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狗儿异闻录

  第五十七章 琴痴(七)
  要说他也只会弹琴,别的根本不会,但还好音律本就相通,七弦的瑶琴他弹得,四弦五弦的琵琶他便也弹得,后面又学会了敲编钟,打鼓,吹箫吹笙,堂堂官宦子弟,竟然偷跑到妓院里当了个乐工,这件事如果被人传出去,那他老爹怕是只有自尽一途了。
  他倒也是知道轻重,并未露什么行藏,可他的技艺越发高超以后,便开始在院子里教姐儿们乐器,那些姐儿们喜欢他俊俏的样貌,也喜欢他不凡的气质,全都暗暗教劲,因此红袖招那些年端的是兴旺无比,色艺双绝的名头就此传扬开来。
  可惜他爱琴成性,哪怕姐儿们明着勾引他,洛蒙周也完全不为所动,每日里只是弹琴完全不想其它。
  要说这世上真有为琴成痴的人,怕就是洛蒙周了。可惜院子里的姐儿们却并不这么想,见他完全不为美色所动,那些女人便偷偷买了毒药,涂在了他最爱的那把断弦琴的琴弦上。
  洛蒙周一无所觉,仍然弹着他的琴,真到十指发黑,蔓延到了全身,他才知道自己中了毒,奈何己然晚了,毒发那一刻,他看着以前教过的学生过来为他哭泣,真的是觉得荒谬之极,他临终的遗言也没有别的,就是把这把断弦随葬。可惜这世上不只他一人识货,此琴不仅没有被郁葬,反而被当成红袖招的宝贝,流转在各个花魁手中。
  那些女子不晓得此琴早己通灵,当洛蒙周的血渗入此琴之时,这把琴便与他有了感应,所以即便是死了,洛蒙周仍然能听到这把琴的声音,直到有一天,他的坟被掘开,一位看起来半猴半人的东西,对着他念起一段难懂的经文时,他便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把琴的滋养,洛蒙周即便死了,尸身也并未腐坏,而所有弹那把琴的女子,最后都衰弱而亡,而每个死去的姑娘,她们的魂魄都离不开那把琴,反而变成了洛蒙周可以驱使的奴仆。
  而今这位芳芸,本也快要死去了,但洛蒙周脱困而出后,便直直找了来,她被强喂了洛蒙周一滴血,便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狗子听完洛蒙周的诉说,心中长长一声叹息,又问他:“那你为何要对郑家下手?”
  那洛蒙周却哭道:“小人也是受人驱使,是,是前段时间郑元来卖琴,小的,小的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跟断弦有些相似,便,便悄悄的跟过去看了,结果见到了,见到了今天背在郑小哥身后的这把琴。断弦上有一股阴邪之气,这把却没有,小的受制于断弦,只要一段时间不听到断弦的声音,便,便无法保持清醒,可是小的想,如果小的能得到这把琴,两相互制,想必断弦就不会影响小人了。上仙,上仙明鉴呐,小的对郑小官人真的没有恶意啊。”
  狗子听了那老鬼的话,心中也不禁叹息,爱琴成痴,竟然养出了这么个邪物,便对着芳芸道:“你这把琴拿来我看看。”
  芳芸见到狗子仅仅一伸手便把这怪物定住,心下也知此人必是有大本事的,哪敢说个不字,忙将此琴递与狗子,狗子手抚此琴,仔细感受此琴,复又放在桌面上,轻拨琴弦。
  一边拨弦狗子一边感受此琴,却发现这把琴是真的可以发了迷惑人心的声音,他打开天耳通,听到的竟然全是喘息之声,又仔细感受琴内的灵气,却惊觉这把琴己经被污秽了,他收手不弹,却见到屋内的郑元听的竟然如痴如醉,狗子叹了口气,轻轻道:“痴儿,醒醒。”
  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般在郑元耳畔炸醒,他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沉入其中,这是以前从未有过之事,不由骇然。
  狗子叹道:“此琴己被污,也不知道是何邪法,寻常之人弹奏可摄人心神,使听者觉得如仙音一般美妙,但若是修行之人弹奏,却能夺魂摄魄,端的是一件邪物。”
  又看向那立在屋中的洛蒙周问道:“你得到这琴时,它便己经这样了么?”
  可是那洛蒙周却双眼发呆,竟然似被琴声所摄,不能言语,狗子心知有异,扬手三道符打出去,在洛蒙周身边布了个小三才缚身阵,一挥手解了它的定身术,却见到这洛蒙周竟然在阵内乱蹦,嘴里嗬嗬有声,好像是要去什么地方一般。
  狗子心下凛然,这琴竟然能操控这只僵尸??
  再仔细看这把琴,却见到琴身背面竟然刻着一小段经文,彼时这经文散出幽的光泽,狗子细细的看去,竟然见到那经文似架起了一条什么通路,引得这天地间的不知名之物奔着琴身而来。
  狗子一伸手将这经文盖住,心里暗惊,原来又是那姓 梁的在兴风作浪,这把妖琴怕是他散在人间的一个什么布置,但倒底他是怎么做到的,让个本应神智全失,只知食秽气与血气的僵尸竟然 有了自己的神智?
  这天下间一切不可思议之事,在梁老贼那似乎全都变成了可能,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思量片刻,狗子便咬破自己的食指,以血为引,灌注精神,也写了一段咒符,顿时,那把琴上妖异的光泽像是散了一般,整把琴显得灰败平常。
  而那边的洛蒙周却突然跪地惨嚎起来,只不过嚎叫之音被狗子伸手布了个法术,隔绝了开来。他痛苦异常的在地上翻滚,不一会儿,那具肉身便腐坏起来,洛蒙周的灵魂也从那躯壳中脱离了出来,化作一个迷芒的小人儿。
  狗子见了一叹,伸手一招,那小人儿便向着狗子飘来,狗子拿出了那面清光静,对洛蒙周道:“此物能养魂,你且暂时住在里面,对你并无坏处。”
  洛蒙周小人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我,飘身便进了那镜中。顿时镜中便显出一位俊俏书生的模样。
  郑元看的啧啧称奇,狗子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地上的腐尸,伸手弹出一道三昧真火,那火一落到尸身上,那尸身便熊熊燃烧起来,但狗子早布结界,烟气等物最后都被他压缩成一个小球,收到了手中。屋中竟然像是没有任何痕迹一般
  第五十八章 琴痴(八)
  那芳芸此时早己吓瘫在当地,那怪物在她房间内,她日日都不得安生,且越是弹奏那琴,她也觉得身子越弱,今天见到如此惊人的一幕,芳芸除了怕,更是感激陆瑾将这些邪物都驱走。
  待一切收拾妥当,芳芸便膝行到陆瑾面前,连连磕头道:“上仙,上仙救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愿,愿舍去所有,只要上仙救救小女子。”
  陆瑾叹了口气道:“那妖琴会吸取弹奏之人的精血,你自己当是有所感觉,我观你面相,精血己被吸取大半,怕是。”
  芳芸听罢痛哭失声,却抱着陆瑾的腿不肯松手,陆瑾长叹一口气道:“也罢,结个善缘吧。”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倒出一粒丹药给那芳芸道:“这丹药你收着,此物虽不能补全你精血,但却可阻住你精气流失,这段时间你要修身养性,或可避过这次死劫,以后多行善事,且不可再为小利所迷,你可记得?”
  芳芸颤抖的接过那粒丹药,毫不犹豫的吞进了肚中,激动的道:“多谢恩公赐药,恩公放心,以后奴家定多行善事,多积福德。”
  陆瑾见了点点头,又眯起眼看了看这屋中,淡淡的道:“尚有些手尾,我怕是要在你这里过夜。”
  芳芸听了不由一惊,她忙问:“恩公,有何手尾?”
  陆瑾叹口气道:“被这妖琴听收精血而亡之人,魂魄不入轮回,都附在此琴方圆一丈之地,你这屋子里可有不少,不过那些苦命人白天却不能出来,所以,我要等到晚上见她们一见,若她们身上尚无甚杀孽,便超度了她们往生。”
  芳芸听罢后背顿时发寒,又哆嗦着问:“恩公,可需要香烛纸钱?”
  陆瑾摇头道:“不需,你也不必管我,自去安歇,此丹服下后,还需要运化。”
  芳芸听罢忙点头,果然,她困意渐涨,便也不去管陆瑾,自去内帐睡下了,不一会便发起了鼾声,那丹药其实就是终南山上极寻常的小培元丹,有固精不失的功效,仙家之物当然比凡物要好,陆瑾这一枚丹药,确实帮芳芸缓了几年寿命,如果她后面小心保养,活个一二十年也不是困难。
  陆瑾见芳芸睡了,便一挥手布了个简单的小阵,隔绝限声息,示意郑元也坐下后,陆瑾便把这把妖琴翻来覆去的看。
  郑元好奇的问陆瑾:“大哥,您刚才那一段咒文可真神,这琴登时就变的很寻常了。”
  陆瑾笑笑也未做答。他有个隐秘事从未曾跟任何人说过,那只刻满了经文的妖丹佛,在他能窥见天地间种种异事后,便窥到一点门道,那东西本来就是用来蒙蔽天机的,陆瑾研究这经文时久,终于被他看懂了一段,如今刻上琴身的便是这一小段,功效便是隔绝外界一切事物,果然,那经文刚刻上去,妖琴与那僵尸的联系便被切断了,包括那把妖琴中附着的怨魂也都同时被切断了。
  陆瑾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梁左荀倒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要这些女子的性命干什么?他又在琢磨什么事儿?
  越想陆瑾觉得越迷,后来想想便也就不想了,事情怕是还有后续,想那么多也无甚意义。
  日影西斜,陆瑾与郑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闲话,却听到外间传来一声谄媚的问候:“客爷,您老可需要什么东西否?”
  陆瑾顿时汉颜,他早己辟谷,却忘了郑元,便扬声道:“做四个小菜,烫一壶酒送过来。”
  外间那声音欢喜应道:“客爷您稍等。”
  红袖招果然是个大店,不多时便有敲门声响起,郑元起身开门,便见到有个绿帽小厮提了个大食盒进来,刚一进门便向着二人打了个千儿,也不多话,手脚麻利的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取了出来,却见到是二凉二热四道下酒小菜并一个小桶。那桶还冒着热气,另有三样杯盘,很快那小厮便将这些物事都摆好了,却不就走,只笑嘻嘻的看着两人,陆瑾晒笑,从怀里摸了一角银子出来丢给那小厮,那人接了满口子的道谢,这才出了屋去。
  陆瑾往桌上看去,那四样小菜也算精致,一道糟卤鸭脯,鸭肉片的极薄,色作胭脂,看着精至漂亮,装在一只银盏中,煞是好看。一道清炒百合,盛在一只黑釉瓷盘中,衬的那百合像玉做的一般,一道凉拌芽菜却是装在一只琉璃展中,那琉璃盏五彩斑斓,倒衬的那根根芽菜都晶莹可爱,还有一道菜,倒是有意思,是一道牡丹鱼片,那鱼片切的极薄,显然是炸制定型的,摆成牡丹的样子,淋上透明的薄芡,又在四周摆放几个雕出花来的鹌鹑蛋,倒真的是极好看,这物倒没有用什么特殊的食器,就是个大白瓷盘,但一朵盛放的牡丹哪里还需要食器来衬托,反而是这样简朴的好,那牡丹顶端还有一缕红色的不知是什么花的花瓣,权充作花芯,看着甚是富贵。
  陆瑾看了撇了撇嘴,这些个菜,一看就是为了骗钱的,做的手艺固然是不错,可是用料也只是寻常,妓院这等地方,恩客们进来就是被人家宰的。
  他也不吃,只提起了小桶中热好的酒,自斟自饮起来,倒是郑元没有客气,那菜虽少,却也能填肚子,他是真的饿了,不一会就吃了个底朝天,陆瑾好笑的问他:“味道如何?”
  郑元笑笑道:“味道不错,就是太少了。”
  陆瑾便道:“妓院中的吃食,多了才是怪事呢。”
  饭必,二人就这么闲聊,谯楼上鼓打一更时,陆瑾听了听,便道:“怕是来了。”
  说着他对郑元道:“贤弟一会儿便坐在那处不要动,见了任何事也不必害怕,一切有我。”
  郑元听了便道:“大哥尽管施为,小弟绝不托后腿。”
  陆瑾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说罢他便在所指的那椅子处刻了两个咒文,郑元依言坐定,便觉得自己周身像起了一层屏障,不由暗叹大哥好手段。
  陆瑾则仍然不紧不慢的喝他的酒,却听到屋中远远近近的开始有女子的歌声,那歌声如泣如诉,又带着几丝怨毒,陆瑾此时天眼早开,在那天眼通下,屋中景物大变,这屋子的房梁上,屏风上,甚至是壁照上,涌起了一大团一大团的阴气,那阴气慢慢凝结,便形成了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女子,只不过这些女子都瘦弱异常,且脸上显出极浓的病容,陆瑾略数了数,竟然有八个之多,不由叹息,这把妖琴真真是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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