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约】天龙萧门传奇

我尽量哟!
我尽量哟!
我尽量哟!
我尽量哟!

前任丐帮帮主马大元的家住在河南信阳乡下。萧峰偕阿朱从江南天台山前赴信阳,千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两人自从在天台山上互通心曲,两情,一路上按辔徐行,看出来风光荡,尽是醉人之意。二人绕开大市镇,净走小村甸。开始萧峰还不解的问:“阿朱,咱们为什么不走大镇子啊?”阿朱笑笑道:“你道是为什么?”萧峰笑道:“是了,你是怕我被人认出来,多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我们不是易容了么?”阿朱嘻嘻一笑道:“我是为你啊!”萧峰不解道:“为我?”阿朱歪头道:“为了让你洗劫这小村甸的酒馆啊。”说罢,快马向前跑去。萧峰见她调侃自己也笑着追上去,摇摇头道:“大哥这是洗劫么?我不过是来买他们的帐罢了。”阿朱瞟了他一眼道:“真是笨,看来是酒没喝够!我是说,你到这小村镇可以放心大胆的喝了。”萧峰嘿嘿一笑道:“小阿朱为我想的着实周密啊!”阿朱皱皱鼻子道:“阿朱就阿朱,为什么还要加个‘小’字,人家是比你小多少么?”萧峰宠溺的一笑,拉过她的手道:“年龄小,身材小,就连这小手都比我的小好多。”


萧峰本来满怀愤激,但经阿朱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语解颐,悲愤之意也就减了大半。这一番从江南北上中州,比之当日从雁门关趋疾山东,心情是大不相同了。萧峰有时回想,这数千里的行和,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初时噩梦不断,终于转成了美梦,若不是这娇俏可喜的小阿朱便在身畔,真要怀疑此刻兀自身在梦中。


这一日来到光州,到信阳已不过两日之距。阿朱说道:“大哥,你想咱们怎样去盘问马夫人才好?”那日在杏子林中、聚贤庄内,马夫人言语神态对萧峰充满敌意,萧峰虽甚不快,但事后想来,她丧了丈夫,认定丈夫是他所害,恨极自己原是情理之常,如若不恨,反而于理不合了。又想她是个身无武功的寡妇,若是对她恫吓威胁,不免大失自己豪侠身份,更不用说以力逼问,听阿朱这么问,不禁止踌躇难答,怔了一怔,才道:“我想咱们只好善言相求,盼她能明白事理,不再冤本我杀她丈夫。阿朱,不如你去跟她说,好不好?你口齿伶俐,大家又都是女子。只怕她一见我之面,满腔怨恨,立时便弄僵了。”


阿朱微笑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就怕你觉得不好。”萧峰忙问:“什么计策?”阿朱嘻嘻一笑道:“大哥不要心急,你先说我是不是‘小’阿朱?”萧峰哈哈一笑,喝了碗酒道:“小阿朱原来会记大哥的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不是?”阿朱嘟起小嘴看着他。萧峰笑道:“大哥宁死不屈,小阿朱就是小阿朱,坚决不改。你有什么好计策,说来听听。”阿朱笑道:“那我不说了。”萧峰得意的一笑道:“小阿朱,你不怕我恐吓逼问你啊?”阿朱笑道:“谅你也不……”话还没说完,萧峰就抓住阿朱的小手,内力源源不断的冲击的她的穴位,阿朱不禁痒的哈哈大笑。萧峰看她笑的样子,也笑道:“小阿朱,你倒是说不说?不说大哥可就这么拉着你喝酒了啊。”阿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说我说,大哥……”萧峰笑着放开了她的手。阿朱抹了下额头的汗道:“你不是自诩大英雄大丈夫么?不能向她逼供,却向我逼供,是何道理啊?”萧峰紧张道:“大哥这叫逼供啊,大哥这是哄你说出计策来,不过是用了一点点小手段而已。你是大哥的小阿朱,是我最亲近的人,大哥能伤了你么?生气我气了?”阿朱心中暗笑道:“你看你,还不是怕我生气么?”点了一下萧峰的头道:“对啊,我们就要扮作马夫人最亲近的人,哄她说出计策啊。”萧峰一拍大腿,叫道:“如能哄她吐露真相,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阿朱,你知道我日思夜想,只盼能找到这个大恶人。你想扮什么人?”


阿朱道:“当然是最亲近的人了。那就要问你了。马帮主在世之日,在丐帮中跟谁最为交好?”


萧峰道:“嗯,丐帮中和马大元兄弟最交好的,一个是王舵主,一个是全冠清,一个是陈长老,还有,执法长老白世镜跟他交谊也很深度。”阿朱嗯了一声,侧头想象这几人的形貌神态。萧峰双道:“马兄弟为人沉静拘谨,不像我这样好酒贪杯、大吵大闹。因此平时他和我甚少在一起喝酒谈笑。全冠清、白世镜这些人和他性子相近,常在一起钻研武功。”阿朱笑道:“你大吵大闹么?”萧峰笑道:“你不觉得啊?”阿朱摆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这般大吵大闹加上阿朱姑娘这般顽皮胡闹,才登对嘛。”学的竟是白世镜的音色。惹得萧峰哈哈大笑道:“白长老跟他关系不错,你学的很像。我都听不出来区别。”阿朱得意道:“那是自然的!王舵主是谁,我不认得。那个陈长老麻袋中装满毒蛇、蝎子,我一见身上就起鸡皮疙瘩,这门功夫可扮他不像。全冠清身材太高,要扮他半天是扮得像的,但如在马夫人家中躯得时候久了,慢慢套问她的口风,只怕露出马脚。我还是学白长老的好。他在聚贤庄中跟我说过几次话,学他最是容易。”


萧峰微笑道:“白长老待你甚好,力求薛神医给你治伤。你扮了他的样子去骗人,不有点对他不起么?”阿朱笑道:“我扮了白长老后,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累及他的名声,也就是了。”


当下在小客店中便装扮起来。阿朱将萧峰扮作了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算是白长老的随从,叫他越少说话越好,以防马夫人精细,瞧出了破绽。萧峰见阿朱装成白长老后,脸如寒霜,不怒自威,果然便是那个丐帮南北数万弟子既获且畏的执法长老,不但形貌逼肖,而说话举止更活脱便是一个白世镜。萧峰和白长老相交将近十年,竟然看不出阿朱的乔装之中有何不妥。


阿朱笑着指挥萧峰道:“你是哪个分舵的?见到长老就是这副态度?”萧峰赶紧配合做点头哈腰状道:“是是,弟子大义分舵的。”阿朱见他这么配合自己心中暗自得意,继续指挥他道:“去给我打二两白酒。”萧峰看她胡闹也不多说,下楼买了一壶白酒端上楼来。阿朱倒出一杯白酒,看着满怀期待的萧峰道:“还站在这碍眼什么,去门口守着,不许别人进来。”萧峰咽了口水道:“这酒……”阿朱得意道:“敢在长老面前讨酒喝,你就不怕……”萧峰无奈的开门,正要出去,只听阿朱道:“回来回来,这酒赏你了。”萧峰嘿嘿一笑,转身进屋,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道:“这点酒还不够……”阿朱白了他一眼道:“喝上没完了。给白长老揉揉肩……”萧峰心道:“这小鬼头逮到机会就要胡闹。”便扶住阿朱的肩,慢慢的揉。阿朱笑道:“不错,不错。你听着啊,一会你去沿途通知一下帮中兄弟,好叫他们知道我来信阳了。你听清楚了吗?”萧峰猛地一拍道:“对啊!这样就有……”阿朱“哎哟”一声。萧峰赶紧赔罪,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是说这样就有了先机。小阿朱你真聪明!”


两人将到信阳,萧峰沿途见到丐帮人众,便以帮中暗语与之交谈,查问丐帮中首脑人物的动向,再宣示白长老来到信阳,令马夫人先行得到讯息。只要她心中先入为主,阿朱的装扮中便露出了破绽,她也不易知觉。


马大元家住信阳西郊,离城三十余里。萧峰向当地丐帮弟子打听了路途,和阿朱前赴马家。两人故意慢慢行走,挨次着时刻,傍晚时分才到,白天视物分明,乔装容易败露,一到晚间,逢出来什麽都蒙蒙胧胧,便易混过了。

来到马家门外,只见一条小河绕着三间小小瓦屋,屋旁两株垂杨,门前一块平地,似是农家的晒谷场子,但四角各有一个深坑。萧峰深悉马大元武功家数,知道这四个坑是他平时练功之用,如今幽明异路,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正要上前打门,突然间的一声,板门开了,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妇人出来,正是马夫人。
待到萧朱二人从马夫人家出来,天色已晚。一钩新月,斜照信阳古道。两人并肩而行,直走出十余里,萧峰才长叹一声:“阿朱,谢谢你了。”阿朱点点头道:“大哥,你怎么看?”萧峰略略的沉思一下道:“他段家会指法,他又有很大势力,符合了大恶人的条件。”阿朱淡淡的一笑,眼神里透着担心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萧峰笑道:“这女人很是精明能干,你生恐她瞧破你的乔装改扮,自不免害怕。”阿朱摇了摇头道:“说不清。反正就是觉得无来由的厌恶。”萧峰只道她多想。两人到得信阳城客店之中,萧峰立即要了十斤酒,开怀畅饮,心中不住盘算如何找到段正淳。

酒足饭饱,阿朱却心事重重的拉他出门散步。二人沿通衢大街而行。萧峰呆呆的问:“阿朱,你说他若是成心悔过,我当真放过他吗?”阿朱笑道:“那你想怎样?”萧峰点点头道:“原当放过。”阿朱道:“若他拒不承认,含糊其辞,你倒是可以取他性命。毕竟他还杀了你的养父母、师傅和一干人等。那船舱顶上的痕迹不就是他留下的。”萧峰冷冷道:“是了,如果他不诚心悔过,这些新旧帐,我定要找他一起算!”阿朱捏捏他的手以示安慰。萧峰见她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放在胸口,柔声道:“阿朱,你放心,大哥是有分寸的,我记得你的话,不会伤及自身的。我要是执念于报仇,谁陪着你去塞外骑马打猎,牧牛放羊啊?”阿朱释然的笑了。萧峰抱过她来,轻声道:“你说得对,没有什么比把握当下的幸福更重要的事了。你放心,无论是杀了他还是放了他,我都会做的痛痛快快,妥妥当当的。大哥这条命其实不甚金贵,但是要陪着你那便金贵的很了。”阿朱吸吸小鼻子道:“我只道你是第一爱喝酒,第二爱打架的……”萧峰双臂一收,抱的紧了些道:“小阿朱又胡说了。在大哥心里,第一爱阿朱,第二爱喝酒,第三爱打架。”阿朱见这大街上虽没多少人,但毕竟也是在大街上,不好意思的挣脱开羞涩道:“大哥…这还在外面呢。”萧峰也觉得自己刚才情难自禁实在是有点过分,也不好意思的放开手。阿朱羞涩的低头,小手悄悄的拉住他的手,一起往前走。

不多时,一个小孩跑过来拉拉萧峰的外袍道:“先生,这是别人叫我送来的给你的。”萧峰接过小纸条,认真的读着上面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阿朱见他如此,问道:“大哥,怎么了?”萧峰缓缓道:“有人约了我去凉亭,说要告诉我带头大哥。”阿朱笑道:“那是好事啊,你去啊!”萧峰淡淡的说:“我怎么觉得这事有蹊跷。”阿朱摆摆手:“你管他有没有蹊跷呢,反正咱们问道了一个名字,你再问一个两下一印证不就结了?”萧峰点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萧峰趁夜按照纸条上所说快步穿过信阳府西南的树林,远远地看到了个别致的凉亭,凉亭用竹子建成,十分雅致。亭中慢慢的穿出悠扬的琴声。萧峰心道:“这人倒是有情致。”突然间他听到身后的树丛沙沙直响,萧峰淡淡一笑心道:“小阿朱啊小阿朱!不用这么不放心我吧!”但却不动声色的将脚步慢下来,生怕阿朱追不上他,在这树林中走丢了。阿朱却不知情,继续不远不近的跟着。

转眼间来到了凉亭,亭边的花草甚是茂盛,茉莉花也散发着阵阵幽香,沁人心脾。萧峰心中一惊暗道:“这倒是处不错的雅所,阿朱定然喜欢。”阿朱只是紧张的跟到亭外,偷偷的躲起来。

但见萧峰走到亭前,迈步走进。只见琴边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正是康敏。康敏见他走进来,微笑的起身道:“你总算来了。”萧峰抱拳行礼道:“契丹人萧峰见过嫂夫人。不知道嫂夫人请我前来所谓何事?”康敏走上前去,伸手扶住萧峰的手,萧峰下意识的将手往回一缩。康敏笑笑道:“不必多礼。我听城中的丐帮弟子报告说你来到了信阳,故而请你过来一叙。”说罢竟连使媚眼,萧峰只是侧过头,心中不禁厌恶不已,口中淡淡的说:“不知嫂夫人请我至此所意为何?”康敏道:“反正你追查带头大哥的下落,早晚要问到我这里的。”萧峰点点头,走到亭边,望着月色道:“不错。还望嫂夫人告知此人。”康敏走到萧峰身后,伸手向他的腰探去,萧峰不动声色的转身,躲开了她的手。康敏狐媚的盯着萧峰的眼睛道:“除了问这事,你就不想多看看我,和我亲近一下?”萧峰退后一步,心中暗道:“这个女人看上去精明能干,实则竟如此浪荡。”继续冷冷的说:“请嫂夫人自重。”康敏挥挥手,皱眉道:“萧君真是伪君子,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叫人家伤心啊?”萧峰道:“并非我惺惺作态,而是你是在不知羞耻。”康敏狠狠的道:“你可知道,我对他人都是假意,唯有对你是真情,莫非我的真情也打动不了你的铁石心肠?”萧峰道:“你是我马大哥的妻子,我的嫂夫人。请你自重。”康敏竟然放荡的笑了,笑过一阵后道:“原来是因为我是马大元的妻子啊。现在,我不是马大元的妻子了,马大元也过世了。萧郎过来,问问我这茉莉花香不香啊?”萧峰冷冷道:“我有钟情的女子了,就算你不自重,我也不舍得她伤心。”康敏瞬间的表情由谄媚变得阴冷,狠狠道:“是谁!我不信,我不信你不为我的美貌所打动。有多少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这么多人中只有你……只有你让我如此费尽心机,有这么对我不理不睬。”萧峰凛然道:“不是不理不睬,现在叫嗤之以鼻。你原原本本就错了,你唯一喜欢的人只有你自己,你要得到我,只是因为我不能让你随心所欲。”康敏阴森的笑道:“不错!那又怎样?你始终是我的,跑不了。现在,你不是来问我带头大哥的名字了么?到最后,你还是有求于我的。”萧峰道:“不错。”康敏得意道:“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告诉你。”萧峰心头一震,不知这狠毒的女子又要耍什么花样。淡淡的说:“三个条件?你开价吧!”康明得意道:“第一,你要跪下向我认错,承认你对我无礼,不知好歹,有眼无珠。”萧峰心中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我的爹娘,不过是一跪说一些违心的话,跪得。”萧峰自小为人耿直,违心的话更是不会说,这次为了带头大哥的下落,咬牙跪下道:“我萧峰的确对嫂夫人无礼,有眼无珠,不知好歹。”康敏得到了报仇的快感,得意而放荡的大笑道:“好好笑!你不是能耐的很么?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听我的话了。”说罢伸手要扶上萧峰的下巴,萧峰出掌将她的手推开。

这一切都让躲在凉亭外的阿朱看在了眼里。阿朱深知,以康敏的为人,她一定会在男女之情上不断为难萧大哥,她为了萧大哥能报仇要忍。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可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她咬住了自己的衣袖,怕自己哭出声来,绝望的闭上眼。她不想再看,她怕康敏说出亲一下抱一下的要求。她的心被揪扯的疼,试图理智却于事无补。她听到凉亭中康敏笑道:“第二,你今晚要在此留宿一宿。只要一宿,我就能让你爱上我,彻彻底底的爱上我。”她大脑一片空白,绝望的捂住耳朵,她不要在听了。她为了萧峰干什么都成,她要忍,咬紧牙关的忍。她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等一夜,等二人睡下,等……正在阿朱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手伸了过来,把她拉出来。擦干她的眼泪,狠狠的把她抱到怀里,她听到他稳健的心跳,感受到她熟悉的气息。萧峰随即俯下身,叼住了她滑滑的小舌头,霸道的问她,这个吻绝不算温柔,带有强烈的占有欲,阿朱闭上眼。

似乎过了许久……阿朱睁开眼,看到了她的挚爱,也看到了一个目瞪口呆,面目气的发白狰狞的康敏。萧峰抬起头霸气而挑衅的说:“你!做梦!”说罢拉着阿朱扬长而去。

二人走到客栈,萧峰心疼的摸着阿朱的小脸道:“大哥让阿朱伤心了。对不住。”阿朱吸吸小鼻子道:“其实,没关系的。你就是答应她,也没关系,我不在意。”萧峰笑道:“你都不敢听了,还没关系。”阿朱有些羞涩道:“我只是不想看你们两个……”萧峰道:“你知道第三个条件是什么?”阿朱摇摇头道:“不管是什么,为了你能得知带头大哥的下落,我也忍得了。”萧峰道:“她让我杀了你,并且不再爱任何人。”阿朱瞪着大眼睛看着他道:“能为你而死,阿朱死而无憾。”萧峰认真的看着她的小脸,看的不禁入迷,瞬间又想起刚才的吻,竟有一种欲望在自己体内乱窜,好像抱过来好好亲吻她的小脸。阿朱见他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羞涩的低下头,萧峰见她如此自知失态,低头柔声道:“阿朱的深情厚谊,大哥今世难报。”说罢,将她拥入怀抱。
阮星竹深深的道了万福说:“乔帮主,你先是救了我的女儿,又救了他,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范骅、朱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用谢我。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也不是?”雁门关外父母双双惨亡,此事想及便即心痛,可不愿当着众人明言。

段正淳满脸通红,随即转为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生平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当没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总是对不起人。”

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断再干恶事?”段正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阿朱听到此,身子一震,险些没站住。

萧峰自在信阳听马夫人说出段正淳的名字后,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后而好好问问他,这才取他性命。但适才见他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不像是个专做坏事的卑鄙奸徒,不由得心下起疑,寻思:“他在雁门关外杀我父母,乃是出于误会,这等错误人人能犯。但他杀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我恩师玄苦师父,那便是绝不可恕的恶行,难道这中间另有别情吗?”他行事绝不莽撞,当下正面相询,要他亲口答复,再定了断。待见段正淳脸上深带愧色,既说铸成大错,一生耿耿不安,又说今日重得见到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至于杀乔三槐夫妇、杀玄苦大师等事,他自承是‘行止不端,德行有亏’,这才知千真成确,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鼻中哼了一声。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来是这样的,我也没怎……怎么怪他。就连他皇兄也一笑置之。”萧峰向她瞧去,只见她脸带微笑,一双星眼含情脉脉的瞧着段正淳,心下怒气勃发,哼了一声,道:“好!原来他向来是这样的。他兄长也不介意。”转过头来,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桥上相候,有事和阁下一谈。”

段正淳道:“准时必到。大恩不敢言谢,只是远来劳苦,何不请到那边小舍之中喝上几杯?”萧峰道:“阁下伤势如何?是否须得将养几日?”他对饮酒的邀请,竟如听而不闻。段正淳微觉奇怪,道:“多谢乔兄关怀,这点轻伤也无大碍。”萧峰点头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走吧。”他走出两步,回头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带来了。”他见范骅、华赫艮等人都是赤胆忠心的好汉,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桥之会,势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萧峰挽了阿朱之手,头也不回的径自去了。

萧峰和阿朱寻到一家农家,买些米来煮了饭,又买了两只鸡熬了汤,饱餐一顿,只是有饭无酒,不免有些扫兴。他见阿朱似乎满怀心事,一直不开口说话,问道:“我寻到了大仇人,你该当为我高兴才是。”

阿朱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原该高兴。”萧峰笑道:“你觉得段正淳是那个大恶人么?”阿朱点点头道:“他会一阳指,那谭婆死的时候的船舱上的痕迹多半是他留下的。并且,你今天问他,他也承认了。应该就是他了。”

萧峰见她笑得十分勉强,说道:“今晚杀了此人之后,咱们即行北上,到雁门关外驰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踏进关内一步了。唉,阿朱,我在见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杀得他一家鸡犬不留。但见此人倒有义气,心想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也不用找他家人了。”阿朱道:“你这一念之仁,多积阴德,必有后福。”萧峰纵声长笑,说道:“我这只手下不知已杀了多少人,还有什么阴德后福?”

他见阿朱秀眉双蹙,又问:“阿朱,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喜欢我再杀人么?”阿朱道:“不是不高兴,不知怎样,我肚痛得紧。”萧峰伸手搭了搭她脉搏,果觉跳动不稳,脉象浮躁,柔声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风寒。我叫这老妈妈煎一碗姜汤给你喝。”
姜汤还没煎好,阿朱身子不住发抖,颤声道:“我冷,好冷。”萧峰甚是怜惜,除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阿朱道:“大哥,你今晚得报大仇,了却这个大心愿,我本该陪你去的,只盼待会身子好些。”萧峰道:“不!不!你在这儿歇歇,睡了一觉醒来,我已取了段正淳的首级来啦。”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为难,大哥,我真是没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萧峰轻轻抚着她头上的柔发,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加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若过得一年再来,那便要上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高手,你大哥就多半要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大理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入虎穴,万万不可。”

萧峰哈哈一笑,兴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大碗的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但这么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啦。”阿朱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霎时之间,不由得神驰塞上,心飞关外,想起一月之后,便已和阿朱在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侵害,从此无忧无虑,何等逍遥自在?只是那日在聚贤庄中救他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报,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英雄自是施恩不望报,这一生只好欠了他这番恩情。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家农家,请他腾了一间空房出来,抱着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下了账子,坐在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理显得黑沉沉地。远处坟地中磷炎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

萧峰越走越快,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一瞧北斗方位,见时刻尚早,不过二更时分,心想:“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性命相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声势比之段正淳更强的也着实不少,今晚却异乎寻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己差得太远,今晚的拼斗不须挂怀胜负,眼见约会的时刻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

三更将至,乌云也聚拢了起来。萧峰站在桥上,远远的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正是段正淳。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见如,不知有何见教?”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烧将上来,说道:“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用意,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奸人之言,受人播弄,伤了令堂的性命,累得令尊自尽身亡,实是大错。”萧峰森然道:“你何以又去害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

段正淳缓缓摇头,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萧峰道:“嘿,你倒是条爽直汉子,你自己了断,还是须得由我动手。”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性命,尽管出手便是。”

萧峰道:“我答应阿朱姑娘不再痴念于报仇,可是你不曾悔改。你这样的人留着只会祸害更多人,我只打你一掌,一掌以后一笔勾销。”说罢运功双掌,左手一画圈,右手呼的一声就推出去了。

就在出掌的一瞬间,他心中隐隐的感到十分不安,脑子里却又闪过了,火烧单家留下的那个纸片,和阿朱的话“这是一种普通的纸”。他猛然觉得段正淳虽然会一阳指,但是功力绝对不会在船舱上留下这么深的痕迹。这本是一瞬之间的事,他却觉得过了很久,于是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内力,突然间……

就在两条水龙,马上就要穿进段正淳身体的一瞬间,段正淳竟身体一歪,向旁边倒去。就如同上午一般,被生生的从“亢龙有悔”的掌力中拉开。萧峰本来内功极高,用得又是自己的得意功夫,强大的内力使对方动一下都难,跟别说躲开了。萧峰心道:“惭愧!低估了段正淳这厮的内力了。”

“亢龙有悔”扑了个空,水龙散开。桥对面,站着一个黑衣人。萧峰惊叫道:“恩公!”黑衣人道:“段正淳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来错了地方,找错了线索。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萧峰急道:“求恩公点明!”黑衣人微一侧头道:“照顾好这姑娘,不要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说罢闪身而走。萧峰本欲追他而去,但听到他说“姑娘”,心中莫名的生出了巨大的恐惧。急急的向段正淳处跑去,只见段正淳嘴角流下了鲜血,萧峰也不多言,在段正淳脸上轻轻一抓,一团软泥立即给抓下来。露出了那张他熟悉的脸。

“阿朱!”萧峰惊叫。说罢,自己不由得跪了下来,急忙抓过阿朱的手腕,摸她的脉息。从阿朱手中掉出一个白色的小蜡丸。这蜡丸,正是那个黑衣人,在出掌之时夹在掌风里,悄无声息的塞到阿朱手里的。萧峰喜道:“有药了!”摸了摸阿朱的脉息,萧峰不由得紧锁眉头,她虽然躲过了“亢龙有悔”的掌风,但却受到了他掌力的余波,虽说没生命危险,可伤的不轻。随即低下头柔声道:“幸好没有生命危险。”阿朱不住的低声叫:“大哥,我冷,好冷。”萧峰除下外袍裹住她。抱起来,低声道:“这大雨倾盆,会冻到你的,别说话了。大哥带你回去啊。”说罢带着阿朱向农家院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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