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家事外人自然是不知晓的,即便从自称熟知宋家掌故的某人口中道出的所谓的宋家的秘密,宋家人一概不予以承认,这人很快就没了底气,却不甘心,某日逮住一个在宋家做事的熟悉的家丁,要他出面说说公道话,以证实他所言不虚。但家丁也多是只做拿枪站在碉楼或围墙上,替宋家守家而已,且多是长了眼睛不看人事的粗陋之人,并不完全知晓宋家的诸多事情。当然,要是某个长工家丁丫鬟证实了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三角城在一段时间内,就流传着宋家的诸多事情,传说者还肆意添油加醋,宋家人自然颇为愤怒,却也无奈,只好任随他们去了。当然,最近一年多一些走亲提媒的男女在宋家进进出出,也带出了一些宋家最为隐秘的事情,更能吊起三角城闲散之人的性质。这些媒人感叹道,宋家就是宋家,有钱就是有钱,顿顿吃香喝辣,身身穿金戴银,夜夜压着肥妹婆娘干,不羡慕可是假的,羡慕得眼珠子跳,也没用,人家就是命好,祖坟上冒青烟,屋基下风水好,不想发达都不行,我们这些穷人,一辈子穷几辈子烂,那是命,得认。他们还说,宋家人也不像你们这些烂嘴之人说的那么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他们干干净净,知书达理,轻言细语,温文尔雅,哪像你们这帮粗鲁之人,说话就跟小日本放炮一样。三角城不干了,便质问道,宋家人是你先人,你这么维护他们?宋家人给了你们好处,你们专门在他们裤裆下面吃屎?你见过小日本放炮?小日本也是你先人,要你们把他们供在香火板板上?那些媒人说,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看看你说说话的样子,就没家教,人家宋家的人就比你们懂礼数。当然,他们不敢说小日本也有礼数,不然,他们会被三角城人揍成肉坨坨,扔到那河喂鱼。说到兴处,那些媒人继续说,再看看三老爷,大户人家的当家人,就是当家人的架势,有礼数,又有威风,却让人看了不憎恨,总是那么笑眯眯的,即使瘫了,起不来了,依旧好言好语招待人。当家的是这样的人,宋家想不给三角城的人留下好印象都不可能。三角城人却不以为然,他们只对包括宋家在内的人家的隐秘之事感兴趣,要是长时间没有他人家的传闻轶事出现,他们聚在一起不是哈欠连天,就是逮住一些令他们不快的人事百般辱骂,再想起宋家的好名声,不得不服,道,宋家确实不同凡响。因此,当三老爷在三十岁那年,张罗着在下寺街临河那平台上建造一座茶馆的时候,三角城的茶客自然前来捧场,其中很多是中老年女人。女人对香水、化妆品、美食、衣服、金银首饰等极为喜好,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是这样,但对喝茶品茗,打架斗殴,下河行船等男人爱做的事情多不屑一顾,但因三老爷相貌清秀、不招人烦的缘故,三角城的诸多闲女,包括一些年老珠黄,却仍然对男女之事不失去热情,尤其是对相貌过人的男子仍然跟十八岁小女子一样怀着春揣着情的多情老女人,便是黄葛树茶馆草创时期的常客,让茶馆早晚都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包围,尽管三老爷仍旧通过笑眯眯乐呵呵的样子拒绝了她们满眼包不住的柔情,但她们大多还是痴心不改,甚至用大把的票子公开勾引三老爷,但都没得逞,加上三老爷的婆娘眼尖,很快便发现了苗头,便日日在平台两边坎上新辟的铺面上坐镇,满脸黑煞,那些中老年花蝴蝶们才渐渐死了心,来喝茶的时候就少了。当步入中年的三老爷肚子膨胀,满脸闪着油腻腻的光,腿脚变得粗短,全然没有了年少时候的俊朗清秀,十几年前见了他都要朝路边躲的各个年龄的女子,便不再羞怯和腼腆,而是大胆地看他,一看就伤了心或幸灾乐祸,一次次在肚子里或熟人跟前大声地说,没想到宋家三少爷也有今天,肥得流油,就跟褪了毛,在架子上烤过的猪似的,白送给老娘,老娘都不一定干。于是,有关三老爷的各种桃色传闻,才宣告结束,他的婆娘才将心放到肚子里,见了三角城的女人,不管是否在自家茶馆里喝过茶,还是喜欢不喜欢自己男人,也不再怒目而视,甚至破口大骂,乃至赶出茶馆。
《三角城往事》(长篇小说连载·新作)
茶馆以经营盖碗茶为主,兼销售花生、瓜子、红糖、核桃、枸杞、干桂圆、辣椒、花椒、五倍子、大香小香、八角、洗漱用品、盐巴、酱油、陈醋、大米、红薯粉条、洋碱、洋火、布匹、鞋袜、针线、顶针等日用小百货。三老爷的婆娘除了收取茶钱之外,两个商铺也由她和自家亲戚主管,亲戚的工钱跟茶倌一并于月底结算。但熟悉三角城行情的人都清楚,街面上大大小小的茶馆不可能只作一两种买卖,茶水和小百货也仅仅是小商贩的营生,大一点的茶馆一般都将茶水和麻将混杂在一起,客人一边喝茶一边打麻将。麻将刚刚引入茶馆的时候,喝茶嗑瓜子剥花生是主要买卖,麻将是“副业”,但很快,麻将就超过了吃喝,除了麻将本身具备的毒品一般的魅力之外,就是三角城的人多数属于非文化人,无法体会坐在竹椅子里,一边优雅地品茗,一边阅读或与同类人畅谈天下,更体会不了坐在河边,拿出文人的情怀情思情绪情感情愫,兴致勃勃或忧郁孤独地眺望野茫茫的山水,将内心情思寄托在大自然的唯美和清丽之中,在寂寞中参透人间,在孤独中成全自我。既然是粗人,就没那么多细腻和忧郁的性情和感觉,说的做的想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人事,人与人之间谈论和计较的是得失,少谈或不谈的乃国是或所谓的个人理想。因此,在百无聊赖或兴致高昂之时,到茶馆里喝喝茶,打打麻将,是很多三角城人打发时间或赢取钱财的方式之一。尽管后来有了电影院,几乎将宋家大院每季度一次的戏剧表演和三角城西北角大月寺的庙会加戏剧表演取代,但泡茶馆确实是雷打不动的生活形式。不过,单纯清一色搓麻将的情形不多,即便是年轻人偶尔也来茶馆凑热闹,打打麻将,也多是要打点钱的,只是小钱而已,赢家最后付茶钱。这种小打小闹的形式虽然被一些老茶客老赌棍不屑,但对于囊中羞涩或年轻人来说,确实相当受欢迎的,也流行过相当长的时间。但只有一种人是绝对不允许在茶馆出现,更遑论搓麻将打钱财了,那就是一个来自外地的白面书生,通过官府的应允和认证,在三角城开办的那河中学的学生,此乃后话。
搓麻将赌钱是三老爷后来发家致富的主要收入来源,官府虽说派几个公干前去查证,说是严厉整顿三角城的廉政和地方上的黄毒之风,其实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目的还是趁机明里暗里大肆捞取油水。包括三老爷在内的茶馆老板,都是精灵得翻了山的三角城能人,对于防范官府检查之类的事情,根本不需动脑壳,他们其实比谁都明白,官府那点算盘,拨来拨去,还不就是为了钱。每家茶馆开张放鞭炮,请三角城有名望之人前来助阵开始时,将钱财分出的那一份,就是专门为官府要员准备的。这种未雨绸缪和眼光远大的做法,在三角城人看来,实在不足为奇,甚至觉得是应该的,尽管他们无一例外地心疼那些银两银票。后来,打麻将上升到甩色子等赌博形式,三角城沉迷于赌博的人越来越多,老少皆有。但女人乐于参与的还是打麻将,赌点稀饭钱,外地人见到的情形经常是四个老娘女人一桌,黑脸黑眉,互不相让,为一两角的小钱而互相扯皮打架的,也是常事,或两男两女一桌,虽多是亲友,但仍然谁都不认,只认钱。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三个老太太跟一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酣战的情形,老太太赢了,年轻人一脸黑,拍拍屁股就走了,要是年轻人赢了,三个老女人则不服气,喋喋不休,骂骂咧咧,不许走人,年轻人要是又得意张狂,又忍不住说些损人的话,惹恼了老女人,三个老女人便指着年轻人鼻子谩骂,说他一个年轻人,专门跑来赢她们老年人的钱不说,还要欺负她们,糟蹋她们,嘴巴臭得像茅坑。年轻人仍然不松口,说,你们都老得没姿没色了,想我糟蹋我都没那个心。老女人们气急,便伸出枯枝一般的手,在年轻人脸上头上身上又抓又扯。这种事情不是不常见,但人们被生活所迫,希望在赌博的时候手气好,因而只对甩色子等大型赌博投入更多注意力,女人们与小男人之间为芝麻大事情的争吵争斗,委实影响不了他们。有时,官府中人下班后,并不急于回家去,或者吃了晚饭后闲得无聊,又不肯和妻儿等闲坐,便寻了机会出门,到了三老爷或其他茶馆专门设在二楼三楼的赌室,试试手气。不过,真正赢了钱的是少数人,多数人血本无归,由此引发的打杀和投河自尽现象屡出不穷。官府自然要过问,也曾动过真格的,没收了大量银元,还将参与赌博的官府公职人员革职。只是因没收的钱财都被官府中大小官吏中饱私囊,被革职的官员便捅破这这层纸,官府为了面子和息事宁人,不仅不再大张旗鼓地彻查茶馆,还将革职的人员回复原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