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原创《峨溪河畔》:一部记录末代农耕文化的长篇叙事散文

  峨溪河畔
  无名诗曰:夕阳江寂寞,月圆照人行。最惜西湖水,只为骚客生。
  读完《今生今世》后,感触绍兴山水之恬静,笔下人物之静谧。不觉指动笔纸之间,斯山斯水斯情斯意,同为江南,山川井邑也相似鄙人之故乡。堂哥以好说:胡兰成的乡情,是南国文人的精神家园,平易细腻传统文化归属感浓烈。"。可谓一语道出。民国乱世,群雄相逐,铠甲生虱、饥妇弃子。大乱之愁苦,生民之断肠,始终阻不断那悠悠岁月。
  山川如故,看淡了生死离别、喜怒悲欢;星辰依旧,平静了风霜雨雪,春秋冬夏。

  总觉笔拙,也总是有种"年少文章老始成"感觉,害怕漏了什么,少写了什么?也怕误解了古人的意思,违背了老年人的初衷,字里行间过多注入了自己的主观意识。《红楼梦》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此话既有“知音世所稀”之伤,更有“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之叹!试想即便曹雪芹生于今世,又何尝不是孤独的,曲高和寡,思想之前卫,后世之人又岂能尽识哉?不过是自语“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罢了。

  家乡的山水有别于浙江,也近于江浙。两山夹水,峨溪河从浮山、梅山之间穿过,河两边池塘水洼,星罗棋布。每每清明节,登山远眺,油菜花金黄一片,黄巢说"满城尽带黄金甲",其实菊花哪有那么多,只有农家油菜花开的多、开的艳。一块一块水平如镜的池塘更多,三分之二全是水,一个个村庄就像一艘艘大船飘浮在水面上。李白有句"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虽写的是宣城,其实也是写芜湖,在唐代芜湖和宣城同属一个州府。梅山浮山相印成辉,荡舟河中,山青水碧,隐隐若丹青浮动。浮山雄壮魁伟,梅山相对小很多,梅山虽有梅字,但我从来没有在山上看到过梅花,其体态也不似梅,而老人说梅山从远处望有青狮白象之形,细看倒是贴切,象是立状,狮是卧状,相传明初刘伯温为朱元璋献策,凿断全国龙脉,朱元璋的意思也就是让朱家天下传万世吧。梅山因有狮象之形而遭谗,随之毒手。青狮之形虽未破坏,但其小肾被凿,成了阉狮,而被凿的地方也是石材极好地,朱元璋修建南京紫禁城,正需石料,于是将梅山上的石材用独轮车拉到我村村口,村口池塘名濠沟,三国时周瑜开凿,濠沟水通峨溪河,峨溪河流入漳河,漳河是长江支流。古代河床不高,冬季雨水少时,小船应畅通无阻,于是村口的渡头便成了通往紫禁城的第一道关卡。父亲说他小时候,大路上偶尔能见铺路带有车辙印的石块,朱家王朝灭亡几百年,历史的印迹止存在于石块中,朱元璋也算机关算尽吧。父亲还说,村里某家老石房上可能还有带车辙印的石头,小时候每次走他家屋后,细细端详他家墙上的每块石头,始终没有发现,只看见某块石头上好像类似于现代放火药的钻孔。

  村子三面环水,只有北面没有水,但有一个小水塘叫鸭塘。我们张氏先祖仁五公在宋末元初从江西婺源迁过来,相传是边放鸭边行,一路游牧。北方游牧民族驱牛赶羊迁徙,以雁行方式找水草丰茂的地方。而南方民族播迁,可能牵着牛,赶着鸭,遇到合适的地方就安居下来。男人应当"四海为家",也是农耕游牧文化思想的遗留。明初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规模之大,力度之强也算空前绝后了。鸭塘之名因先祖歇鸭而来,仁五公有三子,子孙分八房,播迁芜湖繁昌各地。(一)
  盖楼自己好像也好读
  这第一篇以前是发在杂谈里的,所以帖有些混乱,正好整理一下

  
  
 濠沟边有一棵柳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树发黑,已经空心了,调皮的孩子们经常用火烧,见过好几次树芯冒烟,然每年春季竟也能透出绿枝叶。谚语说:“树怕剥皮。”皮在树就能活,那个空心部分藏一个人是可以的,都说伊尹生空桑,桑树空心能生出圣人,也许柳树也能生出圣人,不然为何空心呢?

  池塘边的树近水,孩子们喜欢在树上嬉戏,树干为了怕孩子不小心落水,很配合,像老人渐渐垂弯下腰,有的开始平行于水面,天气闷热时,鱼儿甚至能将它当作跳高的横杆,来回腾跃。都说缘木求鱼,其实也不假,冬季在水塘水抽干后,站在垂倒的树上,用棍拨下面的塘泥,偶尔也能发现黑鱼和塘鳢,黑鱼和塘鳢是不怕没有水的,即便塘泥被晒裂,自己被晒干,它们也能张着口活得很好。濠沟里鱼是家家户户有份的,每年腊月二十过后,村民们用泵抽掉濠沟里水(水是抽干的),便开始捉鱼,鱼在泥水里翻腾打滚,岸上的人内心也是翻腾打滚的,捉鱼的人也经常被鱼溅得满脸泥,岸边的老老少少也开始哄笑起来"花脸猫、黑包公"。捉鱼的人也不好意思的"扑 嗤”一笑,"呸"的一声吐出泥痰,继续捉。腊月还是很冷的,霜很厚,风也刺骨,在热火朝天的收获季节,人们已经忘记了寒冷,塘里的鱼跳的愈欢,大家的心也跳的愈欢,一腔腔热血熔化了冰冷的空气,如煮沸的水热腾腾地上升着,太阳也从来不打断人们的热情,很配合的喷吐着自己的阳光。鱼儿快捉净了,岸上早已有很多人拿上"网兜,鱼叉、竹篮",他们在等待,等待塘里捉鱼的人说一句话。随着一句"解放了",岸边的人也不顾池塘泥有多泞、水还有多深,冲了下去。塘里不过剩了点小鱼小虾,那不属公用的了,谁弄到就归谁,因为池塘已经"解放"了。一会儿,池塘里全是人,好像煎锅里的饺子,吵吵闹闹、熙熙嚷嚷,小鱼小虾很快被捕捉殆尽,只剩下水不似水泥不似泥的泥水混合物。

  捉鱼的人将鱼一筐一筐的抬上岸,大小搭匀,分成一份一份,一户一份,拈阄,有时用纸写上"一,二,三......",大多数时候,随手将草垛上的稻草 掐成长短不一的一、二、三......,主管分鱼的人握在手里,让大伙抽,最原始分配是最公平的,大家不会再去议论谁家分的鱼大鱼小,即便议论,也是运气成分,不会去纠结。(二)
  濠沟的下游水塘更大,分下段,上段两块,还有村东的门塘,都是村子集体的。村名叫外滩,也有水落滩露的意思,村子三面都被水环绕,似半岛也不像,叫滩或许更合适。小学读地理,看到上海外滩,心头一震,邻村那位深度近视的老师不屑地笑着说:“不是你们那外滩。”
 上段下段水深,鱼比濠沟里大,水也极清澈,村子没有打水井之前,吃水都在那儿。母亲说,最早吃水都在濠沟。"七十年代吃濠沟水,八十年代吃下段水,九十年代吃井水",我记事起,濠沟水已经泛浑了,岸边也开始出现杀虫剂的空瓶和废旧电池。上下段水塘不似濠沟,是一直有菱有荷的,长有菱荷的池塘水清澈透些静雅,些许凉爽。江南的菱荷是很多的,南朝有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没有过多去想,也只是"只缘生在莲荷中"吧。白居易说: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这首写的不错,但常理不符,小娃偷采白莲可能性不大,莲蓬是可能的,还有浮萍,如果莲藕茂密,浮萍是很难生存的,诗不用过分纠缠,白莲是白莲花的莲蓬也是无话可说了,意境到了就是好诗。荷花美,荷叶清香,菱花却很小,菱角好吃。夏季清风吹罢,菱荷的清香几分恬静,几分醉人。塘岸边水丛里的苇草,好似淡水中海带,深绿有层次,仿佛水中的伏兵,善游泳的也害怕它,怕它缠腿;农家也常用竹竿把它卷夹上来喂猪,猪喜欢它,它是猪的"海味"。
  塘中央有高出水面的水岛,长出一片片芦苇,芦苇的青叶可以包粽子,叶有点尖窄,不似山上的箬叶宽大,包出的粽子却比箬叶更清香。孩子边吃粽子也喜欢听关于芦苇的故事:有一个小癞痢卖花,有次走到小姐楼下叫卖,小姐忍不住探开楼窗,小癞痢突见小姐,若暮春的蝴蝶看到花儿一般,生出情愫来,一时形若木鸡,小姐见状慌忙闭上窗户。小癞痢花也不卖了,急急忙忙回家告诉他妈妈,说想娶小姐,妈妈说,你一个残疾人,配不上人家小姐。小癞痢才不管世俗偏见,执意要妈妈去提亲,妈妈不从,他茶饭不思,精神憔悴,妈妈爱儿心切,只好去见小姐。小姐闻言,一口拒绝,还恶言攻击,妈妈面如死灰的回来了,小癞痢知道事已不遂,心神俱亡、不吃不喝,竟至殇死。临终前嘱咐妈妈,要将他偷偷埋在小姐那楼窗之下,妈妈含泪依言。不想数日后,坟上长出一根芦苇探至小姐窗外,一日清晨,小姐推窗,见芦苇杆劲叶青,而芦叶上露珠更是晶莹透亮,小姐忍不住吮吸了一口叶上的珠水。此后小姐眉疏脸润、日渐慵懒,竟怀孕产子,孩子取名芦苇先生。小时候觉得故事离奇有意思,小癞痢演了一幕"生则相亲,死又何恨"的独角戏。芦苇先生生世之离奇竟然也不生在帝王之家,毕竟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出生是相像的。

  除了听故事,芦苇丛里还生活着一种鸟(秧鸡),孩子们经常去掏鸟蛋,也喜欢捉它的幼鸟,它还会在稻田里筑窝,总是将禾苗叶用喙夹断,乱蓬蓬搭在几簇禾上,父亲有一次在稻田里抓了一只幼鸟,带回来给我玩,我先用绳拴住它的腿,它一直哀叫,我有些不忍心,见它身乌体小,像小黑鸡的兄弟,于是解下绳,把它放入家中一两个月的小鸡群中,希望它们和平共处、相亲相爱,谁知鸟儿并不领情,趁我不注意,飞奔冲向门外,一溜烟窜入濠沟中,我追出门外,但为时已晚。直到大了读到支公养鹤,才知道儿时也做了件"圣贤"的事,可惜鸟儿却没说拜拜。(三)

  
  谢谢
  
 水塘里还有种叫"游不罗"(䴙䴘)鸟,灰黑色似小鸭,从来没有近眼观看过它的样子,这种鸟濠沟是没有的,只有在大些塘和河里才有,有些鹓鶵的意思,非梧桐不歇,非楝食不食,非甜泉不饮。它很孤傲,经常出现在塘中央,有时用嘴吮理自己的羽毛、有时和同伴嬉戏水面,互相追逐,更多的时候是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各自飘浮在平静的水面上,如高傲的绅士,享受大自然付予自己的一片水泊。孩子们远远见到他,总是在岸边抠上泥土、捡上小石块,向游不罗掷去,游不罗却也不慌,因为泥土和石块凭孩子的力气根本威胁不到它的度假水域,它依然宠辱不惊,偶尔有石块投到跟前,不过咕噜一声钻入水下,用不了多时,它又会钻出水面,继续它悠闲的时光。有次我和堂弟华 叔之子)说:怎么才能捉到游不罗?堂弟说:"除非将塘底铺上网、水里洒上网、空中罩网。"一想这不是天罗地网吗,如此费劲,游不罗如知,也感叹世人千两黄金买马骨又何足道哉!


  上段下段东岸便是峨溪河的河堤,小学三年级时,一本《月亮河的传说》如同武林秘笈一般,传遍整个孩子圈,书被翻得页页卷褶,如同发酵的蒸馍,本不厚的书,硬生生成了字典。故事的内容已经忘记,作者叫陶方宣,月亮河也就是峨溪河,作者就是峨溪河沿岸某个村子的。峨溪河是繁昌境内的一条长河,流经县城、城关镇和峨桥镇境内,宽得地方近千米,窄得也有五六十米,夏天孩子们放暑假,河便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游泳、钓鱼。河已被私人承包,游泳是可以的,钓鱼只能偷偷钓。堂哥以好应该是嫌钓鱼太急人,他总是带上鱼叉去叉鱼,他眼力极好,我问他,你怎么发现鱼,他指向河中某块水域,说:"那波光粼粼带有动荡处便是有鱼群在那儿。"此刻他便抛叉投掷那儿,戳不戳得到得看运气了,大多数叉未落水之前,鱼群早已惊散,空手的时候比收获时候多。河是私人承包的,钓鱼不可以,叉鱼自然也不行,每听到巡逻小艇"啪啪"的清脆发动机声从远处传来,堂哥便将鱼叉藏入河埂靠上下段水塘这边的蓖麻丛中,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河埂上闲庭信步。
  夏天的太阳很炙热,孩子们都是穿着裤头,套一个薄薄背褡子(背心),一个个晒得黑黢黢的,背褡子脱下,才看见背褡子也投影在胸背上,皮肤也是那么的白。我小时是不穿背褡子的,脚也不穿凉鞋,脚底被栅刺(zhaci,荆棘)不知戳过多少回,大脚趾更是受了不少难,脚趾甲盖也踢掉过好多次,血淋淋的,也不觉得痛。


  夕阳余晖降临,红彤彤的太阳慢慢地从梅山落下,河也开始"半江瑟瑟半江红",孩子们脱下衣服,顺着岸边的石头跳板往河里使劲"扎个猛子",透出脑袋已是十米开外了,脚踩着水、手搓着身子的汗泥,小鱼也不失调皮,总是吮舔着脚心,弄得痒丝丝的。村妇们在跳板上捶打着衣服,孩子们憋急的尿只能在水里解决,"尿素高鱼儿长的快"。孩子们会比拼着谁能最快游到河对岸和谁能抠一块河底的泥土。夜也慢慢拉下帘幕,夕阳像一块烧红的铁条慢慢缩成针状,云彩红的变黄,黄的也灰了。孩子们也赶紧上岸,水猴子就要来了,水猴子天黑会拖人脚的。水猴子应该类似水獭一类,有人说见过,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见过的人说它红脸蓝眼晴,全身毛绒绒的,它水性极好,在水里人根本斗不过它的,好像《水浒》里浪里白跳张顺,甚至水性超过他。孩子们平时游泳是极少一个人下水的,为了互相照应,大家都是成群结队,是怕万一有人抽筋溺水,毕竟水猴子不过是个传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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