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江湖 第二部 姑苏城

  七个人哗地就围了上来。
   季菲连忙挡在周远的前面,“这事的确是我们不对,不过我们绝不是蓄意闹事,你看我们已经取了银子,正准备去赔给那位老伯呢。”
   七人中一个脑袋长得上窄下宽,形状颇似葫芦的四袋长老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们才不是替徐老头来打抱不平的。今天轮到我们兄弟几个维护印心苑的治安,你们居然打折苑中的竹子,叫我们怎么向上头交待?”
   季菲看这几个人过了这么久才赶来,估计刚才必定是玩忽职守,不知道在哪里逍遥。
   “那颗竹子要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了。”她说。
   “赔给我们?这位姑娘说得倒是轻巧。”葫芦头嗤了一声,“你以为什么事都是靠钱解决的吗?照你这么说你扔下个几百两银子,就可以随意把我们苑里的竹子砍个一干二净,我们便该在旁边给你喝彩叫好不成?”
   “再说印心园中间的那些可不是普通的竹子。”旁边另一个长着一双小眼睛的四袋长老说道,“是二十几年前我们苏浙分舵的兄弟给韩帮主祝寿时栽下的长寿竹!你可赔得起么?”
   他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睛打量季菲。丐帮这些年虽然也开始招收女生,不过毕竟还是少数,像季菲这般漂亮的更是没有,他身后的几个地位较低的弟子也都直直地望着季菲。
   “那……你要怎样?”季菲看他们不像是来公事公办,倒像是闲极无聊要蓄意找茬,心中不悦。但此时情况特殊,她也不敢发作,只能求助地朝袁亮看去。
   袁亮看季菲的眼神,便知道此事属实。他虽然不明白季菲和周远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但这种情况下也不能细问。
   “卢兄,孙兄,这位姑娘已经道歉了,”他上前一步朝那两人行了个礼,“印心园里的寿竹自然无价,但既已折损,不能复原。我看也只能估一个约值,叫这位姑娘赔了,以示惩戒吧。”
   这两个四袋长老是去年夏初和袁亮一起被丐帮招录的新人。那葫芦头名叫卢东,毕业于晋南武校,老鼠眼则叫孙熙,在北海武校学的刀法。这两所武校和燕子坞差距不小,所以三人虽是同期新进,袁亮则直接去了洪威堂,而卢东孙熙却分到丐帮的几处小产业去轮值。原本不出意外的话,三五年后,袁亮当可晋升为五袋、六袋长老,而那两人除非立下什么大功,否则在人才济济的丐帮是很难出头的。
   “原来是袁兄啊。”卢东进来的时候其实早就看到了袁亮,这时候故意夸张地叫了起来,一边朝袁亮行了个礼。
   “上个月被练塘山那帮贼人劫了货以后,还没来得及问袁兄的安好呢!”孙熙在旁边跟着说。
   袁亮一听这话,脸马上就涨得通红,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上个月袁亮负责从京口押运一批货物回姑苏城,路上遭人劫持,不仅银货全失,还伤了两个弟子。丐帮在中原各地货物来往极频繁,也常会有人觊觎,但是被练塘山那种级别的山贼得手,还是头一回。虽然损失不大,在苏浙分舵里却传为笑柄,这也是袁亮被从洪威堂培养名单中去掉,调来沧浪亭钱庄任职的直接原因。孙熙一见面就提起这件事,摆明了是要羞辱袁亮。
   卢东、孙熙毕业的武校,远不如燕子坞正统严格,所以他们身上有着许多旧江湖的习气,平时喜欢拉帮结派,酗酒嫖娼。袁亮去年夏末和他们一起做过一个小的见习项目,对他们很不以为然。以他燕子坞剑法系优等生的清高,言语中自然流露出轻慢,卢东、孙熙他们都怀恨在心。如今看到袁亮武功大不如前,还遭了谪贬,心中都是幸灾乐祸。
   “既然袁兄认识这位姑娘,那就另当别论了。”卢东一脸假客气,他贼贼地看了季菲两眼,又说道,“不过袁兄可不够朋友啊,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早不和我们介绍?难不成是你女朋友,故意藏起来,怕给我们抢了?”
   “你又寻袁兄的开心了!”孙熙在旁边放肆地笑了起来,“这姑娘分明和那位公子才是一对啊,刚才那谁不是说看到他们两个很亲热地在董老头的飞镖场子里玩耍嘛……”
   这句话正戳中了袁亮的心事,在自卑的心境下,对捕风捉影的话也总是特别容易信以为真。他又羞又愤,一股怒气从胸中窜起,直想上去和卢孙两人殴斗一场,但自从上次吃了练塘山的亏以后,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底气。
   “卢长老,孙长老!”季菲看出袁亮心中随时会爆发出来的愤怒,赶紧提高了声音说道,“我是宝生钱庄融资堂的协理……”
   她说着亮一亮身份牌,“寿竹的事情,绝不会让两位为难,若是要钱,我现在就可以陪给你们,如果上头怪罪起来,只管叫他们去平安坊找我的监管崔总账房,他和龙长老是至交……”
   季菲看卢、孙二人的德行,知道袁亮不仅帮不了自己,恐怕还要节外生枝,只能搬出龙长老这层关系,希望他们会有所忌惮。
   “这事只怕龙长老也罩不住呢。”孙熙说道,“不过看在袁兄的份上,姑娘若是肯跟我们去三元坊喝几杯酒,我们倒也愿意替你想想办法……”
   季菲当然看到孙熙轻薄的眼神,但她还是强忍怒气说道,“宝生和丐帮一向交好,我们这些年轻新进也该多联络,改日有空,一定奉陪。”
   她心里想着的是无论如何要先把周远平安地送回去,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这两个人。她说完朝卢、孙二人行了个礼,拉着周远便往外走去。
   “哎,何必改日,兄弟们今天就有空啊!”卢东立刻叫道,同时步伐一动就要去拉季菲。
   “不许放肆!”这时候袁亮终于忍无可忍,暴喝一声朝卢东前面劈出一掌。这一掌没有直接往卢东身上打,但却在他前行的路线上,根据江湖规矩,这已经算是邀战了。
   卢东平时在街头是打惯了架的,马上右手一挡,左手就往袁亮的肋部招呼。可是袁亮斜着朝卢东一滑步,不仅避开了他的进攻,还顺势一抬肘,撞向了他的左肩。
   卢东惊叫一声狼狈地朝后踉跄。袁亮刚才使用的正是燕子坞用来近距离攻防的绝学燕尾掌,其精妙程度当然超过卢东之流的见识。
   可是孙熙已经绕到袁亮身后,攻出一掌。凭袁亮以前的武功,起码可以用十种功效不同的方式来反击,但是如今他的丹田受损,刚才发出一招后,竟无法迅速形成第二股阴阳差,和从前的周远一样,气滞在那里。他只来得及像个常人一样微微闪避,被孙熙结结实实打中右背,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柜台上。
   那群等着取钱的外乡人见有人动手,纷纷惊叫着往钱庄外面奔逃。季菲很想随他们一起带着周远逃走,但是看到袁亮吃亏,心中不忍,折转回来,拦到卢、孙二人的面前,急切地说道,“你们适可而止吧,不要再闹了!”
   季菲当然不怕两人,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眼下特殊的情势。周远刚才已经施发出了量子内力,他的武功到底恢复了多少,没有人知道。万一周远被他们的纠缠得急了,再次出手,闹出人命来就完了。
   卢东和孙熙哪里知道季菲某种程度上是在替他们的性命担心,更想不到她身旁那个瘦弱的少年是连李天道都能灭的人,还以为季菲是在朝他们示弱哀求。教训袁亮是他们一直想做的事,此时又有一个美丽少女来求情,对于他们这种满身旧江湖痞性的人,自然是有极大的满足。
   “哎,可不是我先动手的啊!”孙熙朝季菲嬉皮笑脸地说。
   卢东刚才吃了点小亏,嫉恨在心,这时候朝躺在地上的袁亮冲过去就要补上几拳。季菲见他们欺人太甚,只能飞起一脚,踢向卢东的小腹。卢东没想到季菲突然动手,而且劲力十足,惊呼一声往旁边跳了开去。
   孙熙就是希望季菲主动出手,见状立即喊道,“哈,原来小妞武功不错,大伙儿上啊!”
   他和其余几个丐帮弟子纷纷拔出刀剑来。
   “我最喜欢跟穿裙子的漂亮姑娘打架了!”卢东恢复平衡以后猥亵地说道。
   季菲不理睬卢东,猛地朝后疾退,一脚踢向其中一个丐帮弟子。那人没料到季菲速度可以如此之快,本能地挥刀就砍。季菲恰恰就是等着他这样做,只见她身体一转,修长的腿朝后一弯,脚跟准确地就踢中了那人的手腕,一柄弯刀脱手飞出。
   季菲早就算准线路,跟着腾身而起,接住以后“嘡嘡嘡”就连出三刀,旁边三个丐帮弟子于惊慌中匆忙招架,但是季菲刀路中都跟着后续招法,翻转几下,便或将对方兵刃击落,或用刀背拍中了对方的要穴。只听得一阵惨呼。
   孙熙本身是学刀法的,看到季菲将一把刀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心存着的调戏的心态已经消减了大半,他呼喝一声,和卢东带着剩下的人从四周合攻过去,但是季菲却毫不慌乱,身姿优美,裙裾飞扬地在几人中穿梭攻守。这伙人虽然平时常一起惹是生非,却不具备结阵的水平,因此完全无法奈何季菲。
   季菲游刃有余之中还不忘回头叮嘱周远,“我没事,你什么都别做!”
   周远本能的也觉得季菲的确占尽上风,便“哦”了一声去旁边查看袁亮。谁知袁亮咬牙切齿地一把将他推开,然后怒吼一声朝柜台旁的木板拍了一掌,碎木片刺入了手掌中,顿时鲜血淋漓,但是袁亮却浑然不觉,只是捏紧了拳头,红着一双眼睛低嚎了几声。
   周远吓了一跳,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无法理解袁亮此时心中的愤懑。
   当他回头再去看季菲时,她已经将五个地位较低的弟子全部打得在地上呻吟,卢东和孙熙的兵器也已经被击飞,身上腿上也吃了皮肉之苦。
   季菲用刀指着他们两人说道,“还是那句话,今天是我的错,向你们再陪个不是,你们明天去找崔总账房吧。”
   季菲说完把刀一扔,拉着周远就朝外走,她知道很快会有丐帮里地位更高的人赶来,必须要尽快离开。
   可是那卢东却偏偏咽不下这口气,他仗着丐帮子弟的身份,平时在外很少吃亏,今天却被一个女孩子教训,还是在自己的地盘、当着自己手下的面,实在是奇耻大辱。
   他见季菲弃了刀,背转了身,以为有机可乘,一纵身双爪交叠就朝周远抓去。这一招名字叫做“双流灌野”,算是晋南武校的镇校绝招。从策略上来讲,他佯攻周远去牵制季菲,也算是不错的构思。
   但今天显然不是卢东最走运的日子。
   周远正跟着季菲朝外跑,蓦地感到背后风起。
   “你别动!”季菲赶紧叫一声,一边返身相护。
   可是周远却不晓得季菲其实有充分的时间来化解这一爪,心中有些惊惶,右手下意识地朝后一挥……
   同样是丹田一跳的感觉,一股劲力从右臂直贯而出。
  
  七个丐帮子弟算是平生第一次见识了正宗的“神龙摆尾”,一股强力袭来,几个人胸口都是一滞,然后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掌力不仅将七人都震飞,还直透后面存取钱的柜台和木墙。
   季菲心中叫苦,她刚要说话,那柜台后面的木墙却突然整个崩裂开来,不仅是这木墙,连钱庄的屋顶也同时被一股匪夷所思的巨力顶起,掀到了空中。
   季菲、周远、袁亮还有那七名丐帮子弟在断木碎瓦中一齐被一阵巨大的气浪甩到了外面。
   季菲在空中翻转了两圈,揪住周远的衣服,帮助他平稳地落到地上。
   “这……这是我干的吗?”周远惊慌失措地说。
   季菲并没有比他镇定多少,她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后面半部分已经整个坍塌的钱庄。
   降龙掌法理论上的确不受三丰极限定理的桎梏,半年前周远在试剑台上的惊世一击只怕力量还要大一些。但是此时的周远却并没有服用“孟婆苓”,而且从木屑瓦砾的散落来看,刚才那股气浪,更像是以钱庄的后部为中心发散开来的。
   游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季菲一拉周远,慌不择路地朝钱庄后面跑去,那里已经是沧浪亭的边缘。
   “季姑娘,我们还要去赔钱……”周远说。
   “改天我会处理的。”
   “可是我把玉佩押给老伯了……”
   “先别管了。”季菲没有空去理会周远说的玉佩是什么东西,只是一心一意要尽快逃离这里。她一提周远的腋下,带着他凌空而起,越过了沧浪亭的院墙。
   周远身在空中的时候,瞥见毗连着沧浪亭的,同样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园林,只不过那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显得死气沉沉。
   季菲落地后立刻带着周远朝热闹的三元坊跑去,才奔出一条横巷,恰巧就来了一辆空马车。季菲赶紧拦住,和周远一起乘坐上去。
   马车到三元坊上右转,朝北驶去。周远留意了一眼北临沧浪亭的那座园林,只见一扇积满蛛灰的大门上挂着“安护镖局”的牌匾。他隐隐觉得这个名称好像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具体是什么。
   直到马车驶出姑苏城东门以后,季菲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像虚脱了一样靠到靠背上。
   周远看出季菲的紧张,所以一路也没有说话,等到季菲放松下来,他才说道,“季姑娘,我是有武功的,对不对?”
   季菲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他,“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
   “可是刚才……”
   “你不要再说了!”季菲猛地大声叫起来。
   周远看到季菲突然发火,吓得闭上了嘴。
   季菲黯然地低下头,喃喃地说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闯的祸……”
   马车不久之后驶入了“官郎浦”的住宅群,周远认出来已经快要到家,他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不住又说道,“季姑娘,没关系的,这不是没事了嘛,你要是愿意告诉我……”
   “我要先去和周大哥商量一下。”季菲说道,“你答应我,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周远心想这怎么可能,但是望着心神慌乱,泪眼婆娑的季菲,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再来找你,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更不可以把今天的事告诉张塞。”季菲又叮嘱道,“你一定要答应我。”
   周远听到季菲说还会来找他,心中就踏实了许多,“好的,我会等你来。”
   季菲和昨晚一样让马车停在了附近,然后把周远送到门口,看着他进了院门以后才匆匆离开。
   周远回到家里,根本就平静不下来。他不停地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回想着从昨晚微澜山庄开始的每一个细节。他想一会儿,就停下了看看自己的手掌,体会着丹田跳动的感觉,然后接着来回逡巡。
   过了五六分钟,他听到有人在院子外面敲门。
   周远心想会不会是季菲又和昨晚一样改了主意。他担心被柴大娘听到,急急忙忙地冲到外面,打开院门,却吃了一惊。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外面的人问道。
  
  (十五)
   就在季菲和周远乘着马车往家里赶的时候,张塞正站在雕刻着宝相花纹饰的窗前,看着对面丐帮气派的青石大楼和平安坊上的车来人往。
   刚才和潘曼丽在“饕餮馆”吃完早茶一路走回报社时,张塞就发现潘曼丽的眼神里憋着一股特别的神情。他像往常一样走到二楼的采编室,惊讶地发现自己那张破旧书桌上杂乱的物品全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张塞正愣神的时候,潘曼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像鬼魅一样贴在了他的身后。她在张塞的肩头重重一拍,然后说,“跟我上来吧。”
   潘曼丽把张塞领上三楼,径直走到这间朝着平安坊的宽敞明亮的房间跟前,里面有一套崭新的书橱还有宽大气派的桌椅。木料一看就非常考究,具体是印度紫檀还是海南黄花梨张塞并不能辨识,不过桌子上确凿都摆放着他的文具用品和书本稿纸。
   “先晋升你做高级采记,要是能再写出几篇好文章,月底我去同主编保荐,让你兼任第三版的编审!”
   潘曼丽高声地宣布道。她说完之后对着张塞夸张地睁圆了两只眼睛,两条毛虫一样不太对称的眉毛像是瞬间爬到了脑门顶上。
   张塞知道她是在期待着自己做出惊讶、兴奋、然后感激涕零的回应。
   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拍马屁的绝佳机会,可以借此大大巩固自己在报社的位置。但张塞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说出那些肉麻的、阿谀的话。
   “潘编审,这我可不敢当,老李老黄他们几个资历都比我老,对报社的贡献也比我大。要升职也应该先轮到他们。”张塞说。
   “你知道我们报社不是讲资历的!”潘曼丽不屑地打断他,“就算干了八年十年,如果写不出文章,照样要降职或者走人。我叫你搬上来,就是特意做给他们看看,要他们咬牙切齿、嫉妒不甘,同事之间就是该有些怨恨才好呢,这样每个人才会拼了命地出去挖新闻,写出好文章,报社的业务才能蒸蒸日上嘛……”
   潘曼丽的话里散发着一股杀气,让张塞不寒而栗。他知道这次升职还有三楼的这间采编室恐怕是推辞不掉了,因为潘曼丽并不是在向他示好或者给予他奖励,她只是把这个随时可以设立也随时可以取消的职位以及这间采编室当成一块众人都想要的肥肉,让采记们都红着眼来争夺。
   张塞读过不少史书,深知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的道理。
   潘曼丽又说了一大串鼓励的话才满足地离去。张塞关上采编室的门,默默地走到窗前,这真是一个绝佳的位置,左手边可以看到观前街上“阿玛妮”成衣铺金光闪亮的大招牌,右边则可以眺见太监弄口繁忙的人流。等到晚上点上灯火以后,这里会变得流光溢彩,极尽姑苏的繁华。
   他总算能切身地体会到人们为什么总喜欢登高望远,凭栏眺望了。这应该是人的本性,从低往高处走的感觉总是好的。居高临下的时候,总是会油然而生一种满足和抱负。很少有人可以真正忽略这种感觉,尤其是这种感觉和金钱或者权势结合在一起的时候……
   昨天晚上,张塞幸运地滑下了一道深沟,躲过了黑衣人致命的一击和黄府侍卫的搜捕。他远远地听到侍卫们的交谈,确信他们并没有捉住周远,或者发现他的尸首。
   然后他一路逃回家,满心绝望地在院门口等待。大约不到一刻钟之后,周远竟然奇迹般地平安归来。在那一瞬间,张塞真的以为老天终于开始眷顾他了。当紧张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以后,职业的本能让他意识到他刚刚捕获了一条难以置信的独家新闻。
   可是实际的情形却比他预计的还要成功。今天早上这一期《武林传奇》的销量创造了五年来的最高纪录,而这个纪录又很快被自己紧接着新写的增刊给打破了。今天截止到现在《武林传奇》的销售比过去三个月加起来还要多。在关于丁香月的这个新闻点上,《武林传奇》可以说是凭此一役彻底扭转了颓势,走到了《江湖人物》,《姑苏晚报》的前面。
   张塞根据报社的惯例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月末的奖金,即使按照最低的标准,那仍然是一个相当诱人的数字。
   等拿到奖金以后,他首先要请周云松和毛俊峰去“林记”好好吃一顿饭。关于阿玛妮桑央事件的增刊全都要感谢他们两个。
   然后他会给自己和周远各买一套新衣服,给家里添置一些新的生活用品。剩下的钱就存起来,到年底,最晚明年初就可以试着帮周远物色一个贤惠本分的女孩子做妻子了。城南“梅香碑”那里有许多姑苏本地的百姓人家,“官郎浦”杭州会馆那边许多周远的同乡也是不错的选择。
   张塞回想起周远昨晚远远看到丁香月突然脱下衣服时面红耳赤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他和自己都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张塞心中正盘算着这些事,突然有人在他的门上敲了两下。张塞完全不习惯独处于一间属于自己的采编室,愣了半天,等门被敲响第三遍时,才醒悟过来跑去开了门。
   门外是报社前台的姑娘小珊,她被堵在门口的张塞唬了一跳,说道,“张采编,你应一声就行啦,不用亲自来给我开门的。”
   张塞有些窘,往后退了几步问道,“小珊你有什么事吗?”
   “楼下有一位姓谢的姑娘找你呢。”
   “知道了,这就下去。”张塞知道那必定是谢雪莹。他答应了一声就要往楼梯口走,但看到小珊有些惊讶的眼神后立即停住脚步,干咳了一声改口说道,“请谢姑娘上来吧。”
   小珊答应了一声,立刻咚咚地跑下楼去。张塞看着她从楼梯口消失的背影,心想这小珊先前可是从不和他打招呼的。
   谢雪莹很快走了上来。她一进屋,看到张塞多少有些做作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她,立刻冷笑了一声。
   “我想怎么今天请我上来呢,原来是要和我卖弄你的新采编室。”
   “没有没有,原来我那间屋子乌烟瘴气的,怎么好意思请你去。”张塞说,“快坐吧。”
   谢雪莹走到张塞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今天还打扮的真……”张塞看着谢雪莹颇有女人味的装扮,想称赞一句,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谢雪莹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似愠似怒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了。”张塞自我解嘲地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一定是怪我丁香月还有桑央的事情没有跟你通气,对不对?可是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实在是没有时间。再说我想你是写深度分析的,也不是要像我们这种小报一样非得争分夺秒地抢头条……”
   谢雪莹沉默着,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张塞说话,她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燕子坞被洪水淹没了以后,就没有人能查得到学生名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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