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约】天龙萧门传奇

一楼敬度娘
本文遵循素墨冷茗风格,以原著为基准,不到万不得已,不加人。
开头会有一些原著节选,望各位看官,动心忍性,切莫着急,小墨一定缓缓道来,
呈现一部忠实于原著思路的萧朱同人文。

他猛地想起一事,,再伸指去搭她脉搏。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乔峰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舒服么?”阿朱脸上又是一红,忙道:“不是,没……没有。”乔峰按她脉搏,但觉跳动平稳,舒畅有力,赞道:“薛神医妙手回春,果真乐名不虚传。”阿朱道:“幸得你的好朋友白世镜长老,答允传他七招‘缠丝擒拿手’,薛神医才给我治伤。更要紧的是,他们要查问那位黑衣先生的下落,倘若我就此死了,你的行踪就什么也问不到了。我伤势稍稍好得一点,每天总有七八个人来盘问我:‘乔峰这恶贼是你什么人?’这些事我本来不知道,但我老实回答不知,他们硬指我说谎,又说不给我饭吃啦,要用刑啦,恐吓了一大套。于是我偷给他们捏造故事,那位黑衣先生的事编得最是荒唐,今天说他是来自昆仑山的,明天又说他曾经在东海学艺,跟他们胡说八道,当真有趣不过。”说到这里,回想到那些日子中信口开河,作弄了不少当世成名的英雄豪杰,兀自心有余次,脸上笑容如春花初绽。

乔峰微笑道:“他们信不信呢?”阿朱道:“有的相信,有的却不信,大多数是将信将疑。我猜到他们谁也不知那位黑衣先生的来历,无人能指证我说得不对,于是我的故事就越编越希奇古怪,好教他们疑神疑鬼,心惊肉跳。”乔峰叹道:“这位黑衣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亦不知。只怕听了你的信口胡说,我也会将信将疑。”阿朱奇道:“你也不认得他么?那么他怎么竟会甘冒奇险,从龙潭虎穴之中将你救了出来?嗯,救人危难的大侠,本来就是这样的。”

乔峰问道:“你如何脱险,又是白长老救你的么?”阿朱微笑道:“那可不是了。你记得我曾经扮过少林寺的和尚,是不是?连他们的师兄弟也认不出来。”乔峰道:“不错,你这门顽皮的本事当真不错。”阿朱道:“那日我的伤势大好了,薛神医说道不用再加医治,只须休养七八天,便能复元。我编造那些故事,渐渐破绽越来赵多,编得也有些腻了,又记挂着你,于是这天晚上,我乔装改扮了一个人。”乔峰道:“又扮人?却扮了谁?”阿朱道:“我扮作薛神医。”乔峰鼓掌道:“妙极!妙极!”突然之间,想起在少林寺菩提院的铜镜之中,曾见到自己背影,当时心中一呆,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安,这时听她说了改装脱险之事,又忽起这不安之感,而且比之当日在少林寺时更加强烈,沉吟道:“你转过身来,给我瞧瞧。”阿朱不明他用意,依言转身。乔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给她披在身上。乔峰见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时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住了她手腕,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说来。”阿朱吃了一惊,颤声道:“乔大爷,什么事啊?”乔峰道:“你曾经假扮过我,冒充过我,是不是?”

原来这时他恍然想起,那日在无锡赶去相救丐帮众兄弟,在道上曾见到一人的背影,当时未曾在意,直到在菩提院钢镜中见到自己背影,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人的背影和自己直是一般无异,那股不安之感,便由此而起,然而心念模糊,浑不知为了何事。他那日赶去相救丐帮群雄,到达之时,众人已然脱险,人人都说不永之前曾和他相见。他虽矢口不认,众人却无一肯信。当时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无别种原因。可是要冒充自己,连日常相见的白世镜、吴长老等都认不出来,那是谈何容易?此刻一见到阿朱披了自己外衣的背影,前后一加印证,登时恍然。虽然此时阿朱身上未有棉花垫塞,这瘦小娇怯的背影和他魁梧奇伟的模样大不相同,但要能冒充自己而瞒过丐帮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谁?阿朱却毫不惊惶,格格一笑,说道:“好吧,我只好招认了。”便将自己如何乔装他的形貌、以解药救了丐帮群豪之事说了。

乔峰放开她手腕,厉声道:“你假装我去救人,有甚么用意?”阿朱甚是惊奇,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你从西夏人手里救了我和阿碧,我两个都好生感激。我又见那些叫化子待你这样不好,心想乔装了你,去解了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他们心下惭愧,也是好的。”叹了口气,又道:“哪知他们在聚贤庄上,仍然对你这般狠毒,全不记得旧日的恩义。”

乔峰脸色越来越是严峻,咬牙道:“那么你为何冒充了我去杀我父母?为何混入少林寺去杀我师父?”阿朱跳了起来,叫道:“哪有此事?谁说是我杀了你父母?杀了你师父””乔峰道:“我师父给人击伤,他一见我之后,便说是我下的毒手,难道还不是你么?”阿朱吓得泪水点点从颊边滚下,颤声道:“我没……杀你父母,没……没杀你师父。你师父这么大……大的本事,我怎能杀得了他?”她最后这两句话极是有力,乔峰一听,心中一凛,立时知道是错怪了他,左手快如闪电般伸出,抓住她肩头,拉着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说道:“不错,我师父不是你杀的。”他师父玄苦大师是玄慈、玄寂、玄难诸高僧的师兄弟,武功造诣,已达当世第一流境界。他所以逝世,并非中毒,更非受了兵刃暗器之伤,乃是被极厉害的掌力震碎脏腑。阿朱小小年纪,怎能有这般深厚的内力?倘若她内力能震死玄苦大师,那么玄慈这一记大金刚掌,也放不会震得她九死一生了。阿朱破涕为笑,拍了扫胸口,说道:“你险些儿吓死了我,你这人说话也太没道理,要是我有本事杀你师父,在聚贤庄上还不助你大杀那些坏蛋么?”乔峰见她轻嗔薄怒,心下歉然,说道:“这些日子来,我神思不定,胡言乱语,姑娘莫怪。”
阿朱扁扁嘴道:“谁怪你啊。你这个人真是被气坏了。其实,虽说你高大威猛,可是倘若仅从一个背影上看,你真是普通的……”乔峰奇道:“普通?我怎么普通?”自小一来对于他的身形,大家总是英气勃勃,气势逼人,身材也魁梧有力,此时听到一个小丫头说自己身形普通不禁惊奇。阿朱缓缓说:“其实,你的身形呢,对于我来说挺难扮的,因为我身体娇小啊,你这么大,时间短了还好,时间长了我就不免露出破绽了。但是有人还是挺容易的……”乔峰抓住她的手腕道:“谁?”阿朱笑笑道:“你别紧张,我说着玩啊。其实那天救你的那个人,身形不就是跟你一般么?我当时看他的轻功,虽然很快,但是体型和你一般无二,要是他扮作你啊……我要给他易容可就容易啦,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完成,连块棉花也不用塞……”乔峰闭上眼仔细回忆着那位黑衣大汉的身形,发现真的和自己很想,于是笑笑说:“阿朱,别胡闹。人家救了我,你这么编排我的恩公,小心我生气啊。”

便在这时,忽听得东北角上隐隐有马蹄之声,向南驰来,听声音总有二十余骑。乔峰当即快步绕过山坡,向马蹄声来处望去。他身在高处,只见这二十余骑一色的黄衣黄甲,都是大宋官兵,排成一列,沿着下面高坡的山道奔来。乔峰看清楚了来人,也不以为意,只是他和阿朱处身所在,正是从塞外进关的要道,当年中原群雄择定于此处伏击契丹武士,便是为此。心想此处是边防险地,大宋官兵见到面生之人在此逗留,多半要盘查诘问,还是避开了,免得麻烦。回到原处,拉着阿朱往大石后一躲,道:“是大宋官兵!”过不多时,那二十余骑官兵驰上岭来。正自出神,忽听得两声小孩的哭叫,乔峰大吃一惊,如入梦境:“怎么又有了小孩?”跟着又听得几个妇女的尖叫声音。他伸首外张,看清楚了那些大宋官兵,每人马上大都还掳掠了一个妇女,所有妇孺都穿着契丹牧人的装束。好几个大宋官兵伸手在契丹女子身上摸索抓捏,猥亵丑恶,不堪人目。有些女子抗拒支撑,便立遭官兵喝骂殴击。乔峰看得出奇,不明所以。见这些人从大石旁经过,径向雁门关驰去。乔峰看到这里,不由得怒气填胸,心想这些官兵的行径,比之最凶恶的下三滥资贼更有不如。只见军官大怒,抓起那孩子摔在地下,跟着纵马而前,马蹄踏在孩儿身上,登时踩得他肚破肠流。那契丹女子吓得呆了,哭也哭不出声来。众官兵哈哈大笑,蜂拥而过。乔峰一生中见过不少残暴凶狠之事,但这般公然以残杀婴孩为乐,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气愤之极,当下却不发作,要瞧个究竟再说。一个契丹老汉看到地下的童尸,突然大叫起来,扑过去抱住了童尸,不住亲吻,悲声叫嚷。乔峰虽不懂他言语,见了他这神情,料想被马踩死的这个孩子是他亲人。那老汉转向北方,解开了上身衣衫,挺立身子,突然高声叫号起来,声音悲凉,有若狼嗥,一时之间,众军官脸上都现惊惧之色。乔峰心下悚然,蓦地里似觉和这契丹老汉心灵相通,这几下垂死时的狼嗥之声,自己也曾叫过。那是在聚贤庄上,他身上接连中刀中枪,又见单正挺刀刺来,自知将死,心中悲愤莫可抑制,忍不住纵声便如野兽般的狂叫。这时听了这几声呼号,心中油然而起亲近之意,更不多想,飞身便从大石之后跃出,抓起那些大宋官兵,一个个都投下崖去。乔峰打得兴发,连他们乘坐的马匹也都一掌一匹,推入深谷,人号马嘶,响了一阵,便即沉寂。阿朱和那四个契丹人见他如此神威,都看得呆了。乔峰杀尽十余名官兵,纵声长啸,声震山谷,见那身中数刀的契丹老汉兀自直立不倒,心中敬他是个好汉,走到他身前,只见他胸膛袒露,对正北方,却已气绝身死。乔峰向他胸口一看,“啊”的一声惊呼,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摆摆,几欲摔倒。阿朱大惊,叫道:“乔大爷,你……你……你怎么了?”只听得嗤嗤嗤几声响过,乔峰撕开自己胸前衣衫,露出长葺葺的胸膛来。
一霎时之间,乔峰终于千真万确的知道,自己确是契丹人。这胸口的狼头定是他们部族的记号,想是从小便人人刺上。他自来痛心疾首的憎恨契丹人。知道他们暴虐卑鄙,不守信义,知道他们惯杀汉人,无恶不作,这时候却要他不得不自认是禽兽一般的契丹人,心中实是苦恼之极。他呆呆的怔了半响,突然间大叫一声,向山野间狂奔而去。阿朱叫道:“乔大爷,乔大爷!”随后跟去。阿朱直追出十余里,才见他抱头坐在一株大树之下,脸色铁青,额头一根粗大的青筋凸了出来。阿朱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坐。乔峰身子一缩,说道:“我是猪狗也不如的契丹胡虏,自今而后,你不用再见我了。”阿朱柔声道:“汉人中有好人坏人,契丹人中,自然也有好人坏人。乔大爷,你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阿朱的性命是你救的,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对我全无分别。”乔峰冷冷的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必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我救你性命,非出本心,只不过一时逞强好胜。此事一笔勾销,你快快去吧。”阿朱心中惶急,寻思:“他既知自己确是契丹胡虏,说不定便回归漠北,从此不踏入中土一步。”一时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说道:“乔大爷,你若撇下我而去,我便跳入这山谷之中。阿朱说得出做得到,你是契丹的英雄好汉,瞧不起我这低三下四的丫环贱人,我还不如自己死了的好。”

乔峰听她说得十分诚恳,心下感动,他只道自己既是胡虏,普天下的汉人自是个个避苦蛇蝎,想不到阿朱对待自己仍是一般无异,不禁伸手拉住她手掌,柔声道:“阿朱,你是慕容公子的丫环,又不是我的丫环,我……我怎会瞧不起你?”阿朱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用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她学着乔峰说这几句话,语音声调,无一不像,眼光中满是顽皮的神色。

过了一会,乔峰缓缓的道:“我一向只道契丹人凶恶残暴,虐害汉人,但今日亲眼见到大宋官兵残杀契丹的老弱妇孺,我……我……阿朱,我是契丹人,从今而后,不再以契丹人为耻,也不以大宋为荣。”乔峰又道:“智光和尚四海云游,赵钱孙漂泊无定,要找这两个人甚是不易。那铁面判官单正并未参与害我父母之役,我已杀了他两个儿子,他小儿子也是因我而死,那就不必再去找他了。阿朱,咱们找丐帮的徐长老去。”阿朱听到他说“咱们”二字,不由得心花怒放,那便是答应携她同行了,嫣然一笑,心想:“便是到天崖海角,我也和你同行。”
明日看点:
去找徐长老,在路口发现了谭婆和赵钱孙,在死亡现场,阿朱发现了什么?
第二章 发现死亡现场

当下两人折而向南,从山岭间绕过雁门关,来到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客店。阿朱不等乔峰开囗,便命店小二打二十斤酒来。那店小二见他二人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似兄妹,本就觉得希奇,听说打“二十斤”酒,更是诧异,呆呆的瞧着他们二人,既不去打酒,也不答应。乔峰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那店小二吃了一惊,这才转身,喃喃的道:“二十斤酒?用酒来洗澡吗?”

阿朱笑道:“乔大爷,咱们去找徐长老,看来再走得两日,便会给人发觉。一路打将过去,杀将过去,虽是好玩,就怕徐长老风逃走,那便找他不着了。”乔峰哈哈一笑,道:“你也不用恭维我,一路打将过去,敌人越来越多,咱俩终究免不了送命……”阿朱道:“要说有什么凶险,倒不见得。只不过他们一个个的都风而遁,可就难办了。”乔峰道:“依你说有什么法子?咱们白天歇店、黑夜赶道如何?”

阿朱微笑道:“要他们认不出,那就容易不过。只是名满天下的乔大侠,不知肯不肯易容改装?”说到头来,还是“易容改装”四字。乔峰笑道:“我不是汉人,这汉人的衣衫,本就不想穿了。但如穿上契丹人衣衫,在中原却是寸步难行。阿朱,你说我扮作什么人的好?”

阿朱道:“你身材魁梧,一站出去就引得人人注目,最好改装成一形貌寻常、身上没丝毫特异之处的江湖豪士。这种人在道上一天能撞见几百个,那就谁也不会来向你多瞧一眼。”

乔峰拍腿道:“妙极!妙极!喝完了酒,咱们便来改扮吧。”他二十斤酒一喝完,阿朱当即动手。面粉、浆糊、墨胶,各种各样物事一凑合,乔峰脸容上许多与众不同之处一一隐没。阿朱再在他上唇加了淡淡一撇胡子。乔峰一照镜子,连自己也不认得了。阿朱跟着自己改装,扮成个中年汉子。

阿朱笑道:“你外貌是全然变了,但一说话,一喝酒,人家便知道是你。”乔峰点头道:“嗯,话要少说,酒须少喝。”这一路南行,他果然极少开囗说话,每餐饮酒,也不过两三斤,稍具意思而已。但每每看到酒馆中的大酒坛时,他还是会悄悄的瞟几眼。阿朱自然是看在眼里,每次都踢踢他以示警告。

这一日来到晋南三甲镇,两人正在一家小面店中吃面,乔峰又盯着大酒坛发呆,阿朱无奈的看着他痴痴的表情,幽幽的说:“乔大爷,你知道你最干不了什么事么?”乔峰奇道:“我干不了的事真不多。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只要你说,凭着咱俩的交情,我肯定干得了。”阿朱笑嘻嘻的说:“这可是你说的?”乔峰心道:“不好,这小丫头肯定有诈!”阿朱顽皮的说:“如果让你去当和尚,这事你可做得了?”乔峰见她胡闹,便一笑道:“你这小鬼头,这事我倒是做不来。”阿朱道:“就冲这戒酒,你就做不来呢……”乔峰突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朱会意。

只听得门外两个乞丐交谈。一个道:“徐长老可死得真惨,前胸后背,肋骨尽断,一定又是乔峰那恶贼下的毒手。”乔峰一惊,心道:“徐长老死了?”和阿朱对了一眼。只听得另一名乞丐道:“后天在河南卫辉开吊,帮中长老、弟兄们都去祭奠,总得商量个擒拿乔峰的法子才是。”头一个乞丐说了几句帮中的暗语,乔峰自是明白其意,他说乔峰来势厉害,不可随便说话,莫要被他的手下人听去了。乔峰和阿朱吃完面后离了三甲镇,到得郊外。乔峰道:“咱们该去卫辉瞧瞧,说不定能见到什么端倪。”阿朱道:“是,卫辉是定要去的。乔大爷,去吊祭徐长老的人,大都是你的旧部,你的言语举止之中,可别露出马脚来。”乔峰点头道:“我理会得。”当下折而东行,往卫辉而去。


第三天来到卫辉,进得城来,只见满街满巷都是丐帮子弟。有的在酒楼中据案大嚼,有的在小巷中宰猪屠狗,更有的随街乞讨,强索硬要。乔峰心中难受,眼见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的丐帮帮规废弛,无复当年自己主掌帮务时的森严气象,如此过不多时,势将为世人所轻。虽说丐帮与他已经是敌非友,然自己多年心血废于一旦,总觉可惜。只听几名丐帮弟子说了几句帮中切囗,便知徐长老的灵位设于城西一座废园之中。乔峰和阿朱买了些香烛纸钱、猪头三牲,随着旁人来到废园,在徐长老灵位前磕头。但见徐长老的灵牌上涂满鲜血,那是丐帮的规矩,意思说死者是为人所害,本帮帮众须得为他报仇雪恨。灵堂中人人痛骂乔峰,却不知他便在身旁。乔峰见身周尽是帮中首脑人物,生怕给人瞧出破绽。不愿多耽,当即辞出,和阿朱并肩而行,寻思:“徐长老既死,这世上知道带头大哥之人可就少了一个。”

忽然间小巷尽头处人影一闪,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乔峰眼快,认出正是谭婆,心道:“妙极,她定是为祭奠徐长老而来,我正要找她。”只见跟着又是一人闪了过来,也是轻功极隹,却是赵钱孙。乔峰一怔:“这两人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古怪?”他知这两人本是师兄妹,情冤牵缠,至今未解,心想:“二人都已六七十岁年纪,难道还在干什么幽会偷情之事?”他本来不喜多管闲事,但想赵钱孙知道“带头大哥”是谁,谭公、谭婆夫妇也多半知晓,若抓到他们一些把柄,便可乘机逼迫他们吐露真相,当下在阿朱耳边道:“你在客店中等我。”阿朱点了点头打手势说如有情况要告诉她,乔峰会意,立即向赵钱孙的去路追去。

阿朱回到客栈等乔峰,但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阿朱便朝着乔峰追赵钱孙的路而去。待到河边,阿朱隐在一棵大树后左右观望着,想看看乔峰往那边去了,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转身瞧去,却是乔峰。乔峰微皱眉道:“让你回客栈等我,你怎么不回去?”阿朱低声道:“我怕你有麻烦。”乔峰干笑道:“有麻烦,你在……”阿朱奇道:“你怎么站在这里?谭婆和那个赵钱孙呢?”乔峰道:“都死了,还有谭公,三个人。”阿朱惊道:“你杀的?”乔峰狠狠捶了树一拳道:“我也不知道是谁!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总觉得有个大恶人在跟我作对。”阿朱轻轻的说:“那他们人呢?”乔峰指了指船,道:“在那里。”阿朱点点头说:“我想看看,兴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知你许不……”乔峰提气带她上了船,然后摇了摇头道:“我看了没有什么。”阿朱进得船舱里,见确实有三具尸体,蹲下点上烛火,看着这三人的伤口。乔峰也蹲下顺着她的烛火一道看,道:“谭婆和赵钱孙是在我带谭公过来前被杀的,你看这里一片紫黑,定是被人用重力震死的,其实我不得不说这还真像是我干的,但真不是我。阿朱,你信么?”阿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乔大爷,你别玩笑了,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这种关键时刻,别说没用的,你还发现什么了?”乔峰虽被阿朱说了,可心里还是暖暖的,道:“贤妹教训的是。这谭公是咬舌自尽的。别的我还真没发现什么。”阿朱起身在这船舱里细细的看。烛火扫过一边又一边,乔峰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歉意的说:“真对不起,阿朱。还让你这么……”阿朱仿佛没听见一般,眼光从舱顶扫过,一瞬间又觉得发现了什么,随即烛火凑了上去,口中道:“乔大爷,你快来看。”乔峰自顾自的说了一半听到阿朱的叫声,就跑过去,顺着阿朱的手指,往舱顶看去。阿朱道:“你看这是什么?”乔峰定睛一看是一道划痕,比香柱粗不了多少,问道:“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东西划上去的,这种船里多得是。”阿朱摇摇头道:“不对,乔大爷不经常划船不知,这种地方不容易出现这样的痕迹的。并且,你瞧,这痕迹上还有一些小木刺,说明是新伤不久,而这旁边的木头确实历经风霜,看来这船的年纪不轻了。既然停在此这么久,为什么会有这新伤?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旧伤,你看这口子的趋势。”乔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口子靠船头的一边很深,这一边很浅。”于是顺手指了一下,阿朱笑道:“你看你指到了什么?”乔峰顺着自己的手指一看,竟是谭婆和谭公的方向,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坐在那里的是谭婆和赵钱孙,并且是背对着这里的。乔峰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阿朱接着说:“再有,乔大爷,你看这划痕,不是刀剑等东西砍出来的,凡是有刃的东西,砍在木头上,定然开口由外侧到内侧是由宽到窄的。可是这个划痕很奇怪,它仿佛是被没有棱角的东西……”“是指法!是某一种武功划过的痕迹。”乔峰豁然开朗,“我想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当时,这个人站在船舱里,不知道为什么向舱外打出这一招,然后他的余波划过舱顶。因为船头是高的,船舱是低的,所以这个痕迹是由浅入深。”阿朱拍手道:“妙极!妙极!可是乔大爷,你看,这里的谭婆和赵钱孙被你点了穴,那么是谁打得这一指呢?”乔峰道:“定是那个大恶人,他杀了谭婆和赵钱孙后打得……”阿朱接口道:“所以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来过,不然他为什么好端端的打一指。”乔峰点点头道:“不错!”阿朱笑道:“这里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你打算把这三人怎么办了?”乔峰道:“埋了他们显得我太做贼心虚了,就让这船沉了便好。”阿朱熄灭了蜡烛。乔峰用脚尖在船底戳出一个洞,带着阿朱,回了岸上。
下次看点:单正家给人烧了,阿朱又看出了什么?

二人匆匆回到了客栈,阿朱屈指数了数,说道:“乔大爷,知道那元凶巨恶姓名的,世上就只剩下三人了。咱们做事可得赶快,别给敌人老是抢在头里,咱们始终落了下风。”乔峰点了点头,阿朱又道:“那马夫人恨你入骨,无论如何是不肯讲的。何况逼问一个寡妇,也非男子大丈夫的行径。智光和尚的庙远在江南。咱们便赶去山东泰安单家罢!”乔峰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惜之色,道:“阿朱,这几天累得你苦了。”阿朱大声叫道:“店家,店家,快结帐。”乔峰奇道:“明早结帐不迟。”阿朱道:“不,今晚连夜赶路,别让敌人步步争先。”乔峰心中感激,点了点头。


暮色苍茫中出得卫辉城来,道上已听人传得沸沸扬扬,契丹恶魔乔峰如何忽下毒手,害死了谭公夫妇和赵钱孙。这些人说话之时,东张西,唯恐乔峰随时会在身旁出现,殊不知乔峰当真便在身旁,若要出手伤人,这些人也真是无可躲避。


两人一路上更换坐骑,日夜不停的疾向东行。赶得两日路,阿朱虽绝口不说一个“累”字,但睡眼惺忪的骑在马上,几次险些摔下马背来,乔峰见她实在支持不住了,于是弃马换车。两人在大车中睡上三四个时辰,一等睡足,又弃车乘马,绝尘奔驰。如此日夜不停的赶路,阿朱欢欢喜喜的道:“这一次无论如何得赶在那大恶人的先头。”她和乔峰均不知对头是谁,提起那人时,总是以“大恶人”相称。乔峰心中却隐隐担心,总觉这“大恶人”每一步都始终占了先着,此人武功当不在自己之下,机智谋略更是远胜,何况自己直至此刻,瞧出来眼前始终迷雾一团,但自己一切所作所为,对方却显然清清楚楚。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这般厉害的对手。只是敌人愈强,他气概愈豪,却也丝毫无惧怕之意。铁面判官单正世居山东泰安大东门外,泰安境内,人人皆知。乔峰和阿朱来到泰安时已是傍晚,问明单家所在,当即穿城而过。出得大东门来,行不到一里,只见浓烟冲天,什么地方失了火,跟着锣声当当响起,远远听得人叫道:“走了水啦!走了水啦!快救火。”


乔峰也不以为意,纵马奔驰,越奔越近失火之处。只听得有人大声叫道:“快救火,快救火,是铁面单家!”乔峰和阿朱吃了一惊,一齐勒马,两人对了一眼,均想:“难道又给大恶人抢到了先?”阿朱安慰道:“单正武艺高强,屋子烧了,决不会连人也烧在内。”乔峰摇了摇头。他自从杀了单氏二虎之后,和单家结仇极深,这番来到泰安,虽无杀人之意,但想单正和他的子门人决计放自己不过,原是预拟来大战一场。不料未到庄前,对方已遭灾殃,心中不由得恻然生悯。渐渐驰近单家庄,只觉热气炙人,红焰乱舞,好一场大火。这时四下里的乡民已群来救火,提水的提水,泼沙的泼沙。幸好单家庄四周掘有深壕,附近又无人居住,火灾不致蔓延。


乔峰和阿朱驰到灾场之旁,下马观看。只听一名汉子叹道:“单老爷这样的好人,在地方上济贫救灾,几十年来积下多少功德,怎么屋子烧了不说,全家三十余口,竟一个也没能逃出来?”另一人道:“那定是仇家放的火,堵住了门不让人逃走。否则的话,单家连五岁小孩子也会武功,岂有逃不出来之理?”先一人道:“听说单大爷、单二爷、单五爷在河南给一个叫什么乔峰的恶人害了,这次来放火的,莫非又是这个大恶人?”阿朱和乔峰说话中提到那对头时,称之为“大恶人”,这时听那两个乡人也口称“大恶人”,不禁互瞧了一眼。


那年纪较轻的人道:“那自然是乔峰了。”他说道这里,放低了声音,说道:“他定是率领了大批手下闯进庄去,将单家杀得鸡犬不留。唉,老天爷真是没眼睛。”那年纪大的人道:“这乔峰作恶多端,将来定比单家几位爷们死得惨过百倍。”阿朱听他诅咒乔峰,心中着恼,伸手在马颈旁一拍,那马吃惊,左足弹出,正好踢在那人臀上。那人“哎哟”的一声,身子矮了下去。阿朱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那人给马蹄踢了一脚,想起“大恶人”乔峰属下人手众多,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急急走了。


乔峰微微一笑,但笑容之中,带着三分凄苦的神色,和阿朱走到火场的另一边去。听得众人纷纷谈论,说话一般无异,都说单家男女老幼三十余口,竟没一个能逃出来。乔峰闻到一阵阵焚烧尸体的臭气,从火场中不断冲出来,知道各人所言非虚,单正全家男女老幼,确是尽数葬身在火窟之中了。

阿朱拽了拽乔峰的衣角,向火场努了努嘴道:“大爷,你看这火势甚烈,这烧了得有一个时辰了。”旁边的老人接口道:“这姑娘当真厉害,这火从烧起来到现在得有一个时辰有余了,哎!”说罢老人背着手走了。阿朱轻声道:“大哥,你看这周围可又什么异常么?”乔峰屏住呼吸,细细的听,后摇了摇头道:“这里人声嘈杂,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不知贤妹何意?”阿朱微笑道:“不知道乔大爷可还记得,杀害谭婆和赵钱孙的现场。那里我们曾有过判断,在你掳谭公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有两批人到过那里,我想这里会不会也……”乔峰点点头,道:“不错。如果都是冲我来的,那么这里今晚也应有两批人来过。阿朱,你什么意思?”阿朱道:“你看这火势快被制住了,我想去现场看看。”


夜已经深了,村名四散而去,单家旧址上冒着一阵阵的白烟。乔峰和阿朱正在此探看。突然间,阿朱指着一处烧焦的木头道:“乔大爷,你看这是不是起火点?”乔峰奔过去一看,摇了摇头道:“不对,这里虽然烧焦了,但是并不是起火点。这木头烧过会成炭黑色,炭黑色再烧应该是白色。所以说‘烧成白地’就是这个意思。”阿朱点点头,低头继续寻找,果然有一处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轻轻道:“乔大爷,这里便是了。”乔峰低头望去,确实一片白色的灰烬,道:“是了,从这里的位置来看,应当是正堂。”阿朱举着蜡烛靠近地面细细的看,然后惊呼一声道:“乔大爷,你看这……”乔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地上一片焦黑,那便是血肉烤过的痕迹,就此可以看出当时的惨状。阿朱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我想当时应该是这样:单正和他的几个儿子,都在正堂。后遭突袭,引来了庄中的其他人,你看这尸体的倒向都是围绕着正堂的。起火点也是这里。”乔峰道:“不错,走。我们去后院看看。”二人走到单家后院,这里被烧的情况普遍好于前院。阿朱逐个扫了一遍各个房间,皱起了眉头。乔峰见她不走了,就奇道:“你在找什么?”阿朱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看这几间房间普遍烧的程度较之前院轻,但是为什么就那一间烧的那么奇怪。”


乔峰顺着阿朱的手指望去,确实有一间烧的格外严重,但确实有些奇怪。阿朱前去查看了一番道:“不错,你看这,这桌子被烧了一半,显然是有人把它点燃后,又有人企图把它浇灭了。”乔峰笑道:“不错不错,阿朱你观察的很仔细。”阿朱又皱起眉头,指着一个柜子惊叫:“大哥,这里!这里才是整个房间不对的原因!”乔峰望去,一个柜子斜斜的靠在墙边,不解道:“这……我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啊?”阿朱却道:“这柜子不是被烧成这样的……”乔峰恍然大悟:“起初我看到这个柜子就觉得它和整个屋子不协调,但也说不上来,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这柜子不是被烧得,是被劈成这样的。这里曾经发生过打斗!”阿朱道:“乔大爷,你说这是什么人在此打的?”乔峰解释道:“我想是上次那两批人。不可能是单正。因为那个大恶人的武功肯定在我之上,如果是大恶人和单正在此发生争斗的话,单正肯定会死在此,那么就不可能回到正堂了。”阿朱奇道:“那这个椅子又是怎么回事?”乔峰道:“我所料不错,这里应该是藏带头大哥书信的地方。大恶人企图烧了这里,但是他刚把这里点燃,后离开。那个第二人就来了,他用水浇灭了火苗,大恶人察觉不对,就返回来了,二人在这里发生了打斗,劈了柜子。由于那个第二人在浇灭的时候,没有完全浇灭,这里又燃起来了。后来二人打离了这里。”阿朱将目光重新锁定了那个柜子,举着蜡烛仔细看着那个柜子,打开柜子里面都是纸的灰烬,黑黑的一堆,阿朱正要伸出手去翻看。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耳边乔峰低沉的说:“阿朱小心,这灰烬甚热,别烫着你。”阿朱脸一红,手一缩,却还被乔峰紧紧的抓着。她有些不自然,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乔峰却没察觉到,另一只手举着个小木条说:“用这个。”阿朱慌忙的说“嗯,嗯……”感觉到乔峰的手松了劲,赶紧把自己的手缩回来,手心里都是冷汗。幸好乔峰没有侧过来看自己的脸,阿朱用小木条,心慌地拨着灰烬,突然阿朱眼睛一亮,道:“乔大爷,你看这个是什么。”乔峰拿出了一片纸片,这是小拇指盖大小的纸片,是没有被烧尽的一块纸。乔峰摇摇头:“这块纸上什么也没有。”阿朱继续翻着那一堆灰烬,却没有发现其他的纸片。阿朱接过这片纸片道:“乔大爷,你怎么看这片纸?”乔峰摇了摇头道:“这是一种很普通的纸,没有别的了。”阿朱也没有什么想法。只听乔峰道:“阿朱,别想了。这里咱们也查过了。这也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休息吧,你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


二人走出了废墟,阿朱笑道:“我没事,乔大爷。”乔峰笑道:“你别叫我什么大爷二爷,从今起你就叫我大哥。”阿朱脸不由得红了,嗫嚅道:“我怎么配?”乔峰见她如此,不知为什么觉得如同一个玩偶般可爱,笑道:“怎么,你不肯啊?”阿朱听出乔峰再逗自己,心里羞涩难耐,难为情道:“千肯万肯就是不敢。”乔峰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让你叫的。你叫一声,我听听。”阿朱细声道:“大……大哥。”乔峰朗声大笑道:“阿朱,你真好。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阿朱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脑子里就像炸了一样,心中紧张的想:“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对我的感情么?他今晚对我……我怎么办?怎么办啊,阿朱!你平时主意不是很多么,这会怎么……”阿朱脑子里有一堆问题,一堆猜想,就是没有主意。正在阿朱胡思乱想的过程中,乔峰接着说:“以前,我还自诩有好多好朋友、生死之交。可现在,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了。”阿朱听到这话,目瞪口呆,暗暗怪自己乱想。同时也对乔峰的感情而淡淡的失望,不由自主的嘟起了小嘴,而后轻轻的叹了口气。乔峰侧头向她望去,关切的问道:“怎么了,阿朱?”阿朱刚要说什么,只听乔峰随后道:“是不是累了?”阿朱心中略略生气,淡淡的说:“嗯,没什么。”说罢,二人找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庙中,宿下。

第二天,他们便启程向天台山而去。阿朱正要策马狂奔,让乔峰一把抓住道:“别着急,咱们在明,那大恶人在暗,咱们慢慢的走,没住你还能留住智光大师的性命。况且,智光行脚无定,云游四方,未必定是在天台山的寺院之中。”阿朱侧头向他望去道:“大哥,你似乎很无奈。”乔峰笑道:“阿朱你可知道智光大师的故事?”阿朱摇摇头道:“这我到不知道,还得请教大哥呀?”说罢向乔峰行了个礼,还煞有介事的伏了一伏,乔峰不禁莞尔道:“阿朱真是客气了。智光大师虽然当年虽然参与了杀害我父母这一战役,但后来他大发愿心。为了医治浙闽一带百姓的瘴气虐病,远赴异域,采集树皮活人无数,自己却也因此而身染重病,痊愈后武功全失。阿朱,要知道在这江湖上行走,武功是每个人最看重的。智光大师为了救百姓不惜废掉自己一身的好功夫,这等济世救人的行径,江湖上无人不敬,提起智光大师来,谁都称之为‘万家生佛’。这次我不是万不得已,是决计不会与智光大师为难的。”阿朱笑道:“想不到大哥知道这么多事呢?”乔峰也笑道:“以前我当帮主之时,每天都会听帮中的快报。自然知道了。”阿朱歪头道:“恐怕大哥也没有你口中说的那么老实吧?”乔峰奇道:“你又胡闹了,我怎么不老实了?”阿朱嘻嘻一笑道:“天天让你这帮主坐在聚义厅听快报,还不把你烦死。你定然是听点重要的消息,然后找个理由跑出去跟帮众弟子喝酒去啦。什么吴长老啊,是吧?”乔峰哈哈大笑道:“小阿朱,非要把大哥说的这么贪杯么?”阿朱笑道:“这叫实话实说!我说的不对么?”乔峰笑着抽了阿朱的马一鞭,阿朱的马撒了欢的往前跑去……


天台山在浙东。两人自泰安一路向南,这一次缓缓行来,恰似游山玩水一般,乔峰和阿朱谈论江湖上的厅事轶闻,若非心事重重,实足游目畅怀。


这一日来到镇江,两人上得金山寺去,纵览江景,乔峰瞧着浩浩江水,不尽向东,当真壮观不已。阿朱猛然想起一事道:“大哥,你说那晚咱们在谭婆和赵钱孙的死亡现场发现的那个痕迹,是什么指法?”乔峰皱眉道:“这我可不知道。武林中比武是常有的事,根据对方的招式和手法来判定对方的师承与门派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仅仅凭借一个痕迹就来判断是什么武功,这种法子我可不会。”阿朱笑道:“这也是,倒是我为难你了。不知道如果王姑娘在,会不会晓得?”乔峰好奇的望着她问道:“那个王姑娘似乎知道不少武功。”阿朱解释道:“她呀,家中有不少各派武功的秘笈,而她为了讨我家慕容公子的欢心,便逼着自己去背那些武功的书。但是这种仅仅凭借痕迹断定武功的法子怕是她也不会。”乔峰点点头道:“对物而言,无论你打出什么指法或是掌法来,只会根据你的内力大小留下相应的痕迹,却不会有其他的特征。”阿朱突然眼睛一亮道:“那咱们不如反着推!”乔峰奇道:“怎么反着推?”阿朱边走边说:“咱们只知道那样的痕迹是一种指法对不对?”乔峰点了点头,道:“不错,肯定是一种指法没错。”阿朱又循循善诱道:“那这人在这么远的距离出手,还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内力自然不低,对不对?”乔峰点点头道:“这人的内力只在我之上,绝不在我之下。”阿朱笑道:“你肯定被排除在疑犯的范围以外啦。虽然你内力好,可你指法就……”乔峰猛拍一下大腿大叫道:“对啊!内力好,指法好的高手肯定不多啊!指法本来就是各家门派的高深武学。”阿朱接口道:“对呀,咱们可以先想想江湖上有哪些指法很凌厉,再想想会这种武功的人,这范围就小了。”乔峰掰指算道:“指法好的有,少林高僧的大力金刚指,拈花指。大理段家的一阳指,六脉神剑。嗯……”阿朱道:“我家公子的参合指。”乔峰奇道:“你怎么把慕容公子也算上了?”阿朱一脸无辜的说:“我们再说那些指法比较厉害,又没说是我家公子杀了他们。”乔峰笑了笑,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过了几日,二人便过了长江到达了钱塘江。乔峰见阿朱脸色凝重便道:“阿朱,你不舒服么?”阿朱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怕的紧。大哥你看,那晚在杏子林中,那些人诉说当年旧事,只怕……只怕……”说到这里,声音不禁止有些发颤。乔峰接口道:“只怕那大恶人便是在杏子林中?”阿朱颤然道:“是。那铁面判官单正说道,他家中藏有带头大哥的书信,这番话是在杏子林中说的。他全家被烧成了白地……唉,我想起那件事来,心中很怕。”她身子微微发抖。乔峰瞧在眼里,心下也一阵怜惜道:“此人心狠手辣,世间罕有。他的聪明计谋也在我之上,为什么不直接取我性命?”阿朱道:“恐怕此人心中也是怕的要命。”乔峰随即便道:“你看,他不敢害我,我自然也不许他害你的。不必害怕。”随即又说,“你看那晚杏子林中那个第二人肯定也在我却从来不知。真是天外有天啊。”


二人不日就来到天台县城。乔峰和阿朱在客店中歇了一宿。次日一早起来,正要向店伴打听入天台山的路程,店中掌柜匆匆进来,说道:“乔大爷,天台山止观禅寺有一位师父前来拜见。”


乔峰吃了一惊,他住宿将客店之时,曾随口说姓关,便部:“你干麽叫我乔大爷?”那掌柜道:“止观寺的师父说了乔大爷的形貌,一点不错。”乔峰和阿朱对瞧一眼,均颇惊异,他二人早已易容改装,而且与在山东泰安时又颇不同,居然一到天台,便给人认了出来。乔峰道:“好,请他进来相见。”


掌柜的转身出去,不久带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僧人进来。那僧人合什向乔峰为礼,说道:“家师上智能下光,命小僧朴者邀请乔大爷、阮姑娘赴敝寺随喜。”乔峰听他连阿朱姓阮也知道,更是诧异,问道:“不知师父何以得悉在下姓氏?”


朴者和尚道:“家师吩咐,说道天台县城‘倾盖客店’之中,住得有一位乔英雄,一位阮姑娘,命小僧前来迎接上山。这位是乔大爷了,不知阮姑娘在那里?”阿朱扮作个中年男子,朴者和尚看不出来,还道阮姑娘不在此处。乔峰说道:“阮姑娘随后便来,你领我们二人先去拜见尊师吧。”朴者和尚道:“是。”乔峰要算房饭钱,那掌柜的忙道:“大爷是止观禅寺老神僧的客人,住在小店,我们沾了好大的光,这几钱银子的房饭钱,那无论如何是不敢收的。”


乔峰道:“如此叨扰了。”暗想:“智光禅师有德于民,他害死我爹娘的怨仇,就算一笔勾消。只盼他肯吐露那‘带头大哥’和大恶人是谁,我便心满意足。”当下随着朴者和尚出得县城,径向天台山而来。


天台山风景清幽,但山径颇为险峻,崎岖难行。乔峰跟在朴者各尚身后,见他脚力甚健,可是显然不会武功,但他并不因此而放松了戒备之意,寻思:“对方既知是我,岂有不严加防范之理?智光禅师虽是有德高僧,旁人却未必都和他一般心思。”回头见阿朱汗水涔涔,微有急喘,当下拉住阿朱的手,助她一同上山。

二人走出止观寺。萧峰心神大乱,虎眼含泪。阿朱看他悲痛欲绝,心下默默的担心,手心也不由得出了冷汗。萧峰只是自顾自的走着,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智光大师的话,回想着自己的身世和自己那早已不在人事的爹娘,于周围的一切都不经心。


突然阿朱惊叫道:“大哥小心。”说罢小手将他往后用力一拉,萧峰身体本能的一震。只听“啊”的一声,阿朱脚下一滑,萧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站在一个陡坡边,迅速出手拉阿朱的手,谁知阿朱手中都是汗,滑的很。这一拉之下竟然滑出了萧峰的手掌心,然后快速的向坡下滚去。萧峰大惊,立刻追寻阿朱。

等阿朱清醒过来时,自己正靠在萧峰的怀里。萧峰发觉阿朱动了一动,立马心虚的把她扶起来道:“阿朱,你醒了。都怪我,没拉住你。”阿朱呆呆的望着萧峰道:“萧大哥,你心里还难受么?”萧峰见她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自己,心下感动道:“这些伤心的事,多想无益。”阿朱点点头道:“那便好。萧大哥,阿朱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萧峰道:“小阿朱怎么了?摔了一下到给摔客气了。”阿朱笑道:“我是给摔醒悟了。那智光大师的几句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汉人、契丹人有什么分别,这些打打杀杀的生活你还没过够么?那些江湖道义,忠君之言不过是让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杀,大家杀来杀去,最后被人利用沦为杀人的工具。大哥也杀了不少的契丹人,契丹人也杀了不少的汉人。可是百姓都是无辜的。倒是一些残暴的君主,为了攻城略地,编出一些豪放之言让一些人替自己去残害别的族的百姓罢了。汉人,契丹人真的这么重要么?”萧峰点点头道:“你说的是。这种打打杀杀,尔虞我诈的生活我真是过够了。”阿朱道:“与其执念于仇恨名利,不如把握当下。”萧峰道:“阿朱是让我放弃这大仇么?”阿朱摇摇头道:“我不是让你放弃报仇,而是想告诉大哥,活着不仅仅为了报仇,不仅仅为了名利。有一些人,虽不是你杀的确实因你而死,如果他的家人来找你报仇,大哥岂不是要死上百千遍。如果他们打不过你而无法报仇,那你岂不是个以强凌弱之人。生命对任何人都是最要紧的,虽然带头大哥杀了你的父母是不对,但是你的父母也不希望你一辈子活在仇恨里,你的生命是父母给的,你一辈子活的不开心,是不是另一种不孝?”萧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其实把握当下,活的开心,才是对父母的告慰。”阿朱见他跳出了仇恨的怪圈笑道:“开看了就好多了。你听智光大师所言,那个带头大哥也是被人戏弄,误杀了你的父母,实在不是其本意。后来他又多方安排,对你的精心培养,也想极大程度上弥补对你的损失啊。”萧峰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不错!阿朱,我们就去找马夫人,问她带头大哥,只要那个人真心悔过,我便不再追究。江湖上的名利,打杀,我都不想管了!阿朱,你以后什么打算?”

阿朱脸一红道:“我吗?我还没想好。”萧峰奇道:“怎么你不回慕容公子身边了么?”阿朱低头细声道:“我只想跟着一个人,他去哪,我去哪,不想分开。”萧峰虽然是个粗豪的汉子,但是这几句话心里还是明白的。她这是要跟着自己,但口上却不松道:“能得阿朱妹子如此倾心的人,必定也是英雄了得之人,不知谁有如此天大的福气啊?”阿朱轻轻道:“你……”萧峰不解道:“什么?”阿朱抬起头,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道:“我说,我只想跟着你一个人,你去哪,我去哪,不想分开,就这样一辈子。”


随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细声道:“也不知道你许不许?”说罢脸上就一阵潮红,心中紧张的等着,生怕他拒绝自己,或者笑……正想着呢,只听道萧峰哈哈大笑,将阿朱的身体抱住轻轻向上一抛而后又接住,笑眯眯的说:“阿朱,你真的不嫌弃我?不后悔么?”阿朱咬着嘴唇道:“我……愿意做契丹人,绝不勉强。就是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受尽万种折磨也是欢欢喜喜的,绝不后悔。”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是了!从今而后,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有一个人……”一时不知如何说才是。阿朱接口道:“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说得诚挚无比。萧峰搂住怀中的阿朱,低头细细的瞧去,笑道:“真的跟着我,我去哪,你去哪?”看到的确实阿朱眼睛里的坚决、深情与勇气。随即道:“如果我去田间除草耕种,你去不去?”阿朱正色道:“你若去田间除草耕种,那我就去纺布制衣。”萧峰笑道:“那我去塞外骑马打猎,你去不去?”阿朱笑道:“你要去塞外骑马打猎,我就牧牛放羊。”萧峰大声道:“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就是叫我做大宁皇帝,我也不干。阿朱,这就到信阳找马夫人去,她肯说也罢,不肯说也罢,这是咱们最后要找的一个人了。一句话问过,咱们便到塞外打猎放羊去也!”说罢笑眯眯的看着怀里的阿朱,就像看着稀世珍宝一般。


阿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头贴着他的胸膛,问道:“大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萧峰看她羞涩的样子哈哈大笑道:“我以前没有细细的瞧过女人,现在只道你……好看。”一时间萧峰竟也有些害羞,口中也不甚利落。阿朱抬起头,正色道:“萧大哥,你看我这脸上是不是都是土?所以你取笑我?”萧峰见阿朱如此,便哭笑不得道:“没有,我在山坡下救下你时,给你洗过脸。”阿朱嬉笑道:“嗯,我说我脸怎么这么疼,还是大哥力道大,把我的脸都搓掉一层皮。大哥要赔给我!”说罢小手就摸上了他的脸。随即阿朱又道:“不要,不要了!”萧峰奇道:“怎么不叫我赔了?”阿朱举起小嘴道:“你的脸太黑了,脸皮太厚了。”萧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道:“为什么我说脸皮厚?”阿朱学着他的声音道:“能得阿朱妹子如此倾心的人,必定也是英雄了得之人……哪有人自己说自己英雄了得的。不是脸皮厚么?”萧峰见她胡闹,又哈哈大笑起来。


闹过了,阿朱就沉沉的困倦了,萧峰见她困了,低声道:“地上凉,阿朱就在大哥怀里委屈一夜吧。”阿朱羞涩道:“不委屈。有大哥保护才安全呢。”说罢,便把小脑袋往萧峰怀里靠了靠,沉沉的睡去了。


萧峰看着她甜美的睡相,不禁看呆了,心里想到阿朱对自己说的话,那么坚决,她明知道前路都是荆棘,步步艰辛,却还是义无反顾,甘受无悔,。想到自己在如此苦闷之时,还能有她对自己倾心相爱。想到阿朱说“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心中感激,虽然满脸笑容,但不觉得留下两行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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