所以他不得不怀疑奶奶的判断。
“你知道这包金线哪里来的吗？”奶奶将拿包金线拿给周腾飞看。
周腾飞看了一眼，摇摇头。
“这是当年我婆婆用的，后来在潍县的时候为了保命我送给了一个卖布的，他为了巴结吴家将他送给了吴家，而吴家后来又因为凤凰衣的事被日本抄了家，这包金线肯定是落在了日本人的手里，而现在之所以会到他的手里，极有可能是日本人给他的劫持老爷遗体的报酬。”奶奶很是冷静的分析着金线的来源，虽然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认定这金线就是报酬，但是她心中却依旧认定这老水花肯定跟日本人有关系。
“那现在怎么办啊？”周腾飞听完奶奶的分析顿时不知所措的问向奶奶。
“你等我想想。”奶奶此时也没了主意，要知道就算他们通知周家人，说老水花就是劫持周老爷遗体的真凶，以周家人对老水花的信任程度，也不会相信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冒牌的外甥女。
“你会划船吗？”奶奶突然问向周腾飞。
“会点……”周腾飞有点不自信的回答道。
“会点就行，我们不等晚上了，现在我们就划船离开这里。”奶奶坚定的说道。
“现在？我们去哪里？”周腾飞被奶奶的话给吓到了，有点胆怯的问道。
“我们不走远，只要离开这个码头就行，那边不是有个小岛吗，我们就去那里。”奶奶手指向码头远处一个不大的小岛。
“可是万一二伯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周腾飞担心的说道。
“我就是要让他们找不到，只有找不到，他才能真的怀疑到老水花的身上。”奶奶看着周腾飞，语气坚定的说道。
“好吧！”周腾飞看着奶奶坚定的神色与语气，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答应下来。
周腾飞所谓的会点，其实就是见过别人划船，他这辈子跟奶奶一样，都是第一次坐船，他们找了渔船码头上最小的一艘船，周腾飞连船桨都没有碰就开始吐了起来，完全是奶奶一个人把船摇摇晃晃的从渔船码头划开，然后一直划到天黑，却依旧未到海上的那座小岛，奶奶跟周腾飞都有点着急，他们根本没想到那座近在眼前的小岛会如此之远，而且随着天色渐晚，海上的夜风也越来越大，吹起的海浪让船也越来越难控制，方向开始慢慢的偏离了那座小岛，奶奶跟周腾飞都开始后悔起来，特别是奶奶，毕竟船上还有小念这个六岁的孩子，要是他们三人真的溺亡在这大海之中，恐怕不会有人知道，她自然更觉得对不起曲伯母，倒是小念因为年龄小的原因，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反而因为第一次坐船兴奋的很，。
他们去的岛并不是一座无人岛，岛上有着一户老渔民，完全依靠打渔为生，平日里也很少到陆地上，虽然与陆地相隔不远，倒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可能是因为面积太小的原因，所以也很少有人过去打扰。老渔民那日正好也是刚刚打渔回来，奶奶的船无意中撞在他的渔船上，老人这才救下来已经在海上折腾了将近一天又累又饿又带着恐惧的三个孩子。
奶奶说那是她人生中做的最冲动的一次决定，要不是老渔民，恐怕奶奶就真的要葬身大海，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所以奶奶也经常劝我们，千万不能在冲动的时候做决定，可是奶奶这辈子每次冲动的决定几乎都是关乎生死的，奶奶说她是幸运的，而且天上的太奶奶跟婆婆在保护着她，但是她希望我们不要这么做，毕竟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不再是她曾经生活的那个每天都要面对死亡的年代了。
“你们是周家人吧？”老渔民看着他们问道。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奶奶不解的问道。
“这船是周家的渔船，在海上我经常见到。”老渔民说完看了眼还在晕船的周腾飞，“他跟周家老四年轻时长的很像。”
“您认识我爹？”周腾飞一听老渔民说到自己的爹，赶紧努力的睁开眼问道。
“何止认识，当年那小子经常划船来小公岛找我喝酒，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再也没见过他。”老渔民有点惋惜的说道。
听了老渔民的话，奶奶跟周腾飞突然对这个老渔民有了莫名的亲切感。
第七十三章
因为天色已经黑下来，老渔民便将三人带回了小公岛上自己的住处，那是一间用岛石垒砌而成的房子，外面被一层厚厚的青色苔藓包裹住，若不是走进看还以为是一块巨大的青苔岩石。
一进屋，老渔民便点燃一堆碳火，并架起锅开始煮饭。
“喝一口吧，暖暖身子。”老渔民将酒壶递给了正围着火瑟瑟发抖，脸色依旧苍白的周腾飞。
“不会。”周腾飞赶紧摆手拒绝。
“你小子，跟你爹一点都不像。”老渔民笑了笑，将酒壶收了回来。
“咋不像了？”周腾飞有点不服的说道。
“呵呵……”老渔民摇摇头笑而不语。
“大爷，就你自己在这岛上住吗？”奶奶不想让周腾飞的少爷脾气再惹到老渔民，赶紧扯开话题。
“以前跟老伴，后来老伴去了，我就自己在这里住了。”老渔民喝了一口酒回答道。
“那您的儿女呢？”奶奶继续问道，也想跟老人套套近乎。
“唉~”老人听完奶奶的话长叹一口气“不提了，都是伤心事。”老人又是一口酒下去。
“大爷，我陪您喝一口吧。”奶奶突然向老渔民伸出手。
老渔民一看奶奶竟然要喝酒，顿时惊讶了一下。
“也好，我自己喝也是无聊，好久没人跟我喝了，来丫头，给你喝一口。”老渔民很是豪爽的把酒壶递给了奶奶。
奶奶接过去，仰头就是一大口，那火辣的烈酒直接从嘴头一直烧到心里，奶奶紧紧的闭着眼咬着牙，不过很快一股暖流便从心底升起，随之扩散到全身，奶奶睁开眼，再次仰头又是一口。
“好了丫头，这酒烈着呢，少喝点！”老人赶紧从奶奶手里把酒壶抢过来，不知是真的是怕奶奶喝多还是担心奶奶把酒给喝完了。
“丫头，你有事要问我吧？”老渔民看着奶奶笑着问道。
“恩！”奶奶很诚实的点点头。
“问吧，就凭你喝那两口酒，我老贺今日里有问必答！”老渔民再次豪爽的说道。
“大爷，周家老爷海葬的那天您知道不知道？”奶奶张口便问道。
“当然知道了，我跟那老东西也算有点交情，他能海葬倒是让我有点吃惊。”老渔民有点认可的点点头。
“那他的遗体被抢了您知道吗？”奶奶随即问道。
“什么！被抢了！”奶奶这话顿时让老渔民站了起来，有点吃惊的看着奶奶，眼神中透着一丝的难以置信。
从老渔民的态度来看，老渔民定然是不知道周老爷子遗体被抢的事，但是从他吃惊的程度来看，似乎他跟周老爷子的交情绝不是他所说的那么一点而已。
老渔民很快坐了下来，若无其事的拨动了一下碳火，但是眼神中却透露出了他难以平静的内心。
“大爷，您知道是谁劫走了我爷爷的遗体吗？”看到老渔民异常的反应，周腾飞赶紧追问道。
“大爷，您认识老水花吗？”奶奶不等老渔民回答周飞的问题，便接着问道。
“你说那个海捞子？”老渔民看着奶奶确认道。
“是的！”奶奶肯定的点点头。
“认识，当年我跟周老头跑海的时候救过他。”老人点头说道。
“您跟我爷爷跑过海？”周腾飞对老人的回答再次惊讶的问道。
听了周腾飞的话，老渔民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估计是对周家出了周腾飞这么个在海里晕船的小子有点瞧不眼。
“姑娘，你问我认不认识老水花，是不是你怀疑老水花？”老渔民看着奶奶问道。
“不是怀疑，我可以肯定他就是劫走周老爷子遗体的凶手！”奶奶很是肯定的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他？”老渔民有点疑惑的看着奶奶。
奶奶从怀里掏出了金线包，递给了老渔民。
“这是老水花给我让我帮他绣寿衣用的金线。而这金线包与金线之前我婆婆用的贴身之物，后来被日本人夺了去，如果不是他跟日本人合伙劫持了周家老爷子的遗体，那这金线包怎么会在他的手里？”奶奶简略的推理道。
“以我对海捞子的了解，老水花是干不出这样的事的。”老渔民对奶奶的推理并不在意，而是将布包又交回给奶奶。
“可是证据确凿啊！”奶奶有点不理解的看着老渔民。
“丫头，你知道什么是海捞子吗？”老渔民反问奶奶。
奶奶摇摇头，对于海捞子，她也只是听了老水花大概的讲了讲，但是还是很陌生的。
“海捞子，那是把命给大海的一群鬼，他们有很多自己的规矩，其中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一旦被海收了的人，他们是碰不得，否则必然会遭受大海的诅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人说完眼神里充满了一丝的恐惧。
“如果不是他，那这金线又怎么解释？”奶奶很是不服气的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明天天亮的时候我就送你们回去，你自己找他问问便清楚了。”老渔民无奈的回答道。
“大爷，若不是老水花，您认为会是谁劫了周老爷子的遗体？”奶奶从老渔民的神态之上已经猜到他肯定是知晓周老爷子遗体被盗的原因，所以在此问道。
“丫头，你比这小子都关心周老头的遗体，你是周老头什么人？”老渔民看着奶奶似乎不问明白绝不善罢甘休的劲头不由问道。
“我是他的外孙女。”奶奶坚定的回答道。
“呵呵！”老人听完奶奶的回答不由的笑了“丫头，你不用骗我，以我对周老头的了解，他绝不会让他未出阁的外孙女做寿衣的，你跟我说实话，我就跟你们讲讲我跟周老头的故事，也许对你们找到周老头有点帮助。”
奶奶看着老渔民那双深邃的眼睛，奶奶说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为深邃的目光，好像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内心，奶奶第一次放下所有的防备，给老渔民讲了她的故事。
第七十四章
听完奶奶的故事，老渔民沉默了一会，此时碳火上的铁锅已经翻开，老渔民赶紧将锅盖掀开，热气与鱼香味瞬间弥漫整个屋子，就连在奶奶怀中睡着的小念都给唤醒了。
“姑姑，我饿了。”小念咽了咽口水说道。
“来，吃饭吧！”老渔民听到小念的声音，赶紧起身拿起几个土瓷碗，一人舀了一碗鱼汤递到手里，并提醒着“小心烫。”
奶奶看到老渔民对自己所讲的没有半点反应，内心很失落，她本以为老渔民听完之后会说几句同情或者安慰的话，甚至夸赞几句奶奶的坚强，哪怕是发表一点不同的意见，可是老渔民半句都没说，只是慢条斯理的喝着手中碗里的鱼汤。
奶奶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放下防备讲完自己悲惨遭遇后老渔民会是这个反应，伤心与委屈的泪水便落下来，滴在了自己手中的鱼汤碗里。
“姑姑，你怎么哭了？”小念看到奶奶哭有点奇怪的问道。
“姑姑没事。”奶奶赶紧抹去了眼泪。
“这汤好苦啊！”周腾飞猛的吐掉了喝在嘴里的鱼汤。
“苦的？”奶奶有点不信，也赶紧喝了一口，确实如周腾飞所说，那鱼汤入嘴后是苦的，但是奶奶却见老渔民一口口的喝着，便没有吐掉，而是硬咽了下去。
“姑姑，我的也是苦的。”小念也将嘴里的鱼汤吐掉，苦着小脸跟奶奶抱怨道。
“孩子，来，别喝汤了，爷爷给你肉吃。”老渔民见小念也说苦，便从锅里捞出了一条鱼，放到了小念的碗里。
“我不吃，苦的。”小念再次皱着小脸拒绝道。
“放心，这次保证不苦，不信你尝尝。”老渔民笑嘻嘻的冲着小念说道。
小念半信半疑的从碗里的鱼肉中撕下一块肉放到嘴里，顿时冲着老渔民笑了，“真的不苦！”
奶奶跟周腾飞都疑惑的看着老渔民，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也不理解这汤为何是苦的，而鱼却不苦。
“这鱼叫苦水鱼，一般生活在海面，却天生胆小，一旦被捉，便会被吓破胆，所以说用它煮出来的鱼汤会有一种苦胆的味道，但是它鱼肉却很鲜美，是我们跑海人最常吃的一种鱼。”老人又喝了一口苦涩的鱼汤后缓缓的说道。
“既然它的汤是苦的，那你为什么还给我们喝汤？”周腾飞埋怨的问道。
“跑海人整日在海里，风里来浪里去的，身体里的湿气重，这鱼汤虽然苦，但是却可以去除体内的湿气。我看你们是第一次出海，又在海里折腾一天，想让你们喝点苦水鱼汤，去去体内的湿气，要不然老了，你们连路都走不了。”老渔民说完再一次喝了一口汤。
“大爷，这鱼汤再苦，恐怕也没在这世上活着苦吧？”奶奶也喝了一口鱼汤，看着老渔民很有深意的问道。
“哈哈……，丫头，你要真是那周老头的外孙女，我恐怕是要嫉妒死他了。”老人听完奶奶的问话，顿时开心的看着奶奶。
“大爷，现在你能跟我们说说您跟周老爷子的事了吧？”奶奶趁着老渔民开心，赶紧问道。
“行，那我就跟你们说说当年我跟周老头的事。”老人点点头，然后转头冲着正在吃着鱼肉的周腾飞说道：“你小子给我好好听着，别一副怂包样，你们周家能有今天，那都是你爷爷跟我两个人用命换来的。”
周腾飞听老渔民这么一说，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连小念也很好奇的看着老渔民，都想知道眼前这个老渔民跟青岛的第一首富会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丫头，你是做寿衣的，可听说过人皮寿衣？”原本大家都以为老人要开始讲起，却不想老渔民突然转头问向奶奶。
“人皮寿衣？”奶奶有点吃惊老人的话，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跟周老头就是因为一件人皮寿衣认识的。”老人说完，开始了讲起了他跟周老爷子的事。
1856年，那是清朝最为混乱的一年，受基督教影响的太平天国运动已经在中国有了极大的规模，各地农民纷纷跟随或者效仿起义，一时间清朝的地方政府难以招架，纷纷败退，而南方的很多富商官僚也都携家带口的北上逃命，老渔民的家就是如此。
那时的老渔民还是南京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就如同现在的周腾飞一样，因为天平天国运动攻占了南京，他们家便花重金买通了一个传教士，搭乘他的船逃离南京，可是这一次的逃离，却让成了他永久的一场噩梦。
在那艘船上，老渔民见到了任性最罪恶的一面，传教士把所有的人都集中在狭小的船舱底部，有时三天不给一口吃喝，就算给也只是一丁点的碎屑面包，使得船舱底部那些逃命的人很快便相继染上疾病，一旦死了，便会被拖出去扔进大海。而那些女人更是凄惨，每日里都会有女人被拉出去，接着便没有了踪影，其后果自然是可以想象的，船舱底部的人每日里都活在恐惧与疾病的痛苦之中，而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有钱的富商，哪里受过这等苦，不出一周，挤满人的船舱最后只剩下了周腾飞这一个富家少爷，而他也处在了死亡的边缘。
第七十五章
老渔民从船舱里被拖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半口气了，而那个传教士与那些船员们依旧不想轻易的让他死，将他倒吊在桅杆上，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在下面嬉笑着，他那些人眼中，似乎被吊着的老渔民根本不是一个人吗，而只是一个供他们观赏取乐的物件。听到老渔民说到这里奶奶这才明白自己说了自己的身世都老渔民没有反应的原因，与老渔民的遭遇相比，自己的那些遭遇真的不算什么。
死亡有时真的是一种解脱，特别对于被吊在桅杆上的老渔民，那时的他只想早点死，可是老天偏偏不满足他的这个愿望，当晚大海上大雨倾盆而下，把已经在死亡边缘的老渔民又活生生的拉了回来。
第二天，这些人将老渔民放下来，他们认为他已经死亡了。
什么人最可怕？一个连想死都难的人，一旦他活下来，那么他就是一个活着的恶鬼。
当这些人解开老渔民身上绳子的一霎那，一只活着的恶鬼便从老渔民的身体里钻了出来，他生生把那艘船上的十几个人全部杀死，包括那个传教士，当他用双手硬生生的把传教士的头拧下来的时候，他一度怀疑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着的人了。
老渔民并不会开船，所以他杀死了那些人后，便任由这艘船在大海上飘荡，而他早已抱着必死之心，为了报仇解恨，他选择了一种极为极端的方式，他将那个传教士的人皮剥了下来，挂在桅杆上晾晒。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要穿着这传教士人皮做的寿衣死去，他的目的就是要让九泉之下的家人见到他替他们报了仇，并让传教士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而正是那被挂在桅杆上的传教士的人皮寿衣，救了老渔民，也让他认识了周老爷子。
此时那艘船已经漂到了青岛的沿岸，最后搁浅在了小公岛。那时的青岛还只是一个小渔村，根本没见过这么大的船，而且船上还漂这一个人皮，所以村里人便把它称为鬼船，更不敢轻易的接近，但是有一个人却偏偏不信这个邪，那就是从小就没有父母的周老爷子。在大家恐惧害怕之下，周老爷子独自一人登上了那艘鬼船，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老渔民。
老渔民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为了报答周老爷子的救命之恩，他便将船送给了周老爷子，自己则跟随周老爷子一起靠着这艘大船成了青岛当地有名的跑海人。
那时的跑海人与今日的航海人大不相同，那时清政府本就采取闭关锁国的政策，人们对于海洋的认识还是很有限的，未知的恐惧其实使得人们不敢去深入的了解海洋，而且沿海居民多以小渔船捕鱼，很少有大船出海，即便如此依旧每年都会有很多渔船被大海所吞没，而那些所谓跑海人其实跟海捞子没什么区别，都是以命去跟大海换取生活的成本，这也是为何周老爷子对老水花如此照顾的原因，算是一种同命相连之感。
周老爷子本就是在海边出生长大的，他对于大海的熟悉程度要远远强于老渔民，所以在他的带领下，老渔民也慢慢的熟悉了大海，两人的合作也越来越默契，他们从跑海慢慢的开始倒卖海鲜，生意越做越大，慢慢的生活也富裕稳定起来。
老渔民一直跟随在周老爷子身后，在跑海过程中无论是遇到海难还是劫匪，两人也都多次化险为夷，老渔民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所以在危险时刻多次救下周老爷子，两人的兄弟情义也越来越深，但是一个女人的出现让两人开始决裂。
他们是在海上的一艘遇难船上救了这个女人，老渔民还清晰的记得救那个女人的情形。
那是一艘并不太大的海船，因为遇到龙王摆尾，船上的桅杆全部被风浪折断，使得船成了失控船，船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死在了风浪之中，老渔民说，那艘船没有被海掀翻沉海真的也算运气，而他们遇到那艘船时，那艘船已经在海上漂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了。
当周老爷子跟老渔民登上那艘船时，他们可以闻到极为浓重的尸臭味，那种味道比老渔民之前在船舱时的味道还要让人作呕，而那个女人，就躺在那些发臭的尸体中间。
开始他们认为并没有活人，所以想将这些尸体全部扔进大海，直到他们抬着女人的尸体的时候，女人竟然张开口死死的咬住了老渔民的胳膊。老渔民说到此处把胳膊伸出来给奶奶他们看，在他的手臂上，有着明显的一个凹下去的伤疤，可以明显的看出被人咬下去一块肉。
老渔民不说，奶奶也猜出来这女人之所以能活下来，定然是吃了这些死人肉的缘故，这让奶奶跟周腾飞后背不由发凉，小念则觉得无趣，早已再次睡在了奶奶的怀里。
一见那女人如此恶毒的咬下老渔民一块肉，周老爷子便认为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善类，执意要将她扔海溺死。也许是同命相连的感觉，老渔民完全可以理解女人的行为，甚至觉得女人能活下来完全是个奇迹，所以他执意要救下女子，两人便因此产生了争执，本来老渔民应该是要服从周老爷子的，毕竟他身为老大哥，又算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那时的老渔民为了救那个女人，眼神中对这周老爷子有了一丝杀意，周老爷子自然也看的出来，所以周老爷子选择了妥协，最终救下了这个在海上吃人肉活下来的陌生女人。
女人被救下来后，一直都没有说过话，一度他们认为这女人是个哑巴，那时的周老爷子跟奶奶因为这个女人已经有了芥蒂，而真正让他们决裂的则是在周老爷子的大婚之上，而罪魁祸首依旧是那件让两人相识的人皮寿衣。
第六十七章
在两人努力的几年之内，他们的跑海生意已经在整个山东半岛的南部地区都享有盛名，也使得周老爷子的声望日益剧增，青岛这个小小的渔村也因为他们跑海与四处贩卖的海鲜而慢慢的发展起来，在当时已经成了山东南部地区的海鲜重要出产地，这使得周边的富商官家都跟周老爷子有了良好的关系，他的大婚也自然有不少山东的名望之人前来拜贺。
周老爷子本打算大婚之后，便将跑海的生意全部交于老渔民来做，虽然在救女人这事上两人有所分歧，但是本质上并未改变两人之间的兄弟情，可是两人都是那种不愿若认输的性格，谁都不愿意向谁低头，再加上救下女人之后周老爷子忙于大婚之事，便没有再跟老渔民一起跑过海，使得两人便未再见过面。
因为周老爷子知道老渔民的悲惨经历，知道老渔民之所以会救下这个女人完全是因为同命相连之感，所以慢慢的也就释怀了当时老渔民对他所起的杀意。如今他已经快要成家，自然想着自己的兄弟也能早日成家，所以在周老爷子的眼中，这个被老渔民救下的女人便被周老爷子视作兄弟的妻子一样，在老渔民外出跑海的这段时间细心照料，不敢让其受半点委屈。
老渔民心里自然对周老爷子心存愧疚，所以在周老爷子大婚的前一夜，老渔民还是赶了回来参加这个救命恩人又是兄弟的新婚大喜。
其实老渔民对于所救的那个女人并不存在什么情感可言，纯粹是一种出于一种对自己当年遭遇的同感，因此他回来之后并没有想要去见那个女人，而是在周家一直忙到深夜，那夜周老爷子也忙，甚至连跟老渔民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顾得上去带老渔民去看那个女人。
当老渔民回到家的时候，便听到了女人凄惨的叫声，他赶紧冲进了家门，便见到四个男人正将那女人摁倒在地进行侮辱。四人一见老渔民回来，便想要夺门而逃，而老渔民此时已经动了杀心，他还是杀死了两人，捉住了一人，最终还是让一人逃了出去。
在问过捉住的那人后老渔民才知道，这四人其实只是盗贼，他们知道周家跟老渔民是这山东南部有名的跑海人，必然是有钱财，如今周家大婚，老渔民家必然无人看守，所以便想来窃取一些财物，谁想却见到这女人正在屋内沐浴，这才动了色心，不想事做一半，老渔民却赶了回来。
老渔民知道明日是周老爷子大婚，自然不愿意因为此事而误了周老爷子的良辰吉日，所以便将此人直接杀了连同那三人一起扔进了大海，那女人虽然受了屈辱，却也算是识大体，毕竟老渔民也将贼人杀死，算是为自己报了仇，所以也就擦了擦眼泪，服侍着老渔民沐浴入睡，老渔民本是不愿意的，但是想着这女人刚刚受了侮辱，要是自己拒绝，恐怕会让女人觉得自己嫌弃她，而伤害了女人的自尊，所以也就默认了下来。第二天一早，老渔民便带着洗漱打扮好的女人去了周老爷子家，准备参加他的结婚大典。
就在周老爷子结婚大典之时，突然一群清兵闯了进来，将礼堂团团围住。
后来老渔民才知道，原来那四个人根本不是什么盗贼，而是当地府衙的捕快，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参加周老爷子的婚礼，只是平日里四人好赌，输了府衙所准备的贺礼，无奈之下只有盗窃一些财物代替贺礼，这才闯入了老渔民的家。
当时的清政府正在全力的抵抗农民起义，而对于地方一旦有起义苗头的自然是痛下杀手，所以逃走的那人便回去通报了府衙，诬告老渔民与周老爷子杀死捕快，准备发动农民起义，此事非同小可，随之当地府衙便命那逃走的捕快迅速的组织清兵前来调查。
结果自然而知，捕快对周家进行了地毯式的大搜查，周老爷子的婚礼不仅没有办成，还被这些清兵将家中财物洗劫一空。还好对方只是奔着财物而来，而且那日山东的许多的富商官家都在，那捕快也不敢过分，原本这些清军得到一些财物此事也就作罢了，可是直到捕快搜查老渔民家中时查到了那件传教士的人皮寿衣之后，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此事便再也难以轻易的收场。
那时的清政府正在全力的抵御国内的农民起义，根本无暇对外，因此对外关系很是小心，生怕内忧再加外患，而那件人皮寿衣只要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的，在当时来说，杀死外国人可是重罪。
就在捕快找到了证据想要置老渔民与死地之时，那女人突然开口说话了，而且话语也震惊了所有人，因为这女人说的是东洋话，没人能听得懂，但是却能理解她的意思，就是这人皮寿衣为她所有，与老渔民无关。捕快自然也不敢擅作主张，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是东洋人，再加上本来就是做贼心虚，万一这东洋女人告自己一状，恐怕自己也是小命难保，所以便赶紧掠走钱财，收兵离开。
虽然最后因为东洋女人的身份化解了危机，但是周老爷子的大婚之日被如此搅局，心中自然是大不愉快。在以前的中国沿海，日本人被称为东洋人，同时也被称为倭寇，在中国很长的历史之中对其印象都是极为恶劣的，所以这个日本人女人再次使得老渔民与周老爷子之前的矛盾激化。
老渔民毕竟不是出生在沿海渔村，对东洋人也没有多少仇恨，而青岛渔村则不同，他们作为世世代代的渔民，自古便一直受到东洋人在海上的抢杀，而且这女人又认定这人皮为她所有，而且她吃人肉活下来的事也不胫而走，使得这个东洋女人立刻被妖魔化。
第七十七
在那个封建迷信思想占据主导地位的清朝晚期时代，人们宁可为了莫须有的鬼怪之说而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不会因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放弃对鬼神的信仰，这样的悲剧其实不仅在中国存在，在整个世界都一直存在着。
就在老渔民以为已经平息之时，周老爷子的一个同族长辈突然站出来，他要求周老爷子要将女人裹着那件人皮寿衣扔海溺死，否则便会惹怒海神，为渔村带来灭顶之灾。
老渔民觉得这话自然是荒唐的，他也不相信周老爷子会按照这个长辈的话做，可是让他吃惊的是周老爷竟然点了头，有了周老爷子点头，众人便立刻将女人抓住，扒光了衣服，并将那件人皮寿衣给她穿上，随时准备祭海。
老渔民对周老爷子彻底的愤怒了，他没有想到周老爷子会相信如此荒唐之事，就在他想要救下女人的时候，一个闷棍从他背后打了过来，他转身后清晰的看到了周老爷子的那张脸。
“我爷爷不会那么糊涂吧？”周腾飞听到这里有点不相信的看着老渔民问道。
“那女人真的被溺死了吗？”奶奶也紧跟着好奇的问道。
老渔民喝了一口酒，将碳火再次挑动了两下。
“也不能怪你爷爷，要是谁把我婚礼毁了，我恐怕也不会轻易的放过他。”老渔民给周老爷子开脱道。
“那也不是您给毁的，还不是因为那群捕快。”奶奶也赶紧帮着老渔民解释，语气很是愤怒的说道。
“反正我不相信我爷爷会杀人。”周腾飞听到奶奶的话在维护老渔民，便维护自己爷爷很是不服的说道。
“如果事情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估计你们现在也就见不到我这老东西了。”老渔民看着奶奶跟周腾飞笑笑道，接着继续讲了后面的事。
当老渔民醒来的时候，便听到了女人被投海的消息。老渔民找到了周老爷子，两人对视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最后老渔民选择了离开，这一离开，便是三年。
这三年的时间，老渔民都是在海上度过的，就如同现在这样的与世隔绝。那女人的死与周老爷子的决裂让他对岸上的生活已经再无牵挂，本来他的家人也都是死在海上，所以他便以船为家，以海为生，他认为与其面对难以揣摩的人心,倒不如死在这风云变幻的大海里来得爽快些。原本他以为这辈子最终还是要死在这海上的，但是在海上无意中听到的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又一次回到了青岛。
他听闻周老爷子又要再次大婚，而且迎娶的是个东洋女人，这让他原本如死水般的心突然激荡了一下，当初点头将那个女人扔进大海的可是周老爷子，其主要原因就是那女人是个东洋女人，如今他又要娶一个东洋女人，这让老渔民想不通，而且也产生了一丝的怀疑，所以他便再一次的回到青岛，想要一探究竟。
三年的时间，周家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院落从新的整理装修过，而且也气派很多，门前的宾客也都是身穿洋装，甚至还有一些洋人，可见他离开的这几年，周老爷子的生意发展越来越好，人脉也越来越广。
他没有直接从大门进入周家，而是直接从院墙上翻了过去，当他来到周老爷子的卧室外面，他看到了他熟悉的一个身影，正是之前那个被周老爷子投海的日本女人，而且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周老爷子正在房间里开心的拿着摇鼓逗着孩子，惹的孩子开心不已。
老渔民如今骨子里早已没有了少爷的脾气，而是慢慢的跑海人直爽的性格，他自然明白当年定然是周老爷子欺骗自己，而是想要霸占这个女人，怒火顿时从他心中燃烧，他再也抑制不住心情，一个劲脚便将房门踹开，冲上去对着周老爷子就是一拳，吓的那孩子顿时钻进了女人的怀里。
周老爷子跟女人看清是老渔民，也是一惊，但是很快眼里便充满了惊喜，老渔民还要上去殴打周老爷子，却被那女人死死的抱住，并用着很是顺溜的中国话让老渔民住手。听了女人的中国话，老渔民疑惑的收起了拳头，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人应该不会说中国话才是。
老渔民看着周老爷子，满眼怒火的冲着他质问当年为什么骗他，周老爷子倒是没有在意，笑呵呵的从地上抹了抹嘴角的血站起来，跟老渔民讲了当年骗的原因。
那时的周老爷子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跑海人，在当地的名望还未能动摇地方的传统，老渔民根本不了解当地的传统，更不了解当地渔民对于倭寇的痛恨，那女人两者合一，若是不给村民一个说法，不要说老渔民，就是周老爷子也恐怕无法在村里待下去，无奈之下周老爷子只好点头，他自然也明白老渔民的性格与脾气，绝不会任由这些村民将女人投海，必然会拼死抵抗，为了保护老渔民，周老爷子便先将老渔民打晕过去，然后安排海捞子在女人被投海的地方将女人救了下来。
当老渔民去找周老爷子时，周老爷子之所以没有告诉他的原因，主要是周老爷子觉得这女人是个祸害，不想老渔民再与她有任何瓜葛，可是老渔民一离开青岛，女人便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周老爷子只好将女人又秘密的养了起来，这一养就是三年，三年的时间，周老爷子的生意与威望越来越大，再加上清政府的急速衰败，作为一方土豪的周老爷子成了青岛的土皇帝，再加上当时外国势力的侵入，东洋人在国内地位极具上升，周老爷子养的这个东洋女人慢慢的开始再次进入众人的视线，而这时，再也无人敢轻易以传统与仇恨要挟周老爷子了。
第七十八章
“既然周老爷子觉得那女人是个祸害，为什么自己还要娶她？”奶奶有点忍不住的问道。
“呵呵……”老渔民仰头猛灌了一口酒，脸上露出了苦笑，并没有说话。
奶奶看着老渔民的苦笑，心里已然猜到恐怕这件事恐怕才是两人决裂的根本原因，但是奶奶心里再次疑惑起来，因为之前老渔民说自己跟自己的妻子住在这岛上，那么以老渔民的性格而言，恐怕这辈子能被他叫做妻子的也只有那个东洋女人，这说明那女人最终还是跟老渔民在一起了，所以奶奶静静的看着老渔民，期待他继续讲下去。
“那女人生的孩子是你的吗？”周腾飞突然插嘴问了一句，奶奶不由咳嗽几声瞪了他一眼，而他却不以为然的继续说道“那东洋女人在你去之前不是被四个捕快给强奸了吗，那孩子恐怕不是你的吧。”
“周腾飞，你给我闭嘴！”奶奶顿时被他气的站起来怒斥道。
“没事，没事，他们老周家的人就是这种直脾气，跟他爹一样。”老渔民跟奶奶摆摆手，并不在意周腾飞的话。
“我说的也没错啊！”周腾飞见到奶奶生气的瞪着自己，不由的小声而委屈的嘀咕道。
“天也不早了，你们赶紧睡一会吧，明天天亮我就送你们回去。”老渔民站起身来催促着奶奶跟周腾飞道。
“可是您还没讲完呢？”听到老渔民这么一说，奶奶顿时有点着急。
“后面的事周家应该有人知道了，你们不妨去问问吧。”老渔民看着奶奶笑呵呵的说道。
“周家有人知道？”奶奶跟周腾飞不由的相互看了一眼，不明便老渔民的意思。
突然奶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周腾飞，她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然后她兴奋的站起来冲着老渔民问道：“您说的周家老大？”
“那时他都已经三岁了，什么都能记得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周老头的遗体多半是被他劫走了。”老人点点头说道。
“您是说大伯？！”老人的话让周腾飞有点吃惊。
此时奶奶终于一切都明白过来了，周家老大之所以跟日本人如此要好，恐怕多半与他的日本一半的血统有关，在周老爷去世后，他本就不是周老爷子的亲生子，而且也没有子嗣，自然就继承不了周家的财产，所以他才想出此策，连同日本人一起设计将周老爷子的遗体劫走，然后再以劫匪的名义将周家的财产尽数掏空。
“就算我们知道爷爷的遗体是大伯劫走的，但是我们也没有证据啊，万一他们不相信我们怎么办？”周腾飞看着奶奶有点绝望的问道。
奶奶转头看向了火堆旁的老渔民，老渔民此时已经闭目躺在了火堆旁。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如果你们真想找到周老头遗体，在我们这座小岛的外面有一伙新来的土匪，也许你们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点线索。”老渔民缓缓说道，似乎此事与他无关，他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多谢大爷！”听了老渔民的话，奶奶赶紧兴奋的答谢。
“不用谢我，这周老头上辈子不知道哪里烧的高香，竟然遇到你这么个丫头帮他。这也许就是他的命吧，都死了还要遭这么一通折腾，也算补了他当年所做的孽了吧。”老渔民说完长叹一口气。
听着老人的话，奶奶知道这中间必然还是有故事，但是老渔民已经不愿意再跟他们讲了，也许这段往事是老渔民心中的一段难以弥补的伤，奶奶也不愿意再去揭开他内心的那段已经痊愈的伤疤。
奶奶说，在那个年代，很多人都有着一段不敢再去回忆的过去，无论是那贺兰，周老爷子，还是眼前的老渔民，他们在那个已经破败了的清朝统治之下，经历了我们无法想象的痛，所以死亡或者躲避现实，恐怕是他们最好的解脱。
外面的海浪拍着岩石的声音让人难以入睡，而周腾飞在海上吐了一天，早已疲惫的不行，所以在这种环境下他还是睡着了，小念则躺在奶奶的怀里，被奶奶用身体包裹着睡的很香。奶奶虽然也很疲惫，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周老爷子遗体被劫持时陈飞的背影，本来她已经失去了希望，而此时周老爷子说到外面岛上来了一伙土匪的时候，她的希望似乎又升起来了，此时她不再如前面那般的犹豫不决，这次她渴望那次见到的背影真的是陈飞，哪怕他是真的将周老爷子的遗体劫持了，她依旧也希望是他。
“丫头，你睡不着吧？”老渔民突然问道。
“大爷，您也没睡？”奶奶有点惊讶的反问道。
“在海上折腾一天了，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睡吧。人这辈子，活着其实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早点死了，也就早点解脱了。”老渔民语气中的失落感让奶奶心中又燃起了对老渔民没有讲完故事的期待。
“大爷，跟您在岛上生活的妻子是那个东洋女人吗？”奶奶缓缓的问道。
“唉~”老渔民长叹一口气，“她跟了我，也算苦了她了。”说着，老渔民再次坐了起来，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也许这口酒麻醉了老人心中的伤口，才会让他有勇气去揭开心上的那块疤，去回忆那段让他痛不欲生的往事。
“有些话还是不能让周家人听的，要不然周老头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我。”老人看了眼睡的正熟的周腾飞。
“如果您不愿意说，我可以不听的。”奶奶很是理解的说道。
“也难得遇到你这么知心聪明的丫头，大爷拜托你个事，行吗？”老渔民问向奶奶，奶奶刚要回答，大爷却赶紧接着说道：“这事大爷不强求你，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反正要是遇不到你，大爷也就没这个想法了。”老渔民故装随意的说道，但是眼神中却充满着期望。
“大爷，有事您就说，只要沃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全力。”奶奶很是坚定的回答，这让老渔民眼里露出了一丝的欣喜。
第七十九章
“大爷是个早就该死的人了，老天造孽，让我又活了这么些年。还好老天还算有眼，临了让大爷遇到了你，也算是咱爷俩的缘分，大爷想拜托你也能给大爷做一身寿衣，你看行不行？”老渔民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奶奶问道，紧接这话赶紧又说道“大爷不让你白做，这些年跑海我也攒了些酒钱，算是大爷给你的报酬。”说完老渔民便起身从房子的角落里抱出来一箱子，看他的脚步这箱子也轻不了，老渔民打开箱子，借着微弱的碳火，可以清晰的看到箱子里堆满的金银珠宝。
“大爷，您赶紧收起来，我是不会要这些东西的。”奶奶很是严肃的拒绝道。
“大爷知道你不图这些，但是除了这些，大爷也没啥能给你的了，你就当是帮大爷忙了，把这些都收着，到了青岛，去帮大爷买最好的布，最好的线，给大爷做一身比那周老头还要好的寿衣，大爷要穿着他去地下见周老头，让他也羡慕一回大爷，你看行吗？”老渔民带着一丝乞求的语气渴望的看着奶奶说道。
看着老渔民那双真诚而渴望的眼神，奶奶真的无法再去拒绝老人任何事情，只好默默的点了点头。
见到奶奶点头，老人如孩子般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找件衣服将那箱子包了起来。
“明天你就把它带走。到时候做好了寿衣，大爷去找你拿。”老渔民开心的看着奶奶笑着说道。
“大爷，您的那件人皮寿衣呢？”奶奶看着老人突然想到了人皮寿衣。
“我妻子去世的时候给她穿了。她说在她的家乡，人死后若是被投进海里，会变成一条鱼，她怕我到时认不出她来，便要穿上那件我亲手做的人皮寿衣海葬，到时候我去找她的时候便能一眼认出她来。”老渔民说完这话，眼里泛着一丝闪光。
奶奶听完后心里也一阵莫名的心酸，她心中对眼前这个老人与东洋女人之间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加的好奇了。
“大爷，您的妻子跟您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奶奶再次问道。
“唉~”老人再次叹了一口气，“要是按照天来算的话，应该是三百二十一天吧。”
“不到一年！”奶奶被老渔民的话给惊住了，她从老渔民口中气的夫妻情之深怎么也得几十年，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
见到奶奶如此的吃惊，老渔民似乎也早已预料到，他再次灌了一口老酒，开始给奶奶讲起了他未讲完的事。
老渔民听到周老爷子解释完他救下女人跟自己之后，便以为他所听到的结婚之事也许只是别人的猜测，但是事实上周老爷子确实要娶这个已经生了孩子的东洋女人。
老渔民自然无法理解周老爷子的用意，既然周老爷子一直将这女人看成是老渔民的妻子，为何还会要娶她，周老爷子不可能不知道老渔民还活着。
周老爷子给的解释是爱，他说他已经深深的爱上了这个东洋女人，以前他穷，没有资格说爱，现在不一样了，他如今是青岛乃至山东南部地区最富有的财主，而且还跟洋人拉上了关系，那些之前对他吆五喝六的人如今都像哈巴狗一样的巴结着自己，如今的他，有资格说爱，也有资格爱任何人，包括这个东洋女人。
其实这些话对于老渔民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对于老渔民来讲，作为救命恩人的周老爷子，喜欢上一个女人本来就无可厚非，只是这个女人是自己救下的而已，虽然这女人已经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但是比起他与周老爷子的感情而言，还不至于让老渔民与周老爷子决裂，真正决裂的原因是周老爷子的一句话，那句话，如同一把钢刀一般插在了老渔民的心头，让老渔民至今都难以原谅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看出来这东洋女人心里根本不爱自己，她爱的是老渔民，为了让老渔民死心，周老爷子看着老渔民，说他不过是自己在海里救下的一条狗，根本没有资格说爱，也没有资格跟自己抢爱，若不是他当年冒着危险救了老渔民，恐怕他早已成了大海深处的一堆白骨。
老渔民毕竟也是个血性的汉子，哪里能受的住周老爷子这样的话语，枉他还拿周老爷子当自己的亲生兄弟一般，他万万没有想到周老爷子会说出如此伤害自己的话，那一刻，老渔民与周老爷子几年的兄弟之情就此终结。
奶奶说，这世界上最伤人的不是敌人的刀枪，而是亲朋的咒语，她一直教导我们要话到嘴边留三分，说只有这样才能把身边的人留住，才能不至于让亲人反目成仇。
周老爷子跟东洋女人大婚的那天，老渔民便准备驾船离开青岛，他决定这辈子不再踏上陆地。可是就在他要开船的时候，东洋女人穿着一身新娘的凤袍跑上了船。
东洋女人跟中国女人不一样，她对于贞操的概念并没有中国女人那么浓重，在她眼中，是老渔民把她从船上救了下来，那么她的命跟身子都属于老渔民的，那夜她被强暴，老渔民不仅替她报了仇，还不嫌弃她依旧跟她有了肌肤之亲，这让这个东洋女人彻底的爱上了老渔民，所以她才愿意说那件人皮寿衣是自己的，替老渔民去接受惩罚，她那时并不能听懂多少中国话，所以她认为将她投海是对她的承认人皮寿衣的惩罚。
后来周老爷子救下她，她知道自己怀孕了，虽然她也不确定这个孩子是谁的，但是她依旧坚强的把孩子生了下来，而正是东洋女人的坚韧与倔强，使得当时的正处在事业上升期的周老爷子慢慢的喜欢上了这个与中国女人完全不同的东洋女人，这才有了要将她娶进门的想法。
第八十章
在爱情面前，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只要人类存在，这种传统恐怕都难以消亡。
周老爷子心里自然也知道东洋女人对老渔民的爱，所以他欺骗东洋女人说老渔民已经在海上遇了海难，慢慢的东洋女人的心里也放下了老渔民，开始接受了周老爷子的求爱，可是让周老爷子没有想到老渔民竟然会在他们大婚的前夜再一次赶了回来，并再一次的搅黄了周老爷子的大婚。
东洋女人知道老渔民还活着，自然不可能再嫁给周老爷子，于是在大婚的当日，她跪求周老爷子，希望他能成全她跟老渔民，周老爷子跟他提出了要求，如果她愿意把孩子留下，就让女人跟着老渔民离开，否则就要嫁给他，东洋女人最后选择了爱情，放弃了那个孩子，这才穿着嫁衣追到了老渔民的船上。
在那艘船上，老渔民跟东洋女人拜了堂，结成了夫妻，从那之后老渔民便来到了这座小公岛，一住就是几十年。
“那您的妻子是怎么去世的？”奶奶小心的问向一脸伤心的老渔民。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跟我在这海岛上生活，使得身体越发的虚弱了，我曾想带她回到青岛，结果被她拒绝了，她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两个人，一个是孩子，一个是我，她了解周老头的性格，也知道孩子跟他不会受委屈，所以她才义无反顾的跟着我离开。她只想这辈子好好的跟我在一起，哪怕是死，也希望能死在我的怀里。那时的我太年轻了，要是能回头，我会毫不犹豫的让她嫁给周老头，至少能让她多活几年。”老渔民说完这话，泪水再也止不住的从眼中流了下来。
奶奶静静的听着老渔民的话，没有说话，即便老渔民说的如此伤心，但是在奶奶听来，却又如此的幸福，比起那贺兰与婆婆的爱情，老渔民已经很是幸福了，至少他爱的女人与爱他的女人能死在自己的怀里，而婆婆跟那贺兰，就算是死，也都是天各一方，恐怕永世都难以再续上这辈子断了的缘。
“让你见笑了，丫头。”老渔民赶紧擦了擦眼泪，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奶奶说道。
“大爷，您还恨周老爷子吗？”奶奶有点好奇的问道。
“之前确实恨过，可是时间长了，也就慢慢的想开了，谈不上恨了，只是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老渔民很坦然的回答道。
“那后来周老爷子来找过您吗？”奶奶继续追问道。
“找过两次，要不然周家老四也不会老往我这边跑了。”
“那您告诉过他周家老大可能不是您的孩子这件事吗？”奶奶依旧好奇的问道。
“无论他是不是我的孩子，但是他始终是我妻子的孩子，更何况他是因为爱的妻子才留下了孩子，所以才会视他为己出，我说与不说又有何意义呢？”老渔民有点不理解奶奶的问题。
“我说了您别生气，如果当初您说了，可能今天周老爷子的遗体就不会被劫走了。”奶奶听完老渔民的话有点惋惜的说道。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老人不理解奶奶为何会这么说。
“若是当年您说了，周老爷子的海葬也许就不会那么放心的单独让周家老大去安排，他也就没有机会去勾结他人来劫走周老爷子的遗体了。”奶奶的话顿时让老渔民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周家人，你怎么知道周老头的葬礼是老大单独安排的？”老渔民看着奶奶疑惑的问道。
“猜的。”奶奶很诚实的回答道。
“猜的？！”老渔民对奶奶如此直接的回道有点苦笑不得。
“我刚来周家时，周家老大便提到了寿衣封线的事，我见过周老爷子的寿衣，他置放的位置若不是在他心里至亲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而那时迎接娘回家的家宴只有周家老大跟老四，却没有老二跟老三，可见在周老爷子的心里，最疼爱的还是老大跟老四，而对于掌管码头的老二跟老三还是相对的比较疏远。最主要的是周家老大掌管着家里，而且老大的媳妇在家里的地位也是几个媳妇中最高的，从这点来看，周老爷子根本没有将周老大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在周老爷子的灵堂前我还疑惑周老大为何不来做孝子给周老爷子守灵，原来他知道自己不是周老爷子的儿子，所以自然就谈不上孝子之说了。我也在灵堂里听了我娘跟其他三个兄弟的聊天，他们虽然有些怨言，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质疑过他的身份之事，所以断定周老爷子肯定是没有将周老大的身份告诉过任何人，而且周老爷子的丧事都是周老大在忙活，其他人也都只是在灵堂守灵，所以我猜测周老爷子的海葬肯定是让周家老大独自安排的。”奶奶将自己的分析说给了老渔民听。
“这个混账东西！真是个畜生！”听了奶奶的分析后，老渔民顿时气怒骂了一句。
“大爷，其实我认为周老爷子之所以这么护着周家老大，主要还是因为您的缘故。”奶奶小心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为什么？”老人再一次的疑惑的看着奶奶。
“因为周老爷子了解您，就像您了解他一样，他其实一直把周家老大当成你的替身来看，他之所以会将周家交给周老大管理，主要还是因为周家的基业是您跟他那些跑海得来的，您自己都说了，周家能有今日，也都是您跟周老爷子拼死得来的，码头是他后来得的，所以他给了老二老三，但是他内心里肯定也一直觉得亏欠您，所以才会不公开周老大的身世，把他视作比自己亲生儿子还要亲的人去抚养，将自己身后事都交给他来办，其实在周老爷子的心里，那是在跟您服软。”奶奶继续给老渔民分析道。
“他能给我服软？”老渔民有点不相信奶奶的分析。
“如果不是给您服软，青岛码头那么大，他为何会偏偏选择在渔船码头进行海葬？”奶奶反问了老渔民一句。
老渔民听了奶奶的反问，默不作声了好久，奶奶知道他在努力的迈过他心中与周老爷子之间的那道坎，当奶奶听到老渔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奶奶知道，他跟周老爷子的恩怨就此了结了，他心中的那道深深的伤疤彻底的愈合了。
第八十一章
“丫头，明天大爷跟你们一起回青岛，把周老头给找回来！”老渔民思考良久，终于说出了奶奶想要的这句话。
“大爷，我也求你件事行吗？”奶奶知道只要这个老渔民露面，周家老大不可能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奶奶也乞求的看着老渔民问道。
“有啥话你尽管说，没啥求不求的，不要说你还要帮大爷做寿衣，就是你解了大爷几十年的心结，大爷就欠你份大人情了。”老渔民赶紧回答道。
“大爷，我之前跟您说过在潍县老尧山救我的陈飞你还记得吗？”奶奶问道。
“记得，就是那个把你从土匪窝里救出来的小伙子吧，咋了？”老渔民疑惑的看着奶奶。
“那天劫持周老爷子遗体的船上，我好像看到他的身影了。”奶奶缓缓的说道。
“你不是说他在潍县老尧山吗？怎么突然跑到青岛来了？”老渔民惊讶的问道。
“我只知道潍县的那个左次郎来青岛了，当时老尧山的土匪头子让我帮着那左次郎老婆绣龙凤袍，想要投靠那个左次郎，我猜可能是老尧山的土匪跟着那个左次郎一起来青岛了。”奶奶很是担忧的看着老渔民回答道。
“要是那帮新来的土匪真的是日本人从潍县老尧山带过来的，以后这青岛的跑海人就麻烦了。”老渔民不由眉头紧皱的担忧说道。
“大爷，您能先带我去那座岛上看看吗？”奶奶看着老渔民问道。
“什么！”一听奶奶要去那土匪窝，老渔民顿时惊讶的看着奶奶，然后赶紧摇头拒绝道：“不行，不行，那太危险了！”
“大爷，我知道这很危险，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那人到底是不是陈飞。”奶奶面带伤感的乞求着老渔民道。
老渔民盯着奶奶看了一会，无奈长出了一口气。
“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呢？要是那人不是他，你又该怎么办？”老渔民有点理解奶奶的心思。
“大爷，当初是他用自己的命将我从老尧山救了出来，如果我连这点危险都不愿意的话，那我怎么能对得起他的救命之恩呢。”奶奶很是激动的说道。
“罢了，我老头子反正早就该死了，我就陪你一起去会会那帮土匪。”老渔民一脸笑意看着奶奶，答应了奶奶的要求。
“谢谢大爷！”奶奶很是感激的起身给老渔民磕了个头。
“丫头，赶紧起来。”老渔民赶紧起身扶起奶奶。
“大爷，这事您先别跟他们说，等先把他们送上岸，我们再走。”奶奶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周腾飞跟小念。
“这事趁早不趁晚，正好今晚风大，我这船小，他们也发现不了，要是再等的话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上岛了。”大爷小声的建议道。
“可是我们要是走了，万一回不来，他们怎么办？”奶奶担忧的看向了小念。
“这个你放心，大爷跑了几十年的海，这点事还是能帮你解决的，你跟我走就是了。”
老渔民说完，拉着奶奶便轻脚的往外走，奶奶不时的回头看向小念，心里不由升起一丝的悔意，毕竟她答应过曲伯母要好好照顾小念，如今自己却因为自己所爱的人去冒着生命危险而丢弃了小念，这不仅让奶奶对卧病在床依旧护着自己的曲伯母产生了很深的愧疚之心。
老渔民小心的把门从外面关好，然后捡起一块石头在石屋的墙上画了几个圈。
“行了，今儿一早那些跑海人就会过来把他们带回去的。”老渔民把石头一扔，很是肯定的转身跟奶奶说道。
奶奶虽然看懂老人画圈的意思，但是可以肯定这是跑海人之间的暗号，所以奶奶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眼中依旧难掩担忧之色。
“放心吧，以周家那小子的性格，恐怕第一个就会报出自己的大名，这些青岛跑海人没有不知道周家的，肯定会把他们安全的送回去的。”老渔民看出了奶奶眼中的担忧，便安慰道。
“大爷，谢谢您！”奶奶再一次深深的给老渔民鞠了一躬，对于奶奶来说，这次的行程极具危险，她很清楚老尧山那帮土匪的性子，特别是那个大当家的牛云申，一个能想出用尸体来炼油人，可见其凶残的程度。所以奶奶必须要给这位能不顾生死而陪着自己一起冒险的老人鞠一躬，至少在心理上奶奶能稍微的好过一点。
“行了，丫头，别那么客套了。上船吧，无论前面是生是死，大爷都陪着你。”老渔民倒也洒脱。
对于老渔民来说，他是个无惧死亡与危险的老跑海人，他之所以会答应奶奶，也许有一点是出于对奶奶经历的同情，但是更多的恐怕是他对于死亡与危险的一种追求，就如同现在那些玩极限游戏的人一样，确切的说老渔民更像是一种对自我生命价值的一种追求，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至少他帮了奶奶，奶奶为他做的寿衣自然也就会用心，这一点也是一个原因把。
奶奶坐在船头，海风卷着浪花会直接扑在奶奶的脸上，那股子海水的咸味就像是人血一样让奶奶作呕，但是奶奶一直咬着牙忍住，她不想让老渔民看出来自己的脆弱而放弃了前行。
大公岛比老渔民的小公岛要大上几倍，上面有不少的林木，这让大公岛看起来更像是一座海岛。
当小船借着夜色靠上去的时候，奶奶的脸色在这夜色中都能看得到的发白。
“丫头，你没事吧？”老渔民知道奶奶定是晕船了便赶紧关心的问道。
“没……”奶奶刚要开口，昨晚喝的那口鱼汤便直接从胃里涌进了嘴里，奶奶硬生生的又将它咽了下去，然后挤出笑脸的冲着老渔民摇摇头，意思是没事。
“喝口酒压压吧。今晚浪大，过会就好了！”老渔民自然看出来奶奶是晕船了，便递过来一瓶酒。
奶奶刚接过去，突然变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老渔民便一把将小船推进了海里，拉着奶奶躲在了一块岩石的后面。
第八十二章
“什么人？！”对方听到了这边的声音便快步的跑过来。
“妈的，吓我一跳！”对方见到被海浪拍打的小船不由松了一口气，怒骂道。
“东哥，这小岛啥也没有，你说老大把我们带来干啥呢？”一个声音有点不耐烦的问道。
“谁知道啊，都说这青岛是个大地方，我看还不如潍县呢，连个像样的娘们都找不到。”另外一个人也是很苦闷的回答道。
“东哥，你是想桃花坊里的小春桃了吧？”那人听到这话便带着淫笑的问道。
“滚！”东哥听完这话不由怒斥了他一句，接着又抱怨道“牛老大把我们带来，也不见个人，整天让我们几个在这破岛上看着那老东西的尸体，要女人没女人，要吃的没吃的，也不知道跑那么大老远来图个啥。”
“我也纳闷，你说陈飞那小子才来我们老尧山几天，如今成了二当家的了，天天跟在牛老大屁股后面吃香的喝辣的，倒是我们这些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兄弟，整天干这些苦差事。”另外一个也跟着抱怨道。
奶奶听完这话，心中不由一喜，她终于确认了陈飞还活着，而且那日里见到的确定就是她日夜思念的陈飞。
“东哥，你说我们劫持个死人有什么用啊？”对方不解的继续问向东哥。
“听说这老头是青岛的首富，如今老头死了，日本人想拿回他在青岛的产业，所以才让牛老大把这老头的尸体劫持了威胁他的几个儿子。”东哥回答道。
“人都死了，人家还怕你威胁啊，我看还不如直接去把他儿子劫持来比较快。何况日本人有枪有炮的，直接抢得了，还用得着这么费劲吗？”那人依旧不解的说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这事完了我是不在这破地方待了，到时拿了钱我就回潍县，把小春桃给赎了身，安稳的过两年太平日子，这些年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我是过够了。”东哥说完这话，便转身向离开了，另外一人也紧跟在他身后。
“现在确定那个叫陈飞的还活着，周老头的尸体也被劫持到这个岛上了。”老渔民见到两人离开后跟奶奶说道。
“恩！”奶奶欣喜的点点头，在她听来，陈飞还活着这件事恐怕是她听到最开心的一件事。
“那我们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老渔民看着漂远的小船，眉头紧皱的说道。
俗话说，海里无风三尺浪，夜里的海风又是最大的时候，如果不是水性极好的海捞子，根本是不可能将海浪卷走的小船抢回来的。
“大爷，现在该怎么办？”奶奶有点愧疚和担忧的看着老渔民问道。
“不打紧的，这大公岛我算熟悉，只要天不亮他们是发现不了我们的，等到天一露白，那些跑海的就会从这岛边上经过，到时就好办了。”老渔民安慰奶奶道。
“要是有船靠在这里，肯定也会被他们发现的！”奶奶依旧担忧的说道。
“没事，只要有船经过，我们就跳海游过去。”。
“可是我不会游泳。”奶奶听到老渔民说要跳海，不由为难的回答道。
“这！”奶奶的回答也让老渔民脸色犯难起来。
在那个传统观念极强的年代，即便是父女，只要女儿到了一定的年龄，那也是不能有任何言语与身体的冒犯，甚至连拉手都被视作大逆之事，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正是如此，如今奶奶不会游泳，这老渔民自然也不好有什么身体上的协助，这一下，倒是让两人都有所犯难了。
“有船！”就在两人犯难的时候，老渔民的转头向海里看了看说道。
奶奶也跟着看了过去，除了海水与夜色的黑暗，并没有任何发现，但是老渔民依旧拉住奶奶的衣袖躲向前面更大的一块岩石后。
不一会，一艘龙船从黑暗里慢慢的显露出了影子，接着便靠在了老渔民跟奶奶下船的地方。见到龙船，奶奶顿时眼睛瞪的老大，因为这艘龙船正是之前在老尧山救自己出来的那艘。
牛云申带着陈飞跟着几个小弟从龙船里走了出来，几个人脸色严肃，从龙船下来后直接走进了岛里，龙船则被缆绳固定在岸边的几块岩石上。
“丫头，趁现在没人，我们就先借他们的船用用。”老渔民一见到几个人离开，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跟奶奶说道。
奶奶并没有回答他，此时的奶奶目光正全部在牛云申跟陈飞几个人离开的方向上。
“丫头，赶紧走啊！”老渔民再次催促着奶奶道。
“大爷，要不你先走吧。”奶奶突然一脸严肃的看着老渔民说道。
“丫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大爷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老渔民被奶奶的话给说怒了，很是不理解的问道。
“大爷，我看到陈飞了，他还活着，而且周老爷子的遗体现在就在这岛上。这么晚了他们来岛上肯定是有急事，我感觉他们可能是要把周老爷子的遗体转移走，你现在赶紧回去告诉周家人，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奶奶看着老渔民一脸严肃的说道。
“丫头，就算他们要转移走周老头的遗体，你也不用冒这么大险，而且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听大爷的，我们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老渔民知道了奶奶的意思，赶紧劝说道。
“大爷，来不及了！你就放心吧，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何况还有陈飞在！”奶奶无比自信的看着老渔民说道。
“丫头，你听大爷一句劝，不要义气用事，我们先把他们的船开走，没了船，他们啥也干不了！”老渔民继续劝说奶奶道。
“大爷，他们做事我清楚的很。你就听我的，赶紧走，要是再不走，我怕真的来不及了！”奶奶急切的推着老渔民往龙船边走，老渔民见到奶奶如此坚决，也最终只好妥协，一脸的担忧的上了龙船，奶奶则赶紧跑向了牛云申跟陈飞方向。
第八十三章
奶奶顺着一条被人踩踏出一条痕迹的小路找到了一间用山林木临时搭建而成的小屋，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奶奶轻脚的走近了些，这才听清里面的谈话。
“老大，这日本人到底什么意思？抢个尸体也就算了，现在又要把尸体扒光挂在街上，这事做的是不是有点不地道了？”东哥很是不解的问向牛云申。
“是啊老大，怎么说这老头也算是青岛的首富，扒光了挂在街头确实有点……”一个声音也跟着说道。
“陈飞，你看呢？”牛云申不理会两人，而是问向陈飞。
“爹，我听你的！”陈飞很是干脆的回答道。
奶奶听到陈飞叫牛云申爹，顿时眉头皱了起来，她没想到陈飞能认贼作父，心里对陈飞不由的失望起来。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牛云申继续说道。
“我认为这事爹还是慎重一点好。”陈飞很是谨慎的说道。
“怎么说？”一听陈飞的话，牛云申顿时沉下语气继续追问。
“我查了一下这周老爷，不光在青岛，就是整个山东他都是极有威望的，现在这事虽然是日本人策划的，但是所有的活都是我们老尧山干的，我怕万一事情做绝了，日本人到时候不认账，那就难办了！”陈飞缜密的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牛云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