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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飞奔(长篇军事小说 铁血、热血、王者归来)

  它们是战马,也是精灵;他是遗孤,也士兵;他们是兄弟,也是对手。它们和他一起,走过浴血的疆场,走过每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在他的人生旅途中,人与马,已成为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成为合一的生命体,他们的故事也是一体的。他们之间的沟通与交流,超越了语言的障碍,有着与灵魂相通的默契。马蹄声声、战鼓擂动,人与马,闪电一般飞奔而至……讲述了从1915——1949年,一个普通青年赵奔在战争中与五匹性格、经历各不相同的战马之间发生的传奇故事,以及与他大哥赵云发的兄弟情仇。

  第一卷 白义篇
  第一章 云吉班来客
  一抹红霞正艳,周围几朵白云被染成红色,像是飘落的芙蓉花瓣,飘落在恢宏壮丽的紫禁城宫殿上,也飘落在那些相对灰暗低矮、多如牛毛的胡同里。一些胡同在民国政府官员心里的地位和紫禁城宫殿一般重要。前门外大栅栏观音寺以西的“八大胡同”便是如此,“八大胡同”自然不是普通的胡同,它是京城花街柳巷的代称。
  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后,让这里名声大振。那时慈禧太后仓皇逃向西安,还留在八大胡同里的妓女赛金花挺身而出,劝说联军统帅瓦德西,使千百万中国百姓幸免于劫。“议和大臣赛二爷”于是名满九城,最后甚至成了“九天护国娘娘”。《辛丑条约》和议既成,联军退兵,两宫回銮,乱哄哄论功行赏之时,自然没有赛金花的份。赛二爷靠一时名声增加了不少生意,但也不过是继续干那妓女营生。只有“八大胡同”声名远扬,繁荣鼎盛起来。随着军阀割据,战争不断,水旱饥饿流行,很多年轻女子被迫堕入娼门。
  民国二年(1913年),参众两院成立,许多幕后阴谋和派系斗争都在“八大胡同”商议和接洽,议员们在这几条胡同的班子里都有各自的相好,有的议员为周转各种政事,每日要到班子里数次。这里很快变成一个涉及到政治的特殊社交场所。北洋军阀张勋和张宗昌在天桥大森里开了妓院,不少前任御厨走出皇宫,又风光体面地进了妓院做掌勺,吃花酒可是要提前半月预订呢。来这里的嫖客大多是军政要人和大财阀,就连大总统袁世凯也慧眼识宝地,复辟帝制筹安会的秘密活动,贿选国会议员等行动都是在此地进行。
  少数几个清醒的人,却不以为然,甚至看到国家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不觉痛心疾首。胡同里经常看到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清瘦的老头,穿着一件长衫,打着灯笼,在大街上跑来跑去,眼泪汪汪地告诉别人:“我找人!我成天看不见人,这地方尽是鬼!”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叫李六庚,是个打更的。他见到年轻人就会跑上去说:“你们这些年纪轻轻的大人还不醒醒吗,国家马上就要完了!”大部分人莫名其妙,骂他疯子,也有少数几个耳面赤红,夺路而逃。
  此时,陕西巷一栋二层小楼,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被老鸨热情地迎进来,带到楼上一个房门口,老鸨叫道:“仙儿,蔡老板来了!”
  房门打开,一股幽香扑入鼻中,他看到了那双乌溜溜的眸子。
  仙儿把他引到房内,关了门,对他说:“蔡老板,我给你倒杯水。”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喝茶。”他说着把仙儿拉入怀中,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唇便贴到那张柔软如花的嘴唇上。接着一把抱起她,放到床上,又放下红罗帐。
  良久,一双戴着翠玉镯子的玉臂伸出来,仙儿披衣下床,倒了茶递给他喝,他喝了一口,道:“这段时间,生意清淡,因此常来打扰姑娘。”
  仙儿嫣然一笑道:“你别骗我了,我在这里见的客人多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商人!”
  他把茶杯递给她道:“哦,你倒说说,我是哪样的商人?”
  “你呀,”仙儿把杯子放在桌上,用手整理着她那一头乌黑油亮的灵蛇髻说,“不像寻常来这里的人,都是醉生梦死之徒,你表面上欢娱,但眉眼中却有几分郁结,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丰采。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男子闻言,笑而不语。他起身穿衣,忽然发现窗外一个黑影扶窗窃听,随手从衣兜里取出一枚大洋砸过去。
  银元“啪”的一声打在窗上,那黑影一闪而过,须臾不见。
  仙儿冷笑道:“这些日子,我这清华绮阁便成了众人窥视的场馆,全是拜君所赐,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会如此引人注目么?”
  男子笑道:“姑娘真是聪慧,能认识你这个红粉知己,也不枉我来云吉班一遭。”
  仙儿一双黑葡萄般水灵的眼睛看着他道:“奴略通文字,喜欢诗词歌赋,不知相公能否赏我一副对联?”
  男子点头,慨然应允。仙儿便在桌上铺展宣纸,磨墨取笔,男子镇纸落笔,挥毫写就一副对联:不信红颜终薄命,古来仙女出风尘。
  仙儿瞧这一联,笑魇如花,非常欣喜,连声称赞,又不好意思地说:“相公过誉了,奴乃风尘中人,不敢当这红颜侠女四字。”
  男子不与多说,已提笔写下上款:凤仙女史雅正。眼前这位佳人正是云吉班名妓小凤仙。正欲再署下款,小凤仙忙道:“上款承蒙相公署妾贱名,下款也须署你尊号。大丈夫可要光明磊落,难道相公还怕我是坏人吗?”
  男子浓眉一展,冲她坦然地笑了,随即署名“松坡”二字,掷笔案上。
  小凤仙手托腮帮,想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悟道:“相公莫非是云南蔡都督么?”
  男子道:“正是在下。”
  小凤仙调皮地眨着眼睛说:“我的眼光还算不弱嘛!”
  这名男子正是云南都督蔡锷,松坡是他的字。他原是湖南宝庆县人,童年丧父,待母苦读,十四岁入邑庠,后来又到省城梁启超创办的时务学校读书,梁启超见他聪慧能文、勤勉用功,很是器重。
  二、白马将军困京师
  戊戌政变的时候,蔡锷借资到上海南洋公学读书,毕业后,回到湖南,适逢唐才常在汉口起义,遥应孙文,蔡锷便加入革命党,后来事机泄露,唐才常被逮捕杀害,蔡锷则到日本避难。
  当时梁启超在日本主办《新民丛报》,见高徒来到,自然热情接待,并帮蔡锷筹集学费,让他到日本陆军学校学习,当时学校里的中国人大多数是富贵子弟,见蔡锷衣衫陋劣,都讥笑他穷,蔡锷也不计较,只是一意求学,毕业后来到广西投笔从戎,很快就凭优秀的业绩在下级军官中脱颖而出,被广西巡抚李经羲看中,调入抚署当军事参谋,兼练军学堂总办,后随李巡抚调任云南,担任新军协统,屡建功勋。
  云南起义,大众公推他为都督,因他的坐骑是匹白马,因此人称“白马将军”。二次革命的时候,他联合黔、贵等省,居间停调,主张两方罢兵,为袁世凯所忌,召他入京,令黔督唐继尧兼署。袁大总统优礼有加,每天召他到府中,说是与他切磋政要,其实是防他生变,铃束他为笼中之鸟。
  蔡锷早就洞明老袁意图,自敛锋芒,表面上虚以应付,每次与老袁晤谈,都装呆作傻,说自己年纪轻,阅历浅,除军学上略知一二,其他都不懂,也不关心。
  不过老袁却始终对他心怀疑虑,暗对左右笑道:“蔡锷可谓苦心,别人或被他瞒过,我岂会被他蒙蔽?”
  因此他越是显得愚钝,老袁越是笼络他,不断给他优待,到京后官阶连连晋升,初任为高等军事顾问,又兼政治会议议员,及约法议员,又任他为将军府将军,再任为陆海军统率处办委员,又充全国经界局督办,并选为参政院参政。暗中却派人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蔡锷不动声色,加一官也不惊喜,添一职也不推辞,随来随受,安之若素。
  他深知老袁习性,平时最忌那些关心政治,发表意见,痛论时弊的名豪,对待这些人,他先是极力笼络,欲使天下豪杰,尽入囊中可以任为使用:如果笼络不成,则下杀手,用计歼灭。
  南京都督林述庆便是很好的例子,林述庆是福建人,从陆军学堂毕业后,被任命为南京三十六标一营管带,后来加入同盟会,武昌起义时被举为镇江都督,创立军政府,招集长江清舰十余艘,助攻江宁,猛攻七昼夜,攻克江宁城,被举为南京都督。他亲赴江宁进见孙中山,被孙中山誉为“光复南京第一功”。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之后,不久南北统一,他功成身退决意归田。没想到在福建住了几个月后,老袁便授予他陆军上将军衔,并召他进京,当总统府高等军事顾问。林述庆不禁血气涌动起来,那时外蒙刚在俄国策划下独立,他便上书决意征蒙,老袁不理他,他便奔走都门,四处演说组织征蒙团及军事研究社,想大展身手成就一番功业。袁世凯派人在上海暗杀宋教仁, 林述庆对此事非常气愤,常当众拍案叫骂,还表示要回南方召集旧部反袁复仇,老袁越加忌恨,竟起了杀心,心腹干将、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邀请林述庆单独赴家宴,在酒中置毒。林述庆归家后毒性发作,他死状极惨,七窍和尿道均有血流出,周身发黑,卒年仅32岁。
  老袁称帝野心逐渐暴露,一帮热心富贵、希宠求荣的投机者相时而动,竭尽所能迎合老袁,组织筹安会和公民请愿团,趁机而起的还有商会请愿团,教育会请愿团,人力车夫请愿团,妇女请愿团,甚至乞丐请愿团,妓女请愿团,五花八门,影响民意。
  这天老袁试探地问蔡锷对帝制有什么看法。蔡锷忙说:“我赞成共和,不过经过上次二次革命,才知道我国国体还是更适合帝制,如果总统有此志,我首表赞成。”
  老袁听得浑身舒坦,想是蔡锷得了富贵荣宠,已经回心转意了,但转念又想蔡锷先前可是革命要人,未必心口如一,不得不防,便又问道:“你的话可当真么?这可和你先前的想法不一样啊!”老袁捻须微笑,眯缝的小眼似要看穿他的心。
  蔡锷淡然答道:“彼一时此一时啊,那时我身处南方,民党势力深厚,我恐投鼠忌器,不得不这样做,还请总统恕罪呢!”老袁听了,点头赞同。
  一番过去,蔡锷心里却想:我现在才是投鼠岂器,不得不如此呢!
  自此之后,蔡锷更显出一种不问政事,玩世不恭的样子。同时和一帮帝制派中坚势力结交,称兄道弟,那老袁手下的六君子、十三太保等,都和他逐渐亲近起来,引为同类。
  蔡锷身处漩涡,索性每日到八大胡同挟妓交欢,酒醉金迷,以掩老袁耳目,没想到却遇到了让他一见倾心的小凤仙。小凤仙天生妩媚,又通翰墨,喜缀歌词,且嗓音甜美,是烟花队中的花魁,可是她性格孤傲,脾气古怪,一般客人都不能入她的眼,因此常吃“闭门羹”。蔡锷见她即有才情,又有个性,因此对他她倍加喜爱,常给鸨母百金,要她请小凤仙作陪。几日下来,慧心慧眼的小凤仙,见蔡锷风度偏偏,眉宇间尽显英气,谈吐亦非一般男子所能比,不禁也青眼相待,料定他不是一般轻浮子弟,因此对他好感日浓。
  小凤仙带着仰慕的语气说:“妾虽身在青楼,但也久仰君之大名,如不嫌弃,我当可为君解忧呢。”见小凤仙如此,蔡锷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这时只听外面喧嚷起来,两人侧耳静听,好像是老鸨在和一个男子争吵。蔡锷开了门出去,只见楼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向老鸨苦苦哀求:“妈妈,你就让我见见玉帧吧。”
  三、祖传墨宝
  那老鸨站在二楼栏杆后面,嘴角边露出不屑的神情,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块粉红色帕子,指着楼下那人道:“祝公子,你懂不懂规矩,我们这可是云吉班,没钱你去找‘老妈堂’和‘暗门子’,拿着一副破字就想在这里白混,没门!”
  一个女子花容玉貌的女子从房里跑了出来,也哀求道:“妈妈,你就让他上来吧。”
  “雷二爷要你陪,你推三阻四说不见,对这个穷鬼你倒很上心呢。快给老娘进去!”老鸨说着重重一推,把那女子搡进屋里,自己也扭着粗腰跟进去。那书生还在楼下嚷着要见人,早有一群店伙、打手来拖那年轻人,这时二楼的门又开了,老鸨手里拿着一个卷轴向楼下扔去道:“拿着你的东西快走。”
  那幅卷轴在空中展开,像只展翅翱翔的白鹳飘飘悠悠扑入水中捕鱼,年轻人“呀”了一声,表情紧张地盯着那幅画,挣脱众打手就张开双手去接,那幅画还是哗啦一下掉在地上,年轻人忙捡了起来仔细检查有没破顺,又用手去拂上面灰尘。蔡锷在楼上看不清那幅字具体写着什么,但远观书法却是流丽多姿,便猜这必定是一副古迹,难怪年轻人那么钟爱。
  大茶壶和几个店伙拉着年轻人便往外拖去,那人挣扎着大叫:“我不走,见不到玉帧我便不走……”
  “松坡,你看那人——”小凤仙站在蔡锷身边,指着楼下那人惊呼道。
  蔡锷刚才没注意,现在经小凤仙一说,再看那人,果然和自己的身高、样貌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剑眉星目,长脸方额,鼻梁高挺,只是那人比他年轻,而且显得文弱许多。
  “很像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小凤仙调笑道。
  蔡锷笑了笑,他决定帮这个和自己相貌相似的年轻人解围,举起手对楼下喊道:“慢着!让那个年轻人到我这房间里来,我想和他说话。”
  老鸨见蔡锷干涉,早就走了出来,劝道:“蔡老板,何必为这个‘吃花台’的无赖小子耽误时间,扫您雅兴呢?”吃花台是妓院行话,指小伙长相英俊,妓女愿意给他钱倒贴。
  蔡锷说:“这你就不必多管了,让他上来,等下开钱我加一倍。”
  老鸨听到有钱可赚,立即陪着笑脸答应了。又虎着脸对那年轻人说:“这位客官要见你,我是给他面子,你可要识抬举,见完就走人,别在这里耗着,我这可不欢迎你。”
  在小凤仙的房间,蔡锷和那人边喝茶边交谈起来。通过询问得知,那年轻人名叫祝文轩,字希冀,先祖乃“吴中四才子”之一祝枝山,父亲本是苏州知州,病殁于任,母亲青年守寡,一手把他拉扯大。她望子成龙,希望儿子能像父亲那样走上仕途,光耀门庭。尽管生活清贫,还是省吃俭用,让他到私塾读书。后来他乘着乌篷船离开家乡,到京师大学堂求学,接触了西方的思想文化。母亲早在他十二岁时,便给他包办了一桩婚姻,这时催他回去完婚。他对那女子一无所知,只知他是个大字不识的小脚女人,便十分排斥,但又不想伤害母亲,于是找理由拖延回乡。因婚姻上的愁怨,加上国家政治一片混乱,他自感前途渺茫,于是每天不是打牌就是喝酒,与戏子往来,或者在八大胡同厮混。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同乡苏玉帧。
  苏玉帧色艺双绝,卖艺不卖身。她擅长文墨,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祝文轩与她一见如故,便再也放不下这个我见犹怜的美人,每天在云吉班流连忘返,花光了身上所有钱财,老鸨见他没了钱,自然不欢迎他,更不允他和苏玉帧相见。他想到随身物件中唯有一副祖上传下来的祝枝山书法真迹还值些洋银,便拿来交给老鸨作抵押,没想到老鸨不识货,以为这穷学生拿副赝品烂字来胡搅蛮缠诓骗她,恼怒之下便要将他赶出妓院。
  蔡锷和祝文轩虽然一武一文,但都在云吉班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两人相貌相似,境遇相仿,蔡锷不觉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说:“祝贤弟看来也是个有志青年,如若不嫌弃,我可以资助你!”
  祝文轩却推辞道:“无功不受禄。我怎敢白让你资助。小弟在此谢过大哥了!”
  “既然叫我大哥,就不该如此见外。”蔡锷指着他怀中的卷轴道,“你这幅祖传字画可否让我一看?”
  祝文轩点头道:“当然,不甚荣幸!”说罢他来到窗前文案上仔细地展开卷轴。那副字是祝枝山草书的曹植《白马篇》,蔡锷不禁诵读出口: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在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但见卷上万千气象顿入眼帘:字字虎啸风生,行行龙腾云起,全卷梨花飞舞,收则急敛锋芒,放则飘然无羁。蔡锷不禁叹道:“果然是大家巨椽,出神入化,如入无人之境!可巧我与白马有缘,这诗我也极为喜欢,如果把首句‘西北’二字改为‘西南’,就更合今日意境了。哈哈哈……”
  蔡锷忽然拍着脑门道:“有了,我给你三千块银元抵押此卷,等贤弟你有了钱再还我。你看怎样?”
  四、红颜知己
  祝文轩点头道:“太好了,有劳大哥费心,小弟没齿难忘。”说办就办,两人立即立下字据,蔡锷收下了字,祝文轩拿了钱,约定日后有钱时归还。
  祝文轩告辞后,蔡锷又对小凤仙道:“明天我有几个客人要来,你替我办一桌宴席。”
  小凤仙问蔡锷道:“你明日请哪些人?”
  蔡锷对着窗外神秘一笑:“自然请关心我的朋友。省得他们整日派人在窗外鬼鬼祟祟窥视,索性请他们进来坐坐。”随口对小凤仙说了几个名字,小凤仙冷笑道:“都是‘两院一堂(参议院、众议院和京师大学堂)’的人杰,我当民女时如何也见不到这些大人,现在勾栏倒是三天两头和他们相见呢!”
  蔡锷揽她入怀道:“仙儿,你的苦衷我知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设法接你出去。”
  “不知能否有这一日?我可要日夜祈祷呢!”小凤仙把头靠在蔡锷肩头喃喃地说。

  祝文轩有了钱,便去见苏玉帧。老鸨见钱眼开,自然放行。
  房内,祝文轩脱了上衣,苏玉帧为他身上的淤青热敷涂药,说:“祝先生,你何必为了我,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祝文轩拉住她的一只手道:“你是在心疼我吗?”
  苏玉帧低下头说:“我不希望客人为了我在此闹事。”
  祝文轩失望地说:“你只把我当成你的一个客人么?”
  苏玉帧说:“是啊,来八大胡同的不都是客人吗?不管贵贱,只要有钱,便可挑姑娘作陪。”
  “自从认识了你,我就没再找过其他姑娘。”他抓着她的手放在他胸口说,“你已经走进我心里,没有谁能取代你。”
  苏玉帧一双黑色的眸子闪躲着,缩回手说:“我可不敢高攀,你心里有的应该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在这风月场所,你这话只能当笑话听。”
  祝文轩说:“玉帧,我是真心的,为了你我愿做任何事情。”
  苏玉帧笑道:“做任何事情不知道,但为我挨打的你是第一个。”
  祝文轩说:“为了你我连祖传墨宝都卖了,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让我这么做的人,将来我还要将你赎出去。”
  苏玉帧说:“蔡老板是凤仙姐姐的相好,他肯买你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存心帮你解围。你和他认识吗?”
  祝文轩说:“不认识,不过他慧眼识宝,而且为人豪爽,才收了我的字帖,而且出手阔绰,今后一段时间我都可以见你啦。”
  苏玉帧说:“祝先生,你以后还是别来找我了。”
  祝文轩问:“为什么,你厌恶我了吗?”
  苏玉帧说:“你用祖传墨宝,换了这些钱,终有一天要花光,我不想看到你再次被驱赶。”
  祝文轩说:“可我不见你,要这些钱又有何意义?见到你我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美好的,花多少钱都值当。我会想办法再筹钱的,绝不会让今日情况重演。”
  苏玉帧说:“承蒙先生看得起,先生为何如此对我?难道只是一时兴起?”
  祝文轩道:“不,绝不是一时兴起,我看到你,便会心生欢喜,心跳加速,看不到你便度日如年,天地无光。我知道这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而且要喜欢你一辈子。这就是爱意吧。”
  苏玉帧说:“在这烟花柳巷,你居然相信爱?”
  祝文轩说:“以前我不信,自从见了你便信了。”
  苏玉帧说:“都是逢场作戏,又何必认真。妈妈告诫我们,在我们这一行,用情太深可是大忌,最终自己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祝文轩说:“你听说过月老吗?”
  苏玉帧说:“那是主管婚姻的媒神。”
  祝文轩说:“听说他身上总带着一个布囊,里面放着一本书和一根红绳,那书中记录着天下婚姻,只要其用囊中红绳把世间男女之足系在一起,即使经历仇敌之怨,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等折磨,也会化解一切最终成为夫妻。”
  苏玉帧说:“又说浑话。这些神鬼之说如何当真。”
  祝文轩说:“不,我是认真的,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把你赎出去。然后娶你为妻,带你回老家苏州,咱们生一群孩子,过平淡幸福的日子。”
  苏玉帧说:“你现在身上只有这卖字的钱,如何赎我出去?”
  祝文轩说:“我想找蔡大哥谋个差事,或者向他借一笔赎金,日后再慢慢还他。我想蔡大哥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
  苏玉帧看着他,问:“你果真这么想?”
  “是的,只要和你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我要永远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祝文轩说着将她搂入怀中,这一次她很顺从。在这乱世之中,勾栏之内,能找到一个可托付终身的人,比登天还难,但是祝文轩能对她说出这番话,内心善良的她已经很满足了。哪怕真挚的不那么真实,且消受得一时是一时罢。
  五、宴请群豪
  暮云飞逝,夜幕降临,车马喧嚣,八大胡同的“灯花”开始了(妓院晚班营业),这是云吉班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灯火阑珊处,妓女接客卖笑逞娇声,押客登堂戏语喝彩声,弹唱侑宾管弦和鸣声,还有宴席绮开喝酒猜拳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混浊的八大胡同夜空。
  随着一声马车辘辘的声响,蔡锷已经领着五六个“阔佬”模样的人进了云吉班。
  一行人上了楼梯,转过回廊,便到了清华绮阁,这里湘帘鬓几,环境雅致,一桌丰盛的宴席已经置办齐备。一个身穿淡绿衫子的窈窕美人,站在屋中,几个人见了,不禁眼前一亮,神魂为之一荡。蔡锷介绍,这就是小凤仙,来客则有老袁座下第一红人:财政总长梁士诒,人称“梁财神”,还有参政院的参政同僚顾鳌,筹安会六君子中的杨度、孙毓筠和胡瑛,统是大名鼎鼎的帝制派人物。
  杨度色眼眯眯地看着小凤仙道:“看不出平日正经的松坡兄,也来徜徉花丛,领略这这温柔滋味,哈哈哈……”
  蔡锷边请众人入座边笑道:“古今有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难道只许诸兄猎艳,独不许我蔡某寻芳么?”
  胖乎乎的梁财神羡慕地说:“想不到一向孤傲的小凤仙,竟然被坡兄得手了,佩服佩服!”
  蔡锷笑道:“小凤仙的脾气与人不合,人家说他不合时宜,其实她和我倒是性情相投呢!”说罢含情脉脉地看了小凤仙一眼,小凤仙和他对视,只感到心里喜滋滋的。
  梁财神坐了首席,蔡锷坐了 ,余人依次坐定。
  杨度说:“松坡兄,你应该先自罚三杯呢!”
  “为何要罚?”蔡锷反问。
  “你与小凤仙交往,行动秘密,瞒得我们兄弟好久,你说该不该罚?”
  “秘密二字,太严重了。”蔡锷微笑着说,“再说今日我请诸兄来此一聚,让凤儿来相见,如何算得秘密?不如叫几个佳人作陪,我们一起猜拳喝酒岂不快活尽兴?”
  梁财神连声叫好,众人也拍手赞成,于是便拿着局票来了,各人把自己相好的名妓写入票中,便领票征召去了。
  顾鳌对众人说:“松坡兄今日请我等来,足见他是个诚实的君子呢,大家也要体谅他,我们在此吃热酒,蔡夫人在家里吃冷醋,松坡兄回去还要费心调停呢!”
  众人点头称是,大家都说这第一杯酒要敬蔡锷。蔡锷忙说不敢当,又道:“大丈夫做事,怎会怕老婆?”
  顾鳌笑道:“哈哈,你别如此嘴硬,回了家就做床前矮人了,我可听说蔡夫人经常作河东狮吼呢!”
  蔡锷呷了一口酒,摇头叹道:“咳,不提她也罢,我正准备与她离婚呢。”
  众人听了都不由吃惊,梁财神道:“松坡,这就是你的不对啦,结发夫妻怎么轻易就说出离婚二字来?我可不准你胡闹。”小凤仙坐在蔡锷身边,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胡瑛见蔡锷神情郁闷,忙解围道:“何必说这扫兴的话?蔡大人新得美人,我们应该为他庆贺才对。”众人齐声赞成都举杯敬蔡锷。
  杨度用目光示意孙毓筠,孙毓筠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蔡锷道:“蔡大人,你既赞成帝制,就在这上面签个名吧!”
  蔡锷接过一看,乃是一张劝老袁称帝的请愿书,便道:“我在总统面前,已请过愿了,不过你要我签个名,自然没问题。”忙起身走到文案前,提笔写了“蔡锷”二字,返身交给孙毓筠,众人见他这般直爽,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又举杯庆贺。
  蔡锷说:“诸位兄弟未免也太忧国忧民了,居然在此办公。不过今日我请诸位来只是尽情畅饮,不许再谈公事。若有违者,需自罚三杯。”众人都表示赞成。
  这杯酒刚喝完,只听鸨母在门口叫声:“各位大人,姑娘们来了!”门帘一响,香风入室,裙衩起舞,走进来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娇妍美姬,口里娇滴滴地呼着“大人老爷”,各人便拥着相好儿坐入怀中,摆好酒杯倒满酒,便令各美女猜拳行令,顿时一片清脆腻人的划拳声响起。
  众人都敬小凤仙酒,小凤仙多饮了几杯,只见两颊生红,春色盈盈,愈发娇美可爱,蔡锷恐她不胜酒力忙握住她举杯的手说:“凤儿,少喝点,我代你喝几杯吧!”
  梁财神伸出一只戴满宝石戒指的胖手,指着蔡锷笑道:“哈哈,松坡兄,你就别怜香惜玉了,我们这里没有让人代饮的规矩,等一下,酒散了,你怎么怜她我不管!”
  众人也都阻着七嘴八舌地说:“不准,不准!”
  正闹着,“哐”一下门被推开,大家吓了一跳,正想着谁这么冒失。不由都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黄衫女子闯了进来,见这屋里这么多人,她也吃了一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猫眼一般圆溜,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随手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向小凤仙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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