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精记》:界门纲目科属种,怪力乱神人鬼妖 。

  上面的人伸出手喊我们从前面拐弯进大门口,他下来帮我们敞开大门,欢迎我们进来。这人名叫董先之,年纪虽大,毛发却不稀疏,反而生长得很茁壮。他自我介绍道:“你们就叫我大先吧!他们都这么喊我!那个,说起来,J哥和山人可成了稀客呀!”大门进来,是大屋三进,威武气派;雕坊花刻,古色古香;天井映天,道人合一!
  王帅说:“J哥这两天也不在合肥,挺忙的,山人也抽不开时间,特意捎了两提茶叶,说他有时间一定过来!”
  董先之带着我们往二楼走,回头看下来,笑着说:“文生出去赶集了,明天才能回来,山人真是客气了!”我自个儿笑了下,在想这些人也要出去讨食买菜啊!他将我们带到会客室,一间昏暗的小房间,弥漫着一股烟味。这里不通电,只能点蜡烛或者煤油灯。他擦了几根火柴才慢悠悠地将马提灯点着,房间里又弥漫起火柴的磷火味,有了光亮,我看板凳上没有灰尘或者什么脏东西,才放心一屁股坐下去。
  他掏出卷烟盒,里面装的却是烟丝和一张张烟纸,这烟还要自己装填,封口。董先之十分得意地介绍道:“门台子的正宗货!来一点!”我们一人捏了一点烟丝和一张烟纸,纸包烟丝,加点口水粘住,点着后,一股浓郁的烟草香气飘然散开,一点都不呛人。梦云舒点头赞叹道:“好烟!”
  董先之微笑,说:“这烟丝买都买不到,找烟厂里的老员工要的,这都是直供特殊单位的!”
  烟虽好,我无感。我被迫在小屋子里陪同他们抽烟哈牛逼,虚度了一些光阴。晚上,我们被安排住在这间宅子,床上的被单皱巴巴软趴趴,手摸上去,氲湿氲湿,就知道被子很久没见太阳了。卧室窗户开向铁栅栏,对面就是关灵物的地方。
  夜过子时,对面的牢房里间歇地传来各种怪声,真叫一个“鬼哭狼嚎”。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用控梦术将自己“遨游”到了关押灵物的牢房。于是,我目睹了这些灵物的惨状,它们被以不同的方式封印,牢房大小不一,全实钢铁结构,牢不可破。体型大的灵物都被拴上了胳膊粗的铁链,体型小的则囚禁在无光的小暗室内,部分灵物身体都难以伸展开,一直保持一个姿势。
  各种怪声是来自这些灵物的呐喊甚至求饶,我的良心再一次受到沉重击打,回过神的我,开始反思自己,谴责自己。或许,我这样面壁思过,跟夜深人静进入贤者时间有关,第二天,太阳一升起,我便忘了这些,该干嘛干嘛。
  果然,随着破晓后天空的阳光投射进来,我睁开双眼,昨夜的罪恶感已然消失,只残留点点渣滓。可是,那时的我打心底里已经认为自己是有罪的。在没有亲眼目睹到神仙前,我对三尺之上的神明的存在,还有些认知上的模糊,我大概以为,事情就这样让其发生吧,到了忏悔时候再说!于是,我走到窗边,梦云舒已经在这站了许久,他眺望东方天空,那里还是鱼肚白色。
  新鲜的空气饱满了肺部,呼吸十分通畅舒服。我陪着他欣赏了一会凌晨美色,直到太阳从云层后走出来,光芒照耀大地,苏醒了全部勤劳的人们。我问梦云舒:“感觉这里好奇怪。”他问我为什么这么说。我说,“镇上其他人都待在家里不出来的吗?我们大老远来,其他人都跟没看见我们一样,无视了。昨晚,就我们几个和董先之一起吃饭,都没有作陪的人啊?”
  梦云舒转过身,面对着我,说:“怎么的?你还要搞一大帮人和你陪酒啊?我们在人家面前,只是粘杆处新人,昨晚能炒几个菜招待,算不错了!”
  其实黑白小镇里的人是知道我们到来的,他们只是各司其职,不会随便出门看热闹说闲话,而且这些人全是孑然一人,有些即使有家庭,也不准带到这里生活。我真觉得,这里就像一座男子监狱。
  我们要找的会计宋文生是中午时分才从当涂县城里回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三人,挑了两担生活用品和食材等。宋文生个子有一米八多,瘦如茅蒿,戴着眼镜,略显斯文,后来我才得知,他在加入粘杆处前,是个牙医,毕业于著名的华西医科大学口腔医学院。
  见者顶之。
  宋文生听我们说是陪王帅来报到的,他很开心,也提到,J哥和范山人有些时间没来黑白小镇了。另外,宋文生还特意表扬了我们湖北团队,他是拍着张小美和王帅肩膀讲的,“现在的湖北团队势头很猛,今年到头,业绩一定不得了!”
  王帅说:“哎呦妈哎!你要这么讲的话,那我做押解员可要考虑下了!我这还不能离队了呦!”
  宋文生在办公桌后,弯腰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文件纸和一支毛笔,一边和王帅说:“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姑娘!你呀!别想掉头了!哈哈,来来来!把这文件签个字!”这份文件就相当于现在企业里的劳动合同,王帅等于是转岗了。王帅钢笔字写得跟猪啃的一样,丑得看不出来是汉字,他潦草带过后,把笔一扔,说:“以后还望宋会计多多照顾了!”
  宋文生皮肤保养得好,一笑,脸上皱纹比正常人都少,活脱一位玉面书生。他掌管黑白小镇所有人的生活开支,也被其他人戏称为宋文抠。不过,宋文生那天没有抠门,反而叫了几位黑白小镇的重要人物,大家一起聚了一顿餐。我说过,中国人生意和决定都是在饭桌上谈成的,感情更是在酒桌上养出来的。那天他们从县城集市上买了很多吃喝用品,正好派上用场。
  在晚宴开始前,梦云舒提出能否去旁边关押灵物的“清城”逛一逛,看看关在里面的灵物。宋文生和其他三个门神都以异样的眼光看向梦云舒,怀疑他图谋不轨。张小美见状解围道:“闲着也是闲着,看看也行吧?宋会计?”
  宋文生说:“除高层及门神外,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入清城,小美,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小美轻笑着说:“了解,了解!就是问问嘛!云舒,里面就是紫禁城,我们小老百姓进不了的!”
  梦云舒接着张小美给的台阶就下,说道:“军事重地,肯定不能随意出入的,我就是多个嘴,问问而已。”
  四位门神放松警惕,我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我无意要和这些门神相交甚熟,所以没有像王帅一样,在晚宴上陪他们那么多酒,倒是这四位不断邀请我喝酒。我有礼貌地站起来,双手捧杯,敬他们酒,门神们又客气地让我坐着喝酒。宋文生的私家宅院环境不错,我们边喝酒,边欣赏半边月,葡萄架上的葡萄和西侧墙脚下的西瓜正在等待成熟,山里的风跃过墙头吹进来,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宋文生叫来的这三位门神,是黑白小镇的管理层。在起菜前,大家相互介绍了自己。毫无疑问,我是这里乃至整个粘杆处里年纪最小的成员。每当我的酒和他们四人间谁碰到一起时,他们总要提一句类似“年轻有为”之类的话。我不想在这自卖自夸,但是在当年,我的确是最有发展前景的一个摘灵人。
  张爱玲在一九四四年就说了,“出名要趁早”。我那时候虽然年轻,可在摘灵圈内还没有名气,毕竟我刚入行,大家焉知晓我一个无名之辈的存在?我不像梦云舒,虽然在粘杆处里自降身份,成为新人,但是他在安徽以北地区的摘灵散户里还是多少有点知名度。
  我在饭桌上被称为“最有发展前景的摘灵人”,我觉得以我现阶段的水平,远远达不到他们的预期,直到后来,粘杆处发生了一桩大事,我因为参与了这桩事,变得名声大噪。摘灵人江湖,从这里开始,有了我的印记。
  那天是农历七月半后,中元节已过,天气正热。我们当时刚做完一桩生意,在炎热的武汉城休息。范山人急电我们回合肥,他要安排我和梦云舒去一趟坟城,受臧夜之邀,谈合作事宜。臧夜经营的坟城类似现在的集市性质,众多大门户和小散户都可以前往交易灵物,相对粘杆处来说,比较开放。臧夜安排手下带着她的亲笔书信来合肥,邀请我们来坟城考察参观。
  范山人和J哥商量后,一致认为,坟城离我们近,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今年到底的坟城之宴,我们还要参加,直接拒绝别人的好意,这不合适。所以,他俩要派我们先去坟城谈判一轮,起码粘杆处华东分舵和坟城算得上门当户对。至于为什么派我们去,原因有二,一是江苏团队没有时间,二是,我们和坟城鬼头街打过交道。
  见者顶之。
  我心里依然不悦,一到这种糙活就用到我们,我们的价值还是不大呀!梦云舒说不能这样想,“范山人知道我的底,相对边兴花她们来说,你师父我更适合去坟城。”我向梦云舒挑眉,说道:“啊!明白,师父。臧夜姐姐,婀娜多姿,你很有品位!你俩一定有故事,说说嘛!”
  梦云舒还真说了,他直说道:“就告诉你吧!我以前追求过臧夜,可是她老头子不同意。”
  “哎!言下之意,臧夜是同意了?哇!师父,差点抱得美人归啊!啧啧,可惜!”
  “不算同意吧!怎么讲呢,反正也没有拒绝,我俩关系,唉,可以说,是暧昧吧!”梦云舒突然的一声叹息令我着实替他感到惋惜。我说:“暧昧可比婚姻更让人着迷啊!师父,没想到你还挺会玩的嘛!搞暧昧,不得了,我都没机会和别人搞暧昧。”
  梦云舒说:“你怎么没机会?你看张小美都挑逗你多少次了,小伙子不知道把握机会。”
  “哎!师父!兔子不吃窝边草,小美姐和宝童姐,都只能当个大姐处。”
  梦云舒说:“你小子,能说会道的!”我连忙摆手道:“我嘴笨的,嘴笨,就是开开玩笑。”梦云舒问:“对了!你那张雪颜小对象,你俩还在搞飞鸽传书吗?”
  说起这事我挺郁闷的,便说:“上回去了后,感觉没什么进展,不知道是不是离得远,就感觉,不香了。”我这里指的上回是指在泥菩萨那次事件后,我又去了一次武汉,和张雪颜单独约了见面。当时,我请她吃的西餐,还算时髦。我尽量保持双方不冷场,所以一直在找话题聊天。等到约会结束后,我们彼此再次分开,一切都像在走个过场,结束了就结束了。
  梦云舒肯定地告诉说:“你俩就是离得远了!靠偶尔的电话和书信联络,感情深不了的!自古以来,道理都是如此,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不行,人家姑娘还是没看上你!”
  我望着他说:“靠!我这卑微的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梦云舒笑话我,说:“你要不就让家里人相亲个对象,要不啊,就和你师父一样,独身一人,活得还长一点。啧!”他说得有道理。
  那时候没有异地恋这个词,但是它是客观存在的。我和张雪颜,说白了,就是异地恋,而且还没有正式恋起来。我敲敲自己的脑袋,一冲动道:“干脆我就这样了,打光棍,还能混个司令当一当!”在全椒,有个四字俚语叫“光蛋司令”,“光蛋”就是“光棍”的意思。
  ……
  我们那天是在南京汽车站围墙边抽烟闲扯,坐上了去句容的车就没再胡乱侃大山,毕竟这车上经常乘坐一些去坟城的摘灵人。车里下乡去的人有点多,非常闷热,我的汗湿透衬衫粘在后背上,糟糕的是,我还坐着靠近走道。走道上站满了人,路不平,车身一晃,走道上的人便往我身上一靠,那热量在我与他人之间相互传导,散不开。
  终于,在这个熟悉的三岔路口,梦云舒大喊停车,我们下了车。这回,没有人跟我们一起下来。我掐着腰喘气,吸进来的依旧是被上空烈日晒热的空气,我透过车窗看见车里的人正看着我们二人, 我想他们一定知道,我和梦云舒是摘灵人。我擦拭手表上的汗液,时间大概是十一点的样子。梦云舒开着玩笑说:“等到了坟城,臧夜还得请我们吃个午饭呢!”
  结果,我们在半路被堵截了,这伙人,连梦云舒都不曾认识,但可以肯定的,他们是摘灵人。他们端着枪拿着刀将我们围住,我点了下人头,八个人。我俩背靠背,梦云舒用手捣了我后背,示意我也举起双手,接着,他问道:“不知我们和各位,什么仇什么怨?”
  “嘿!还什么仇什么怨。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说话这人是最后出现的,他刚才就躲在其中两人后面,出现后,一人还把刀丢了,撑起一把黄伞,帮他遮太阳。我一看,哎,这人怎么这么眼熟。我就问他:“是不是在哪见过?”
  “妈的!还跟老子装?”这人肥嘟嘟的,说起来感觉特别费劲,而且带着一股熟悉的口音。
  “真不记得了!”我说。
  这胖子更急眼了,要过手下的枪,就要对我开打,我感觉准备使出控梦术,突然,旁边的梦云舒手举更高了,说:“哎!先别激动!我认得你!大名鼎鼎的沈三爷嘛!奇物宴,见过面呀!经纬,就那个打你嘴巴的!”
  见者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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