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二厅”里摆了上百张桌子,四四方方,一张桌子坐四人,梦云舒和形形色色的人打着招呼,这些人看起来都很有钱,穿着打扮前卫时尚,不少人脖子挂着大金链子。那时候挂大金链子是真的富人,只叫人羡慕,丝毫没有庸俗的味道。 我隔着衣服捏着脖子挂的铜钱,想着回去就摘掉,换个粗的金链子,而且要露在胸口外面。 有个陌生人主动坐过来,和我拉呱,开头讲的应该是春点,我听不懂。 这人又换普通话说:“噢,抱歉,兄弟,你跑哪个道的?” 我就瞎编,说我是抓蛟龙的。 “你是逮蛟人?这行现在少有人做了,怎么样,现在,风险还大吗?不过,赚的也多。” 我心想,还真有这个行当?编不下去了,就找上厕所做理由走开了。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右转处,我走到一半不敢走了,太阴暗。正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响亮的高跟鞋蹬地声,我一转头,看见是臧夜。 她一身强大的气场,走过来,和我双目相视,身上的香水味沁人心脾,近乎十全十美的五官,看得我心花怒放,腼腆之情溶于爱慕之意,我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她大方地问我:“不好意思,刚才云舒介绍你,叫什么名字?” “夜姐,我叫易经纬。” “第一次来这里吧?” “来—来这里是第一次,但是来坟城是第二趟了。”我讲话磕巴时吞了口口水,气快接不住的样子。 她笑不露齿,说:“欢迎常来”,便转身走开。
在她经过的走廊上,香味经久不散,让人神魂颠倒的气味。 中午12点,奇物宴开始,工作人员摆上碗碟筷,每桌放两坛白酒。 梦云舒和我坐在靠后的位置,舞台附近是主桌,坐着重要人物,我指着左侧第三路一张主桌上一个蓬头垢面,大腹便便,一只手夹两支烟的人问梦云舒:“那老几做什么的,跟猪头三一样,真呕心。” 梦云舒叫我把手放下,附耳道:“不要乱讲话。” 突然,众人一齐欢呼,是臧夜进来了。 她摘下蛤蟆镜,一手掐腰一手打手势,示意大家安静。臧夜迷倒一片男同志,很多人牙齿快把不住口水了。 臧夜脱稿演讲了一封感谢信,坟城一年来交易额比往年翻几番,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很多外国友人进入圈子,大批量的灵物走私出国,赚足了美刀………… 我在底下听的心惊胆战,外表文静优雅的臧夜,内心却十分霸道老练,整个坟城的生意全是和走私、非法、残忍这样的字眼挂钩,我像在参加一个黑帮的非法集会。 臧夜说完话,举起高脚杯,在座所有人全部举起白瓷碗,一饮而尽。 臧夜随后走下台,坐在“猪头三”那桌。 台上的节目和台下的起菜同步进行,第一个节目是时下最流行的霹雳舞,男女混跳,场面十分劲爆,我跟着大家站起来欢呼,我一直有跳霹雳舞的梦想,可我没那个天赋,我羡慕这些舞者,大家情绪高涨,呐喊着摆动着身体,都忘了随后上来的第一道菜:活取鱼籽。 梦云舒纹丝不动地坐着,我瞥到,服务员在开活鱼的膛,这条鱼足足有半米长,竟然还长着两条前足,这明显不是一条娃娃鱼,不知道什么物种。
我问服务员什么鱼。服务员说,是深井鱼,来自新疆塔城,这种条鱼自幼长在井中,一直想要蹦出井口,久而久之就长出了前足,用于攀爬。当然这些只是服务员的说法,环境对进化的影响不可能在物种一代内发生得这么明显。 鱼的头尾被固定住了,取它的籽,鱼痛苦却无法挣扎,慢慢死去,鱼籽沾点芥末加醋就能直接食用。 梦云舒要了两团籽,兀自吃完,我没敢吃。 第二个节目是气功展示。 三个身穿黄色僧袍的光头和尚,称自己来自少林寺,虽然他们头上都没有爇顶香戒,但是功夫的确了得。一个用甲状腺位置的凹窝抵住钢筋,钢筋一头抵在地面,然后发力,硬生生地挤弯钢筋;一个赤裸上身,被人绑了三根钢丝,用老虎钳牢牢拧紧,此人憋足气,酝酿十秒钟,突然运气,三根钢筋刹那间崩断,这人皮肤完好无损;还有一个,会缩骨功,他把一个直径小于双肩宽的铁环套在脖子上,半蹲马步,突然两肩一收,铁环穿过身体,落在地上。 记忆深刻,写得出神,忘了说第二道菜,名叫“铁板酒烫蒜泥鳝”,这道菜特别有讲究,做法也很新奇。
首先,鳝要选十分罕见的望月鳝(喜在有月之夜,浮出水面,翘首望月),这种有毒的暗红色鳝鱼只出现在腐败尸体的水中,全身除了头以外都有剧毒(这种鳝鱼不见于任何生物学的书籍中,当时属于一种未确认的物种)。其次,一个简易的酒精炉,上面放一块铁板和一只铁勺,铁板上洒上一层酒,铁勺里倒满一勺菜籽油。 望月鳝不是直接从水里抓上来,再剁了头铁板烧,而是将几条望月鳝放在清水荷叶坛中,在坛口上方吊一盏白炽灯,打开灯,望月鳝会自动伸出头,望着白炽灯,它们以为那是月亮,此时,服务员趁机一把抓住鳝头,一刀切下,放入烧着的铁板上,再浇上滚烫的素油(菜籽油),堆上蒜泥,瞬间香气弥漫。 坐在我们桌子上点还有两人是双胞胎,长得凶神恶煞,一个人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 两人和梦云舒一开始讲的是春点,梦云舒笑笑,让改说普通话。 “我这徒弟还不是很懂。” 我尴尬地笑笑。 “我们江西景德镇人,山里做些生意。” “哦!老表哦!你们江西人,会看天象星宫,风水龙脉,寻灵轻而易举,佩服!” 两兄弟谦虚地直摆手,说“都是浪得虚名,老祖宗留的手艺,混口饭吃而已,兄弟是做什么的。” “我和你们差不多,祖宗留了门催梦的手艺,赖以生计。” “我兄弟俩孤陋寡闻,催梦确实头回听说,呵呵。”其中一人憨笑道。
“旁门左道,也难怪二位未曾听闻,见笑。” 我对这些所谓的硬菜丝毫没有兴趣,反而觉得呕心,一点胃口没有,别说下筷吃了。 他们聊着聊着,双胞胎兄弟见我始终板着脸不动一口菜,说:“这位小兄弟,怎么一直不见你吃菜?” “吃不下,你们吃好喝好。” 梦云舒瞥着我,说:“好多事情要去适应,这幽灵蝉,你尝下。” 台上在唱大戏。 这第四道菜,油爆幽灵蝉,蝉子来自新疆塔城的红柳树干里,孵化时间不定,随气候变化而变化,出没犹如幽灵一般,当地人抓这种蝉都要随缘。 那是我第一次吃知了,虽在那之前,听别人说过知了的美味,但真正要下筷,感觉还是像要吃的是竹签蜈蚣,令我反胃。 当桌子上的菜起到第八道时,奇物宴就进行到一半了,因为前后一共十六道菜。(在八十年代,办宴席,正常是八个碗碟,条件好点的,十个,十二个碗碟,这十六菜的规格,我从未遇过。) 第八道菜,我记得叫“走马观花”,做法也很奇特,但也是重口味,在这里不作描绘。 在起了第八道菜后,“猪头三”站起来,绅士地向藏夜点点头,开口大声喧哗道:“今日,高朋满座……” 大概话的内容是为庆祝坟城丰收,他私人特意献上两道“佳肴”供众人品尝。 这两道菜可谓残忍至极。 第一道菜名从他口中喊出时,我当时汗毛竖起,惊讶不已。
“刳鲛食胎”。 他从闽南渔民手中收得一只传说中的鲛人,正处孕期,“猪头三”扬言鲛人价值千金,但是千金散尽还复来,所以他将此物奉献出来,开肠剖肚,食其胎子,男人食之,气宇轩昂,女人食之,娇颜永驻。 鲛人被布帘罩着推上来,显得神秘兮兮。“猪头三”揭开布帘,里面竟是一只黑鱼怪,浑身黝黑,鱼头(光看头,像比目鱼)鱼身,胸口垂有两个乳房,和传说中的南海鲛人不一样。 鲛人的鱼口被麻绳扎着,挺着肚子,里面怀着小鲛人,横在两条木杠上,下面有木盆接血,“猪头三”的刽子手当着众人面,活生生地切开鲛人肚子,我看见鲛人惨痛地挣扎,无奈被捆住,无法挣脱,双眼落泪,竟是一颗颗盐粒子,行为令人发指,却有很多人起哄,说那是珍珠! 我扭回头,看见对面两兄弟直摇头。 梦云舒看出我极度不满,说:“这人叫沈三,有名的恶霸,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便忍气吞了声。 沈三的第二道菜叫“活叫驴”。 一只来自黔地的怪驴,浅浅毛发下筋脉爆粗,纵横交错。 沈三告诉众人,这只驴是他的活宝,身上的肉可千刀万剐而驴不流血不死身,甚至在数日后会自行愈合长好,完整如初,最特别的是在剐驴肉时,驴的叫声十分悦耳动听,富有旋律。 众人纷纷起身,翘首探望。
我发现臧夜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沈三或是他的“家珍”。 沈三的手下把驴绑好,侩子手亮着刀等候。 炭烤用的小火炉慢慢升起炙热的火焰,铁丝网被燎得通红,沈三指挥侩子手,割肉! 果然,驴肉割下时,伤口没有流血,驴叫声也确实悦耳,可那是那是驴的惨叫声,声音之大,响彻坟城。 沈三将第一块烤好的肉递给臧夜。 旁边有人起哄,叫好,气氛之猥琐,过而甚之。 臧夜冷静地吃下驴肉,其他人全部跟风叫着要吃。沈三洋洋得意,手舞足蹈。驴肉孜然的香味飘满屋子。 可能是没有流血,驴叫声又悠扬的缘故,大家像冷血动物一样,没有任何怜悯。 我们这桌四人没有人去讨肉吃。不一会,有服务员拎着木桶,扛着板凳过去。几个大汉将驴抬起放在板凳上,驴嘴下放着木桶。我稍微站起身,看见驴嘴在淌血,身体也不再剧烈挣扎,但是沈三没有停止割肉的意思。 我忍无可忍,直冲冲地站出来,拍桌子怒吼:“你没看见那头驴,在淌血吗?!” 众人喧哗声戛然而止,全部人看向我。
沈三脸色立马沉下,恶狠狠地瞪着我,说:“不光它要淌血,我还要放你血!” 我瞬间变怂,双脚发软,心脏怦怦跳,但是故作冷静道:“你放谁血,怕你?!” 沈三一脸凶相地盯着我,社会阅历不足的我,大脑一片空白。 他吞完口中肉,淬了口唾沫,后面跟着几个随从,气势汹汹走来,旁人赶紧躲开,在旁看热闹。 我心头一凉,低头瞥看梦云舒。 沈三揪住我的衣领,二话不说,抽了我一巴掌。我吓得动也不敢动。 “小杂毛!”他又扇了一巴掌。我没出息地被打出眼水。 沈三不依不饶,拽过我左手,按在桌子上,举着刀骂道:“你妈的,剁你一只手,长长记性!” 他手起刀落,刀口却切在桌子上,没落在我手腕,把我吓得哇哇大叫,旁人也都发出惊讶声。 沈三吃一惊,看着起身的梦云舒,问旁边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随从里有个异人老头,认识梦云舒,说:“梦兄,不给沈爷面子?” 梦云舒说:“这是我刚入门的小徒弟,管教不周,打几下便是,拿刀剁他的手,是否过分了?” 沈三也爽快,刀一扔,说:“既然都是城内人,我沈三不和晚辈计较。”但是他立马又抓起我的衣领,还要打我嘴巴。 我当即推开他,要和他撕打,沈三见状,退后一步,指使旁边的跟班对付我。他的几个马仔个个五大三粗,我不是他们对手。
有人抻手掏住我脖子,要将我举起来,梦云舒迅速抓住这人手腕,按着他无法施展, 这人手一松,我脚软,一下没站住,跌在地上,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沈三盛气凌人道:“自家人非要伤了和气,你们看着办。”说完,他往回走,几个马仔摩拳擦掌要干我。 忽然,另一张主桌传来一声劝架声。 说话的是一位瘦高的老者,留一手羊胡子。 “三爷,今日是金火日,忌动气生火,否则伤肝怠肺,何况这晚辈顶撞您,由他师父处置便是,何必动武弄粗,伤了和气。” 臧夜随后站起来,接着话说:“三爷不要和晚辈一般见识了。” 沈三一脸淫笑看着臧夜,向着众人道:“大家坐下,吃好喝好啊!”回首叫回马仔。 大家又轰得坐回桌子,喝酒胡侃。 沈三马仔凑过去,沈三不耐烦地手直摆,随后马仔们慌忙把驴抬走。 对面两兄弟看着我,坏笑似的朝我竖大拇指,“梦兄,你徒弟,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哈哈!” 虽然梦云舒私下批了我,但是桌面上没有指责我,反而护短道:“和我年轻时一样,有个性!” 说话间,劝架的老先生走过来,后面跟着两个老外保镖。 双胞胎兄弟赶紧让位,梦云舒也起身,道:“刚才多谢游老相助!” 果真是游子善,道前说小墨迹在他手里,但是来这里前,道前又特意交待我们,不要提小墨迹的事,怕我们和他沾上关系。
游子善谦逊地说:“我不过狐假虎威罢了,你是真本事。” 梦云舒刚才也是看着臧夜的面子,才没有大打出手,不然别说一个沈三,就是十个沈三,也不是他对手。这一切都被游子善看在眼里,他特意过来和我们结识,也是有意而为。 梦云舒大方地挥挥手,“谈不上本事谈不上本事!” 游子善开门见山地说:“我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借你这位徒弟脖子上的铜钱佩看一眼。” 我瞪大眼睛,说:“啊,我这铜钱不值钱的。” 游子善开怀大笑,“小同志,老朽可不是要你的铜钱,只是你身上这枚钱像是青蚨钱。” 这枚铜钱是随小墨迹由李咬交给外公的。 “还真是青蚨钱。”游子善双目有神,对我和梦云舒说:“等宴会结束,二位可否借地方说话。” 梦云舒点头答应。 游子善归还我铜钱,作揖离开桌子。 我没有丝毫心情在里面待着,梦云舒看出我不耐烦,便让我陪他出去抽烟。 我第一次见他抽烟,而我那时从不拿烟,他给我一支,我吸进去又吐出来,没有快感,反而呛到肺疼,烟只燃了半截,我便丢了。 梦云舒声音小小地和我说:“你脖子这铜钱和黑猴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游子善清楚,你我不清楚,散场后,我们和他见面,我来和他谈,你不要说话。” 我点头,说:“师父,以后的奇物宴我不会再来了。我觉得那些人都不是好鸟!”
梦云舒说:“干这行的手上都沾着血,我也是,你只看到人杀灵物,没见过灵物害人,人有多惨!沈三是坟城里生意做得算比较大的老板,我们和他无冤无仇,没有必要去结仇。我讲的你记住了吗?” “我只是同情无辜的生命,驴和猴子不会害人。” “但是,易经纬,我告诉你,成精的东西没有不害人的。” 可能是借情抒情,梦云舒讲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段往事我在故事一开始就提到了,民国25年的天地异象,那年正是抗日战争爆发的第一年。 梦云舒说那年天生异象,太阳会经常无缘无故变成黑太阳,地上草木卷曲,地面生出狼毫,阴胜阳衰,大量灵物伺机成精,他所在的村子被一条成气候的黑蛟祸害,全村人只留他一个活口,得亏于他父母将他藏于锅灶的烘鞋洞里,免于一难。 “我师父杀死黑蛟,拖到县政府门前,用笔蘸着黑蛟的血写了替天行道四个字。” 他弹走烟头,沉重地说:“同情妖物,就是遗害自己,一定要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深深入耳,我铭记心中。 我不想梦云舒继续回忆悲伤往事,便打岔道:“师父,你今年五十多岁了?” “师父当年救我时,问我多大,我那时已开口说话,他说我说自己三岁,这样一算,我还真五十多了。” 我很吃惊,“你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你当年是不是说错了,你看着哪像五十多的人?”
“哈哈!有可能!”梦云舒愉悦道。 待到我们进去,奇物宴快结束了,桌上撤走旧碗碟,上的新玩意,有机会我会单独把奇物宴上的十六道异菜详解一遍。 臧夜在席末准备了彩蛋:抽奖。 抽奖规则简单,由臧夜牵头,主桌上去九个人,每人从抽奖箱中抽取一名幸运儿,一 共十名,会获得神秘奖品。每张邀请函封面右上角的红色印刷数字都是独一无二的,对应抽奖箱中的号码。 巧合的是沈三抽中的号码1225正好是我的邀请函,我着急地问梦云舒怎么办,他严肃地要求我上台去,胆子放大点! 我内心颤抖故作镇定地走上台,和其他获奖者站在一起。 臧夜此时宣布:“今日高朋满座,大家如此开怀,我决定奖励十位幸运者每人一只灵兽!” 她话音一落,底下一片哗然,我并没有意识到获得一只灵物的概念。 接着臧夜又说:“大家安静下,出于选择自由的考虑,我允许十位幸运者随我去天七阁下面挑选灵兽。” 臧夜安排很周到,在席末,后厨上了茶果点心,我们十个人则跟着她进去天七阁地下。 下到负一层,沿着岩石通道,提心吊胆地约摸走了十分钟,到了目的地,一扇铁门挡在面前,两旁无人看守,只插着一只火把,孤零零地燃烧着。 可是接下来,在铁门左边墙壁的侧后方,走出一只通体紫黑,口生利齿的肥猪,就是食尸豕。
食尸豕口中吐出两把沾着涎水的钥匙给臧夜,忽然间,变化成一只一尺长的小猪仔,紧紧抱住臧夜的大腿,有人试图用手去挑逗它,被臧夜严厉制止。 臧夜让我们转过背对她,她打开铁门后,里面一下迸出千百种怪异叫声,左右两边是一排排囚笼,关押着一只只灵物。臧夜告诫大家走在中间通道,不要靠近笼子。笼子里的奇形怪状的物种大都性情狂躁,我猜它们个个都想吃掉我们。我走到靠后的位置,意外地发现还有一扇门,而且门的上方有一块牌匾,写着“灵住寺”。我立马想到在神木林那晚,阴阳潭旁边,梦云舒提到过一个什么寺,但是我不确定他当时说的是灵住寺。 臧夜轻拍我的肩膀,说:“你看,它在盯着你。” 我看看臧夜,她说的是一只白色狐狸,但其实那不是狐狸,它长着一张猫脸,双眼泪汪汪,惹人怜悯。 “夜姐,这是狐狸,还是猫?” “这是猫和狐狸杂交的,猫狐。” 臧夜应该是没有修过生物学,猫属猫科,狐狸属于犬科,两者存在生殖隔离,即使强行杂交,也不太可能得到后代。可这只是生物学角度说明的原理,而在坟城,任何稀奇的事物都可能存在。 白色猫狐歪着脑袋看我,还缓慢优雅地走近我。 臧夜说:“这只白色猫狐颇具灵性,你可以考虑下。” 我毫不犹豫地决定,“夜姐,那就它了。” 臧夜微笑道:“好的。” 我问她:“现在就带走吗?”
“不用,宴会结束后,自会打包好让你带走。” 有人选了一只双头蛇,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头比较能吃的原因,双头蛇体大如牛。 就在大家选择完毕,要随臧夜离场时,选双头蛇的同志作死靠近笼子,捶打铁栅栏,忽然有人大叫,我们目睹双头蛇的一只头像箭射一般,咬住那人,接着另一只蛇头也电打一样地快,咬住另一只手,如同嚼樵果(全椒一种甜品小吃,形如半截手指,焦黄色,质脆)一般,“嘎登”断掉,鲜血喷射如柱,机警的食尸豕立马跳离臧夜小腿,蹦到铁栅栏上抓着,双头蛇竟惧怕它,丢了口中的双手。 那人被大家跑着抬走,后来听说两只手都废了,要是在医学发达的今天,或许还能接好。 在臧夜的主持下,奇物宴按照流程顺利结束,工作人员打包好猫狐交给我,梦云舒问我下去都见到了什么。 “下面有一条长长的通道,深处关着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再往里面有扇门,门后面是灵住寺,你上次是不是说过这个寺庙?” 梦云舒很意外,说:“是灵住寺,阴阳潭不见灵住寺,原来沉地下了。” 走出天七阁,游子善借我们一步说话,约我们第二日在南京金陵饭店见面。
游子善在金陵饭店定了一间包厢,豪华无比,服务员穿着时髦的喇叭裤,站于门外,随叫随到。昨天的奇物宴,搞得我翻江倒海,今日吃的总算是正常的菜肴,游子善十分阔气,点了满满一桌子,碟子叠碟子。 他在尚未起菜时,就开门见山,问我们,“今日劳烦二位来此,游某有几事向二位打听。” 我看看梦云舒,他说:“你且问。” “我前些时候买到一只袖珍的黑色猴子,是否是二位的?” “是。” “小同志的青蚨钱是否是随猴子一起的?” “是。” “谢谢二位,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说着他示意身边的老外保镖,老外打开一个竖箱子,我看见小墨迹双手双脚被绑,定在箱子内,它看见我,激动地直晃身体。 游子善说:“这只灵猴,我不曾伤它一根汗毛,我现在交还给你,但是你得把铜钱配给我。” 我立马答应游子善,却被梦云舒拦住,他问游子善,“游老,你知道这铜钱的来历,能否讲一讲?” 游子善竟然毫不避嫌,将我的这枚铜钱的来历娓娓道来。 原来这枚青蚨钱还有另外一枚与之相应,古人有青蚨术,即将子母青蚨血分别涂于两枚铜钱上,无论两枚铜钱相隔多远,终会相聚。游子善十分坚定地告诉我们,青蚨术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的,不过,青蚨引钱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夸张,分开的子母青蚨钱,不会短时间团聚,是需要时间和机缘巧合的。
由此,游子善道出一个惊天秘密:孙悟空的原型,淮水水怪,无支祁(又名巫支祁)正握有另一枚青蚨钱,而且小墨迹和巫支祁有血缘关系。 且不说小墨迹的身世,就说淮水水怪巫支祁,我那天,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大猴子,游子善像知晓一切似的,连梦云舒都感觉到诧异。 游子善说:“只要我们找到巫支祁,我们可以买下台湾岛!” 梦云舒问他:“巫支祁难道不在淮水?” “它不在淮水,大禹治水时,它被关在淮阴,后来,被人救走,时至今日,都还有专人保护。梦兄,我今天十分诚恳地邀请你加入我……” 道前先前说游子善背后有一个组织,专门走私奇珍异兽出境,这个组织叫“UMA”,全称是“Unidentified Mysterious Animal”,即“未确认生物”组织,这个组织由俄罗斯投资成立,在全世界范围都有分部,中国分部总舵主就是游子善,除此之外,游子善还成立了一个异人组,私下收纳各类拥有特异功能、绝活的能人异士为其所用。 游子善邀请梦云舒加入异人组,协助他在中国走私灵物。 梦云舒当时没有答应游子善加入异人组,但是他同意以物易物,换回了小墨迹。游子善给了梦云舒一个固定电话号码,如果梦云舒考虑加入,可以联系他,他随时欢迎,那天的饭局也在一份略微尴尬的气氛中度过。 我们在30多层的高空中用餐,俯瞰南京城,游子善说了一句让我很感慨的话,“这天底下,光明正大中隐藏着多少污垢之事。我们每个人都偏爱正人君子,可这时代里,有钱才是王道。”
饭后,梦云舒独自离开,我被游子善的一辆豪华奔驰车从酒店送回全椒 。梦云舒特意交待我不要让人送到家门口,在县城里找个借口下车。 途中,我身体隐隐不适,担心是猫狐搞的鬼。可是猫狐已经趁我去金陵饭店时偷偷溜走了,我甚至想到是不是被猫狐附身了。 回到家后的第二天,我三个姐姐一起回来上坟祭祖。老易家祖坟在村子西北边,通向祖坟的是条鼪鼯之径,鲜有人见,那日,天气爽朗,呼吸中带着寒气,身体上却被太阳晒得格外温暖。在坟头,姐姐负责烧纸,我负责点炮,她们吵着让我跑远点炸。我跑到坟群西边,那有一片野竹林,我撅着屁股点炮,隐约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不经意地抬头,看见一只黑狗(嘴巴、腹部和眼睛一圈是白色),正对着我看,深黑色的眼珠子透露出极强的杀气,我汗毛竖起,慌忙用还没点着的炮仗砸它,黑狗不但没被我吓跑,反而拎起前脚,直立起来,往我跟前上,十分惊悚。 我吓得掉头就跑,喊:“大姐二姐……” 她们仨也看到了黑狗,都吓得叫起来。大姐一边叫我名字“四蛋”,一边拿点着的草纸吓唬黑狗,我见她们身后还有袋炮仗,赶紧拿起来,一边跑一边点,可火柴滑断了几根也没擦着,我们四个便往家的方向狂奔。
黑狗紧跟着追来,还发出“嘿嘿”的笑声,光天化日之下,黑狗成精了!二姐吓得大哭,不停地喊叫:“我妈哎我妈哎!” 可当我们踉踉跄跄跑出半里地,我回头瞥见一只白色的猫拦住了黑狗,再一看,不对,那不是猫,是猫狐。 它的出现竟然逼退了黑狗,黑狗一头钻进野竹林消失不见,猫狐通人性,静悄悄地站在远处看了我一会,然后走下田埂,不见了。 那天,父亲和我大伯,二伯,四叔,抄着家伙去野竹林,搜了半天,没见黑狗影子。大伯迷信,说那是一条成精的恶狗,出现在老坟地,十分晦气,于是,几个人就把野竹林的竹子砍了,还炸了不少炮仗。 二姐留在家里呆了几日,有一天早上,她鬼鬼祟祟告诉我,头天晚上,她在房间里看见黑狗了。她和我都睡在西屋,一人一张床。她说昨晚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看见黑狗就站在我床上,她吓得头缩在被子里,但是后来屋子里一直没动静,她以为黑狗走了,伸头一看,发现黑狗正好从我身上跳下床,吓得她赶紧闭眼装睡,哆哆嗦嗦就睡着了,说着话,大门外突然传来三芳声音。 三芳丈夫出事了,问我家借米,要做万家饭。 她男人在县里全柴(全椒柴油机厂)工作,前段时间,某天晚上下班回家,走到离厂不远的一个偏僻的下坡时,自行车链条断了,他便把车推回厂里找工具修。
当时昏暗的屋里有一个工具盒半开着,他顺手就去开,结果盒子一开,从里面倏地蹿出一个黑影,一下抱住男人,又突然消失,男人感到一阵晦气,吓得惊魂未卜,回到家后就低烧不断,病倒在床。 古河(全椒的古河镇)的老太(方言,类似于神婆)看了三芳男人后,告诉她一个法子,就是吃万家饭。 万家饭的做法简单,就是向每家讨米,越多户越好,这叫百家米,如果得到姓万人家的米最好,可以煮锅万家饭,被脏东西吓走魂的人吃了万家饭,元神会自动恢复。 可没曾想,我二姐坏了三芳的好事。她见三芳讨百家米,不经意随口说了句:“哎呀,封建啊,搞这有什么用啊,还是要上卫生院去看看。” 三芳男人没过半月,死了,有人在背后说就是因为二姐的话破了老太万家饭的道行,三芳自此和我们家结仇。 而我那段时间,身体不适,郁郁寡欢,茶饭不香,母亲坚持说是惹上大仙了,带我去古河老太治病。老太说不是猫狐的原因,是一只黑狗精缠上我了。 我很吃惊,老太竟有如此神通。她说黑狗精是从小姨家中跟出来的,也正是这只黑狗精害死了小姨夫,老太还向我们道歉当初她三去小姨家中,都没能找到小姨家事不太平的原因,一直以为是风水问题。 母亲回忆起来,老太有一次去小姨家中看地,指出小姨家厨房位置以前是座荒庙,里面没有摆设菩萨,容易躲脏东西,可是当时老太没找出躲在里面的东西。
母亲很着急,求老太帮忙请走黑狗精,并塞了一百块钱在老太旁边的济慈桌上的倒扣的碗里。老太迅速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符,交待我带在身上,不要打开符,否则开光的符就没效果了。 这张符还真管用,回家后,低烧立马退了,身体如释重担,轻松许多。母亲高兴地要挑日子给老太还愿。 可“福兮,祸之所伏”,冬月的一天早晨,我二姐在家中做饭,不小心点着了屋子。屋子是土砖草席顶,被火烧的干干净净,只跑出来几只猪(猪圈在家里,防止白山下来的狼叼猪仔)。母亲和二姐趴在门口,对着一堆废墟嚎啕大哭,父亲掐着腰站在旁边骂她们。在我得到那笔巨款后,父亲提出要翻建新家,母亲不听,还不给把钱存银行,怕被人偷了,就把钱压在衣服箱子底下,随着大火成了一堆灰。 我望着废墟中升起的阵阵黑烟,心情很复杂,我责怪母亲责怪二姐,但是我内心没有极大的悲伤,我觉得几万块钱得而复失,权当自己没发过这笔财。我幻想梦云舒能突然出现,我要跟他去干几单大的,赚个百十来万的。 母亲哭得不依不饶,邻居们一边拉她,一边指责父亲说风凉话。 穷则思变。
父亲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那年的寒冬,他借了钱带上我一起去江西景德镇买木材和瓷器(我国从80年代初逐步取消票制,但是88年物资还是很紧缺,盖房子需要大量木料,父亲托合肥的二伯找人在江西搞到了大批的物料)。 景德镇的瓷器举世闻名,每件瓷器底盘都会用特制的红黑香勾勒一座红色龙珠阁和“Made in China 中国景德镇”字样,我们在景德镇花了两天时间买瓷器,又去南昌进木料,回来时,身上只剩两毛钱,搭车时还被偷了,害我们回来被母亲臭骂。 动土盖新房的那天,还在合肥学裁缝的大姐赶回来帮忙,我接她时,发现她比上次憔悴得多。 离村子三里地的北边有一个水塘,名字我已经忘了,用来养鸭子。大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和我去水塘送鸭子。回来路上,遇到一条灰狼,拖着尾巴虎视眈眈地拦住了去路,我俩吓得扭头就跑,灰狼紧跟着追来,却在一个水田口迎面撞见了黑狗精,大灰狼后脚一退,仓皇而逃。 我赶紧合起双手,对着黑狗精祷告。黑狗精放下前脚,夹着尾巴,不紧不慢地朝东边李店(村名)的竹林走去。我暗喜给我的护身符有用,大姐却又被黑狗精吓坏了,自那以后的一段时间内,大姐变得沉默寡言,经常说身体无力,母亲让她和裁缝师傅请假。
当时中国的通信还是不发达,写信是人与人之间互相联络的途径,但是大家要知道,当时的邮局效率非常低,一封信从全椒寄到合肥,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半月。所以,有一天下午,我揣着一毛钱,载着我姐去大队部摇电话,给她师傅请假。 打完电话后,大姐让我先回家,我问她在镇上做什么,她就变得很难为情,我便猜到她想去见李二宝。我哈哈大笑,她撵着我敲我头,我推着自行车胯子一翘,跑了。 人除了五官的感觉外,还有第六感,即是心灵 感应,我那天有一种关于大姐的不祥预感。天色渐暗,大姐还没从镇上回来,我又找隔壁袁老师借车骑去镇上,看在路上能不能迎到她。村西头丁伯家门口的槐树上钉着一只报时钟,“当~~~~”,七点。 月亮越升越高,大地静悄悄。 快到小庄(村名)时,儿时阴影又浮现出来。 不知何年,有人半夜路过小庄村的墓葬地,被一只不明的生物趴上后背,这东西双脚拖地,任由这人背着,吓得人失声乱叫,引来了小庄人,一大群人点着火把敲着脸盆把东西吓跑了,这人回家三天后就死了。 想起这故事,我便不寒而栗,掉头跑回家。那天大姐最后是回来了,但是后来,在除夕前几天,她在新家上吊死了。
大姐的死如同晴天霹雳,母亲自那落下高血压病根。 在外人眼里,大姐是遇到脏东西,但是我认为大姐是因为李二宝和别的姑娘订婚得了抑郁症。 1989年初,时隔一个多月未碰面的梦云舒突然来到家里,在得知我家的巨大变数,他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一股黑暗力量。 梦云舒觉得这股黑暗力量来自黑狗,小姨夫和大姐的死都是黑狗所致,而且他凭借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们他怀疑是老太用的计,这里面有巨大的蹊跷。 小墨迹从他怀中钻出,跳到我手中,拿头往我手心蹭。 梦云舒捏捏小墨迹的头,说:“去你小姨家里看看。” 小姨自姨夫死后就搬到别处,老屋空着。那间老屋门前并没有房屋树木这样的遮挡物,但即使是白天,老屋的厅堂也阴暗得很。 他刚进屋,就察觉到厨房锅灶位置躲着黑狗,待他大步流星走过去,黑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忽然蹿出,钻过他裆下,把他也吓了一跳,但是梦云舒反应迅速,收紧双腿夹住黑狗尾巴,一刀割掉,黑狗像箭射一样,跑没影了。 梦云舒也不慌,说:“这下还有点麻烦了,这狗精受惊,不会再跑回来了,要去趟九华山。”
九华山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传说家狗成精后都会去九华山求道,家主子却会因此倒大霉,因此农村有“狗养三年盼家主子打”,意思就是家狗不能养久。 梦云舒懂得真多,他竟然知道九华山登仙道,是一条崎岖的小路,猫精狗精狐狸精前往九华山的唯一条路,半路有间茅草屋,屋里住着一位半仙,知道四方灵物的修炼场所,找到半仙,就能找到黑狗的真正藏身修炼之处。 九华山在青阳县,离全椒有点距离,那时候交通不便,没有直达的汽车,得从南京转到铜陵,再搭顺路的拖拉机到九华山。 九华山奇峰异石数不胜数,道路崎岖峭拔,树木苍密遮天,瘴气四处弥漫,登仙道起自一座无名小峰,终于十王峰巅。 无名小峰自古有之,常人不知,树林间有毒虫猛兽出没,我俩有三清丸护体,蛊虫莫近。 登仙道傍山而建,极其狭窄,恰好够一人行走,道路两旁的草木明显被修剪过,是半仙所作。 路上,梦云舒提到半仙的履历,以前是九华山上守夜灯的和尚,俗名叫何涛,个头只有根号二,黑脸都嘴胡子,脾气内秀,还是个财迷,登仙道是他从九华山还俗后花了三十年修建的,只走阴物妖灵,生人不近。
登仙道一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这位半仙就住在第五千个台阶处,这是修道人的谶纬之法。 茅草屋临崖而建,半截拦在路中半截伸出悬崖边,门口高高挂着两颗红灯笼,随风摇曳,阴森诡异。杂草丛生,古木葳蕤的山林间,日月无光,待我们到茅草屋时,我看了表,已经是下午五点,黑压压的树木丛里传来野鸡打鸣声。 何半仙保持着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梦云舒紧敲几下门,里面传出低沉的话音,“何人?” “梦云舒。” 何半仙没有接话,反而在里面调试录音机,声音时小时大,慢慢才听清放的是《夜上海》。就在那时,我隐约感觉后背有个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过几秒,又碰了一下,我稍稍往前站站,一回头,什么都没。 我回想起早年听过的一个关于蛇的故事。说有四个人夏天在家中打麻将,一人背靠着土墙,土墙上有个洞,里面藏着一条蛇,蛇时不时探头吐信子,信子打在那人后背,那人光顾着打麻将,头也不回,只是不经意地蘸点口水往后背涂,等十二圈结束,发现蛇死在洞里,人都说蛇是被那人口水毒死的。
但是我每次回头,除了看见隔着一道悬崖的对山黑压压的树影子,其他什么都没,但忽然耳边又有风吹过,像是人对着吹气,我耸耸肩膀刚要告诉梦云舒,门就打开了,正是何半仙。 何半仙三寸丁,佝偻腰,蓬头散发,端着一盏马蹄灯,灯光照在他满是黑头的脸上,两颗牛蛋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俩看,突然说道:“这孩子生得俊俏!” 梦云舒哈哈大笑,拥着何半仙进屋。 这间不足20平米的陋室,贴满黄色紫色的符咒,没有床,有个秋千,靠北面墙上是一张孙中山画像,抬头是画在屋顶的青天白日旗。何半仙在民国时曾经在上海滩打拼过。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听梦云舒问何半仙黑狗精的下落,我还十分好奇这个大仙是如何能知晓黑狗精藏匿何处。 原来,每种得道成精的生物都会有一处修炼地,在得道成精后,会涌入九华山,路过 何半仙向他讨封,梦云舒说何半仙屋子地板下全是各地灵物“进贡”的奇珍异宝。 谈话间,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何半仙示意我去开门,我知道门外的肯定不是人。果然,当我蹑手蹑脚打开门后,发现门外并无一人,我心想该不会是什么隐形的怪物吧!可突然我脚尖被什么东西踩了似的,低头一看,一衣着华丽的小人站在我脚上,我一时兴起,捉住小人拿起来看,发现是一棵裹着衣服的人参。
“人参吗?”我回头看看他俩。 “今天来了这里,可就不是人参了,是参人。” “人参”从我手里挣脱,跌在地上,又爬起来。我觉得十分新奇,便用手电照它,看见它竟然伸出触手从衣服口袋中卷出一颗豌豆般大小的土黄色丸子,交于何半仙,随即一步一步走出门外。 我凑过去问何半仙,“人参”给的是什么宝贝。 何半仙故意拧大录音机音量,告诉我,刚才那是岳西老参,丸子是经老参口中盘了几百年的泥丸,虽是泥丸,但是药效远高黄帝青娥丸等长生药。 何半仙说它是“参人”,是在赏封,开大录音机音量,是防止隔墙有耳。而实际上,自我和梦云舒到访何半仙处,屋子四周就聚集过来一群不速之客,这些不速之客和何半仙大多打过交道,但何半仙还是防着它们。 梦云舒和何半仙是有多年交情的老友,可是光凭这交情,何半仙不会说出黑狗精的狗窝,梦云舒当然很了解何半仙,所以他提前准备了一样好东西。 这东西就是金书纸,那张金书纸是从金书上撕的,同样具有活金的性质,可以撕而再生,何半仙捡了大宝贝一样,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倒也不贪,直接告诉我们黑狗精的修炼处,竟然在神山寺的仙人洞内。
何半仙躺回床上,交代我把门关好,然后里面的音乐停止。我俩走之前他说要点山灯给我俩送行,我瞅瞅门前两颗红灯笼,又望望四周的高山,问梦云舒,什么是点山灯。 梦云舒笑着说:“就是鬼火。” 绿茵茵的鬼火自我们出门后在登仙道两旁燃起,飘忽不定,鬼火一路通往山下,站在高处看,山下的鬼火像一条条绿色蟒蛇,扭动长长的身体,格外奇异。 林子里传出响动,那是各种成精的灵物,嗅到我们的气味,寻觅过来。何半仙的山灯是一个信号,诸多灵物见到这信号,便不敢造次,在我眼中,他倒像一个管辖地方的土地公。 回到全椒后,我们按照路上的计划对黑狗精实施抓捕。 仙人洞在县西神山寺内,传说是唐朝一位无名道士的修练场所(韦应物《寄全椒山中道士》中写道: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向北穿过悠长的寺院方林,就能找到仙人洞,那时候的仙人洞里断壁残石,没有人打理,更没有做为旅游景点对外开放。
神山寺只有一个主持,两个和尚。梦云舒的计划不复杂,他说狗改不了吃屎,就算成精了,得道了,一根骨头照样能征服它。于是,他用一张蓝票子“收买”了两个和尚,让他们提供两套他们自己穿的衣服,另外炖一锅喷香的猪排骨。 那天傍晚,天空飘起雪花,两个和尚背着主持偷偷地躲在仙人洞里啃骨头,啃完特意将骨头丢在洞外。天擦黑后,我和梦云舒换上两个和尚的脏僧袍,我能闻到股很重的汗臭味,悄悄地藏在仙人洞附近。 雪越下越大,大地银装素裹,竹梢上堆积的雪花不时地成堆砸下来,会搞得我脖子里满是冷雪。白雪会反射光,所以雪夜里人的视线能见度要比平常高,但是山里光线稀少,除了大雄宝殿楼上的钟房里亮着一盏长明灯,其他再无光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梦云舒却可以看清周遭。 万籁此都寂。雪下得“簌簌”响,我们在寒冷的雪地里躲了几个小时,突然,远处传来“吱吱”声,我神经立马紧张起来,想起我姨夫和大姐的死,我恨不得冲出去把黑狗精活活剐死! 踏雪声愈来愈近,一个黑影出现在仙人洞口,我戳着梦云舒,示意他抓住黑狗精,但是他犹豫了下,我能勉强地看见黑影子在原地打转,然后,远处又传来踏雪声,梦云舒盯着前方一会后,十分小声地告诉我,是两个和尚在抛雪捡骨头,估计是常年不见荤,憋的,骨头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