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千多年前,北方崛起了一个灿盛的强国。
这个马背上的国家,无时无刻的不在觊觎着中原那块肥沃的土地。
时值春秋战国之末,秦帝国在商鞅变法之后,经过了数代人的经营,成为了当时诸侯国中的翘楚。
在秦皇嬴政执政期间,中原大地战火纷飞,秦王朝历经数年的南征北战,终于吞并了当时被并列为七大诸侯国中的燕,赵,魏,韩等四个国家。
但就在这个时候,位处北方的帝国认为是取中原最佳时期。
北方民族跃上马背,跨过当时尚未成型的长城,至赵国跃马而今,入侵中原。
危机时刻,秦皇起一干将领抵御这个民族的入侵。
时有异人,奉君命,受见秦皇,在异人建议下,秦皇决定在这场战斗中先入为主。
异人诏:北方之所崛起,乃龙脉伏犄,若是不能捣毁此龙脉,中原必将易主。
秦皇特起一神秘组织,此组织共有十人,以一人为尊,为尊者,后背上纹有一条枭首巨龙和一柄造型诡异的匕首,掌握一章神秘铜符。
秦皇为此神秘组织取名为“卸龙”。
卸龙组织北隐于大漠,专以探查龙脉,行刺政要,捣毁龙穴,护河山为己任。
在神秘的卸龙操纵下,北方民族的龙脉断竭,这场战争中,他们被赋予杀神之名的白起杀的落花流水,彻底的被驱逐到极北之地。
历经征战,秦皇终于扫平六国,一统天下,登上了至尊之位。
传说中,此民族当年信奉大长天,其君王乃是一位不世出奇才,手中掌有一颗能够令人永保肉身不腐,号令天下鬼神的神奇墨玉珠子。
然而~千百年来,北方的那个民族早已被泯灭于沙海之中,甚至连其当年国号都湮灭在历史的长流之中,更谈何墨玉珠子?
第一章:踏云麒麟
我爷爷算的上是奇人一个。
至少在这“逮腥沫儿”上,我爷爷要是称第二,那就没人儿敢说自个是第一了。
什么叫“逮腥沫儿”呢?
说白了,这逮腥沫儿就是人们所说的捡漏,也叫鉴宝。
也许你们会说捡漏就叫捡漏,干嘛整出一个“逮腥沫儿”来,这不明显的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嘿!这就是我爷爷的奇特之处,因为我爷爷呀他是个瞎子。
也许你们又要嚷了,说这鉴宝可是一个纯眼力的活儿,可我爷爷是个瞎子,他会懂得啥叫宝贝?
这不明白的忽悠人么?
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在我爷爷的一辈子里,见识过的宝贝没有万千多,至少也有个整千数儿,但我爷爷他就楞是没失手过。
因为这就是我爷爷的独门绝活~逮腥沫儿。
那么~,这逮腥沫儿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简单点来说~我爷爷每次鉴宝的时候都会先用手将宝贝摸上个透,再然后,他会将食指放在舌头尝捻一下儿。
好了,关于宝贝的结论就从我爷爷口中出来了,上至秦魏晋,下至元明清,无论是铜器,玉石,书画,瓷器等等,我爷爷都会挨个的说个透,而且从未有过半点差错。
这就是我爷爷的奇特之处,是我陈家人的门楣,也是“禄宝斋”三个字儿的招牌。
试问那个年头里~整个潘家园儿里谁不认识我爷爷陈三痴?
又有谁在这潘家园儿里混的,不得依仗我陈家人三分?
明道儿,暗道儿,川江窑山儿,湘楚土夫子,哪个手上整出点宝贝后,不是经过我爷爷给说叨的?
那个时候的陈家门前,简直能用的上“骏马并驱塞门庭,路人避贵绕路行”这两句词儿来形容了,整天上门前来拜访的又哪个不是在外声名赫赫,贵重非凡的?
那个时候的陈家,才能配的上“禄宝斋”三字儿,而现在的陈家,简直给“禄宝斋”提鞋都不配。
之所以这么说,都是因为我爷爷他不仅人走了黄泉道,还顺便将自个那一身奇绝的“逮腥沫儿”都给带进了棺材去了。
从那以后呀,我陈家就开始风光不在了,我家那老头儿是个靠吃祖本过活儿的人,爷爷在世时候~觉得自个能生出个带把儿的,就是一件非常光宗耀祖,非常了不起的事儿。
所以~他对我家老头儿那可谓是捧在手中怕化了,含在嘴里怕融了。
只要我家老头儿看中了,或是喜欢什么,一个字儿,买!
宠的我老头儿都快翘上天儿去了,年纪轻轻的就啥都会,吃喝玩乐那叫花儿百番开,都能玩出个大样本儿来。
然而~,然而等我爷爷前脚刚驾鹤西去,后脚就苦死了我家老头儿。
因为他啥都不会,莫说看宝贝儿,宝贝儿看他都差不多,我现在估计着我家老头那会儿掌管“禄宝斋”时,估计宝贝到他跟前,他都会当成破烂玩意儿给扔了。
这样一来我陈家算是家道中落了,长的十年八载咱不说,这才两年时间不到,爷爷留下的家业都给我老头儿整的底儿清,干净的跟磨砂镜子似的。
等我上位执掌“禄宝斋”时,我家老头给我留下的除了门口外悬挂的那板鎏金招牌外,就剩下这屋内的三尺沉木柜台了,甚至连这屋里的灯泡都没给我整,还是那种黄橙橙的倒悬梨,也就是我们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常用的十五瓦大灯泡。
按理说,我家老头儿就一典型的不肖子孙,所以按照他的性子,就算他将这“禄宝斋”给典卖了,我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但让我奇怪的就是~我家老头儿这一辈子不管多落魄,可他就是从来没打过“禄宝斋”的注意,甚至在他弥留之际,还虚弱的拉着我的手,言语切切的再三告诫我说,不准我将这“禄宝斋”给关了,更不许我把它给整没了。
这样一来,可就苦死我了。
有心杀贼,可却无力回天呀。
试想一下,老头儿给我留下了这么干净的家底,可却又不让我另寻出路,甚至还要求我必须日日前来潘家园守着,就是死活都不能关掉“禄宝斋”。
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收入的生活,你叫我怎么过的下去?
如此苦苦的熬过了大半年后,我的内心终于动摇了,罢了!既然老头儿你上梁都给歪成九十六度,你叫我这下梁还能给陈家整出个孝子贤孙来?
既然老头你做了初一,将家底都给败个底儿朝天了,那我也就做个十五凑个整数儿,把这“禄宝斋”给盘出去吧。
我陈梦泽虽然不是什么个志冲云霄,胸怀天下的人物,但也不是一个四肢健全,却天天只能守着一个不到五十平方米小店儿的木疙瘩,关键是这店面还一件东西都没有,至今有好几年没开张过半毛钱生意。
所以我决定违背老头儿的遗愿,决定将“禄宝斋”先给折腾出去,然后揣着这笔资本南下闽粤,或是北上津海,另外寻条阳光大道来活儿去。
幸运的是我爷爷当初选址创建“禄宝斋”时,这地段选的真是没话说,店面是座北朝南,位于十字路口东面,更处于潘家园最繁华的地段,这简直就一天生聚宝盆。
所以,当我将这店面出售的红纸单刚贴出去,后脚便有人登门问事儿了。
折单,折单,位于金蟾吞财的旺铺,又启事区区价码便能谈的下来的?
没有个数百万个字儿,你想都别想了。
可就在今个儿早上,我店里头便出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好家伙!溜了一双蛤蟆眼往我这店里头这边瞅瞅,那边转转之后,竟然开出了个三十万的价格。
逗我玩呢这是?
我连身子都不起来,惬意的将身子挂在了梨花木椅上,手里捧着一壶微热的毛山小种,冷冷发笑的看着这胖子在唾沫横飞。
他所说的无非是我这店里这老旧,那不好,家什摆放样样不正风水,可这又关你屁事儿?
可就在我心有不耐,打算起身将这家伙赶出去,我这店里头却突然出现一抹身影。
“你好,xx快递。”
嘿!我还以为又有贵客临门呢,却不想来的是个送快递的。
我随手的在快递单上填了自个儿大名后,却猛然发觉自个儿最近根本就没在网上买啥东西呀,难道是对方送错了?
可当我想要抬头问快递小哥是否送错件时,却发现那家伙早已踪迹全无,整个店里头除了那双溜着蛤蟆眼的胖子外,就搁我一个人儿在了。
“还真是神速,这年头~干快递的也不容易呀。”
我盯着手上的快件片刻后,犹自一叹后又想了想,既然这快件已经到了我手上,那就没必要再过多纠结了,不如~拆开看看先?
谁知等我将这快件拆开后,却发现这快件里面装的是一只用红铜铸造的踏云麒麟,这只铜麒麟浑身呈赤红色,做工极为精巧,称得上栩栩如生都不为过,不大也不小,就半个巴掌大,堪称是玩件中的极品。
可正当我为这铜麒麟啧啧称奇时,快件中又轻飘飘的滑出了一张纸,那纸条儿在空中飘旋了几个转儿后,静静的躺在了地上,纸上有着一行笔迹刚劲的字体。
“欲耀祖上门,首得撬鬼门。”
第二章:青槐道棺
“欲耀祖上门,首得鬼撬门。”
等我从地上捡起了字条后,却发现字条上除了这句话外竟然啥都没有,字条上既没有署名,也没给我留下个电话号码什么的。
但对方的这短短十个字,却猛击到我的心门儿上去。
欲耀祖上门。
这前面的五个字不就是我的理想么?
前面我说过了,因为我家老头儿把家底败得太过干净,才使得我不得不将“禄宝斋”给盘出去,打算去另外谋条生路。
但我真正的想法就是走上爷爷当年的那条道儿,做一个“淘沙儿”,也就是一个会辩宝,懂宝,识宝的高手,虽然我没有爷爷的那手“逮腥沫儿”的绝活。
可这并不能阻碍我对“淘沙儿”这行业的钟爱。
可现在对方竟然用五个字就道出了我的心坎儿,可见此人定然是个很熟悉陈家人,或是个极为熟悉我的人。
那他又会是谁呢?
又为啥会把这踏云麒麟折在了我手里后,却又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还有那句“首得鬼撬门”,这又是啥意思?
可就在我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一手,搞得有点摸不到脑袋时,那个从今个儿大早就在我店里盘旋的胖子却凑上来了。
他那两颗眼珠子从狭小的眼线中泛着幽绿绿的光,盯着我手上的麒麟玩件,贱笑道:“这玩意挺谱的,小兄弟~要不一千块卖我?”
我去,先不论这麒麟的工艺以及成色,就单单从这麒麟傲然的踏云造型来看,搁在潘家园儿前门那些摊头前,没个十来万能谈的落?
这胖子还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这种人在潘家园儿这三分地上,十个也能累出个九只,摆明了就一人渣儿。
这类人平日里就窝在我这店外头的街道上,专做“折漏儿”这种不入流的勾当,一颗心肝儿都快黑出墨来了,要不是我打算将“禄宝斋”盘出去的话,他连登门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我所说的“折漏儿”是个行话儿,意思就是说他们是干倒卖,压价,欺诈等勾当,这些人平日里就流窜在潘家园的街道上,要是你不熟悉这里面的道儿,又遇到了这些人渣儿,那就算你有个千万家财,也不够他们玩儿的。
比起我爷爷做的“淘沙儿”,也就是专门以捡漏,鉴宝为生的人来说,他们连提鞋都不配。
所以我也不打算跟这家伙继续墨迹,抬手就打算将他给轰出店外去。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对这厮下了逐客令后,这家伙竟然恼羞成怒了。
他竟然一边朝店外蹦,一边大声的嚷嚷道:“别以为老子不懂行,你这玩意还带着泥腥味儿,老子这就去警察局举报,讲你这娃儿公然收购明器儿。”
相信大伙儿也知道明器是啥子吧,那就是刚从墓里面扒拉出来的殉葬物件,也称之为冥器,是属于严禁在市面上流通的文物件儿。
潘家园虽然是一个古玩买卖的大行当,但也分为明市,暗市两种,明市便是指大白天可以正常交易的物什,也就是些现代工艺品,或是些杂七杂八的铜钱币儿,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一些极为珍贵的字画,瓷器,但多是明清时期的产物,值不上什么大价钱。
但这暗市,也就是很多人口中的鬼市,晓市,走的却都是些见不得道儿的东西,其中多为青铜,玉石等这些来路不正,鱼目混杂的糟货。
为什么称之为糟货呢,它原本的意思就是说~那些想要将东西脱手的卖家,入夜后,会随便用尼龙袋子往路旁一铺,顺便将这些玩意儿杂乱的扔在路边儿。
要是没人懂你卖的是啥东西,那这玩意儿就一文不值了,所以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糟货。
但这些糟货里面就有从地里扒拉出来的明器儿,当然,更多是些琢出来的假货儿。
这些专门从事鬼市营生的人儿,在我们这边也称呼为打小鼓儿,跑晓市等等,他们在交易的过程一般会以“袖里笼金”,“拉小手儿”,或是以么、按、搜等暗语来谈价格。
这其中的用意就是怕有人会将生意给搅黄了,所以潘家园里出明器儿是个公开的秘密,也是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存在。
所谓“民不举,官不理。”
只要你在潘家园里没将事儿做大发,那也绝对不会惹上公差上门的。
而且潘家园是个讲规矩的地方,没有人敢当着人面儿说举报之类的话语,“一丈红”的规矩可不是吃素的。
所谓的“一丈红”,起源于清朝末年,说得便是给那些不守规矩人的惩戒,这刑法~啧!足矣让你心寒三分,它就是把人摁在地上,死命的用棍棒抽人臀部,打到你在地上趴着向前爬,那血只有染红了一百步,才堪算执刑完毕。
可现在~这胖子竟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儿,这是欺负我们陈家没人了么?
我当即将脸色一沉,哑着嗓子冷笑上几声后:“看来有人是忘记胡爷的棍子了,那可不是吃素的。”
胡爷,也就是潘家园这块地头上的话事人,是一个年纪大概有五十岁左右的胖子,没人知道这家伙有啥背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人儿在潘家园内,能够做到只手遮天,黑白两道通吃的那种地步。
可以说胡爷的一声咳嗽,都能让这些在潘家园里讨日子的人好好去揣摩揣摩。
更重要的是这胡爷跟我爷爷,还有我家老头的交情都处的挺铁,可以说,我陈家之所以能安稳的在潘家园立足这些年,很大一部分就是依仗胡爷的面儿。
至于我,折算起上两代的交情,还能勉强在胡爷面前称个晚辈,否则我在他老人家面前,当真是连个屁儿都不是。
有道是人情越用越薄儿,特别是这种上代遗留下来的交情。
所以从我上位接掌“禄宝斋”后,一直是小心翼翼的捂着这份交情,不到万不得已时,我是从来不会开口提胡爷这个名字的,既犯了我心坎儿上的忌讳,也难免会给人落下话口儿。
但胖子今个儿却真惹火了我,让我不得不扯出这张大皮来借借威势。
果然~这胖子一听胡爷两字,脸儿直接就变成了青绿色,留下了两句台面儿的话后,夹着腚子夺路而逃。
我本想这不过是段极为无聊的插曲,可却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严重的事儿。
当然~这些不过是后话而已。
话说我在送走了胖子后,又转身折回了店里,将那踏云麒麟攥在手里头后,关上店门便匆匆的离开了潘家园儿。
因为我突然的想起了一个人儿,这个人也许就能为我解开这“欲耀祖上门,首得鬼撬门”,还有这踏云麒麟背后的事儿。
这个人姓庄,是个道士儿,他是我爷爷生前的至交好友,据我爷爷说过的话,我陈梦泽这个名字,都是出自他老人家的所赐。
但这位庄道长却是极为怪癖,这怪癖不止是指他的道观处的位置十分偏僻,而且连他那道观的名头也是极为怪异,叫做“青槐道棺”。
没错~,他的道观却是就叫做“青槐道棺”,棺木的棺,也是我们所熟悉棺材的棺字。
而他道观里头供奉的菩萨就更为怪异了,既不是什么三清圣人,也不是什么张道陵之类的祖师,而是一段木头。
一段长的跟棺材极为相似的青槐木头。
第三章:三杯酿
当我赶到了青槐道棺门儿前时,已经是日垂西山巅,天地已然被灰蒙蒙的暮色所笼罩。
等我上前去叩了门把儿后,许久后,那扇破败的大门儿才晃悠悠的敞开。
从门后露出一张年纪跟我不相上下的脸庞,不同与我的是~这张脸庞倒是比我清秀的多了。
这也许就是每多山野出灵秀的由来吧。
“关门。”
我本想这少年在年纪上跟我差不上,应该是个玩的上伴儿。
但让我想之不到的是,他竟然挨着门缝对我瞅上了一眼后,就转身折了回去,只留给了我冰冷的三字儿。
拽个毛!
瞅着他那挺秀的背影,我低声的嘟囔了一句后,才抬脚迈进大门。
别怪我会心里发怵,不敢堂而皇之的蹬脚入门,实在是这庄道长太会挑地儿了,他竟然把自个的青槐道棺建立在延庆县,八达岭长城北面的某山脉中。
这地儿官方学名叫军都山,过去的人儿都称呼其为北山,而之所以让我心底发怵的是这北山上自古便有鬼衙门之说。
这地儿可是偏僻的很,处于深山底凹,一个叫做“洞沟”的地方,据说那鬼衙门的存在来历成迷,可却存在了千余年儿,那整座山壁都被凿成了空落落的房子,有单间,有套间。
每逢夜风吹过,那漫山遍野都会响彻起万鬼哀泣的声儿。
所以,爷爷虽然和这庄老道儿是至交,但他这地儿,我前后就来过两遭,第一次,是被爷爷抱来取名儿,第二次就是来给爷爷报丧儿的。
但今个儿~我却不得硬着头皮前来,甚至还要在这地儿挨上一夜。
没办法,因这地儿位处京郊,又极为的偏僻,车轮子更是难以抵临,我总不能抹黑趟夜的往回赶吧。
做我们“淘沙儿”的这一行业中,有这么一句话儿,叫做“飞财叩门莫心贪,许是横刀取命来。”
今个儿的那只麒麟玩件实在太过贵重了,正如那胖子说的那样,这玩意还沾有泥腥味儿,是个实打实的明器儿,若是我拿出去兑口的话,随便几十万个子儿是没问题的。
我说的兑口也是句行话儿,就是将东西脱手卖出去的意思。
还有那句“欲耀祖上门,首得鬼撬门”,让我心底儿生出了一缕浓浓的忌惮,对方实在太过熟悉了我,特别是在我要将“禄宝斋”盘出去的这个关键当口儿。
所以我不得不谨慎处事,虚心的赶来请教。
我跟着走在前头的那道影儿,兜兜转转了许久后,终于来到了一件格子门前,庄老道儿的这道观还保留着明清时期的格调,一切还是处于相对原始的状态,别说这观里头能找出个灯泡儿,就连一根电线都没有。
“进去。”
那少年停在了门口后,指着忽明忽暗的房里头,对我冷傲的说上一句后,兀自转身走人。
“我又没欠你钱,至于让你摆着棺材脸么?”
少年的冷傲让我极度不爽,我冲着他的背影说上一句,果不其然,这家伙就一装货儿,鸟都不鸟我一下,独留给我一道装逼的背影儿。
我心底儿想的是找庄老道儿才是正事,干嘛要跟一个冰块计较?
想到这里~我直接返身推开了门,却发现这庄老道儿正衣冠整齐的坐在榻台上笑眯眯的瞅着我呢。
“你来了。”
我抬手做了个揖,尽了下晚辈的礼仪后,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今个儿早上遇到了一件事儿,想到了您是爷爷最信任的人,所以过来请教您老。”
吃我们这碗饭的,也算的上是个江湖人了,所以在这话里头,我可是给这庄老道做足了份子,惹的他笑眉大开,直接抬手示意我上座。
等我在庄老道身旁坐定后,从怀里头拿出了那麒麟玩件,展在了庄老道跟前:“就是这玩意,早上有人将它送到我店里头,对了!还有这张字条儿。”
谁知当我将那麒麟拿出来后,这老头儿当即脸色一沉,我诧异的发现他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
庄老道从我手中接过了麒麟后,默然了片刻后,闭眼喃喃的叨道:“你还是来了。”
我不明白这老道儿为啥会说这话儿,但他的话儿却无疑给了我一个点醒,难道这麒麟和字条跟爷爷有关?
“你打算卖了禄宝斋?”
“我家老头把家底儿给掏空了,我这也是无奈的。”
我从庄老道手里接过了麒麟,点头应答道:“可这事儿跟这麒麟,还有字条儿有啥关系?”
“这是个承诺,是你陈家,我,还有另一个人的约定。”
庄老道直接从榻台上站起,他沉默了片刻后,才迟疑的对我说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接过你陈家应有的责任,二,回去把盘店的牌儿摘下来,给我乖乖的守在店里头。”
我不过是盘个店门儿,却无端的招来了这些事儿,而更让我诧异的是~这事儿竟然跟我爷爷有干系。
“我已走到了山穷水尽,再不盘掉禄宝斋,怕是会活活的饿死的,这第二个选择我做不到。”
我低头思虑了片刻后,抬起了脸庞儿,话语坚定的说道:“我想担下这陈家的责任。”
“担下~,谈何容易,那可是九死无生。”
庄老道面朝窗外,任由月光从窗格子外透进来,倒悬在他的脸庞上,犹自的冷笑了几声后,返身走向了橱台旁,一拧油灯台子后,这用沉木做成的橱台就咕噜噜的滑向了一旁,露出了墙壁后的一方天地。
等我跟着庄老道钻入了墙壁后,这才发现这墙壁后的地儿,竟然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的小房子。
这房子的中央伫着一石墩子,石墩子上还摆有一套银酒具。
“三杯酿,引得俗人入三途。”
庄老道从石墩子上拎起了酒壶,往那杯子中倒满了酒后,沉声对我说道:“你要想接过陈家的担子,就得先将它喝下。”
“三杯酿?”
“正是,此酒具有绝命之毒。想想也是,三十年了~你爷爷和我就是因为不敢喝下它,所以才有了那个约定。”
庄老道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语调儿深沉的自语道:“只要禄宝斋一日在,这个约定就不会去实现,你~敢喝么?”
我本来的想法儿,是来请教这老头儿的,可我却万没想到会整出这些事儿,一时间,我的心底儿又是新奇,又是惊惧。
新奇的是那所谓的约定究竟是什么,而惊惧的是~这庄老道儿说的八成是真的。
我使出了最无赖的一招,痞着笑脸对庄老道:“不喝行不行?”
“行,回去把盘店的牌儿给摘了,乖乖守在店里头。”
“……”
我万没想到这老头儿竟是这般楞直,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
“来了!”
先前带我来见庄老道的那个少年背负着一根用黑布包裹的长状东西,装束整齐的从门外冲了进来,急切的对庄老道说了一句,可我却从他微微失措的脸色中看到了“来者不善”四个字儿。
庄老道侧头看了我一眼后,顺手将那斟满酒的杯子递在我跟前,可我却从他那一双浑浊的眼中看出,他并不希望我喝下这酒,更不希望我去履行这个约定。
“他来了,麒麟不过是鱼饵,真正的目的是想找到我。”
庄老道沉着嗓门冷笑道:“如果你喝下这杯酒,我就让庄逊陪着你去寻找答案,也算对三痴那老头尽了最后的情。”
就在这个时候~,我却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喧杂的脚步,我终于知道了自个犯下了什么错,我竟然把对方引到了庄老道这儿,而且很显然的是~对方真正的目标不是我,而是庄老道。
“时间不多了。”
庄老道双眸炯炯明亮的盯着我,这一刻,我竟然打心底的生起一股勇气。
拼了!要是今天庄老道因为我而折在这儿,那日后,我必百倍报之。
我从庄老道手中接过了酒杯后,抬头一饮而尽,可就在此刻~,我身后却崩发出一声巨响,那座沉木的橱台在巨响声中化作了万千碎屑。
“逊儿,带他走。”
我只听得庄老道儿发出了一声怒吼的同时,他似乎将一个物件揣进了我怀里,而后,抬手拎着我的衣脖子,将我甩给了那个少年。
第四章:穷途末路
其实在那个人破门而入时,我就知道这酒是非喝不可了。
因为当时事态已经超出了庄老道所说的那样,我只要回去把盘店的牌儿摘下来就了事。
这不仅是关系到爷爷当年跟庄老道,还有那个人的约定,更确切的说这应该是寻仇。
我竟然在无意中被人当成了鱼饵,将庄老道的行踪给败露了,把那个人给引上道儿来了。
一路无话,我跟那个叫庄逊的少年通过青槐道棺设置的暗门儿才得宜脱逃,夜色漫漫,这一路上我不知道摔了多少个绊儿,跌的眼前一片金光熠熠,只觉得今个儿的晚上星彩儿是那般的璀璨。
等我们出了山坳子后,狼狈的爬上了一陇丘道儿,抬眼远眺之下,却发现远方的青槐道棺已然陷入一片火海。
那一簇火苗葱郁,在黑夜的风哭声中舞蹈,怒焰在黑夜中似若化成了庄老道那张和蔼脸庞,在远方对我俩颔首轻笑。
“师傅!”
庄逊悲戚的跪倒在地,对着远方的火海发出了一声怒吼,而就是他的这一声悲戚,让我的胸腔内充满了苦涩,我想~这也许就应该是自责和愧疚吧。
若是我不抱着请教前来找庄老道儿,那个人铁定是找不到这地儿,而庄老道儿若不是因为我的登门拜访,也不会遭此厄难吧。
这一切都要怪罪在我,若不是~。
但这天地间,可有后悔的药儿卖?
我站于丘道儿上方,瞅着远方的青槐道棺,在心底儿的发了一个重誓儿,来日~!我必将百倍报之。
“走吧。”
庄逊从地上起身后,对我冰冷的说上两字儿。
我随意的朝庄逊脸道儿上一瞄,发现这家伙竟然双眸清澈,脸庞冷峻如冰,根本就没有半点儿的哀伤流露。
既然你都摆着这么一副棺材板儿来给我看,那我也就没必要替你家老道儿默哀三秒钟了,我转身瞅着庄逊那挺拔的身影儿,高声问道:“去哪儿?”
“你家!”
“你多说一个字儿会死么?”
我冲着庄逊大声的吼上一句,气死我了~,有这必要儿么?
殊知,这家伙竟然将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的对我轻吐了两个字儿:“不会!”
“……。”
我已经彻底了陷入了无语中,这家伙真特么的让人整气儿。
……
我们在临近破晓之时,才堪堪的赶回了潘家园,等我们迈过了牌楼儿,才发现这园子里头早已是人影绰绰,马灯摇曳,路道儿的两旁散乱的摆放着众多玩件铜币儿,玉石杂书,字画古玩等等。
这就是潘家园儿的鬼市,它只存在于凌晨与黎明拂晓之间,所以也称呼为晓市儿。
虽然官方上对潘家园的开市有着明确的规定,但也架不住人多与道儿黑,更何况这鬼市上卖的东西可比白天摆在摊前的玩意儿贵重的多了。
这些东西儿多是些来路不明,见不得光的明器儿。
“挺好。”
搁在我身畔的庄逊见着眼前这副喧闹的市面儿后,我分明的看到他那双招子里头透出了一丝隐然的欣喜,可这家伙依然是一脸冰冷的吐出了两个字儿。
我很没好气的瞅上了这家伙一眼,真想不通庄老道儿用了啥料子,才能饲养出这么一副棺材板儿来,简直冰冷到毫无感情。
而且我看他那对鬼市的喧闹,透入出的一缕微末欣喜和惊讶,就敢肯定这货根本就没出过北山,更有可能连青槐道棺都没踏出过半步。
“快走吧,拐过前道那个路口儿,就是我的门面子了。”
我脚下匆匆的朝前赶去,领着庄逊绕过前方不远的路口儿后,却发现“禄宝斋”的门面子前竟然有有几辆警车在停留,那车顶上的警笛虽然没响,但那忽蓝忽红的灯光却渗的我心慌。
“原来是这死胖子。”
我将身子避在了人潮中,远远的瞅见白天来我店里的那个胖子正一脸激动的跟两名警察说着啥呢。
“看来得先躲个子儿啦,否则被逮进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皱着眉头心念一转之后当即转身往回走,看来现在就连家里头都不能搁了,我得整个法子躲下风头。
我却忽略了身旁的这块棺材板儿,就待我转身要往回走的时候,他却是一脸莫名的伸手摁住了我的肩膀,剑眉一挑的对我说道:“怎么?”
“警察~。”
我看着他那一脸莫名的样子,心想这庄老道儿平日里肯定也是没教过这些,当即口风一转的说道:“衙门,懂么?衙门的人上门讨说子了,我们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懂了。”
庄逊这家伙~还真不叫个事儿,啥东西从他口中出来就整成了两字儿,他在听完了我的说法后,一脸释然的松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后,埋头就要跟我一同离开潘家园儿。
然而~,就在我们刚要抬脚走人时,跟前儿却撞来了两尊铁塔。
“胡爷要见。”
这两名彪行大汉的其中一个对我朝边上儿扬了扬头,我顺着他甩头的方向看去,可不是么,但见那胡爷正惬意的坐在路旁茶摊儿的长凳上,翘着腿儿,扣着脚丫子呢。
胡爷见我转头瞅他,便朝我龇了龇牙一笑,抬手便招我过去。
“胡爷好,阿泽给您见礼了。”
说实话,这样的一个是非时刻,我第一个不想见的就是这尊活阎王了,但去路已被封之下,我也唯有无奈的埋着脑袋瓜到胸口,硬着头皮的上前给这货打声招呼。
“明儿起,这“禄宝斋”就在潘窑子里除名吧。”
殊知,我的一个晚辈礼,却换来了胡爷的这么一句言语,这简直就一晴天霹雳呀~,试想下,我陈家已经在潘家园立足了三代,可这胡爷竟然一句话之下就给整没了。
“胡爷,我~!”
我气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阵阵晕眩袭来,当即就忍不住的想要开口辨白几句。
“看在你家三痴份上,我给你折个整数儿,这是一百万,你拿去讨个生口儿吧。”
前面我已经说过了,我家那个“禄宝斋”位于金蟾吞财的大好旺势,随便怎么个折腾都能卖个几百万,可这姓胡的倒好,一句话不仅将“禄宝斋”给除名了,还把价格压得如此不近人情儿。
这不算巧取豪夺,又算的上什么?
我并未伸手接过胡爷给我装钱箱子,反而冷笑上三声后,楞直直的看着他,因为我企图将他的脸皮给看融了。
没办法,说打,我不够胡爷身旁那两大汉的一招子,说狠话,摆势力,我在他眼力就是一只蚂蚁,所以,我只能用这么消极的方式来感化他的羞耻心,期望他能够迷途知返,把我当成一个屁儿给放了,能给予“禄宝斋”一条生路。
“泽娃呀,你真认为胡爷会对你家“禄宝斋”有窥伺之心么?”
胡爷从身旁端起了一个海碗,惬意的闷上一口茶之后才从长凳上起身,路过我身旁时却又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如果胡爷我是这潘窑子里的一只虎,那他就是一条龙,一条过了江坎儿的黑龙,你懂了么?”
我听完胡爷说的这句话后,浑身都如同掉进了冰窟子一般,原来~,竟然~,一切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我从未想过我陈家会有这样的一个敌人存在,更没有想过爷爷当年会跟他之间做下怎样的约定,但我却知道~,从他今日这幅来势汹汹的模样来看,那我要是不能找出答案的话,估计到最终会连个骨子渣都存在不了这世上。
“就是他,兄弟们,给我打!”
就在我默然的望着胡爷离去的身影儿,那个先前逮着警察围在“禄宝斋”门前的胖子却率领着几名汉子朝我这边冲了过来。
我只见的这家伙笑的一脸肥肉乱颤,尖锐着嗓门儿朝我冷笑道:“这下看谁还护的了你,胡爷~,嘿嘿,给我往死里打,打死算我的。”
那几名汉子听完了胖子的吩咐后,气势雄浑的朝我与庄逊冲过来,唬的我赶忙将胡爷给我的装钱箱子往怀里一夹后,就打算开溜闪人。
“我来!”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庄逊这家伙竟然会冷傲的说上一句后,将后背上的那柄黑色布条解了下来,横刀立马的往街央儿一站,静待着那些汉子的贲临……。
第五章:霖雨湘疏
黑色布条里的东西像是根棍子,但是有柄有脊,护手前还雕有一狰狞兽首,张着血盆大嘴,剑身通体黑色,面儿上满是凸出的斑点,像是檀木中的满天星。我看他拿的方式像是把剑,但却又无锋无刃,不但形制从未见过,连材质我也看不出来。
就这么个奇怪的玩意配上庄逊那副生人勿近的脸,愣是把那些汉子唬得住了脚,气得胖子又在后面放话儿,“他就一个人,弄死他,胖爷儿给加钱。”
这话一放,我心里颇有些不得劲,事儿是因我自个儿而起,现在却是庄逊挡在前面,说出去到让人笑话我陈家子弟露怯。
眼见那些汉子又动起来,我抢在庄逊之前,一个箭步揪住领头那人的衣领,“啪”的一拳,“怎么的,当你小陈爷真的好欺负?真以为陈家没人了是不是?”
正所谓破釜才能沉舟。如今~,禄宝斋我也没了,再怎么样也都没了顾忌,索性破罐儿破摔,这一拳的力气我足用了十成,正正儿敲在那人鼻梁上面,他顿时一声惨叫,鼻血横飞,向后倒去。
别看我这文弱的样儿,其实,打小也不是省油的灯~。
逗鹰撵狗,翻墙上梁的事情没少干,身手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里倒也算是好手儿,三下五除二又撂翻两个。
但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还怕群狼。
架不住他们人多,混战中我没注意被谁一绊,一个跟头向前栽去。那胖子正站在旁边,他一肚子坏水,看我平衡不稳,提起那条大象腿,照着腰眼就给我踹过来。
我暗道坏菜,这一脚要是实了,兄弟我的下半辈子可就算是交代了。
说时迟那时快,庄逊“噌”的蹿了两步,黑长条一伸,勾着我衣领给我硬拉了回去。胖子一脚踢空,反而摔了个屁股蹲。
“嘿,活该。”我踉跄两下,刚一站稳,又看见那些汉子涌上来。
他们七八条汉子,我们就两个人,这种实力悬殊的架,打起来实在是太吃亏。
“算了,还是别打了。”
我拉了拉庄逊准备溜之大吉,谁想到拉了两下,庄逊非但没被我拉动,反而向前走了两步,“不碍事。”
“喂,他们人多……呃。”
话音未落,庄逊手中的那块儿黑长条已经像游龙一样射出去,飞快点在那几个汉子的脖子外侧,眨眼功夫立着的人儿就哼哼唧唧横了一地。
速度快得我生生把后半截~话给咽了下去,眼睛都看直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能耐。
就在庄逊将胖子的手下尽数打倒的当儿,胖子已经急赤白脸的跑回禄宝斋门口,那群条子查完明器还没走远,几句话功夫竟然跟着胖子转了回来。
“不好,快走。”我拖着庄逊就往长庚街拐。
这明器的事情还没拾掇明白~,再摊上个故意伤人。不但这潘窑子呆不住,恐怕就连这北京城也没法混。
“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
只可惜黎明前的长庚街还没热闹起来,庄逊又背着把剑,目标实在明显,没跑出去两步,一辆警用小面包就横在了面前,对方敬了个礼,客客气气的示意我俩上车。
我尴尬的拉着庄逊,眼角瞅着地上那横七竖八一堆爷们,心里不停的问候那胖子的各种亲戚,这事儿要是再想打马虎眼给揭过去,恐怕是有点困难。
跟着他们走吧,打架这倒不是什么事儿,顶多也就是拘个三五天。可若是踏云麒麟给寻摸出去,那麻烦可就大了,关的可就是三五年了。
我脑子转得飞快,怀里还有胡爷给的钱箱子,实在不行只能拿钱来摆平,一百万,条子一部分,胖子一部分,搁他那种“折漏儿”几十万也是大数目,不信还喂不饱他。
只是这钱是禄宝斋换来的啊,真要给了这种人,我怕我爷爷气得活过来。
“快点上车。有什么情况去局里说清楚就是。”
条子已经不耐烦了,我一咬牙,伸手去摸钱箱子,没等我摸到,街头传来一个急吼吼的声音。
“等等!孙队,等等……”
我和带队的警察同时侧头,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长庚街那头跑过来,一站定就冲带队的警察拱手见礼,笑眯眯的塞了个厚实的东西过去,“孙队长今儿个比平时来得早啊。”
“这俩孩子是咱伊老板的侄子,外地来的,今儿个一早吵着要来园里转转,想来是不懂规矩冲撞了这几位朋友。”
“我看他们也没啥大事儿,咱们湘疏园那边出钱,给陪个不是。诸位就算给伊老板个面儿,别跟他俩计较了,成不?”
孙队长在胸前捏了捏,显然手感不错,于是嘴角一勾,扭头瞪了一眼胖子,后者一激灵,赶忙点头,“孙队长,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既然双方达成和解,那就不用去局里了。让伊老板把家里的孩子看好,下回,可没那么便宜。”孙队长虎着脸又呲了几句,跳上小面包,看都没再看我们两眼。
那中年男子瞅着孙队长他们车开远了,往地上狠狠地呸了那么一声儿,才扭头看向我和庄逊,拱手见了个礼,“小陈爷我是湘疏园的老周,您还记得吗?”
老周?
光说个名我倒是想不起来,但是这人是个半熟脸儿,我使劲捋了捋,倒还真想起了这人是谁。
这长庚街地头上,有个戏园子叫“湘疏园”,在这片地界儿也算是个有名气的地方。
那些玩货的人,甭管是爱好者,还是“淘沙儿”“折漏儿”,普遍都自认是文化人,觉得自己有学问。
天亮之前在晓市儿淘完货~,就喜欢找个戏园子,喊盏茶,听个半天儿的戏,这才雅性~,还有那些私底下大宗买卖或是“贼货”交易,多半也要在戏园子里谈。
“湘疏园”的老板姓伊,非要说起来,跟我老头子也算是八拜之交,小时候儿没少被带去听梨园戏曲陶冶情操。可惜把我的情操倒是陶冶好了,却没见老头子有啥正儿八经的情操。
这个老周正是他手下的一个管事。
“小陈爷,这潘家园儿您是肯定回不去了。”老周边说边抬头瞅了眼天色,“这天儿看着快要下雨了,先去咱们园子里避避吧。”
天色确实有些发阴,而且晓市已经开始散场,来来往往的人不停的打量我们三人,我犹豫了一下,征求庄逊的意见,“去我世叔的园子那里避避雨,怎么样?”
他环胸站在我身侧,冷冷点头,“你决定。”
“那就劳烦先生带路。”说完,我忽然间心里一乐,庄逊这木头竟然开始说三个字的句子了。嘿,看样子也没那么不可救药嘛!
跟着老周踏进“湘疏园”时,正是他们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大堂里到处是红木圆桌,老老少少的爷们儿坐在八仙椅上,几碟干果茶点,一盖碗茶,这儿也不忌抽烟,整个大堂烟雾一片,再加上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音,倒是个说事儿的好地方。
我家老头子走之前,每回来这里都要喝得神志不清,末了儿要我这个做儿子的给他抬回去。
一来二去,我对这湘疏园也是门儿清。
“老板在楼上等你。”老周做了个揖,把我让进戏台背后的小门。
门外是一处小院,院子左右两层的厢房是戏院里的角儿们住的,这些角儿们大都认识我,见我进去还热情招呼,“泽哥儿今日怎么有闲来湘疏园?还带着一位这么俊的小哥儿。”
我赶忙笑道,“我这位朋友是方外之人。”说话间,我在人影中飞快扫过,没有看见那一抹熟悉的倩影,有些失望。
而那些姑娘一听庄逊是方外之人,便少了些兴趣,抬手一指,“努,老板在楼上呢。”
我客气的拱拱手,拉着庄逊就往正屋里去。刚转过楼梯角,便看见伊老板穿着他习惯的长褂,满脸宠溺的站在门口,“泽娃~,来了。”
短短四个字,让我心头一热。
当年我老头儿还在的时候,我每回来湘疏园,伊老板都是这样四个字,我在园子里不管吃什么玩什么闹什么,他也是从来没说过我半句。论起关系,那比庄道长可要亲密得多。
情绪一起,声音不免有点变,我勉强抽了口气,没让自己发哽,“伊叔,侄儿这禄宝斋是回不去了,暂借您的园子避避雨,您老不介意吧。”
“哪里话。”伊老板脸色一沉,“伊叔没有兄弟,和你爹就是兄弟。你和我亲侄子也没什么两样,你爹走了,叔叔自然该护着你。”
“禄宝斋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老周在条子面前,说的都是面儿上的话,那胖子我会叫人去处理。”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物。一个折漏儿的,敢在我侄儿面前拔谱儿,不知深浅。”
伊老板这几句话让我更加感动。他也是这牌面上混的人,向来忌讳空口说白话,说是要替我寻个理,那就一定会给我个交代。像他这样三代人都在长庚街掌戏园子的人,真要发起狠来,胡爷也得让个三两分。
仅仅是为了我这样一个故人之子,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份恩义我就得记。
带着庄逊进了房间,我们三人分主客长幼坐定,伊老板叫人送来茶水和点心。
“这是刚送来的毛峰,还不错。”他亲手给我们冲上茶,沉吟了一会,“泽娃~,不是叔不想帮你。但是这禄宝斋,暂时是真的不能回去了。”
“黑皮看着不说,胡爷也盯着,他背后还不知道有谁。现在回去,折多少人也不够。泽娃儿~,你就在叔这里先待一段时间,放心,没人敢到这儿来跟你起刺儿。”
这话说得也在理。他要是打包票要给我弄回禄宝斋,我还真不敢信,但这样一说,我觉得他想帮我是真心的。本来在进园子之前,我都还有点忐忑,俗话说,患难方能识人心,而这人心偏偏又是最靠不住的。
伊老板和我爸虽说是八拜之交,但两人都是家底丰厚的京城爷们,混在一起不过就是飞鹰走狗,烟花风月,我并不能肯定这其中的情义有几分。
但现在他的这一番表现却足以让我打消疑虑,心里不由得安定了许多。
我起身执了个礼,“那阿泽在此谢谢伊叔。”
“诶,不整那些虚的。”伊老板扬手挥了挥,“你就安心住下,跟自己家一样。还有这位小哥,不给叔叔介绍一下?”
“庄逊,呃……我朋友。”
那小子像根木头一样,也不见礼也不说话,只是在听见我说他的名字,只是轻描淡写的扬了扬眉毛。
再次落座,我呷了口茶,想起在园子里没找到的那个身影,“伊叔,清研不在园子里吗?”
“哦,清研?”伊老板放下茶碗,“怎么忽然问起她来?”
“毕竟是以前园里的头牌啊。小时候常来看她唱戏,变戏法,好歹也算是个故人,这次堂前堂后都没看见,有些在意。”
伊老板又端起茶碗,茶盖将沫子拂到一边,深深的呷了一口,“清研去日本留学了。她还年轻,想多学点东西我也很支持。毕竟么,早就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了,女孩子家家的终日锁在这深庭后院儿的也不是个事儿!~”
这话听得我心里有些发酸。
头牌之所以是头牌~,不光是自己天赋好,戏园子大部分的资源也是砸在了她们身上。清研是八年前被伊老板收养的艺女。八年教养,花在她身上的钱和心血必然不是小数。现在她抛下戏园子出去留学,这损失可就大了。
搁在别家戏园,就算不指着脊梁骨骂她是白眼狼,也少不了抱怨几句。
没想到伊老板竟然还这么有容人之量,我越发觉得他是个可以信任的老爷们儿。
注释:淘沙儿指的是鉴宝,墓里淘沙儿指的才是倒斗~。
之前不小心发错了一个帖子~,_(:3J∠)_ 以后在这个帖子里更,希望各位看官能够跟这个帖子,之前的帖子已经申请让斑竹删除了,谢谢各位看官配合哈~。
@殴阳册 2019-04-12 19:03:13
接着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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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诶嘿嘿嘿
这本书的更新进度大概是周末2章 每章3000-5000字左右,周一至周五1章
第六章:夜半敲门客
“伊叔,您在道儿上走得多,不知有没有见过这个玩意儿。”我犹豫再三,还是把血麒麟掏了出来,推到他的面前。
“明器?”伊老板一抬眼,便看出这东西来历不凡,他小心翼翼把这麒麟拿在手中颠来倒去瞅了一阵,脸色却是越看越严肃,“泽娃~,你这的东西是哪儿收的?“贪不碰铜”的理儿你都不明白?”
“贪不碰铜”是道儿上的一个说法,意思就是你再贪也不能碰青铜器。这东西可是被记在了刑法上的,一旦哪天给栽了就是重罪,所以这青铜器在道儿上也颇不受待见,因为不好出手,价儿也不高。如果没有什么好的路子,倒腾青铜器还不如个清代的破瓶子划得来。
“……”
我低头呷了口茶,心里颇为斗争了片刻。
本来我是没打算把具体的事儿告诉他的。倒不是说不信任他,只是见了青棺道长那桩子惨事,我也害怕再连累了别人。
可这个血麒麟关系实在是太重大,觊觎我陈家的势力藏在暗处,一天没个头绪就一天是半只脚踩在悬崖边上,稍一个马虎眼,我这身骨头就能打鼓去。
我上边没有叔伯照拂,下面没有弟兄帮衬,孤身一人,着实也心慌得很。
伊老板这人,少年时跟着我家老头儿,就时常在我爷爷跟前儿蹦跶。我家那老头儿一点没学到的东西,他倒是学了不老少,掌了湘疏园后交际的又都是潘家园儿里混营生的人,这事恐怕还真就得落在他身上。
既然他是诚心想帮我,我也不该遮遮掩掩,显得虚头巴脑的。
心里想定,我也不磨叽,将整个事情和盘托出,包括那句令我不解其意的“欲耀祖上门,首得撬鬼门”。
末了儿我放下茶碗,规规矩矩执了个晚辈礼,“还请伊叔帮忙给想想,我爹和爷爷以前有没有提到过这些事儿。”
“没有。”伊老板摇头,“我只能告诉你,这尊麒麟是枚‘符’,时间不会晚于汉代,十有八九就是你推测的先秦。不过那时候青铜铸的虎符就已经是王或是君才有资格拥有的。你想想,能拥有这尊红铜麒麟符的,那得是多了不得的人物?”
“可就算这麒麟的主人冠绝一时,也不至于能威胁到现在吧。这会儿离先秦都快两千五百年了。”
我也是真心纳闷,你说这东西若是我去偷的去抢的,那结下仇来还说得过去。但它明明是自己被快递到我手上的啊,青槐道棺出事儿的时候,也没见谁来抢这尊麒麟。
伊老板也不再说话,皱着眉头喝茶。
半晌,他忽然灵光一闪般,“我倒是想起一个事儿来。”
我一惊,忙抬头看他,现在这当儿,能想起哪怕鸡毛蒜皮的一点点线索,我也能当个救命稻草抓得死死地。
“当年耀祖喝醉的时候曾经提过一嘴,说你爷爷和我父亲是因‘墓里淘沙’结识的,直到耀祖出生之后,他老人家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我琢磨着,这事会不会跟老爷的这番经历有关系?”
我一听就觉得这里面有门儿,本来跪坐在蒲团上,都忍不住直起腰来,“我家老头儿还说了些什么?”
这样一来就能说通了,“欲耀祖上门,首得撬鬼门”,~这莫不是指的就是“墓里淘沙”?
都说三十六行,盗墓为王,这“墓里淘沙”指的就是盗墓的手艺。这个行当规矩多,来钱快,同样风险也高,尤其容易跟人结仇。
若是这麒麟有这里面的关系,那到也说得通。
只可惜,伊老板一声苦笑,“我知道的也就这些。耀祖平日里从来不提老人家的过去,就是喝醉了的醉话,也就那一次。我对老爷子年轻是的风姿虽然仰慕得很,但一直没福气饱饱耳福。”
这就有点坑了啊。
我失望的坐回去,心里不禁有些埋怨我那不靠谱儿的老头儿。我好歹是亲生的吧,别人不能讲,我这三代单传的孙子还不能讲?
等把我害死了,正好下去祖孙三代团聚斗个地主啥的是不?
我那时候只觉得是我家老头儿沉迷于风花雪月,忘了这个事儿,却万万没想到,这不说的背后,隐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诡谲和痴念。
小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窗外窸窣的雨声。伊老板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倾身站起,“泽娃,庄贤侄,你们先去休息一下。放心,一切有你伊叔。”
折腾了一天一夜,我也是真累了,由着他将我俩带进客房,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天已擦黑。
老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陈爷,您醒了吗?老板请二位去园子里听戏,说是听完一起用晚饭。”
“好。”
我没理由拒绝这样的邀请,穿好衣服,叫醒庄逊,跟着老周到了戏园子的前堂。
傍晚的客人不如上午多,比起上午那种吵吵嚷嚷的场面,可以说是素静,但这些才是正经儿来听戏的。
所以,戏台子上出来的也是园子里的有名的角儿。
我们跟着老周往二楼的包房去,撩起帘子,伊老板就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右手中扇柄噔儿当的敲在左手手心,看得津津有味。
“泽娃~,来了。自己坐,这《借东风》可是我们园子里最受欢迎的折子戏,演诸葛亮这人也是个好角儿,多捧捧,说不定能顶上桃儿的缺。”
伊老板端起面前的茶壶,高山流水,手法熟练的斟满我和庄逊的茶杯,“尝尝,极品毛峰,跟早儿的,不一样。”
“桃”是清研的艺名,她这样天赋异稟的角儿可不是那么容易顶得上的。
可这话我也不能说,只能抿了一口茶,顺着伊老板的话往下走,“伊叔这里的好茶还真是多。”
“也不是。”伊老板笑呵呵的将余茶倒在身前的金龟茶宠背上,“我只喝毛峰,别的茶没有。”
“外人觉得我好茶,懂茶,不过是因为每种毛峰我都了若指掌罢了。”
“这世间好茶成千上万,要是每种都去喝,反而不如钟情一种更容易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我可不知道伊老板是个这么文艺的人,这明显是话里有话。果然,杯子还没放下,就听见他话锋一转,“这人生啊,其实也是这样。千万条道路却只能走一条。”
“有的人生来就要走大道,有的人生来就要过小桥,若想是强行拐到别的道上去,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不说,保不齐转着转着又转回原来的道上来了。”
我心头狠狠一揪,他这话说得我有点郁闷。
若不是我想把祖传的禄宝斋盘出去,再寻摸个别的行当,也不至于这么早摊上这些乌七糟八的事情。
这行里说的“一命二运三风水”还真是不假,该是你的躲不掉,不是你的抢不来。
我一抬眼,正好对上伊老板的眼睛,他伸着茶夹夹了簇新茶,抖落在洗净的茶壶当中,“泽娃~,你爷爷在咱儿这地界儿属那头一等的人物。别看你爹后来败落了,其实他也不傻。”
“这倒斗淘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一步一凶险,百步百算计。将来该怎么走,你可是要想清楚啊。”
我以为他是担心我的安全,劝了趁早儿离了这行当,或者像我家老头儿一样,闲事莫问。
可现在跟我老头儿那时候能一样吗?
他有我爷爷留下的家业可以挥霍,我可是穷得叮当儿响,连祖传的铺子都折出去了,还得了个莫名的仇家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家玩儿死了。
况且,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傲气,凭什么我爷爷能是头号人物,我就偏偏不能?
这么一想,反而觉得伊老板开始说的话有道理,该走什么道就走什么道,与其兜兜转转,躲躲藏藏,不如狠下心,一条道走到黑,玩儿蛋了也还是条爷们儿。
想清楚这些,我反而坦然多了,冲伊老板笑了笑,“多谢伊叔提点。但是,这想不想得清楚都已经踩上这地界儿了,与其琢磨怎么躲过去,还不如琢磨怎么活下去。”
“哈哈。”伊老板愣了愣,没想到我是这么个回答,爽朗的笑起来,“倒也是这个理儿。”
台下的折子戏已经唱到了诸葛亮登七星台借风,我望着那咿咿呀呀的角儿,心里忽然又惆怅起来,“咳,只可惜,我没有个孔明,没法儿从这接二连三的变故里挑出一点儿线索。”
“真是‘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我感慨的话音儿还没散,对面的庄逊却忽然对我一挑眉,冷冰冰的招子直愣愣的向我盯来,“呵”一声笑,“你怎么不做?”
庄逊自从进了湘疏园就没开过口,这一开口还真是出人意料。句子够长,足足有五个字。
但我还是很莫名其妙,“做什么?”
他往台下一扫,“诸葛亮。”
我一愣,乐了。没想到在这个木头心里,我还挺能耐。但现在显然不是商业互吹的时候,我按捺住心情正准备自谦两句,却看见庄逊眉头一皱,反手拔出那根黑长条,“噌”一声挡在我的前面,“危险。”
“嗯?什么?”
我紧张的站起来,却看见伊老板已经推开椅子跑到了栏杆前面,他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扶在栏杆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戏园紧闭的的大木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一个大洞,一道黑色的兀自立在门前,雨后冷湿的风掠过他的身边,却连衣服角都没能卷起来。
“快,让客人都走!”伊老板转身就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招呼戏园子里的管事们。我也想跟着他下去,但庄逊却一步不让的挡在我身前。
安静的大堂出现杂音,台上的角儿们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向台下看去。
“啊——”
有人发出了第一声惊叫,这就像个开关一样,那黑影“嗖”的跳起来,一下子就掠过了半个大堂,目标正是我们位于二楼的这个包房。
“让!”
黑影的速度快得让我来不及反应,庄逊一把将我推向门边,举着黑长条迎上去,头顶的雕花灯剧烈的摇晃了几下,“哐”的掉落在地上。
我顿时两眼一抹黑,只有凭借耳朵捕捉到庄逊和黑影打斗的声音。
“庄逊,你小心点~”
我心里着急,顺手抓起个花瓶就要冲上去帮忙。谁知,步子刚一迈出去,便看见庄逊那浑身一僵,抡到一般的黑长条,生生定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那冰窟子一样的嘴里竟然传了微微发颤的声音。
“师…师傅?”
第七章:八卦困龙索
青棺道长?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片空白。
那黑影却没因为庄逊的停手而又半点儿迟疑,鹰爪般的手指扣住他的肩膀,低头就咬。
我赶紧抢上一步,“啪叽”一声把花瓶儿拍在黑影的脑瓜门上,反手拖住庄逊就往外跑。甭管他是不是真的青棺道长,现在这当儿,必然不是叙旧的时机。
戏楼廊柱众多,走到狭窄,我跑下了楼梯才发现黑影并没有追上来。瞅了眼庄逊,那小子脸色乌青乌青,跟刷了灰似的,眼瞅着是还没回过神来。
“泽娃~,那东西呢?”伊叔撵鸭子似的把客人尽数儿撵了出去,背靠着门栓儿,几乎是吼着问我。
“上……”
我话还没吐囫囵,便看见那黑影“咻”的从头顶上一跃而下,重重落在戏台子上面。
我勒个去,还真是不给小爷面儿。我猛地把后半截话儿咽了下去,放开庄逊,操起楼梯边儿上的高脚圆凳就向台子上冲去。
角儿们跟客人不一样,他们靠着戏园子吃饭,班主不发话,没人敢擅自撤下去。将儿场面太混乱,伊老板没顾得上她们。现在,在那黑影面前,这就是群羔羊。
可我毕竟不是武林高手,刚蹿出去两张桌子远。就看见那黑影伸出一只青绿色的手,闪电般扣住了离他最近的小生,那人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便被“啪”一口咬在了脖子一侧,眼瞅着就像个气球般瘪了下去。
这…是什么操作?
我觉得头皮一麻,两只腿也没了使唤,自个儿不争气的踉跄起来,差点磕在桌子角儿上。
这倒也怪不了我变成个怂包蛋,原本以为这辈子能在话本子里才能看到的情节,竟然真真的展现在我跟前儿,这叫我怎么能够轻易接受?
戏台子上终于炸了,“啊……鬼啊!”角儿们像炸锅的蚂蚁一样四散而去。开玩笑,命都没了,职业操守是个什么屁话。几息之后,台子上的人跑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黑影和他手上那具干瘪的尸体。
黑影松开手,“噔”的跳了一下,从对过儿转过身来。
顿时,一股凉气从脊梁骨直窜到脑门心,这熟悉的面容不是庄老道儿又能是谁呢?
只不过,昨儿个还慈眉善目的脸上已经浮现着死人才有的青白色,腮边眉角还有星星点点的褐色的尸癍。他像话本子里说的跳尸那样,“噔儿”一下,向我扑来。
我一咬牙,扬起凳子跟他撞了个正着儿。
喉头顿时一甜,“噗”的倒飞出去砸落了一地盅儿碟儿。庄逊这才回过神来,腾身跃到我面前,将那黑长条横在身前,但还是一脸悲愤,不肯主动上前。
伊老板将我扶起来,“泽娃~,你没事吧。”
“庄……,”我把说了一半儿的话给咽了下去,因为我着实不敢相信这东西竟然是庄老道,“这东西力气大得很,感觉被大象狠狠踩了一脚。”
话音一落,青棺道长已经又一次地攻了上来,我和伊老板赶紧分头儿退向两侧。
庄逊那块儿木头桩子还是不忍对师父出手,只是一昧招架,开始还凭着自个儿了得的腿法游刃有余,可奈何这大厅内本就空间不大,又摆上了一排排的桌椅板凳儿,一个不小心磕着了,立刻被庄老道给打飞出去。
我这才发现青棺道长手里攥着一根儿木头桩,正是平日里他那道棺供奉的那一块儿。
那家伙事儿,比起铁货怕是也差不了多少,几棍子下去,大厅里已经找不到几张完整的桌子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我自个儿已经是累得够呛,瞅瞅庄逊和伊老板,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我退到旮旯儿,锁在最后一张桌子沿儿边底下,招呼伊老板,“伊叔,这么打下去不是个事儿,在这东西把房顶给掀个过儿前得改进想个别的招儿。”
伊老板苦笑,“对付人,想招儿不难。可这东西,连来处都不知道,想找破绽谈何容易。要是能有你爷爷或者我爹他老人家十分之一的功夫,那还有救。”
可问题就是没有哇~!
我心里真是千万头小动物狂奔而过,爷啊爷,您真该多活了十年八年的,那身本事儿我爹不学,不也还能有我吗。
“咵嚓~!”
清脆的木头碎裂声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这当儿着实不是能走神的时候。
青棺道长一棍敲碎了最后一张红木圆桌。
我赶紧捞了张凳儿站起来。罢了,罢了,就算是今天折在这儿,也不能像个怂货不是?
伊老板长褂的袖子一打,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庄逊咬着嘴唇,双目赤红,却也没有离开。
我们已经打算拼个鱼死网破了。
不料,那青棺道长敲碎桌子后,不但没往前,还“噔”的后跳了一步,然后围着我们跳来跳去,就是不上前来。
我想到刚才打斗的样子,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抄起一个半碎的茶碗丢向青棺道长。果然,他“咻”的一声,又往后跳了一步。
“他怕水。”
这张最偏的桌儿本来是放茶壶的,被他一打翻,水淌了一地,难怪他不敢上前。
“怕水?”伊老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猛地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这莫不是湘西的巫蛊赶尸之术?”
他这一说,我也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这个场景在哪儿读到过。
说是这湘西地,那是山高林深,又有瘴气,自古便是凶险异常。那时候往来行商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带儿上的生计,十个里面总要三五个要折在那地界儿上。为了让死者落叶归根,也就有了赶尸匠这个职业。
赶尸匠跟我们这些淘沙儿都数九流之外的旁门,各自有各自秘传的法儿。而在赶尸那行当里,就有一种方法是利用蛊虫来控制尸体,高超的赶尸匠凭着一碗水和一个铃铛就能带着好几具尸体翻山越岭。行路途中,若不故意暴露脸面,甚至都不会知道是些死人。
我从未想过能够亲眼看见这些个只出现在地摊儿文学上的东西,一时间心里头儿是又惊又奇。
有一种比较科学点儿的说法儿是这蛊虫的原理就是用特殊方法让虫子身上长出某种细菌,这就是养蛊。最后呢,再将这虫子想方设法的植入人的中枢神经来控制人,便是种蛊,就跟智能机器人儿似的,只是把电脑智能改成了生物智能而已。
不过,这事儿太玄乎,我也是小时候在一些地摊文学中所得知,惊奇一阵儿后也就没太当真去研究,长大之后兴趣就转到了更实际的辨宝,淘宝上去。
可青棺道长怎么会遭了这样的道儿呢?这又与那神秘人有什么猫腻?
难不成,觊觎我陈家的势力会和湘西赶尸匠有关系?
趁我琢磨这事儿的时候,伊老板已经捡了三个大铜茶壶,往防火的水缸子里一浸,装得满满当当扔给我和庄逊,“先别管这些,既然他怕水,咱们就先用水困住他。”
有道是“一悲一喜一抖袖,一生一世一瞬休”,伊老板本身也是位戏中高手,数十年坐念唱打之间练就了一手绝活儿,江湖人称“霓云袖”。起落之间,长褂带风,茶壶中的水像白练般袭向青棺道长。
他果然被逼退出去。
“庄逊,你想办法,把你师傅逼……嗯,请到戏台子上去。”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扬手将茶壶丢给庄逊,扭头就撒丫子跑。
庄逊有些诧异,“你呢?”
“照我说的做,你也不想看着道长这副模样吧。”
庄逊神色一黯,咬了咬牙,将黑长条往背后一插,拎着两个茶壶,加入了战局。
二楼在刚才的混战中受损也很严重,雕花灯掉得七七八八,桌儿凳儿木头板儿也洒了一地,黑咕隆咚的我绊了好几下才溜到目的地。
戏台子顶儿上总有很多衬气氛用的绸缎,这是戏园子的门脸,湘疏园这种有牌儿的戏园子尤其不少。
我揪住一个头儿,先往自己身上打了个结儿,扯着往另一头钻,折腾了好一阵的,才给圈出个窟窿来。就这会儿功夫庄逊和伊老板也照着我的话把青棺道长赶到了戏台子上。
我感觉心跳冲到了一百八,两只招子瞅着台子上的三个人眨都不敢眨一下。
眼瞅着青棺道长到了脚下,我双眼瞪得溜圆,暗暗给自己打气,三四米高的房梁,不是什么事,咱爷们说跳就跳了。
最后一步,到了。
我一咬牙,从梁上飞跃而下,手上的绸子兜头盖脸盖在青棺道长身上,同时飞快把另外两个头儿丢了出去,怒喝,“庄逊站离位,伊叔站巽位!”
两人一愣,立刻接过布头,照着我的指示跑起来。
“巽变乾,离变坎!”
“乾坎交错归离巽!”
……
“庄逊归乾位,伊叔归坤位。收!”
三条绸缎同时收紧,青棺道长像条粽子样硬邦邦的砸倒在戏台子上。这程子忙活让我直接拉了胯,两条腿一软也跌在了跟前儿,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将才儿这捆法是我在爷爷的藏书中看见的,名叫“八卦困龙索”,早先儿上山的猎户们专门整出来狩猎大型猎物的,几个人配合,按着六十四卦的方位,就是头熊瞎子也能直接捆住了。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这种方法,倒也算的上“活学活用”了。
青棺道长喉咙里“荷荷”的响,像条搁浅的鱼样儿,直挺挺的蹦上蹦下。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里也着实不得劲。甭管他以前跟我爷爷有过什么恩怨约定,但至少现在,他沦落成这般模样是因为我,要是我再谨慎点儿,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儿。
庄逊半跪在他师傅身边,已经哭成了泪人。
我没问过他年纪,但绝不会比我年长,说到底就是个半大孩子~,别看他一副不近人情的冰冷样儿,其实我倒觉得这小子心窝子里挺热乎。昨儿个丘道儿上,他怕是还存在侥幸的心思,没见着师傅的尸体,就能揣着点念想儿,把心底这悲伤给强忍下去。
今儿个这念头可是躲不过去了,甚至比想象的还糟糕,人都去了还被这么糟践。
忍不下去也是人之常情。
我想去安慰一下他,但自己个心里也难过得很。刚蹲到他身边,还没开口,眼睛就酸得睁不开了。胸膛里血瘀气涩,只觉得自己无能。
庄逊换做双膝着地,俯身拜倒在自家师傅面前。
我也跟着跪在他身边,刚要叩头,却不料被伊老板一把拽了起来,“泽娃~你先别急。”
“伊叔,庄道长是我爷爷的至交,又是因我才招了这场劫难,我用什么礼儿送他也不为过啊。”
“可是,这位道长……可能还活着。”
庄逊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从地上拔起头来,直愣愣的看着伊老板。
而我的第一反应却是吓了一跳,我勒个去,庄老道儿整个身子都硬了,脸上还有尸癍,这样儿都还能活着?难不成是在挑战人类医学极限?
但看伊老板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安慰我俩,我也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
“我在书上看过,这种蛊的尸体种蛊之前就已经是死人,眼皮只能曝睁,却不会跳动。而这位道长,眼皮还在发颤,不像是尸体能有的模样。我觉得,活人种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伊老板小心翼翼走过去,伸手把缚在青棺道长脸上的绸缎扒开一个更大的缝。
果然,老头子的眼皮在微微打颤,就像是中暑晕厥的人一样。
庄逊忽然一言不发的站起来,捡了一块碎瓷片儿,撸起袖子就往手腕上划。
我大惊失色,这小子不会是悲愤过度想不开吧。
“喂,庄逊!”
我拔身而起,就要去抢他手上的瓷片儿,却看见少年泪眼朦胧的脸上浮起一抹坚毅。
“陈,帮我。”
哇⊙∀⊙!
不知道那位大佬给我冲榜了!
我就随便说说的!!
谢谢大佬!!!
第八章:血佛经
嘿!敢情这小子跟我跑了一天一夜,就记住了我的姓。
得嘞,甭管咋整,对于这块儿木头桩子来说也算是有进步,至少喊了姓儿不是吗?
“庄贤侄,你要我们怎么帮你?”伊老板也撩起他那长褂的袖子跟我站到一起。
“帮我把师傅的嘴掰开。”
庄逊托着滴血的手腕,蹲在青棺道长身侧,我和伊老板好不容易将他的嘴掰开一条细缝,还得小心不能让他咬到手指,毕竟旁边儿还有具死不瞑目的人皮干尸。
眼瞅着鲜血一滴一滴落进青棺道长嘴里,他挣扎得也越来越轻,最后他几乎是主动迎着庄逊的血,如饥似渴的往下咽。
我有点担心,这个失血量,可不比在血站里边儿献血的量少。
“庄逊,你确定你的血能解道长的蛊?”
“或许。”
或许是什么鬼,要是过会儿还没效果,你小子还真是要把血放完试试?别到时候道长没救回来,还折你一个庄逊。
我脸色一沉,刚想制止他,却见这小子的眼圈又红了几分。
罢啦,罢啦,算我倒霉,摊上这么个愣子。等他失血过多晕过去的时候,再麻溜点跑医院吧,小爷我兜子里还有一百万呢,全花给他买血,我也认了。
刚下了决心,却又听见庄逊开口道。
“小时候。”
“师傅让我吃百草药丹,十几年来,药性浸入血里。”
“或许有用。”
这算是解释吗?
这木头的情商有长进啊,我竟然莫名的有点小感动,连带着看他是越看越顺眼儿了几分。
就在这当儿,青棺道长喉咙里“咕嘟”一声,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庄逊激动起来,“师傅,师傅……”
青棺道长眼皮一点一点睁开,落在庄逊脸上,好一会儿才聚拢神,“逊儿……”他轻轻念到,忽然情绪激动的抓住他的手,“阿泽呢?陈梦泽呢?”
“我在,我在……”
我赶紧转过去,青棺道长松了口气,说话平稳下来,“你没事就好,否则泉下见了三痴,我可没面儿见他。”
“不,您是受我迟累。”这可不是面儿上的话,自打那天个儿起,我就一直后悔,自己若不去青槐道棺,也绝不会让庄老道引火烧身。
青棺道长闭目一笑,“呵,寻脉淘沙闯龙门,星盘解斗定命格。阿泽,去找会星盘解斗之人吧。”
“星盘解斗?”
“对,星盘解斗。你和逊儿的使命……还有着约定的秘密,都寄托在此人身上……”
我听得惊心又迷惑,如果说开始那句“欲耀祖上门,首得鬼撬门”还有些巧合的味道,青棺道长现在这说法却让我听到了宿命。
我,庄逊,还有那个星盘解斗之人,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纠缠?
约定是什么?使命又是什么?
和着尊踏云麒麟又有什么关系?
好吧,前面一篓子事儿还一件没弄明白,现在又多一个不明白的名词。
“道长,这星盘解斗之人是谁?我该去哪儿找他?”
我半扶着他手,俯身去问,可青棺道长的声音越来越弱,闭目摇头,嘴里只是反反复复喃喃自语,“命数,命数,逃……不掉,躲……不开……”
忽然间,他的双眼猛然睁开,瞪得溜圆,胸腹开始剧烈的起伏。
“师傅?”庄逊紧张的伸手想去扶他,却见一条赤红的细蛇从他口中蹿出。青棺道长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登时没了气息。
“师傅!”
庄逊睚眦欲裂,根本不管有没有毒,闪电般揪住那蛊蛇的七寸,双手一崩,竟然将它扯成了几截。他捧着断蛇,一头跪倒在青棺道长面前,不停的磕头,嚎啕大哭。
我刚想安慰他两句,却见他“咯儿”一声,双眼一翻,整个人栽倒下去。
我赶紧将他接住,看他脸色一片惨白,心里头有点慌,“伊叔,我先带他去医院,这儿的事儿……”
“我来处理。你快去,开我的车,小心点儿。”伊老板摸出钥匙搁进我手心儿,“泽娃~,我看,今天这事儿怕只是开始。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我默然无语,抱着庄逊出了湘疏园。
就算是这样,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往下走了。
……
庄逊悲伤过度加上失血劳累,我编了个亲人过世的话儿,医生也没多问,开了血浆,葡萄糖一类的东西,就给整住院部躺着了。
他一睡就是两天,我守在他身边也没别的事情,一直琢磨这几天儿发生的事情。
禄宝斋,血麒麟,三杯酿,青棺道长,星盘解斗,我,庄逊。
这些人和事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呢?
特别是青棺道长后面说的这星盘解斗之人,我在网上搜了两天,《紫微斗数》,《石氏星经》,《天官书》都看了个遍,没发现跟斗有关系的,而寻龙点穴的风水术中涉及山脉水势的很多,涉及星象的却少之又少。
就这我一头雾水,完全没有头绪的当儿,庄逊终于睁了眼。
我担心他还受不了青棺道长去了的事儿,还特意想了好些说子准备安慰他,哪想到这小子那双黯然萧瑟的招子,就直愣愣的落在我面儿上,“你,一直在?”
“是啊,你倒这儿挂着水,没人看着能行?”
“多久?”
我觉着自己补全主谓宾的本事儿是越来越强了,他说俩字,我能自己个儿给补成一句囫囵话,掐指一算,“也不久,三四十个钟儿吧。”
“两天。”庄逊重复了一下,毫无意义的点点头,掀开被子,扭头就扯了输液管。
这给我气得,还没来得及呲他一句,他已经套上鞋走到了门边儿,“我好了。走吧。”
算了,算了,看着你家老道儿还没落土的份儿上,小爷我不跟你个木头一般计较。我领着庄逊办了出院手续,给伊老板打电话,问清庄老道儿的灵堂设在什么地方,就开车赶了过去。
这京城里头,两条人命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我估摸这两天儿伊老板怕也是忙得焦头烂额,青棺道长的葬礼怕是只能从简。路上我跟庄逊说这事儿的时候,他也只是瞅着那根黑布条没表态。
谁知,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这事儿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
灵堂设在八宝山脚下,庄老道儿躺在正中的冰棺里,整个人被收拾的利利索索,崭新的道袍,鞋面,就连脸上那些见不得人的斑点疤痕,都被殓妆师想法儿给抹了去。
看起来,跟我在青槐道棺里见他时没了两样。
周围来祭奠的人和送来的花圈也多,边上儿还有扎的各种纸物件和写的联子。
看来,这伊老板还挺有能耐。且这八宝山的地,就是人民公墓这边儿,那也是备上百万个子还得有关系才能拿得下来的。我爷爷在时,我家可能还有这本事,可现在……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现我陈家的辉煌。
我一边儿感慨,一边悄悄瞅了眼庄逊,本以为他会很感动,觉着伊老板给了他个大面儿。没想到这小子见这阵仗,脸色都没变一样下,清澈的招子除了满满的悲伤之外毫无波动。
我不想多生事端,带着庄逊从偏门儿进去找到伊老板,他忙在大厅里招呼来祭奠的人,我俩就自己换了孝服,系上麻,跪到棺材前边去烧纸,添油灯。
庄逊全程一言不发,只是照着儿子该行的规矩,一丝不苟的去做。
庄老道是我爷爷的朋友,我行子侄之礼不太合适,就只在旁边儿陪着他。这么算算,我还真是吃亏,平白的矮了一辈儿。幸好庄逊不懂这些,这混江湖儿,各交各的也说得过去。
这场葬礼在伊老板的主持下办得浩大,也算是没有抹了庄老道儿的面儿。
等到盖了土,封了棺,庄逊基本上也恢复到了一开始的样子,我总算松了口气。不过这样一来,这小子在这世间可就算是无依无靠了。比我还惨,我至少还有个禄宝斋做念想,他家的道观子可是已经被一把火给烧没了。
我现在自身难保,肯定是护不住他,而且我接下来要走的路,不用想也是凶险异常,九死一生,如果对方的主要目标是我陈家,那他犯不着来趟这趟儿浑水。以他的身手和长相,过些时日熟悉了山下边儿的生活,去演艺圈,武馆,健身房,最不济,送外卖,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我琢磨着得问问他的想法。
谁知道,我还没开口,他倒是先来找我了,“陈,以前我师傅让我去找你,我不愿意。”
“现在,我愿意了。”
“嗯?”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庄道长让你找我干什么?”
“没说。”
“咳……”我差点没把手里的矿泉水呛进肺管子里。庄老头儿这种爱打机锋的臭毛病真是要不得。
“庄逊,你想清楚,跟着我可不是件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我刚才还在琢磨,你看伊叔给庄道长办的的事儿也够体面,不行你就先跟着他干两年,除了唱戏,他辨宝的本事也不错。你学个两年,拿我禄宝斋的那点儿钱去兑个摊子。我要还没死,就算入股;我要是死了,你就每年三节两祭去跟我爹和爷爷烧两柱香。你看这怎么样?”
“那是你的面儿。”庄逊语调都没变一下,“我要跟你,天涯海角,生死勿论。”
我咽水的动作缓了缓,那双招子明亮清澈,一看就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劝他再想想的话说不出口,我瞅着他,他瞅着我,好一会儿,他又补充,“想害陈家的人,也是杀我师傅的仇人。”
话赶到这儿,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没意思了。
我心里很是感动,在这节骨眼上,有人坚定不移的站在我一边儿,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我不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儿了。
万语千言,最后不过是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兄弟,你还是先记住我的名字吧。我叫陈,梦泽。”
伊老板处理完最后的收尾工作,开车带我们回了湘疏园。
一进去,便看见大堂里人头攒动,桌儿凳儿全都换新了不说,就连前几天打烂的听雨阁都已经修好。戏台子上又唱起了《借东风》。
我心里暗暗称奇,看样子伊老板背后的能耐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要知道戏园里的桌儿凳儿可不是随便买的大路货,就算是定做这三五天就能拿下来,那也是天大的本事。更何况,这台子上可是横死了个戏子,这对戏园竟然毫无影响,伊老板的手腕儿可见一斑。
伊老板没容我多看,颇为急切的将我带到了后院茶室之内。他小心翼翼锁好门窗,才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匣子,满脸凝重的摆在桌子中央儿。
“这是庄道长到访之后第二天来的快递。”伊老板一边揭开匣盖儿,一边说道,“我派人查了,只能查到东西是从四川发出来的,再往下的信息被人抹得底儿掉,我也无能为力。”
我和庄逊把目光移向匣子,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本线装书,黄得跟烟叶子一样的书页说明它的年代必然不近。
我虽然没继承到爷爷那桩“逮腥沫儿”的本事,但也是穿开裆裤就在淘沙儿这行混的人,一眼瞅出这本儿是唐朝的东西。可诡异的是,那封皮的五个正楷大字《大弥勒义疏》,却是一种暗褐色。
我在嘴里舔了下手指尖,在字儿上一搓,抬眼看向伊老板,“像是血写的。”
伊老板轻轻颔首,意思是他的结论跟我一样儿。
我把书拿起来,很快翻了一遍。
第九章 聚生气
义疏,就是注释的意思,是南北朝时,那些个文人学士致力于解释前人的著作时搞出来的文体。
一番查看,发现这本儿书前半部分都是一行行龙飞凤舞的梵文,虽然我看不懂梵文,但从后面用正体写出的标号注释、讲解来看就是一些有关弥勒佛的经文,后半部分则是讲述一些修佛供养三宝、造佛像、译佛经的好处,其实和今天我们街上看见的居士赠送的小黄本儿是差不多的意思,都是一些引人向善劝人信教的玩意儿。
这些内容本来没什么稀奇的,可令我惊异的是,这经后面讲塑造佛像的功德之时,竟以媚娘造大弥勒石像作为案例,讲解带来的“不可思议之功德”。
“乐山大佛的建造者不是海德和尚吗?”我皱着眉头,把书递给伊老板,让他也看看,同时脑子里翻出乐山大佛的资料,“而且这时间也对不上啊,大佛开建的时候武则天都死了二十几年了。”
虽然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儿,但这么个大工程的起止时间和一个皇帝的生卒时间,总不能搞错吧。
“还有种可能。”伊老板翻书翻得比我还快,说是一目十行也不为过,他看完又将书交给庄逊,“这大佛会不会只是某个工程的一部分,而且……是最后的一部分。”
我愣了愣,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不过太具颠覆性,要是说出去,能被那些砖家叫兽把脸皮子都揪下来。
旁边的庄逊忽然“咦”了一声,把书一合,反扣在桌面上,手指“笃”的敲着封底上,“看。”
我和伊老板顺着他的手指一瞅,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黄褐色的纸上赫然呈现一个暗红的印记,散发着点点儿腥味儿。
不但如此,它还倍儿眼熟。
“泽娃~,麒麟呢?”伊老板低声喝道。
我赶忙掏出血麒麟,试着往那印记上一盖,竟然完全吻合。
这也太巧合了吧!
我猛地往后一仰,险些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杯。
“对了,和匣子一起寄过来的还有张纸条子。”
纸条子,纸条子,又是纸条子!能不能有点新花样儿了?
我心里莫名的窝火得很,看着伊老板从口袋里拿出纸条,真想三下五除二撕了干净。可这个念头只有一瞬,我伸手接过纸条儿,上面的笔迹跟第一张是一样的,上面写着:
小隐莫非于林,大隐莫过于市。
我琢磨了一会,如果我爷爷当年“墓里淘沙”时就是个有头有脸儿的人物,那倒也对得上“大隐莫过于市”这句话,毕竟作为他亲孙子我也是才知道的,还以为他那“逮腥沫儿”的手艺是在潘家园儿那些个儿糟货里练出来的呢。
可这“小隐莫非于林”,莫不是说的庄老道儿?还是说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一惊,下意识的瞅了眼庄逊,他很专注的瞅着我手上的纸条儿,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怕是跟我爷爷当年那些个‘墓里淘沙’的经历脱不了关系。”我舒了口气,将血麒麟装回怀里,“可是,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当年干了些什么事儿,现在的线索还是只有庄道长说的‘星盘解斗’之人。”
“诶,那倒也未必。”伊老板忽然一拍脑门,“说道‘墓里淘沙’我倒是想到一个传闻。正好跟这本儿上讲的事儿能对得上。”
“传闻里说武则天为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费尽心思炒作自己是弥勒佛转世。而凭据除了高宗给她造的卢舍那大佛,她自己在位时组织修建的莫高窟大佛,还有就是这乐山大佛。”
“世人皆知乐山大佛是海通和尚所建,却不知此三江之地,从古以来便凶险异常,有风水师说那儿是个恶龙相斗之所。这武则天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特意凌云山麓布了风水大局,专门用来聚集龙气。而建这大佛,则是为了把恶龙变为顺龙,便以为自己所用。”
“只是没想到,风水局还没完成,她倒是先驾崩了。而后续的计划则是在玄宗手上完成。否则凭海通一个野和尚,又有谁能允准他修建如此盛大的佛像呢。”
“你是说这大佛背后有斗?”我一下子来了精神。
“不,未必是斗。但肯定跟这尊麒麟有脱不开的关系。”伊老板意味深长的瞅了我一眼,伸手去取茶壶,“星盘远在天,大佛在人前,泽娃~你若下定决心,别的事情我都能安排妥。”
庄逊也忽然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虽然没说话,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要去乐山大佛一探究竟吗?
我忽然觉得自己站到了一个关键的路~跟儿前,一步踏错,再想兜回正道儿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但是倒斗淘沙这活儿,百死一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说,活着出来的也没几个囫囵人。
我本意是想做个正经的“淘沙儿”,一旦进了斗,恐怕你不去寻财,财偏要来寻你,还都是些横刀取命的飞财,买命财。
我待在茶室做着思想斗争,举棋不定时,完全没意识到伊叔把庄逊带出了门儿。
直到门边儿上一声猫叫把我惊醒,我才发现整个后院空荡荡的,就我自己个儿,一只通体漆黑的黑猫就站在门槛儿边儿上,圆溜溜的招子犹如两盏小绿灯一般盯着我。
“去——”我心头正是不快,挥手想把那只黑猫赶开。
我从不曾记得伊老板有养猫的习惯,估摸着是街上没家的野猫,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思,这畜生倒也是和我一样可怜,想着赶跑了也就算了。
谁知它不但不走,还向前蹭了蹭,嘲笑一般昂起头来,荡漾起尾巴,“吱啊呜啦”的叫了好几声。
嘿~!这给我气得,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是腾腾蹿火儿。我陈梦泽就是混得再不济,也不至于连只猫都干不过吧。
我刚一起身,那猫便往外跑,跑两步又停下对我“喵啊呜啊”的叫。
我心里烦闷,正好借着追猫出门溜溜,也没在意它跑的方向。追了一阵,它忽然跳上一个高墙头,“噌”的窜进了别人家院儿里。
我无奈,只得住了脚,自认晦气。
刚想转身回去,却发现边儿上这铺子倍儿眼熟,不是禄宝斋又是什么呢?
我看着那门口悬挂鎏金招牌,顿时悲从中来,平日里每个礼拜一我都会把它摘下来擦拭,这才几天没擦,就又沾上了灰尘。
“禄宝斋啊禄宝斋,你要是会说话该多好,这世间道儿有千万条,那条才是我陈梦泽的道儿呢?”
禄宝斋自然不会说话,长庚街的路灯光把斑斑驳驳的梧桐树影子映在门头上,像极了爷爷小时候给我做的剪纸画。我觉得这间屋子像是头沉默的老兽,跟了我爷爷,又跟了我爹,到头来却在我手上折了出去。
他心里想必也是苦极了。
想到这儿,我鼻头儿不由得感觉一酸~。这一连串的变故来得太突然,竟然连招牌都容不得我去摘。
我晃了晃门上的大铜锁,缝儿上还缀着封条儿,想来是胡爷的手段。
原本想盘掉这禄宝斋也不过是想找个地儿带着这块招牌再次风生水起,可谁想到后面胡爷毫不开面儿的直接占了我禄宝斋,甭管有没有想保护我的意思,那禄宝斋也是就这样给没了……。
“陈梦泽啊陈梦泽,你还是个爷们吗?爷爷他也不是生来就有一身本事儿的。墓里淘沙,百死一生,既然他都能做得到,你又在怕个什么劲儿?”
我越想越觉得自个儿窝囊,眼泪儿再也抑制不住,直接从眼眶中悄无声息地淌了下来,一拳捣在禄宝斋的青砖围墙上,指骨上的痛感让我脑子一激灵。
望着头顶那快鎏金招牌,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陈梦泽~!
哪怕是死!一定要再次把陈家发扬光大,一定要再次挑起“禄宝斋”这块儿招牌!
男子汉大丈夫,当提三尺之剑,建不世之功!
不就是去乐山探个墓吗?有什么不能去。我有这一屋子家传渊源在手上,起点比爷爷当初怕是还高得多。
甭管这背后是盘山虎还是过江龙,甭管乐山大佛里有牢什子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去,就是死了也要跟我家老头儿一个交代,给我爷爷一个交代~!想要爷们低头,那也得瞅瞅自己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
可就在我心里翻天覆地,热血激荡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形矫健的姑娘正站在我身后,身着利索的黑色迷彩,扎着马尾的阴阳头刘海往右一倾,使她看起来颇具几分英气。
此时的她两只眼睛考究的望着禄宝斋,左手端着一个罗盘,右手在飞快的掐算着什么。
怕不是个骗子,这种人长庚街上多得是,故意神神叨叨的,就等你去跟她搭话。
我转身准备回湘疏园,刚迈开步子,却见她把罗盘一收,又冷声一笑,倒是走到了我跟前儿,“小子,这是你的铺子吧。我劝你还是赶紧给他盘出去,别给自己个找不自在了。小心钱没挣到,反把命折这儿。”
我一听,心里当然不痛快,我家的地儿招你惹你了,爷孙三代都在这里混吃食,也没见它有什么毛病,当即火起,冷眼瞅着她,“不知这地儿怎么不对?”
“呵,这地儿没不对。相反,是个绝好地儿。”那小丫头片子一挑眉,马尾也跟着一甩,不慌不忙地抬手指了指头顶,“坐离宫享午火,本是繁荣昌旺的地势儿,可具生气。可不巧的是,从星盘来看,它偏偏撞了天英星。”
“天英星五行值午位,火气旺极,那是大凶之兆。此前聚的生气,尽数转为死气。”
“到时候别说求财,铺子里头的人能不能保命都是个问题。”
星盘?
我别的都没怎么听清,就这星盘两个字像是炸雷一样。难不成她就是我要找的星盘解斗之人?
念儿这么一转,我也不急着走了,干脆跟她套起瓷来,恍然大悟般道,“我就说怎么最近运道那么衰,听你这一说,倒还真是。不瞒姑娘,这是我自个儿家传的铺子,实在是不忍出兑。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别的解决办法?”
“祖传的?”那丫头片子斜眼又是一挑,“你开什么价?”
“价钱好说。”我上前一步,握住她手,在袖子里摆了个数。
这可不是我故意耍流氓,这叫“袖里摸金”,是行儿里交易惯用的手法,特别是在晓市儿上,交易那些没有明码实价的东西。
淘沙儿这行最怕有人点破,袖子里出价就是杜绝第三方参与,卖家卖家各凭眼力,哪方吃亏都是自己个儿的事儿。
我们这会儿倒是用不上,不过我想试试看她到底是不是行内人,便顺手使了出来。
果然,她很快回比了个数。
我暗暗咂舌,这胃口还真不小,要的不多不少正正好一百万,我全部的家底儿。
不过,她要真是星盘解斗之人,那一百万也真不算多。
要她不是,这事儿她也解决不了。
我盈盈一笑,收回袖子里的手,点点头,“那咱们去旁边的戏园子谈。”
路上我有意无意打探她的身份,可她也精明得很,一来二去,我弄明白了她叫阿年,家传手艺,来长庚街是想挑个风水活络的地方讨个营生。
转来转去觉着这禄宝斋奇怪,明明在风水最好的地界儿,偏偏一片萧条死寂之气。一时好奇,便过去用星盘推算了一卦。
进了湘疏园,我给老周使了个眼色,他很懂事儿的跑上二楼去叫伊老板。
我把阿年带进后院没上楼,就在下边找个客房,把事情的大致经过跟她说道起来。我编了两个普通点的货儿来代替血麒麟和弥勒经,又把青棺道长形似跳尸的段子改成了黑道势力。
刚刚讲完,伊老板和庄逊便推门而入。
阿年的脸色不像刚才看见的那么轻松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取出星盘有捣鼓半晌,摇摇头,“不行,你这活儿,我接不下来。”
“别,这行里买定离手,要是价儿谈不妥也就罢了,可我出的子儿也不少吧?现在再推脱,怕是不妥吧~。”
我靠在椅子上,托着一杯毛峰,轻轻吹了吹。这每行有每行的规矩,在这潘家园儿谁都能漫天要价,谁也能坐地还钱,但是这价儿你不还也就算了,一旦还了,人家也认,那这买卖就算成了。
谁要反悔,谁就是坏了行里的规矩,甭管你是算命的还是占星的,不守规矩的人,哪儿也混不下去。
这姑娘显然是懂这个理儿的。
她咬着牙根,显得很是为难。我瞅了眼伊老板,他点点头,端起茶壶给阿年的杯子续了水,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也知道,我侄儿家的事儿比较麻烦,姑娘你有顾虑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呢,这人啊,无信她就不立。姑娘你这手功夫,咱们都看在眼里,是个绝活儿,要是能借我们一用,以后长庚街这地界儿,至少我湘疏园领你这个情儿。”
“可是……”
我呷了口茶,决定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人带在身边观察观察比较妥当,“这样吧,这事儿我也不指着你解决了,刚才说好的价钱,你陪我们去乐山走一趟,就算两清儿,如何?”
“乐山?”阿年还在犹豫。
伊老板向前凑了凑,“他允诺多少,我再加一份儿。”
“……好,成交。”
第十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甭管她到底是不是星盘解斗之人,至少看上去还有点本事,古人做什么就喜欢看个星宿和风水,这种能人拉在身边能顶一分事儿也好。
我们当即开始筹划去乐山的事情,伊老板仗义的允诺这回出门的一切开销都由他湘疏园出,不过准备工具和武器,还得要些时间。
最后我们敲定七天后出发。为了以防万一,伊老板还叫来了他的保镖队长——蝎子。听完我们的描述,这个精壮的汉子立即表示,就是这条命搭在道儿上,也一定将我们送到目的地。
我对他感观不错,听说他是缅北的雇佣兵出身,一柄蝎刀在手中出神入化。更关键的是,我们刚认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对我和庄逊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
知道我是陈三痴的孙子后,就搂着我肩膀非要让我白嚯白嚯潘家园儿里那些道道儿,末了儿说我是文化人,非要请我和庄逊去喝酒。
我万般推辞,总算是赶天亮前儿回了客房。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一看,刚过晓市儿的时间,我瞅着天花板,辗转反侧是再也睡不着了。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下斗,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心念一起干脆叫上庄逊,一溜儿回了禄宝斋,把我爷爷留的那几大箱子书全部搬到了湘疏园,搁在伊老板的书房里。
再凑上他自己个儿藏书,足足几千册,看哪儿本都觉得有可能用得上。索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关读起书来。
这几日庄逊跟着伊老板和蝎子四处跑装备,也逐渐适应了外面的生活。今儿个吃饭的时候,我还见他捧着本儿书一本正经的问我,“泽哥,我们属于那一派?”
“啥?”我被他问得一脸懵逼,瞅见他书上的封皮才哭笑不得的解释,“我们哪一派都不是,野路子,野路子知道吧?”
“哦。”
“等等,你从怎么看起这些来了?”
庄逊皱了皱眉,“我跟书店老板说,我们要去倒斗,想找几本书看,他就推荐了这本儿,还说这是目前最火的。怎么,不对?”
“……”
我差点没把饭给喷出来,“没有没有,你内,接着看吧!我再给您推荐个片儿看看,《xx湘西》~!”
庄逊狐疑的瞅了我一眼,绷着他的《xx笔记》去了旁边儿。我无奈的摇摇头,搁下碗正准备溜回书房,却看见蝎子大步流星的从小侧门进来,见我就嚷,“嘿,小陈爷,有您的信。”
嘿,这多事之秋,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时候儿了。我在京里基本算得上是无亲无故,谁还会给我写信呢,保不齐又是那个迷之有仪式感的隐藏势力。
这么一想心里倒也没那么沉重了。
我就这么一边在心里打趣自己,一边接过信封儿撕开,里面只有一张儿薄薄的纸条儿,我抽出一看,却是愣在那儿,上面是两行清秀娟丽的毛笔小楷:
请君一见,地下茶庄三杯陈酿,前途莫往。
最后署名是“故人清研”。
我脑子里登时浮现起一个绝美的女子,拿着把扇儿,笑得跟蜜糖一样。我从小就喜欢跟她玩儿,甭管有啥苦事儿或乐事儿都想跟她说,觉着在京城这地界儿,没有比她更好看更温柔的姑娘了。
可是,伊老板不是说她去日本留学了吗?
她怎么又会忽然约我见面,还是在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下墓的这个节骨眼儿上。
而且这四句话还提到了“三杯陈酿”,难道她也知道三杯酿的事儿?
“前路莫往”又是啥意思,难不成说的是去乐山的事儿?
我脑子里纷乱复杂,面儿上自然也跟上了彩儿一样,变了又变。
蝎子站在旁边关切的问,“小陈爷,咋回事?是不是有人跟你在放话儿,使绊子,你跟我说,老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不知道衙门往哪边开。”
“不,没事。”
我瞅了瞅蝎子,他身高体壮,胳膊差不多跟我小腿一般儿粗,蝎刀别在腰带中,只留出一个环儿,这幅尊容,天黑点出去遛弯,都能直接被警察叔叔逮起来。这倒是个很有安全感的大兄弟。
“蝎子哥,这会儿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成啊,你要去哪儿。”
“北三街。”
我把信纸塞进口袋,叫了个滴滴,跟蝎子一起上了车。
信上说的地下茶庄在北三街的老胡同里,那儿算是个城中村,这几年拆来拆去已经没几个人儿了。
去茶庄喝茶的,多半是些个旁门左道的伙计,除了喝茶谈事听个小曲儿之外,动刀动枪的也是常事儿,只要没出什么大的人命官司,官道儿上的人也不愿往那儿去。
滴滴停在胡同儿外面就让我俩下了车,沿着胡同儿墙根走了一截,在个破败铺子门跟儿前下楼梯。
听着里边儿传来熟悉的喧闹声,我也禁不住有点感慨。
我这人性子清冷,看得上的朋友不多,清研算得上一个。她大我四岁,也爱跟我玩儿,小时候我天天就在湘疏园戏台子前瞅着她唱戏,没事儿就变戏法儿给我看,长大后来这儿也是跟的她。
现在想想,她一个唱戏的姑娘,知道的东西好像的确是太多了点儿。
沿着楼梯往下走,转了几个弯,眼前豁然一亮,这地儿的氛围完全就是老北京的茶馆儿,小伙计拎着吐气的大铜壶跑动跑西,台面上的掌柜计算器摁得嘟嘟响,中间儿的台子上还有戴着面谱儿的戏脸儿。
客人三五成群围坐在桌子跟儿前,面儿上摆着个搪瓷茶盅,套瓷的套瓷,添堵的添堵,嘚啵嘚啵白嚯个没完,过不了多一会儿就有一桌子一言不合出门开练。
连蝎子都看不下去,问我,“小陈爷,谁们约你来个这么乱的地儿?”
我顾不上回答他,招子一扫,找着坐在角落里的清研。女子的容貌还是跟记忆里一样出尘,只是那不见以往那种甜美的笑容,她抿着嘴,像是在想心事儿,都没注意到我和蝎子坐到了她的对面。
“清研姐,我来了。”我喊她。
她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看见我时明显松了口气,但再看到我身后的蝎子,脸色又陡然一白,越发的凝重起来。
“梦泽,你最近要出远门?”她问。
“是啊,去一趟四川。”我一边答,一边儿满心狐疑。要说她只是喊我出来唠唠嗑,叙叙旧,那我是八百个不信。
果然,她一听我要去四川,一下子就着急起来,“阿泽,你别去。这几十年前的约定,不该你背,且凭你也背不下来。”
什么叫就凭我也背不下来?我心里猛地一僵,差点没把杯子摔地上。合着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就我糊涂?
我冷眼瞅着她不说话,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压了压调子,“阿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会害你。”
“清研姐,您有什么话儿就直接说,不用拐外抹角的。”
我嘬了口茶,心里颇有点不痛快。她叫我来赴约,我也没有推三阻四磨磨唧唧,末了儿她明明满肚子秘密,却又不往外抖搂。
谁知,她却苦笑着摇起头来,“你果然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对了,清研姐,你为什么要离开湘疏园?”我发现她似乎对蝎子很是忌惮,忽然脑瓜子一闪,问道。
清研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忽然觉得她那个眼神像极了我喝三杯酿之前庄老道儿的那个眼神,甚至更加忧伤,她是真的不希望我喝三杯酿,更不希望我去寻找那个约定的答案。
我心里微微一动,到底是软了下去,就算是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走到这一步儿,我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啊。禄宝斋被胡爷收了去,三杯酿也进了肚儿,现在放弃找答案,那就是把自己个儿的命交到敌人手里,这事儿我不可能做。
我搁下茶盅,终究是不忍把话说的太狠。
“清研姐,禄宝斋还是禄宝斋,湘疏园还是湘疏园,但你不是以前的你,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告辞。”
她直愣愣看着我搁下茶杯,睫毛颤了颤,像是在跟我说,又像是在自语,“物是人非事事休。呵——,是啊,物是人非事事休……”
“铮——”
纤细的手指落在古筝之上,翻飞之间缠绵悲壮,如阳关古道,夕阳驼铃。
一曲《将军令》,半生戎马间。
我和蝎子面色陡然一变,这茶馆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只剩下了我们三个和那台上的戏面人,那戏面人手持长枪,踩着古筝调子舞步飞洒,竟是一步步向我俩逼来。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激荡而起,“铮——”,弦断曲终,戏面人的长枪已到身前。我全身肌肉一绷,就地一滚,堪堪避过枪尖。刚才站的位置传来“噗嗤”一声,眼见着那张桌板断成两块儿。
清研……想要杀我?
我来不及多想,抄起脚边的铜壶,又挡了一枪,铜片深深凹下去一大块,显然是没有留手儿。
“小陈爷!”
事情发生得太快,蝎子出手的时候已经跟我隔了三四张桌儿,他心思活络,眼见赶不上救我,蝎刀一转,倒是朝清研扑去。
戏面人第三枪还没刺出,蝎子的蝎刀已经扎进清研脖子一侧。
“清妍!”我呲目欲裂,嘶声大喊。这事儿本就发生的莫名其妙,没头没脑,我和清妍哪怕不是青梅竹马,也是无冤无仇啊……
这…不是,谁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个儿事儿啊!?
“噗通”一声,她跟着她的古筝一起栽倒在地上,戏面人也一下子定住,慢慢收回枪去。
我惊魂未定的爬起来,绕过戏面人赶到清研面前,还没来得及问话,便见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意味深长的望着我,神情极为悲伤的摇头,嘴里响起微弱的戏腔,“三杯酿,引得俗人入三途……”
调儿才起一半,蝎子的蝎刀闪电般扎进她的心口,用力一搅,声音戛然而止。
“你干什么?”我霍然起身,眼角上渗出的泪还没去擦,不知道蝎子为何要补这一刀。
人都是有感情的,甭管刚才她究竟是为什么要杀我,可她毕竟陪着我从小到大呀!
谁知,他的脸色比我还难看,扯着我袖子就往外跑,“小陈爷,这女人在茶馆里装了炸药,引爆器就藏在那古筝里,将儿她是要带我们同归于尽啊。”
我又惊又惧,只感觉自个儿早已经变成了个白痴。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陪我玩儿逗我乐儿,一同躲猫儿斗蝈蝈儿的清研吗?
就算不是,她又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我俩刚拐出胡同儿口,被听见背后“轰隆”一声巨响,烟火四溢,显然是那炸药被引爆了。我忍不住想回头去看,蝎子却搂着我的肩膀不让我回头,“赶紧走,这儿还没安监控~。等一会儿条子来了,就说不清了。”
我只好闷头往前,走回长庚街口,蝎子才把我松开。
“以前没看不出来,这女人还真有些手段。”他语重心长的拍拍我肩膀,“小陈爷,老哥跟你说,这看女人啊,还是别光顾着看皮囊。那些个皮囊好看的女娃子,心狠起来,真是没我们老爷们什么事儿。”
“想当年,老哥我也是招惹上了一个姑娘……”
眼瞅着他就要唠开了,我实在没心思听他这些人生心得体会,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又擦干了泪,赶忙岔开话题,“蝎子哥,这事要是伊叔问起来,你别告诉他我们去见清研了。”
“为什么?”蝎子耳朵一竖,显然对要向自己主家隐瞒这种事很是警惕。
我赶忙安抚他,“清研毕竟是湘疏园出去的,告诉伊叔不是给他添堵吗?”
“哦,还是小陈爷考虑得周全。我就说是你债主,想讹你高利贷不成,恼羞成怒,然后被我俩反杀…嗯,反正这种事,我以前处理过……。”
今天的已经更新,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
前面需要交代的线索的确有点儿多,明天的话主角们就开始去乐山了,这本书属于是慢热的类型,也非常感谢各位朋友的耐心,那么明天我们不见不散。
后面呢我也会开始更新一些设定和这部作品的美术。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吧。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破五万,趁着人多,先把明天要更的先更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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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探三江
晚上我们跟伊老板讲这事儿的时候,蝎子真的是很努力的把事儿圆了过去,看他讲得绘声绘色的模样,我真觉得他不去说书可惜了。
清妍的死到现在我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一般,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没头没尾,宛如缠在身上的一捆儿乱麻。
联想到她白天的那幅欲言又止,和临死前的绝望与无奈…我想哭又哭不出来,也不能哭出来,想忘掉却也怎么忘不掉,只能在众人面前一个劲儿的打着哈哈,幸好也没人去深问。
清妍啊清妍,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缘由一定要这样?
其实我也奇怪,伊老板跟我爹是八拜之交,出事儿之后又一直尽心尽力的帮我,按理儿来说我们的关系该是最亲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总觉着我们之间隔着点什么,有些事儿,不太愿意让他知道。
或许真是因为怕他听着清研的事儿伤心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牵涉的人事物越来越多,脉络非但没有清晰,反而越发扑朔迷离。
我自己个儿也很难预测接下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
幸好,留给我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多,明儿个就是出发的日子。装备已经提前让人往四川运了,东西太多,又有违禁物品,飞机带不走,只能走汽车。
……
一夜辗转反侧,天还没亮就起来在堂前儿坐着,好不容易才等到人都到齐。司机开车把我们送到机场,检了票坐上飞机,我还觉得挺不真实。
直到踩上乐山的地皮,隔江看见大佛巍峨庄重的伫立在漫江水雾之间。
我才猛然间意识到,我已经踩在了命运的分割线上。
“走吧,我们先去休息。东西也该到了,我给大家分配分配,有些东西你们不会用,也得先学学。”伊老板将车停在一座小洋楼面前,招呼我们下车。
屋里大箱子一口接一口摆了半个屋。
洛阳铲,工兵铲,手电筒,头盔,潜水刀,多功能匕首,套索,简单的药品,纱布,这些标准盗墓小说里应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连太阳能折叠充电板、滤水棒、夜视仪,甚至无人机这些高科技玩意也应有尽有。
我只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儿真是不假。这才几天儿功夫,伊老板已经在青衣江边上做好了一切的物质准备,就差我们最后那一哆嗦。
那个,有朋友问我打赏和点赞的事情。
其实也不希望大家破费,支持的话来顶顶贴或者给冲个榜就好啦。
非常感谢各位啦。
@恳秆纬柯7 2019-04-15 21:11:07
没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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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会更新的
@天真如你别皱眉 2019-04-15 08:23:45
楼主快更啊。
用力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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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清点完装备,伊老板一人给我们塞了张门票,让我们两人一组出去探探信儿。
毕竟我们不比早些年那些倒斗的先辈,出没都是在荒郊野岭,大不了就被粽子追。现在,这儿可是景区,一个不小心,斗没见着,反而先进了局子。
蝎子和阿年一组沿九曲栈道往高走,我和庄逊沿凌云栈道去大佛脚背上。
说实话,要我们不是来倒斗的,那在这里游玩一番倒也惬意。
可惜,怀了心思就得不了闲情。回到小洋楼,我们交换了一下信息。
蝎子和阿年证实了大佛背后的山壁没有空洞的地方,但这尊大佛却确实是在个风水眼上,“听江上摆船的人讲,刚建国那阵儿,三年灾害饿殍满江,大佛竟然自己闭上了眼。更奇怪的是,那满江的尸体,也没人收拾,到了大佛跟前一夜之间自己个儿就不见了。”
“嗯,我和庄逊也发现大佛脚底的水潮起伏比正常的要大。虽说是三江交汇,但毕竟也只是江,早些时候儿江水还能达到大佛胸部以上,这说明水下可能有连通其他水域的水道。”
“你们是觉得,入口会在水下?”
我抬眼瞅了瞅伊老板,伸手在大佛前面的水域画了个圈,“说不准,但可能性很大。当地传说里讲到海通和尚造大佛的时候也发现大佛脚下有水怪的巢穴。我觉着我们有必要去看上一看。”
“我跟景区打听过了,他们六点停止售票,晚上十点之后就完全没人了。我们完全可以从某条江的上游坐船下去,要是被发现就推做是摄影采风。”
“好,就这么办。”
伊老板当即拍板,打了个电话联系游船,不到十分钟就跟我们做了个OK的手势。
“成了,联系的船十点在离这儿两公里的河湾儿上等我们,到点我们开车过去。”
商量好这事儿之后,我们各自回屋睡觉,养足精神准备夜探大佛。
八点二十,庄逊把我喊起来,虽然只是说先去探探,但伊老板还是让大家带了些装备,至少工兵铲和手电是挂在了身前儿。
我们开车到了江边儿,老远便瞅见船老大蹲在船沿儿上抽烟。
伊老板停下车,上前招呼。
那船夫也很热情,操着一口川普,“老板们想走哪一段噻?别的不说,这青衣江我可是熟悉得很,再往上面走个两三里,有小一段峡谷,一到晚上雾蒙蒙的,好看得很。”
“不,老哥。”伊老板笑眯眯的摇摇头,抽出一支烟递过去,“我们想去大佛脚下看一看。”
“大……大佛?”船夫跟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脑袋摇得跟小鼓儿似的,“那儿可去不得。”
“为什么?”我为了掩饰身份,手里抱着个单反相机,有些奇怪的问。
别看我其实就会按个快门儿,可就我这身儿五四中山装的文艺打扮儿,加上头上又找了个那种艺术家爱戴的贝雷帽,嘿!
别说~,我自己都快信我是个搞艺术的了。
船夫从被吓了一下之后,很快恢复了情绪,接过伊老板手上的烟,叼嘴里打了火儿,“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这三江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凶得很,水流乱不说,江里还有吃人的‘铁背龙王’。别看被开发成了旅游区,白天还风平浪静,可到了晚上还没有船敢过去!”
他咽了咽唾沫,接着说,“特别是十点过后,阴气重。有大佛镇在那里,也难保不出事情。所以啊,我们还是往上面走,摄影采风去上游一样的。”
伊老板又抽了只烟递过去,“不行啊,我们老板指定要大佛脚下面那片景儿,要是拍别的地儿糊弄他,我们回去怕不好交差啊。”
“是啊,您看咱们在外面讨个营生,也都不容易……”我跟着也应和了几句。
“那我不去了,你们找别人吧。”船夫烟也不接了,转身就去扯系船的绳子。
伊老板也不恼,还是一副笑弥勒的模样,只是收烟的当头儿不动声色的冲蝎子扬了扬眉毛,后者立刻袖子一撸,老鹰捉小鸡般拎住那船夫的后衣领,粗着嗓门吼道,“开始怎么答应的?到了跟前儿说不去,你跟爷们逗闷子呢?”
“诶诶……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我可喊人啦!”
斗大的拳头立刻顶住那人下巴,“你试试?”
这南方人在身高上本来就比不过北方人,我也不是瞧不起谁,这是确实的事儿。蝎子在京片儿当中都算拔高的个儿,这船夫直接被他拎得两脚离地,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那话也就是说给自己壮胆听,这大晚上的,谁没事儿在这码头边儿上溜达?
我赶忙上前打个圆场,“蝎子哥你先别恼,这船老哥也没说一定要走是不。他是说那儿危险,但这俗话说了,水火无情,在江上走的,那一段也算不上绝对安全不是?”
“哎呦喂!祖宗们喂, 你们脑壳子怎么就是不开窍呢,这不一样!”船夫两脚一沾地儿直接坐倒在地下,刚才被蝎子吓得是鼻子水喷了一嘴皮儿,扯了张纸。边擦边跟个小怨妇似的瞪着我们。
“不哄人,前两年就有一个玩儿摄影的来这里夜拍取景,也是跟你们一样非要去大佛脚下。这龟儿价钱开得高,这边儿还真有个不信邪的哈巴儿同行给拉他去了,一夜没回,第二天江面上就发现了他们俩尸体,打捞的时候我还去看了呢,真的不哄人!我紧叨说也是为了你们好,那俩人看起来跟平时淹死那些人都不一样。身上还有被咬的痕迹。”
“我后来听说,他们把那摄影师的相机弄回去修好了,还在里面发现了水怪的照片。你说,我们谁还敢夜里去那片江上啊。”
他这话说得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身上都有点起毛,可没成想阿年这个丫头片子却是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凑在我耳畔低声道,“我看他不像是在说谎,实在谈不下白天也行,还可以出动无人机。”
“那不成,”我心里一乐,感情这丫头是面儿上硬,心里也是在犯怵,“白天江水开始涨潮,就算是有东西也什么都看不到。况且,现在这儿是景区,天一亮就到处是人,我们也没法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我不去理会阿年,继续做船夫的工作,“我觉得其实没那么玄乎,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是有水怪什么的,看见我们也得吓跑了。况且,你也看见了,我这个老哥身手可好着呢。”
蝎子配合的一挺胸,浑身腱子肉,股二头肌和胸肌跟石头块似的,鼻腔里带着个向上的调儿,“怎么,要不比划比划?”
船夫连连摇头,感觉都快哭了。
我友好的拍拍他的肩膀,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了,“咱们也不是要去呆多久,就开过去拍两张照片就走,耽误不了什么事儿。我保证,有什么情况,咱立刻调头就走,绝不久留。这哪门子水怪也追不过柴油发动机吧。”
伊老板适时凑过来,呵呵一笑,掏出烟给那船老大点上,“你放心,油钱我全包,要是船有损坏我也全部负责。只有我们今天能拍上照片安全回来,除了开始谈的价钱,我再给你加一倍辛苦钱,怎样?”
船夫神情变化了好几下,终于一咬牙,“三倍。”
“呵呵,行,三倍就三倍。”
在我和蝎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攻势下,又加上伊老板的金钱诱惑,船老大总算是应了下来,带着我们上了船。
这船是景区特别常见的那种带蓬的观光船,虽然保养得挺好,可看起来仍有些年头儿了。
我们挨个儿坐在船斗儿两侧的座椅上,船夫打着发动机,“轰轰轰”水浪子溅起老高,“嗖”的一下就离了岸边儿好几米远。
这科学发展有科学发展的好处,但是想靠这柴油船整出泛舟江上的优雅感觉来,那还真是不容易,但就那吐着黑烟儿的机器就够吵死人了。
我们假装四处张望看风景,实际上谁也没正经看,都等着驶入三江交汇的那段水面。
周围的山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连成一片,宛如一只黑色的巨兽。渐渐地,大佛的头出现在我们视野当中,接着是身子,不多会儿船已经驶进了大佛俯视的区域。
甭管这大佛白天儿看起来是不是宝相庄严,反正到了晚上,黑乎乎的头顶有那么一双大得吓人的招子一直盯着你瞅,这肯定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儿。
我看坐在身边的阿年仍绷着个脸,有意想逗逗她,干脆起了个头儿跟大家说起乐山大佛的历史传闻来,当然对于其中的灵异部分也少不了添油加醋。
今天的内容已经全部更新完毕,
问一下各位朋友 我是不是更新时间不是很好?
大家觉得每天几点更新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