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科九年

  老徐
  
  
  
  自从颁布了禁入命令,办公大楼门口的人流果然减少了很多。上班时间一过,一个经警便从门房里面搬出一块告示牌拦在大门口。然后,这个平日里沸沸扬扬的大门口就变得冷冷清清了。
  
  我坐在街对面的车里,无聊地点了一根烟。
  
  从发出标书到交标然后再到各家厂商答辩,这中间通常会有一到两周的时间。在我的工程师兄弟们正日以继夜地在标书上码字儿的时候,我却变得游手好闲起来:该见的人都见了,该找的人也都找了,该做的事情也做得七七八八。。。。。。我好像已经做完了试卷上的所有题目,只等着铃声响起便可以交卷了。
  
  可是,那个最重要的决定至今还悬在半空,至今没有落下来。
  
  在我的手上有两个名字,根据江湖上的传说他们分别权倾一方各有拥趸,在这个项目上展开了不露声色的争斗。据说他们中一个是年富力强的少壮革新派,一个是低调持重的元老守旧派;一个倾向于引入多家竞争机制灵活建网,一个主张尽量保持少数品牌以便统一网管;一个和当今的老总保持密切沟通,一个在政府有着过硬的后台;一个性格鲜明敢想敢说也敢做,因此江湖上遍是打着他的旗号混口饭吃的游民。而另一个,则一直像一尊古佛坐在他自己那个宽大简洁的办公室里和大多数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选择了前者,我可以确保自己拿到那个最有把握的标段,但是也必须容忍将另一个标段拱手奉送给对手;如果选择了后者,我可能会一举拿下两个标段,也有可能会一起输掉。
  
  我迟迟无法做出这个决定,我想我还在给自己最后几天的时间等那个电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可能根本就不会打来的电话抱有期望。
  
  我不想在办公室呆着,变开车四处晃悠,最终还是晃悠到了他们的办公大楼门口。
  
  门口的一溜早点摊已经被拆除,空荡荡地在原地留下许多油渍。非典期间的这条大街在春季也显得冷清瑟缩,我打着了发动机,对自己说了一句:运气不太好,可真是不太好啊。
  
  这时,一辆黑色小车滑出客户大院门口,我认得那是老徐的新车。
  
  老徐
  
  我开车远远跟在老徐后面。他开得挺小心也挺规矩:离路口老远就打灯,并线的时候也像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记得有人跟我说过,刚买新车的新手,心理很有趣:他会一直很紧张很小心,就连擦车时都怕把车皮弄花了,别人碰碰都会心疼得要死。。。。。。这种紧绷的心理到什么时候结束呢?------到第一次发生碰撞事故的时候就结束了,这时新手的心里像是一个阀门突然被捅开了。自此以后,原来天天洗车变成了每周洗最后发展到不得不洗,借车给人的时候也变得不再磨磨唧唧而豪爽无比。
  
  看老徐这开车风格我知道他还没有遇上他的第一次,还在绷着呢。
  
  我心里也挺紧张,在这种号称国家总理来了也不接见的非常时刻,老徐如果出门和别人在某些场所约会,那将会对我的心理产生巨大的打击,其严重程度绝不亚于新车主遭遇的第一次碰撞。因此,每次当他的车在餐馆或者茶社的门口减速的时候,我都会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的尾灯。
  
  还好,最后老徐的车停在了一个汽车美容店门口,那是个我向他推荐过的店子,那里的老板和我挺熟,活儿也干得算地道。
  
  我远远地把车停下,在车里看着老徐下车踅摸着东张西望,里面跑出来那个热情的老板向他介绍,两人聊了一会儿。后来老徐挺意外地笑了,他好像还在犹豫,身体往后退。老板笑着拉住他,又说了一会儿,两只手还天上地下地乱指。后来老徐好像同意了,阳光下的老徐笑得挺开心。我看见他掏出手机来打电话,于是便把车悄悄开走了。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老徐打来的:“我说,你这样可不好啊。现在正是敏感时期。”
  
  我说:什么事儿啊。
  
  “别装了,我现在就在那个汽车美容店。”
  
  “哈哈哈,非典就是好啊,你都有空去保养车啦。”
  
  老徐笑了,问我现在哪里。
  
  我说正好在附近办事儿,让他等我10分钟。
  
  
  老徐
  
  
  我开车继续在附近几条街道转悠了几圈,然后回到那个汽车美容店门口停下。老徐正站在一帮围着他的车忙活的小工边上抽烟呢,见我来了,老徐笑了,给了我一根烟。
  
  我问老板活儿还要多久才完,老板聪明地说还要两三个钟头哪。
  
  我跟老徐说别在这儿站着等啦,边上找个馆子坐坐吧,反正也快到饭点了。
  
  老徐这次不犹豫了,他很干脆地同意。我想肯定是因为和我就这样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让他觉得更加不靠谱吧。我们顺理成章地进入了不远处一个专门吃野生鱼的所在,我要了个小包房,让小妹先沏茶拿烟。
  
  坐定之后,我对老徐说:原来买过那个老板一张卡,后来他的店倒闭了一段时间,现在又重新开张,叫我去做保养。你也知道我的车都已经成老茄子了,还做什么美容保养啊,所以就把你的车号给他了。
  
  老徐抽了一口烟,笑着低头弹身上的烟灰说:不是别的,现在正是敏感时期。。。。。。
  
  我笑了:“要是你非要把这个算贿赂的话,说出去会笑掉人家大牙的,”我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你就别寒碜我了,今天就当是有机缘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吧,要不你请我吃饭?那样我还赚了。”
  
  老徐哈哈大笑说没问题。过了一会儿他又笑着说:咳,你还真别说,这非典一来,好久没有在外面吃饭了。
  
  当时的我捕捉到了他这句话里面的信息,心里突然挺高兴。
  
  鱼上来了。这里的特色就是各种各样你叫不出名字的鱼,据小妹说都来自遥远的山里。我们也不辨真假,一起丢进那个沸腾的火锅,稍微涮一涮便捞起蘸酱后唏哩嗦咯地溜进喉咙。滚烫鲜嫩的鱼肉配上麻辣直冲头顶的口感让人顿时涕泪交流。
  
  我和老徐一人一块餐巾纸对着抹眼泪,就像两个苦命的老婆子在唠嗑。
  
  
  老徐
  
  
  营造餐桌上气氛的手段有很多种。第一是酒,有了酒之后太多的话题容易迸发,太多的情感容易升华,所以,酒是第一。可有的场合不能喝酒,比如今天的老徐,因为他说下午还要回办公室上班,不能红着脸满嘴酒气回去,怎么办呢?那就吃热的辣的,吃得大家一起斯文尽失原形毕露,这时两人坐在一起也会消除距离变得可以深谈可以说平时那个斯文的自己不说的话,这时无酒也是有酒了。
  
  我得到了老徐的第一句话,当时我不知道怎样得到更有价值的第二句话。我知道他的第二句话很有可能就可以帮我作出那个难产已久的选择。我知道这时候不能着急,任何一丝的急切或者冒进都会被敏锐无比的老徐捕捉到而后迅速使他缩回原来的样子。
  
  我又叫了一份鱼。这时大家口干舌燥喉咙快要冒火了,我提议来点饮料,老徐红着满是汗水的脸边吃边问小妹:有没有冰啤酒?
  
  我问:你喝酒上脸啊,下午不会有问题吗?
  
  老徐笑了,说下午找个由头不回去了。反正最近非典闹腾得很多人都没有每天上班。
  
  我说是啊,一个非典让大家体验了一把世界末日有可能是什么感觉,也挺好。
  
  酒上来之后,大家嘴对着瓶口直接狂灌了一通,老徐快活地说了一声:爽!然后接着从火锅里捞鱼。他边捞边不经意地笑着说:如果现在就告诉你是世界末日了,你想干什么?
  
  “那得看还剩多少时间,如果不长的话,我准备让小妹再来两份鱼,一打冰啤酒,就跟你一直吃到那个时刻来临吧。”
  
  老徐哈哈大笑,一边擦汗一边嘴里倒吸着气,他招手叫来小妹:“再来两份鱼,一打冰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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