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科九年

  
  老刘
  
  午后的阳光洒进那个包房,一束束光线照得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都纤毫毕现,它们毫无规律地四处游动,随着气流的每一次细微波动而翻卷盘旋。一个烟圈袅袅升起,在这一小段被阳光照彻的浮尘世界中就像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它涌动着向上升腾,最终变幻成造型奇特的形状。
  
  老刘和我靠在沙发里看着那个他吐出来的烟圈发呆。虹虹她们下午要打卡上班因此先走了,衡子也要回去给客户准备些资料,包房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刚才几乎要把房顶掀掉的笑闹声和现在似乎毫无关系,这里很安静,我们几乎听得见墙上一个不知显示着哪个国家时间的石英钟咔嚓咔嚓的走动声。
  
  “你要是已经找好人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如果还没有,我这里还几个买我这张老脸的关系。”老刘说。
  
  “我们尊重客户的意思,”我还是那句老话,“如果你们的工作做得到位,自然有机会参与。你看,今天你不也进了梁总的办公室吗?”
  
  老刘笑了,摇了摇头。“标书发出来了?”他又问。
  
  “快了,设计局那边问题不大。主要看这边的决策了。”
  
  老刘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笑着说:“你小子肯定是已经安排好了。”
  
  “没有,”我很认真地看着老刘说,“真的没有。”
  
  
  我想,老刘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话。这也难怪,没有哪个厂商的销售会到了一个项目快发标之前还没有做好前期的准备和铺垫的,如果有,他也很快会被淘汰。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所谓的“安排好了”还真的谈不上。在那个时间段,我只知道尽管自己很想和老刘这样的人一起合作,但在这个项目上绝对不行,和他绑在一起只会让我也一起完蛋,这之前的或真或假的一连串故事已经充分地向我预示了这一点。
  
  我想,老刘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只是基于双方的立场,刚才那样的一轮对话还是必须的。现在大家各自说完了自己的台词,都轻松地出了一口气,两人又开始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发呆了。
  
  
  
  
  衡子
  
  
  每次入住这个酒店,我都会请虹虹帮我订好那个楼层比较高的房间。这样从我的窗户望出去,可以俯览这个城市一部分灰色的屋顶,他们毫无特色地杂乱伫立,彼此之间挤挤挨挨地像是在默默地争夺者什么。在它们中间不远处有一片难得的绿色,那是一个刻意保持绿化规模的机关大院,里面有一幢红顶白墙的办公楼,它最近刚刚粉刷过的外墙在一片灰头土脸的建筑中非常显眼。
  
  那是我们天天为之奔忙的客户办公楼。
  
  这天我和衡子站在窗边,对照自己的方位记忆挨个儿判断那栋大楼的每个窗户分别对应客户组织中的哪个部门。
  
  “顶楼是维护部,对,是维护部。”衡子指着一个方向说,“每次爬楼到上面都得喘半天,还得在外面站一会儿调匀了气息才能进去。否则总让人家觉得你上气不接下气地挺狼狈。”
  
  我递给衡子一根烟。维护部里的弟兄们现在还都深藏不露地矜持着,只有一个挺懂技术的小孙和我们还算不错。
  
  “下面那层楼我不清楚了,没去过。”衡子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
  
  “嗯,那都是老总和副总的办公室。”我低头把烟点上,这层楼我也只去了一两次而已,老大一直见不到。
  
  “再下一层。。。。。。哦,那是发展部吧?对,最左边是小柳的办公室,然后是小苗的,还有那个小桂的,再过去一个。。。。。那个有一排大窗户的是谁的办公室啊?梁总的?”
  
  “那是会议室。”我也眯缝着眼睛和衡子一起张望,“梁总的在对面。”
  
  和发展部的这些人的关系推进到了某个程度便很难深入了:大家可以友善地交谈,适度地玩笑,甚至可以做朋友状地拍拍肩膀,但当你想把距离再拉近一点的时候,他们便很警觉地避开了。我想这还是因为领导的原因,在没有辨明上面的意思之前,他们谁也不想过早显露出自己过多的好恶。我知道他们都是老员工了,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
  
  
  
  cuidzh:
  
  稀客稀客!
  
  上座,看好茶。
  
  
  衡子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刚从别的部门调到这里,在弄明白了这里的游戏规则之后非常兴奋。他挺主动地向他感兴趣的一些人抛出了讯号,这些人也迅速给予了积极的回应。一来二去之后,他有了自己周边的小团体和小圈子并在其中怡然自得,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打几个电话出去还真有人帮他摆平,作为回报,一些他能够掌握到的所谓内部信息也很快在这个圈子里流转。
  
  这是个很聪明的年轻小伙子,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在对他远远地关注并且各自采取不同的方式与之交往。我想,如果他在自己原来的技术岗位上再多磨炼几年让自己有更坚实的立身之本之后再来这种部门摔打,也许对他今后的发展会更有好处。这个部门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尤其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来说,真的不是一个太好的修炼场所:那些看似安静的办公室门外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诱惑和漩涡,稍乏定力的人便会极容易地让自己被诱惑了。
  
  当然,也许这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就像我来这里并不是自己的选择一样。
  
  “这个人怎么样?”衡子在一旁问我。
  
  “信息质量还不错。但他的圈子太杂,能跟你说的话就也能跟别人说,要小心。”
  
  “小柳呢?”衡子又问。
  
  “多跟他聊技术吧,越多越好。”
  
  衡子笑着说经常在周末接到小柳技术咨询的电话,一聊就是半天。
  
  我挺高兴,这是我们想要的效果。在这个层面,这个被人称为“荤素不进”的小柳其实已经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那,上面呢?”衡子看着我的眼睛小心地问了一句。
  
  我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天每时每刻萦绕在脑袋里的都是衡子所说的“上面”的事情,只不过这些事情没有量化的指标没有鲜明的参照,你甚至很难明确标定他们的进展。它们好像已经在我们视野中的那座大楼里悄悄运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谁知道呢,我们做好自己能做的吧。”我笑着拍了拍衡子的肩膀。
  
  
  
  
  rzfei:
  
  要不是cuidzh的帖子提醒,我几乎漏掉了您的问题,抱歉。
  
  思科在中国的业绩走向,的确经历了一个由小变大,之后复由绚烂归于平淡的过程,这也一如其他一些先后进入中国市场的外资企业。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也许有很多:国内厂商的激烈竞争,客户的消费习惯渐趋理性,以及日益饱和的市场容量,等等。我想,这是任何一个进入新兴市场的厂商都必须有心理准备的问题。
  
  至于这个问题是不是困惑了钱伯斯很久,恕我职位太低无从得知。
  
  
  
  
  小信
  
  
  没过多久,第一轮技术摸底交流开始了。
  
  这轮交流的沉闷和无趣出乎我和衡子的意料。与会的十几个人中,大部分在交流的时候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还有几个中途便悄悄溜走。主持交流会的小柳倒是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但一望而知也是应景之作并不是出于真正的兴趣。
  
  衡子的课其实讲得很好,他的特点是朴实而直接,条理也非常清楚,尤其是他不容置疑的真诚强调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坐在会场里看着一大群昏昏欲睡的听众,我知道他们这种反应背后的真实原因:他们认为自己在参加一个基本上没戏的厂商的交流会。
  
  我靠在那张并不太舒适的椅子里,手里笨拙地一下一下转着那只基本没什么用处的圆珠笔,看着面前本来准备用来记录听众问题而到目前却依然是一片空白的笔记本,我想起了春晚小品中的一句东北话:这心里,拔凉拔凉的。
  
  交流会后衡子忐忑不安地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自己讲得有问题。我有点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句:“你讲得挺好。”之后又有点悲凉地说:“是我的问题。”
  
  “兄弟,是我的问题。”我挺惭愧地在心里又对口干舌燥疲惫无比的衡子说了一句。
  
  这次交流会将我之前还存有的一丝侥幸心理击得粉碎,它无情地向我宣布了之前我们所做的所谓台面上工作的可怜和可笑的效果。我知道自己必须得打那个电话了,否则等待我的将是这个在这个新地盘上的第一场完败。与此同时,由于这个项目具有承上启下的链接作用,这个项目的失利意味着我们在接下来若干年的项目中都将处于被动局面。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尾数是“00008”的号码,当时感觉自己就像是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去扣动了一个威力未知的庞大武器的扳机。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