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多磨,终于略安定。
今日起,每天至少一更。
时间,以晚上为准。若有空闲,就二更。
辛苦大家久等。
楼英听马氏这般说,只道这女子心机百转,不是个普通妇道人家。又联想眼下诸般情形,估且也只好按这女人说的,倒回去,攀上山,先寻个地方藏身再说了。
当下转身,楼英背色目人跟这妇人后头,一路小心走着。
先是穿了树林,又紧贴山根,手抓了横生的荒草,树枝,奋起全部气力,一步步往前爬着。如是,向上行了半柱香功夫,楼英只觉气力耗损极大,待行到平地处,两脚不由发软扑的一下,就跌在了地上喘息。
小许身后马氏强挺气力,爬到前面。楼英跟她身后,行些许,抬头间,见山下一片火光,想来那群人已是到了。
楼英先放下色目人在身边躺好,后又凑到前处和马氏隔了数尺空隙,扳住一块横突大石掩过头面探首向下望去,见来了足足一队十几个人。
这些人等俱都举了火把,将崖下照的通明如白昼。看过去时,楼英正好见两人架了陆将军出来见一个身材中等魁梧的汉子。
因身居高处,楼英看不清汉子容貌,火光照下,只觉汉子身上有股浓重杀气。心忖此人绝非寻常。再细端详时,汉子已是说话。
“观池兄,你初来投山时,身上负了伤不说,还拖带一个女子。想必那时你亦知,这山是什么山,山上聚的是哪些人。哼!”
魁梧汉子负手冷笑道:“这般年下来,若非我关照,试问你能坐了这二当家位子吗?试问,你身边那女子,又怎能保得住清白?”
楼英听到这,方知陆将军是字号为观池二字。亦是知,他是后投这座山寨做了二当家。
此际陆观池朝汉子摇头苦笑,稍许,又喘咳数声,待气息平稳,他对汉子道:“陆某人和义妹八娘,谢过楚大当家照顾了。”
汉子想来就是这山的大当家。
他听此话,却不领谢,而是冷脸道:“既知我收留恩情,为何还做出勾结外人,反叛山门的事情出来?”
陆观池连连摇头苦笑道:“楚兄何来此言?陆某人虽不才,没给山门兄弟打下什么积业,可也绝不会做出为害山门的事出来。”
楚大当家冷笑道:“好个大言不惭。如今你身染重病,杜师爷给你开了诊治的法子。于是你就让那游方郎中和假和尚给迷了心智。哼,妖僧施术,害你心智被迷,以致你疏忽大意,让那妖僧走脱,执刀杀了我山中无数弟兄,你这般行径,不是为害山门,还是怎地?”
讲到这儿,楚大当家心生怒气,联想满山积业化了灰烬,他闷哼一声,转头取身边人手中一把朴刀,提刀裹劲,反手就向陆观池肩上撩去。
楼英看的真切,心知这一刀若撩的实称,陆观池整条手臂,怕是要跟身体分家。危机中,他却无化解之法,心中这就一紧,本能抓起块石要掷下去。
可不想,正在关头处,斜刺里,嗖·····一道疾风掠过,众人耳听叮的一声脆响。一颗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子,正好撞到楚大当家刀身上,锋口这么一偏,失去准头,便擦着陆观池手臂掠过了。
陆观池受这一惊,本能向后倒去。楚大当家一刀走空,心里怒气无处发泄,扯嗓子吼道:“哪个,是哪个?够胆给我出来,是哪个,哪个?”
这厢一口气吼过五六声,吼的额上出汗,脖子青筋暴起,四下里,却仍旧无半点人影 。
楚大当家见此恼起,咬牙提刀,上前一步,作势要横劈陆观池的脖子。
可刀将将提起一尺,嗖又一疾声破空,砰的一下,把楚大当家眉心撞了个结实。大当家啊呀一声叫,失手丢刀,捂额头,扑通倒地。
至此,楼英才松过口气。
此际,崖下一干贼众眼见大当家倒了,纷纷提刀上前,先把大当家护了,又举起火把,仔细查找来人。
找了几息工夫,不见人踪影 。四里除了大当家哎哟声,也是再无半分动静了。
有贼人胆大,张口吼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你打伤大当家,休想活着走出山去,快些出来给爷爷赔罪,不然抓到你,定是要剥你皮,抽你筯,剁你肉做那包子来食。”
这般狠话,讲的是阴气森森,楼英听在耳中,都不由打个冷战。稍许,再看去时,不见贼人如何,那林中却仿似惊起炸雷般,哈哈哈哈!爆出一片的豪迈笑声。
如是深夜,身居林中,按说这笑声听了,应该格外可怖才对。偏楼英听了,只觉肝经一暖,身上一股无名豪情就给带动了。一时间,他困顿全无,只想冲下去,与那贼众杀个痛快,才肯罢休。
也就在这一念初生时,林中笑声消逝,转就响起一个低沉嗓音来。
“我道是什么人叨扰我好梦,原是你们这伙恶贼人,你等且听好了,快些转身,离开此地,不然定是要你等好瞧。”
贼人听这般话,哪里肯服,当即起哄的起哄,咬牙叫骂的叫骂,更有胆大的,执了手中刀,挑起火把去照那声音方向。
说来也是这胆大的倒霉,楼英看他向前走不过三步,嗖的一记破空响,砰一声,贼人脑门已是中了一下。这一下打的狠,眼睁看着鲜血哗哗涌出,人也是两眼一闭,扑通倒地上昏睡过去。
贼人大惊。
有背弓箭的,这就要解下来,去射林中人。可没等弓弦拉开,竟又如之前人般,砰的一记大响后,手捂头,倒地上抽动不止了。
这般之下,哪里还敢有人动粗。几个贼人也不去管陆观池死活,丢下他,拖拉背起大当家,撒开腿,这就飞也般逃命去。
楼英看在心中,暗暗道了个好,眼见贼人走空,正待起身去看林中人究竟。身边却突地响了一记粗重喘息。
“啊······”
喘息过后,又是久久的一叹。
楼英忙拧头去观,岂料这一看不打紧,目光所及,实实给他惊了一下。
原来身边爬卧的色目人不知何时竟然醒转,此际正起身仰头,瞪一双血般红的眼,对着头顶月亮喘息。
色目人原本伤重,如今怎地突然就好了?
惊讶间,楼英去看马氏。
这女人却是面色惨白,身子紧紧地向后缩,嘴中念叨着:“坏了,坏了,怎么,怎么这般样子,这,这是要出大祸,出大祸?”
马氏这般念叨,却是不敢上前,只把身向后使劲的缩。
楼英看着不对,可又不知不对在哪里。这厢犹豫一番,他终是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拍了色目人肩道:“这位师父,你····你可是醒转?”
万没想到,一拍之下,话音刚落,色目人突地一扭头,张大口,朝他啊的一记嘶吼。
这一声吼,仿似厉鬼嘶鸣,楼英心神不由震了震。
不好!
念着不对,楼英忙缩手,抽身。
色目人却比他还要快,唰的一下,起身,闪挪间,如猿猴般,跳跃着,直朝西南方向奔去。
眼见色目人跑了,楼英一呆之际。崖下却有浑厚声音喊道:“上面人,还呆着作甚,快去追,阻了他,莫让他成气候 。”
耳听到这话,楼英自知眼下不是问究竟的时候。
他扫了眼马氏,眼见这女子脚力不行,又暗忖了番局势,末了终咬牙,下定决心,发足去追色目人了。
先不言楼英追色目人如何,单说马氏眼看楼英背影消失。这妇人勉力起身,整理衣裳,先让自家看起略显整洁,后又移步到崖前,也不去看下边动静,只是举手对空施礼道:“民女马氏自幼素闻当年宋军败南,退去之时,曾有无数高人散居深山大泽,等待时机到来光复宋人宗室。马氏由此,便在心里种了个念。不求高人恩泽,授以秘术,但求能以弱女子之力,助高人反了鞑子,复我宋人江山。”
“哼!”
崖下传过一丝冷哼道:“你这女子,山中有光明大道不走,偏投这虎豹狼窝,你呀你,你不简单呐。你讲实言,你究竟是何人?”
马氏淡然,从容答道:“先祖马塈”
崖下人听此一惊:“咦·····?马将军后人?”
此时一阵山风掠过,马氏只觉眼前 一花,惊的她倒退数步,待捂肩抬头再打量,已是看到有一人背了身材高大的陆将军立在她面前了。
月光皎洁,映在这人身上,马氏看清对方是个头发胡须皆白的老头子。这老人家,看他满头白发,马氏估计其年岁该有七八十样子。可当她看到对方那张脸时,映入眼底的却是张三十几岁的青壮汉子面孔。
由此就怪异了,这人究竟是鹤发童颜,还是未老头先白呢?
马氏惊诧间,再仔细打量,这方看清,对方穿的是一件破旧的粗布褂子,腰间系了根麻绳,绳上插了一个大大弹弓和一把黑不溜湫观不清锋利的短刀。
如此看清楚来人,尽管心里揣了许多不解,马氏还是拱手施礼道:“民女马氏见过前辈。”
老人沉嗓子道:“你说你是马将军后人,可有凭证?”
马氏目光冷冷,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块黄布包的东 方方走到老人面前道:“凭证在这里,前辈尽管拿去观个清楚。”
老人身上背了陆将军,行动却丝毫不显慢。当下移过几步,伸手接了布包,摊在掌心,打开凑近对准月光一看,见是小半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玉佩样子极是普通,只是块美玉,打磨成圆盘模样儿。上面刻画了些许的雷纹云饰。看起来,与富贵人家身上佩的玉并无二样。可惜的却是,这是块残玉,之前不知因何,打碎了,只剩小半块留在这里。
“东西是先祖一脉传下来的,到了先父那里,原本是要传给哥哥。唉,不想我那短命哥哥十六岁时,生了一场肺病,不治身亡了。后来,父母终前,才把这么一件东西传到我手上。”
马氏一边幽幽说着,一边暗暗打量老人家神色。
老人不动声色,只把残玉拿起,对空反复照了又照。末了再用黄布包好,交与马氏道:“东西只是个东西,既先祖所留,你好生收着便是。可这乱世年月,你个妇道人家,不在家中守着公婆过日子,出来这乱世,你心里凭的是什么?”
马氏淡淡:“先前不是说过了嘛,我······”
不想老人挥手道:“休跟我提什么光复宋人江山。人之性使然,若成事,要有欲驱使,有利心向,有权所吸。若无此三者,大多寄心山林,或为隐者,或为僧道。你个女人,在我这里,就休卖弄那些好听话来哄人了。说吧,你凭的是什么?”
马氏摇头道:“前辈怎么还不信我?”
老人道:“非是我不信你。这一山贼众是什么人,我心里端的清清楚楚。你上了山,没让贼人染指,还得了杜师爷青睐,你凭的是什么?”
马氏:“民女粗通医术·····”
老人笑道:“歧黄之术?乱世之中,人人朝不保夕。那般术法,是盛世之术,非乱世之法也。这等东西,还入不了杜师爷法眼。”
讲过这儿,老人抬头,拿一对眸子,冷冷盯住马氏。
马氏汗下。
小许,探手出来,拭去额头汗珠。她长舒口气,把身子退过,倚着树干道:“先祖除留下这块残玉,尚还有本书。”
老人:“什么书?”
马氏:“墨兵谱!”
老人冷笑道:“是先秦墨家人流出的那本墨兵谱吗?”
马氏:“正是。”
老人:“传闻那上面画了许多奇异兵器的制作之术,嗯,你若真有这本图谱。倒也值得在这乱世里走一回。只是,你一个妇道人家······”
马氏傲然:“妇道人家怎么了?妇道人家,就不能凭此搏一回吗?”
老人道:“这是乱世,你便是持有此谱,你还得寻一个靠山才对。有了靠山,还得有钱财才能起势,这两样,你都有吗?”
马氏听罢,对空悠悠叹了口气。
“原本一切都依了计划行事,原本,我是要先讨到财,再去找人,找到人,再起势。可如今·····人财皆落空啊。”
马氏幽幽说完,忽地扭头直视老人家道:“你又是何人呢?因何要问我这些呢?”
老人把背上陆将军掂了掂,沉声道:“我是何人,你休管。我且问你,你想不想死在这山上?”
马氏道:“不想?”
老人:“不想就好,不想,就随我走吧。”
“可,可那个小郎中······”马氏转头朝楼英走的方向望。
老人:“休管了,那小医家,是去接他的因缘去了。走吧······”
“好,好,我,我这就随你走。”
马氏自忖无他计,当下只好找了根枯枝做拐,一步步跟在老人身后,朝正西方去了。
这边两人赶路,再说楼英追色目人。
疾行中,他心念全无,只把色目人当了最性命一般紧要的目标死死盯住。如是,跑过许久,楼英正感心跳的厉害,眼前发花,两腿发软,就要吃力不住时。突地,斜刺里爆出一声大喝。
“哪里人!这等深夜,到此地来,你想寻死吗?”
楼英听这霹雳般的一声喊,他先是一惊,稍许他面上又是一喜,禁不住高呼道:“洪二是你吗?洪二·····?”
“公子?”
一声大喝下,旁边树丛噼啪乱响,转眼一条执了铁棍的大汉就跳到楼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