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除了有一些同事问候过我之外,没有任何领导找我谈过话、安慰过我,更别提有什么举措了。
第三天,刚好我们足球队里的一个朋友来开发区办事,给我打电话,问我中午有没有空,他想请我一起吃顿饭。
这朋友原先是南体的学生,是个职业运动员,毕业后跟着就退了役,周末没事和着我们一起踢踢球,算是延续了自己的运动员生涯。其人海拔一米八左右,皮肤黝黑,一身的膘,关键是满脸横肉,看起来凶残无比,跟一个街头恶霸没什么两样。当然,实际上这孩子文明、儒雅的要命,跟其外表严重不符合。按他的话说,他们是职业运动员,根本就不会在平民百姓耍横动蛮。即使在我们踢球时偶尔跟对方发生了冲突,他也都是扮演一个出面调停的角色或者就静静地呆在一旁,从不参战。
朋友的这个电话刹那间给了我灵感。
我喊他先到办公室坐坐,过来认个门。十几分钟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园林公司门口。他不知道我的办公室位置,就问坐在门口的梁红玉。梁红玉亲自将其领到我的房间。
“梁红玉,麻烦你把门关起来,我们要谈一点事。”我对梁红玉说。
梁红玉心领神会,吐了吐舌头,悄悄把门带上后退了出去。
我跟这朋友在房间里东拉西扯到接近十二点。我见时机差不多了,就领着他离开办公室。这时候正是中午吃饭时间,各公司的员工三三两两地下楼前往食堂,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我身旁的这位朋友。
跟我预料中的一样,朋友来公司一事让很多人都以为我找了“道上”的朋友,要为自己的委屈采取报复措施了。这两天不断有人过来对我旁敲侧击,想了解我到底要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对这些人造访,我一概笑答:“没有的事,都是捕风捉影,那天来的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越这么说,他们就越相信我会采取措施。
当然,我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态度,我只想以这样一副姿态来证明或者说看清一件事,那就是公司到底会不会出面制止我的莽撞或者来安抚我。可令我失望的是,没有一个领导层面的人出面找我谈话,甚至领导们压根就不再提这事了,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该干嘛干嘛。也就是说,从开始到结束,公司从来都没有正面应对过这次事件。
我彻底死心了,也不打算再继续去折腾这档子鸟事。派出所找我去调解,我拒绝了,给他们四字:爱咋咋地。
妈的,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对公司来说,连一个民工的生命都可以视作草芥,我这一点点委屈又能算什么呢?我不过是另一根草芥罢了,或者说是许许多多的草芥中的一员而已。
当面纱揭开之后,丑陋的面容就尽展于眼底。
从这件事情之后,我对公司的心态彻底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问自己,这样的公司值得我为之做出牺牲吗?这样的公司值得我为之辛苦努力地去工作吗?公司时常在内刊上呼吁员工把公司当成家,可事实证明,公司根本没把我们当家人看。一个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的公司,如何让他人来热爱呢?
如果说,以前我偶尔靠自己的小聪明赚几两碎银子的时候心中对公司还有些愧疚的话,那现在我彻底觉得我没有做错。别人可以不把我当回事,但我自己必须得珍惜自己。别人可以对我不负责,但我必须得对自己负责。事实逼迫着我去改变,逼迫着我去变得现实。
世态炎凉,我的鲜血很真实地让我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涵义。
当然,这事除了让我的心态改变了之外,还带来了另一个副产品。那就是钟山狼和我之间的感情由彼此犹抱琵琶彻底转为旧情复燃。
挨打一事过后的一个礼拜左右时间内,我都是闷闷不乐,整个人也懵了,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一天下午大概三四点的样子,一个陌生的号码拨到了我的手机上。电话一直在响。端着手机,望着这个陌生的号码,我心底似乎有某种期待,总觉得冥冥之中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人或许真的有第六感,而且人与人之间似乎真的有心灵感应。当我小心翼翼地接通这个电话后,听筒里传来的是钟山狼那熟悉的、略带磁性的声音。
钟山狼仅仅开口礼节性地问候了一句,我已经是心潮澎湃,那种久违的感动瞬间就将我包围住。
这一个多礼拜以来,我经历了太多让我不快的事情,心智耗费太多,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紧地绷着,让我的精神几近奔溃,也更让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孤独。
“兄弟,你在办公室吗?”钟山狼问。
“我在。”
“我在楼下琵琶女这里,你有空的话我上来找你,我们兄弟聊聊吧。”
“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两分钟后,钟山狼背着一个电脑包进了我的办公室。
我站起来把手伸过去,钟山狼同时也把手伸了过来,两只手郑重地握了握。我能感受他手上的力量,相信他也感受到了我手上的温暖。
我们都浅笑着望着对方的眼睛。在钟山狼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纯净和真诚。不用说话,我相信我们双方都能体会到此番见面的不易。
坐下后,钟山狼开口道:“兄弟,很长时间了,我都想过来看看你,尤其来你们公司办事的时候,每次我都想上来找你,但你是知道的……。”
我打断他的话:“呵呵,我理解。”
钟山狼表情稍有尴尬:“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我当初不该当着兄弟们的面说你的不是。以咱俩之间的关系我不应该有这样的举动。”说到这,钟山狼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所以伤害起对方来才会往狠里整吧……。”
我截断他的话说:“呵呵,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你我能重新坐在一起已经说明了一切,当然,你更不用后悔过去说了我的不是,毕竟在你说我的时候,我也没为你兜着留着,也对兄弟们说了你不少坏话,算扯平吧。”
“兄弟,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要相互伤害、诋毁对方了,我以前每次说完你的不是之后,我都后悔。” 钟山狼又长叹一声:“唉,可是还是常常忍不住。”
“行,那咱俩说好了,下次谁都不能再说对方的不是,如果实在忍不住了,就约个时间,咱俩单挑吧。”
“哈哈。”我此言一出,钟山狼和我同时笑了起来。
压在我们头顶的那一片乌云随着这一声干脆响亮的笑声瞬间烟消云散。
差不多一年时间了,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们都在改变。但,在我们心中或许还有某种东西不曾改变,正是这不曾改变的东西才让我们今天能够重新坐在一起。
时间未必能让我们忘却当初发生的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但当时的怨愤却能随着时光的流逝从我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去。
内心最深处的期待终于还是让我和钟山狼不计前嫌、相逢一笑泯恩仇。
钟山狼和我对笑一阵之后,他收起笑容,满脸关切地问:“兄弟,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你的伤没事吧?”
我:“没关系,当献了血。”
钟山狼:“这事到了你们公司哪个层面了?”
我:“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吧。”
钟山狼:“那公司是什么态度?”
我淡淡地笑了笑:“呵呵,没什么态度,支持我做的任何决定,包括我找人给自己出气。”
听罢我的话,钟山狼愤愤不平地道:“操,不会吧?”他声音突地拔高很多,迅即回过头看了看门外,语调又低了下来,很不解地问:“宋头领还有白骨精平时不都对你挺关照的嘛?”
“那又怎么样?我只是他们众多马仔中的一个而已,又不是他们的亲人。”
“可也不能袖手旁观吧?对了,”钟山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问道:“你刚才说你找人代你出气?”
“是的,我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事让我心里很不爽,我当然要出气了,我已经找了一个‘道上’的朋友,五千块钱,确保看到明伤,但不伤及要害,更不会残废。”
闻言,钟山狼沉默了一会,接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兄弟,千万不要走这一步,你我都是一个普通的人,没什么社会背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我劝你不要为了一时之恨反过来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那我白挨了一顿揍?我咽不下这口气。”
“兄弟,在这行混,早晚都会经历这样的委屈。不瞒你说,我也有过,而且我的委屈不会比你这次少,但你想想,我们能去跟对方每仇必报吗?我们有这个精力吗?就算有这个精力,我们能确保不惹祸上身?我觉得,你这次还是能忍就忍吧,别忘了,我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求财,不是树敌,打打杀杀不是你我可以随便去做的事情,我们也不是那些靠这个吃饭的江湖人士。韩信厉害吧?一代枭雄,他都能受胯下之辱,你我又为何不能隐忍一时呢?”
这鸟人的观点与我心中所思几近相同,太有默契了。看他一副言辞恳切的样子,我也不想再糊弄他,就把喊朋友到公司做做样子,以此给公司施加压力,同时试探公司态度的事情跟他实话实说了。
“操,你果然阴险,奶奶的,这一招高明无比。”钟山狼听完之后对我的“聪明”表示了欣赏,顿了顿,他又忧心忡忡地说:“不过,我怕这事会给你带来其他负面影响。”
“什么负面的影响?”我不解。
“你们公司的态度其实很明显,当然,这态度也很绝情,他们摆明了就是要你个人承担这个委屈算了,公司这个层面并不打算让这件事升级。也就是说,公司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所以,你想过没有,你做的这个举动可能会让公司感到不满,更让领导为难,这是其一。”
“他们为难?我还生气呢,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你再说说‘其二’。”
“其二,在这个行业,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平常,大家都见怪不怪,但临到了你自己的头上,你却抓住不放,一定要整出个一二三来。我觉得,你这样做有可能会让公司领导觉得你不够成熟,容易意气用事,行事不够稳健。当然我知道,你实际上不是这样莽撞的人。可是如果白骨精或者宋头领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对你以后的影响可就大了。他们有可能会因此认为你不是一个可以担当大任的人,说不定他们还会担心你以后给他们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钟山狼的这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钟山狼说得没错,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坦白说,当我听说打人者李锋的家庭情况时,我的恻隐之心实际上已经超过了刚开始挨打时的愤怒,内心多多少少冷静了一些。真找人干这孙子一顿也未尝不可,我自己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总归有几个愿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江湖朋友”,江湖规矩他们也清楚。可这样做未必会让我心中好过多少。
当然,我的主动放弃也加深了我对公司的不满。为什么呢?如果是公司出面处理,那是公对公,是两家公司之间的矛盾。如果我个人来处理,那只能是个人对个人。惩罚这样一个背景的人,于理自然没问题,但于情来说,总是有些残忍,让人下不了手。李锋虽然该收拾,但恐怕收拾了他会牵累了其他无辜的人。
因此我后来的想法和做法完全就是针对公司而去。没想到,一时之气差点导致了更不利的后果。幸亏钟山狼这差不多已经变成新欢的往日旧爱给了我一个及时的提醒,要不这次我还真有可能表演过头,做了舍本逐末之事
两天后,我瞅个机会跟王真人聊了一次,跟他表示,我把我找的“道上”朋友打发了,放弃了已经决定采取的报复行动。王真人对我的放弃很是欣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老弟,老哥为你感到高兴,你成熟了。”我相信,我这个还算及时的表态将会很迅速地传到了宋头领的耳中。
那天晚上下班后,钟山狼和我又如一年前一般去王府大街吃了顿大餐,还是他请客,当然这次不是“吃大户”,而是这小子为了给我“压惊”。不过,在我看来,这顿饭多多少少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他为一年前那次不愉快的合作而给我的一个精神上的补偿,也让他自己卸下一个感情包袱。
饭后已是八九点钟,钟山狼又热情地邀请我去他租的“新家”——汉中门大街某小区。
看来,钟山狼的生意这一年来做得的确不错,这个新家明显比以前那个“阔绰”很多,八十多平方的房子,装修整齐,家电齐备,最重要的是,有了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大床。
在客厅的沙发上,钟山狼和我对面而坐。古人是煮酒论英雄,而我和钟山狼则是品茗议江湖。
钟山狼苦笑一声,开口道:“兄弟,其实你这次的经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一年业务的确做的还不错,但中间所遇到的困难你可能无法想象。”
“是吗?说来听听。”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就有数了,这事我从没跟别人提起过,今天跟你说,所以你听说后不要对外再传了。”
“我知道,估计这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放心,我不会外传。”
“有一个项目做下来之后,我去他们财务部找他们财务经理要设计费,你知道他们财务经理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话?”
“财务经理跟我说:‘你跪下来求我,我就把钱给你。’”
“不会吧?这人简直,简直太他妈的畜生了。”钟山狼的话让我十分震惊,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当今这个社会还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更想不到在我眼中一直能力超群、八面玲珑的钟山狼竟有过如此遭遇。
“孙子才骗你。”钟山狼发誓他所言属实。
“那你呢?你什么表现?”
“他说了这话后,我没出声,一个人跑到卫生间偷偷地哭了一会,真的,我当时只想哭,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这句话本身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哭的原因就是觉得太委屈自己了,实际上,这委屈纯粹都是自找的。唉,谁他妈的都能给我们一两句,只要他是甲方。”钟山狼说完这话,一脸的黯然。
“唉,”我长叹一口气。说实话,听钟山狼说出这个故事后,我很心疼他。
“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经历,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没有,我不可能得罪他们,尤其是财务人员,我更不会去得罪。中秋节的时候,我给他们公司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不瞒你说,我花了超过这个数,”钟山狼把左右手的食指垂直交叉比划给我看,意思是他烧了十万出去。“包括他们的前台我都给了八百块的超市券。”
“那是不是你没给他?”
“是,因为我跟他不熟悉,以前没打过交道。所以不可能冒然给他送东西。”
“找上层吧,你既然能接到这个项目,想必你有一定的关系。”
“暂时不用,我不想通过上层给他施加压力。”
“为什么?你不是挺擅长这一招的嘛?”我笑问。
钟山狼:“此一时彼一时,这个甲方的项目比较多,我做的只是一期,而且这第一期的项目我赚得不多,当然,实际上赚得还可以,只是因为打点的多了点,所以,实际上我自己倒没赚多少。”
我:“哦,不过,对这号人物,用钱未必行得通。王干娘曾经说过,有些人是未必用钱能摆得平的。”
钟山狼:“这话只对了一半,基本上所有的人都能用钱来摆平,只是未必是我的钱能摆平他而已。”
我笑了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钟山狼接着道:“我想拿他们后面的设计,估计可能有一百五六十万的费用,所以,我必须靠自己的能力把他们上上下下全部打通。如果这一次我走上层路线把钱拿回来了,当然,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但这样一来,以后我可能再没有办法跟这个财务经理处好私人关系了。如果跟财务搞不好关系,以后的钱我怎么要?总不能每次都去找上层领导出面吧?”
我:“是的,我懂你的意思。”
钟山狼:“年轻时候脸皮厚,受点委屈无所谓,如果到了年老还要受委屈,那才是可悲的。我现在只是把人生后半段的委屈提前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包括你也是这样,所以,我觉得你也不要为你挨打这件事耿耿于怀,没有必要,你该干嘛干嘛,当作没事一样。这次的经历就算是自己成长过程中的一个挫折罢了,放在你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其实这件事情根本就微不足道。”
钟山狼这种以身相许式的安慰让我从心底真正放下了挨打一事给我带来的郁闷。无论对对方还是对公司,我都已经没有了那么深的怨愤,心里所思所想的唯有找寻机会赚取更多的物质财富。经济工作压倒一切,国家都能为了稳定的经济发展局面而忍受一些外来的挑衅,何况我一个小小的老百姓呢?
我笑了笑:“是的,我也想开了,这公司就是一个舞台,我只是在这个舞台上演我的角色而已,至于演什么内容也由不得我自己,酸甜苦辣戏份都会出现,不会因为我的喜好而改变。到了我的戏落幕的时候,这个舞台也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钟山狼接上我的话说:“其实,对老板来说,这公司也是一个舞台,等整出戏演完了,舞台也就撤了。”
我:“我们公司实际上跟贾府差不多,外表虽然荣光无限,实际上内部肮脏无比,各种勾当层出不穷。”
钟山狼:“互相利用罢了。老板利用大伙,大伙也在利用老板和这个平台。”
这孩子的话虽刻薄了点,但事实上的确也就这么个回事。秃头的虱子,皇帝的新装,大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兄弟,我有个提议,不知你觉得怎么要?”钟山狼起身给我续了一杯水。
“说说看。”
“你觉得公司待你怎么样?”钟山狼放下水壶问道。
“怎么说呢?公司对我还不错,无论是工作还是工资奖金,但这次挨打的事情让我有了另外一个看法。”
钟山狼:“公司缺少情份?”
我:“你不觉得吗?”
“我当然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想,与其在这绝情的公司工作,不如你到我这边来,我拉你一起干。”钟山狼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笑了笑,回他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觉得我们兄弟今天能重新坐在一起很难得,这事咱先不谈好吗?”
这看来小子今天不仅仅是想安慰我这么简单,好像还有其他想法。不过这想法我不可能接受,原因很简单,被蛇咬过了,你还会去选择相信这条蛇吗?
钟山狼也笑了,道:“行,兄弟,我也知道,现在叫你过来可能对你不公平,毕竟你现在在单位做得很不错,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你想错了,”我截断他的话,“我是看重你我之间的这份情谊,我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今后再受到什么影响,你明白吗?”
钟山狼想了想,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啊。我想我们应该能合得来。”
“对了,你有韩信帮忙,再找我不是浪费吗?”我笑着反问道。这句话看似平淡,但其实够狠,有相当的杀伤力。说完这话,我心想,奶奶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老子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对我坦白多少。我可以不计前嫌把你当兄弟,可你也得拿出点姿态,不能总藏着掖着、把我当猴一样耍。
钟山狼一如既往地反应迅速,立刻瞪着小眼解释道:“兄弟,你别误会,我并没有想隐瞒这事,本来我就打算告诉你的。”
“哎,你想哪里去了,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告不告诉我都无所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韩信跟着你说明你的公司的确发展得很好,让他觉得有前途。”
“不,不,韩信毕竟还是你部门的员工,是你的下属,先不说咱俩之间的关系,就是按规矩我也应该让你知道。”
我笑了笑,并不作声。
钟山狼接着解释说:“韩信在我这里只是兼职,有活就做,没活也不用过来上班。我想让你过来当然还有我的理由。”
钟山狼依旧善于转换话题。看来,无论经历过什么,每个人的性格和作风很难改变,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什么理由?其实我清楚自己的斤两,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能力,真的,所以我时刻都有失业的担忧,我真的怕哪一天失了业,而我既没有技术又没什么文凭,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养活自己。”
坦白说,我说得都是心里话,我对未来很忧虑,失业的担心从未在我心头消失过。我不知道,一旦失了业我还能做什么,如果我在农村,我至少还可以通过自己的汗水种二亩薄田来糊口,但我生活在城里,一切都需要金钱来交易,如果失了业又没了钱,谁能给我一口饭吃。想想前途真他妈的是凶险无比。
“你谦虚了。”钟山狼笑道:“在我看来,你很有能力,尤其在做经营上,我们合作过,彼此了解,配合默契。我们俩搭档演出,相信比赵本山跟高秀敏厉害得多。”
“是啊,我也有这样的感觉,离开你的领导,我觉得我就是少了拐杖的瘸子。兄弟,要不,咱俩去参加今年的央视春晚吧,我就不相信以咱俩的才华拿不到语言类节目一等奖。”
“操,我看可以,咱明天就去报名,后天就准备剧本。”钟山狼大笑道,其笑声一如既往地奸诈无比。
这个默契的玩笑让我们轻巧地跳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当然,通过这几个回合,我也清楚,钟山狼的疑心依旧无时不在。他对我的关心是真诚的,但同时,他对我的戒备也同样真切无比。
已经深夜一点钟左右,困意来袭,洗脚上床。奶奶的,这次终于不用再挤在那颤颤巍巍的沙发床上了。
可能这一年的时间让我们彼此都憋得太久了,熄灯以后,钻进被窝里,我和钟山狼竟又开始了一番交心的谈话。
“你的号码为什么换了?”我问。
“我跟几个朋友酒后和人打架,把对方打成轻微脑震荡了。有一段时间,警方一直在找我们几个当事人,我没办法就换号码了,总不能老是忽悠警察说我出差了吧,哈哈。”
“啊?!你还有这个壮举啊。”
“事情已经解决了,后来我们几个凑了一万块钱给对方,把案子结了。”
“噢。”
“所以,通过这事我看清一点,以后做事还是要冷静一点,花点钱是小事,但后遗症太多,麻烦不断。”
“嗯,惹事简单,平事麻烦。”
隔了一会,我们都没说话,我以为钟山狼已经睡了,谁知,黑夜之中又传来这小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兄弟,你知道吗?这一年来我交了很多朋友,但大部分都是业务上的,没几个能交心。除了应酬之外,我几乎天天晚上都在办公室熬到半夜,回来后就睡觉。我不敢提前回来,回来会让我心里产生恐惧,这种恐惧会让我夜里睡不着觉。”
“恐惧?”
“是对孤独的恐惧。我经常做一个梦,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一辆车独自行驶在乡间道路上,只有两束灯光刺向远方,乡间的路不平,灯光随着车子的颠簸上下晃动。开着开着,车子就翻了,在路上滚了起来,灯光也跟着在黑暗中翻滚……。”
此刻,四周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跟钟山狼两人稍带嘶哑的声音在一问一答,钟山狼对梦境的描述让处在黑暗中的我不寒而栗。
“兄弟,你怎么会做这个梦?太恐怖了。”我已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唉。”钟山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啊?!怎么回事?”
“上半年,我去安徽谈一个项目,我去得晚,一直谈到夜里才回来,结果在回来的路上,我的车子翻了,好在我跟朋友命大,车子翻进路边的农田里,我们两人几乎毫发未伤。”
钟山狼的话让我除了感到后怕、为其担心之外,心中又另有一番滋味,那安徽的项目想必是“水墨徽州”吧。
此刻,钟山狼不可能感觉到我内心所起的变化,他接着道:“我回来后第二天就去了杭州,到灵隐寺还了愿。”
“嗯?”我不解。
“去年我带我妈去杭州玩了两天,我妈在灵隐寺给我烧了香许了愿。这次的事情让我的心态改了很多,真的,我觉得,我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是的,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不过,我还是不怎么相信烧香许愿的说法。”
“兄弟,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明白的。我现在没事的时候经常去鸡鸣寺烧香,这样会让我心境平和。”没想到,一年不见,钟山狼现在已经学会吃斋念佛了。
“你妈身体还好吧?”我问。
钟山狼的母亲在04年的时候从老家来南京军区总院看过一次身体,我特意买了一些补品去医院探望,这次的探望让钟山狼心中十分感动,为此还特意破费了不少银两请我吃了一顿。
“还行吧,其实,我不瞒你,我有一次回家时,跟我妈聊天,就把我们俩之间的事情跟她说了。”
“哦?”看来,反目成仇一事不仅在我心底激起了波澜,也同样让钟山狼认真反思了自己的行为。
“我妈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在我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说你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
“呵呵,老人家的眼光看得准啊。”我开玩笑说。
钟山狼没理会我的玩笑,继续认真地说:“我从小到大很少听别人的话,连我爸的话我都不听,但我只听我妈的话,我妈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她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看人也很准。她的话让我想了很长时间。”
“兄弟。”我从被窝伸出手在他身上拍了拍。
“唉。”钟山狼又长叹了一声。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躺在床上,除了我们的呼吸之外,四周寂静。我不知道钟山狼是否睡着了,可我是睡意全无,脑袋里杂乱无章地想着诸事的前姻后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