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江湖 第二部 姑苏城

  张塞一听这话惊得支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肘“啪”地滑落,下巴差点就磕了上去。
   “燕子坞?”他仍然试图强装镇定。
   谢雪莹看着他的样子露出冷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简单,所以托朋友去江武府查了你的记录,不过只找到了你在泰安武校的备案……”
   张塞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体,背后生出阵阵的凉意。
   “我所忽略的是,”谢雪莹接着说,“非武专业的硕士博士学生,不属于《华山备忘录》界定的江湖中人,也不配发兵器,所以一般不用在江武府更新备案……我早该想到的,你武功那么差……”
   张塞无奈地看着她,心想就算你揭穿了我的来历,也用不着顺带着再这样嘲讽我。
   “刚才我总算在学政司找到了你写的几篇武学史论文,前面都有作者的简介。”谢雪莹又说道,“都拜读过了,很喜欢那篇讲程灵素的文章。这才是你擅长的,而不是那些无聊的绯闻报道。”
   张塞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当初他为了能使用泰安武校的学历所以没有改名,却没想到自己写的论文却还是成为了证据。
   “好吧,我确实在燕子坞跟黄毓教授学习过一段时间。”张塞承认道,“可是我最终没有拿到博士学位,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跟人提起这段经历,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谢雪莹靠到椅背上,平淡地回答。
   张塞略略松了口气,但是谢雪莹马上又说道,“按论文上的年次推算,你和周远应该差不多是同时进学校的吧?”
   张塞“噌”地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冲到门口左右张望了两眼,然后把门锁上。
   “你……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
   “你认识周远的,对不对?”谢雪莹不理会他,继续追问。
   “我……我不认识他,历史研究所在曼陀山庄,学士生不去那里的……”
   谢雪莹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只不过一直在追查安护镖局,所以没去研究这些事,如果我真的想知道,半天时间就可以弄得清清楚楚,你又何必抵赖?”
   张塞知道谢雪莹这话并没有夸张。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周远,”张塞闪烁其辞地回答,“周远已经死了,半年前被慕容校长杀死了,这你都知道的。”
   他说完走到窗前,不让谢雪莹看到自己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实在不善于说谎,面对记忆全失的周远他都编不好一个简单的故事,更不要说冰雪聪明的谢雪莹了。
   “真的吗?”谢雪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
   张塞在窗前愣了好一会儿,想不通谢雪莹怎么突然会对这件事情起疑。他想来想去,觉得谢雪莹不至于能掌握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只要他死赖到底,谢雪莹应该拿他没有办法。他于是回过身说道,“当然是真的了,杨教授和峨嵋王仙子都是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唉,我真搞不懂,你突然跑来查我跟周远干什么?”他又努力挤出一丝费解的表情,提高了声调接着说道,“你不是该去追查安护镖局么,怎么来扯这些不相关的事?”
   不知道是因为张塞的话还是他的语气,谢雪莹的表情一下子黯然了下来,竟突然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受了委屈一样。她轻声说道,“你真的以为我是来查你的吗?如果我真的要查你,刚才就带着姑苏巡捕一起来了!”
   张塞呆了一呆,吃不准她这话的含义。
   谢雪莹叹了口气,把早上巡捕总部用“佛沙琉璃盏”测出疑似量子内力图谱的事情说了一遍。同时也讲了这不是黄府侍卫而是第三方的人所留下的分析。
   张塞听完,身体立刻抖动了一下,就像手指上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脸上露出钻心搬疼痛的表情。他缓缓地走回到桌边坐下,整个过程慢得近乎滑稽。
   他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周远昨晚并没有跟他提到施发内力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躲到树后面,黑衣人急着逃跑所以没有理会他。他当时一定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居然全盘接受了这样的故事。
   现在看来,周远极有可能在情急之下使出了量子内力。以周远的敏锐,不可能意识不到其中的蹊跷,因此他一定是刻意对他隐瞒了。张塞只感到浑身毛骨悚然,周远是否还对他隐瞒了别的什么事?黑衣人会不会凭此认出来他是谁?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能在第一时间写出那么详细的关于丁香月绑架案的报道?”谢雪莹这时候又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张塞回答,“我在黄宗耀的府里有线人的……”
   “这种话你能骗得了我吗?”谢雪莹不等他说完就立刻反诘,“你要先得到消息才会想到去采访线人。我不相信黄府里居然有人在出事后会连夜去通知你,你以为你是谁?”
   张塞低下头。
   “你昨晚在微澜山庄的后山对不对?昨天是个望日,你知道黄老板会在花园里摆宴听戏……”
   “我才没有……”张塞已经心乱如麻,但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死赖到底。
   “昨晚还有谁和你在一起?”谢雪莹穷追不舍,“是周远吗?是他留下的量子内力,对不对?”
   “什么?你太异想天开了,哈哈哈!”张塞夸张地笑起来,“你都说了,那图谱从来没人见过,又为什么一定是量子图谱了?再说现在那么多人在研究量子武学,保不齐有人已经学会了。周远?他都已经是死了的人,呵呵,这怎么可能。”
   谢雪莹看着张塞做作的样子,表情更加黯然。她咬着嘴唇说道,“你可以不对我说实话。不过你的报道巡捕府的人都读了,重案台的岳衡虽然是靠了他老婆才爬到现在的位置,但也不是完全的饭桶,他也迟早能把这事和你联系起来,到时候你跟他解释的时候,不要像现在这样不自然就行了……”
   张塞听了这话,才终于明白过来,谢雪莹特地跑到这里是为了来提醒他。
   他看着谢雪莹委屈中带着点羞怯的样子,竟显出难得一见的妩媚。他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想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冲动。他心底里知道谢雪莹是值得信任的人,江湖经验也比他丰富。如果和她分享这个秘密,就意味着可以让他们走得更近,也可以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但是这个念头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
   “我哪有什么不自然啊!”张塞继续笑着说道,“若是巡捕府来找我,我当然会配合他们的调查。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恐怕我也不能给他们提供什么太有用的信息……”
   谢雪莹看着张塞故作轻松的样子,知道他是决心对自己隐瞒到底,心中不由生出一股难过和失落。
   如果说谢雪莹来的时候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的话,刚才看到张塞不自然的表情后,她已经基本可以肯定她的猜测了。量子武学不管多热门,至今仍然没有听说有人能够推导出基本方程,周远是这世上唯一使用过量子内力的人,而他的尸体始终没有被找到。
   原来这就是张塞一直以来心事重重的原因,原来他竟背负着那么大的一个包袱!
   谢雪莹虽然没有直接去查安护事件,但是从许多渠道里她都了解到,周远似乎并不是一个坏人,实际上燕子坞半年前遭劫时没有一个学生遇害,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劳。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突然狂性大发,劫持了王素仙子。
   张塞是在保护他的朋友吗?他是为了周远才隐瞒身份,做着现在这份低级趣味的工作吗?
   在和张塞的相处中,她能够感受到他的不快乐。她真心的希望能够去替他分担,刚才不断试探的时候,心底里就一直暗暗期盼他会把所有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但现在看来张塞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普通朋友那样提防着。
   而谢学莹毕竟是个心性高傲的女孩子,要她主动把话说破,却又做不到。
   “既然你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我就走了。”谢雪莹站起来,阴郁地朝门口走去。
  
  她走了几步,却还是又回过身来,说道,“你真的行吗?周远可是传说中的转世魔头。”
   张塞坐在那里,仍想继续摆出轻松的样子,但却感到一股从心底直透上来的疲惫,“你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会有事的。”
   “平安坊上依然人来人往,”谢雪莹指了指窗口,“可是姑苏城马上就会变得风雨飘摇,你知道吗?护卫台的白捕头今天早上遇刺了……”
   “啊!”张塞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谢雪莹突然说出这么一条可怕的消息。
   毕业于少林的白霄大人可是巡捕总部公认的武功最高强的捕头,他统领护卫台,负责姑苏城重要人物的安全工作,本人更是直接担负保护太守叶大人的责任。毫不夸张地说,白捕头对于姑苏城,就好比杨教授于燕子坞一样。失去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白捕头曾经常常去曼陀山庄拜访他的学长黄毓教授,张塞对这位机警干练的捕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什么人居然可以杀死武功卓绝、行事谨慎的白捕头呢?张塞忍不住想问事情的细节,但马上又意识到这不是他有能力关心的事。
   “你知道安护镖局人去楼空,那些镖师都躲到哪里去了吗?”谢雪莹继续说道。
   张塞呆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但是谢雪莹还是自顾自说下去,“最近半年来,丐帮、海生平招收了比去年多一倍的新人,而且都不是武校的应届毕业生。我前两天终于通过关系在城税司查到了丐帮的账目,发现了许多蹊跷的地方,比如过去几个月里他们在沧浪亭钱庄的带薪雇员越来越多,上个月达到了五十八人。你觉得一个小钱庄需要这么多人手吗?”
   张塞仍没有表情,但是心下明白谢雪莹的意思。
   “安护镖局的人是分散开来隐藏到了姑苏城的各个帮派行会里,他们一定正在策划新的阴谋。”谢雪莹又说,“他们说不定也在找周远……到时候,周远会怎么做?他还会是你的朋友吗?还是又会狂性大发?”
   “那……安护镖局的这个情况,你告诉巡捕总部了吗?”张塞终于开口说道,不过他仍竭力回避周远的话题。
   “我没有办法证明丐帮、海生平新招的是安护镖局的人。”谢雪莹有些沮丧地说,“我怀疑他们在苏浙府里有人,否则不可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巡捕部里只有白捕头重视我的发现,但是他现在也已经死了……”
   张塞低头想了想谢雪莹的话,他知道有一个重要的线索她并不知道,那就是苏浙巡抚侯大人,丐帮金长老,还有海生平的二掌柜都有被李天道种植过记忆的可能。
   他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写下了周云松的名字和住址,递向谢雪莹,“这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去找他,他或许可以帮助你的调查。”
   谢雪莹走回桌边接过字条看了一眼,从她的表情里张塞知道她一定听说过周云松的名字。
   “不如你带我去找他吧。”谢雪莹突然红着脸说道,“我们还应该去联络其他的武校毕业生。我们必须要尽快追查,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
   谢雪莹说完用灼热的眼光看着张塞。
   可是张塞却摇摇头。他又站起来走到窗边,背过身去。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回来说道,“谢姑娘,我觉得我们还是维持一直以来的关系比较好,互通消息,互相利用,达成各自的目的就行了……呵呵,这可是你的原话。”
   谢雪莹的眼睛顿时红了。她竭力强忍着眼泪,僵立在那里,似乎是平生第一次受了莫大的屈辱。
   张塞说这话之前,就想到谢雪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狠了狠心,又说道,“谢姑娘,我刚升了职,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请你原谅了……”
   谢雪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她凄凉地瞪了张塞一眼,一扭头,冲出了采编室。
   张塞站在窗口,看着谢雪莹数秒钟之后出现在平安坊上,然后朝观前街的方向奔跑出去,混入了摩肩接踵的人流中。
   张塞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难受。这也许会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谢雪莹的背影吧。
   当谢雪莹的身影完全在人潮中消失以后,张塞用尽力气在那张崭新的桌子上拍了一掌。他还想再接着拍第二掌,却担心被楼下听到,但是那股想发泄的冲动已经无法遏制,他于是把手掌反过来,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实在是太恨自己了。昨晚带周远去听戏就已经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发生意外以后,就应该在周远回来以后详详细细询问每一个细节。可是他不仅没有那么做,还自作聪明地写了一篇独家报道,更是错上加错。
   张塞浑身隐隐感到一种事情已经难以挽回的凉意,就像半年前被韩家宁夺去了黄教授用生命作为代价化成的解毒催化剂一样。但凡是重要的事情,他都无一例外地会出错。除了研究历史以外,他真的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人。
   他像一只烦躁的困兽一样在采编室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打开门,朝楼下冲去。
   楼道上一个同事见到他立刻堆起笑脸向他祝贺升职,张塞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奔到了一楼。
   “又有新线索了吗?”潘曼丽看到张塞如丧考妣地冲下来立刻问道,但张塞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努力啊,再弄条爆炸性新闻出来!”潘曼丽兴奋地挥舞着两手朝张塞的背影喊道。
   张塞到平安坊上直接叫了一辆昂贵的豪华马车,一路催促着车夫回到了官郎浦。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必须马上带周远离开姑苏城。
   张塞身上所有的钱正好够他付了车资。他下了车冲进院子里,却马上感到了不对劲,家里的房门居然完全敞开着。
   张塞顿时吓得魂儿都要从躯壳里飞出来。他奔进屋子里,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壮硕男子坐在床上。张塞下意识地要往外面退,从柴大娘的屋子迅速跑出来五六个姑苏巡捕。院门外也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不下二三十个巡捕一转眼就把整个院子围了起来。
   张塞双腿一软,差点要坐到地上。他惊慌地朝四面看一看,没有发现周远。
   穿着官服的男子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你是张塞,对不对?和你同屋的男生现在在哪里?”
   张塞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看来姑苏巡捕并没有抓到周远,可是他又去了哪里呢?
   “大人,你是说我的表弟元吉?”张塞努力镇定下来,“我也不知道,也许出去逛街了吧。”
   穿官服的男人用一种完全是审犯人的目光盯着周远看了几秒钟,然后说,“好,我会派人继续在这里等他,你就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说完一使眼色,几个巡捕立即拿出镣铐朝张塞走过来。
   “大人,你为什么要抓捕我?”张塞往旁边一闪,高声说道,“我犯了什么法?”
   穿官服的男人嘲讽地看着他,“难道你准备反抗吗?”
   张塞看着那男人嘲讽背后露出的凶恶眼光,心中已经知道在劫难逃,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是武林中人,根据《华山备忘录》,如果大人你要无故拘押我的话,我……有权自卫。”
   张塞虽然鼓足勇气朗朗地说出这话,但其实心里一阵发虚。这番话如果是出自周云松之口或许还有些实际意义,但是对于他来说,面对这么多巡捕,虽有自卫的权利却根本没有自卫的能力。
   他略想了一想马上又说道,“你们……是巡捕总部哪一台的?如果你们敢乱来,我的朋友会去叶大人那里质询你们!擅捕武林人士,你们都会被革职的!”
   那穿官服的男人显然没有被张塞的这番话震慑住,他诡异地一笑,说道,“你想要一个罪名是不是?那我就给你一个罪名!”
   张塞咽了一口唾沫,等待着他会说出什么来。难道是“窝藏魔教教主”吗?如果他们找不到周远,那这一条是绝不可能成立的。张塞做好了反诘的准备。
   可是官服男人却说道,“观前街翠玲珑剧院告你捏造当红优伶丁香月被绑架之事,导致丁香姑娘心神恍惚,无法演出。要向你和《武林传奇》报社索赔一切损失!”
   “啊?”张塞觉得他一定是听错了。
  
  (十六)
  
   谢雪莹是一路跑出《武林传奇》报社的。
   潘曼丽还有接待台后面的小珊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离去。二楼的采编采记们在谢雪莹刚才上去的时候私底下就已经议论纷纷,张塞的突然升职即使没有招来所有人的憎恨也至少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更何况这是一家从事娱乐新闻的报社,打探私生活的欲望奔涌在每个人经络里。一位拥有知性气质的窈窕女子这样从张塞的采编室里仓皇地冲下来,实在能够勾起他们太多的联想。
   谢雪莹在平安坊上奔跑了十来步以后才渐渐平复下情绪,她知道自己刚刚在一整个娱乐报社的人面前失态,不过她已经无所谓,因为她恐怕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谢雪莹转到观前街上,随着拥挤的人流漫无目的地一路走到最东面,再掉转头慢慢逛回来。她看了一看手中写着周云松名字和住址的字条,知道接下来应该做的就是去拜访这位差一点成为“斗转星移”新一代继承人的优等生。
   自从安护事件以来,周云松就拒绝一切报社的采访。根据其余学生的回忆,欢迎会开始的时候他是在参合堂里的,因为约定了要和王素仙子比剑。但是放毒以后他却从参合堂里消失,几个时辰以后才突然拿着一件形状奇怪的武器从中心高台下的暗门里冲出来。中间这段时间他和周远、王素还有其余几个学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如果她拿着张塞的字条去见周云松,他是不是会把她当作朋友从而透露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看张塞的意思,他应该掌握着一些对她的调查有帮助的线索。周云松和姑苏城里的各年次的武校生都有交往,通过他,或许可以集合起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追查隐入暗处的安护镖局,并设法挫败他们新的阴谋。
   谢雪莹想到这里便准备招手叫一辆马车,却发现前方的人流渐渐慢了下来,许多人停下脚步,拥挤到了一起。她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已经走到了“翠玲珑”戏院的正门前。门口的台阶和附近的街面上已经聚集着大约两三百人,并且还有更多的人在外围不断聚拢。
   谢雪莹在最前排认出了许多《武林日报》和《晓生评论》的同行,其余的应该都是好事的闲人以及丁香月的戏迷们,他们很可能从一大早开始就跑来这里等待消息。依照过去的经验,绑匪们应该就快要送来赎金的要求了。
   谢雪莹虽然也很想知道这伙胆大妄为的劫匪究竟会提出怎样的要求,但却绝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这里干等。
   她转身准备绕开人群,可是没有走出几步,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她一回头,看到“翠玲珑”的两扇金漆大门竟然缓缓地开启了。所有懒散地坐着蹲着倚着的人全都哗地站了起来朝前涌去,原本在街对面观望的人也兴奋地朝这边挤过来,就像门口突然有人开始 了一样。
   大门里首先出来的是二十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他们训练有素地在门口的一块平地上围出了一个半圆,阻住了人群的涌动。在秩序得到维持以后,从门里又走出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五六十岁的年纪,剔着光头,也没有胡须,脸上身上的肉都很紧绷,看上去像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在场大多数人都认识他,他是“翠玲珑”的管事孙德兴,负责剧院日常运营的一把手。另一个男人认识他的人就更多了,他就是姑苏巡捕总部重案台的捕头岳衡。
   人群中高亢的情绪是显而易见的,所有的采记无一例外地掏出记事簿和炭笔,准备记录这两个男人接下来要讲的每一个字。他们同时在心中也已经准备好了十七八个问题。
   孙德兴在“翠玲珑”干了十年的管事,这十年里宣布新戏的出台,引见新优伶等重大的活动都是由他亲自出面,所以对这种场面早已经司空见惯。他朝前走了两步立定,然后把目光朝向整个人群中后方的位置。这样他不会和人群中的任何人直接对视,但是人群中的大多数人又都会感觉到自己受了他目光的顾及。
   “今天早上,某家报纸报道了本院名伶丁香月遭到绑架的消息。”他用丰沛响亮的声音说道。
   围着的几百人第一次变得鸦雀无声。
   “我现在要在这里郑重地申明,那篇报道,以及之后该报社及其他报社的后续报道全部都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
   孙德兴这句话说完人群先是愣了几秒钟,然后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议论和喧哗。所有的人,包括谢雪莹在内都以为孙德兴会和岳衡一起宣布绑架案的最新进展,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声明。
   采记们的手立刻全部都举了起来要求提问。但是孙德兴轻轻地摆一摆手,继续说道,“这种毫无根据的报道对我们戏院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对丁香月小姐本人尤其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她目前情绪低落,处于非常沮丧的状态。所以我要很遗憾地宣布,今天晚上的《新梁祝》只能被迫停演……”
   人群里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大多数的人显然并不是在遗憾《新梁祝》这部姑苏城目前最红火的戏剧停演。自从早上《武林传奇》爆料之后,本就没人期待今晚还会有演出了。大家的惊讶,完全是因为没想到“翠玲珑”竟然准备全盘否认丁香月被绑架的事。
   谢雪莹的嘴角露出冷笑,岳衡几个时辰前还在跟她一起检验现场发现的兵器,现在却一本正经地站在孙德兴旁边,只怕一会儿还会跟着装模作样地辟谣。不过不管他们如何否认,《武林传奇》的销量只怕是会变得更好,因为只要丁香月一天不露面,各种猜测就不会停止,对小道消息的需求就会更加旺盛。
   “戏剧的停演对翠玲珑的声誉和收入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孙德兴运起内力,声音盖过了人群的嘈杂,“因此我们决定对制造这起谣言的报社进行经济上的索赔,而且要对写第一篇报道的采记追究造谣诽谤的刑律责任。”
   孙德兴说完这话,前排的采记们立刻开始互相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显然是个不寻常的决定。
   其实“翠玲珑”因为种种原因想隐瞒丁香月被绑架的事是很正常的,声色俱厉地对报社进行谴责也是常有的事,很多时候都是互相利用,借势宣传。但是像这样正式追究刑事责任就很少见,因为诽谤是很重的罪,而且如果告不成的话就有可能被对方反过来告一个“反诬”,这也是很重的罪。
   从目前的情势来看,“翠玲珑”这个决定非常冒险,因为只要丁香月不露面,这个诽谤罪就很难落实,任何时候绑匪提出赎金要求的话,“翠玲珑”就立刻下不了台了。
   谢雪莹站在那里,和亢奋的人群保持着一段距离。她的心里隐隐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翠玲珑”在娱乐业是龙头老大的地位,是不会随便做没有把握的决定的。
   孙德兴说完转头看向岳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岳衡咳嗽了一声,也朝前走了两步说道,“之前还有报道说巡捕府已经着手调查丁香月小姐的绑架案,这也是谣言。据我们查实,丁香月小姐从来就没有被绑架。对她的危害不是来自子虚乌有的绑匪,而是来自一些没有职业道德,为了制造耸人听闻的娱乐新闻而进行造谣中伤的采记!”
   人群又发出一阵新的耸动。
   “怎么能证明丁香小姐没有被绑架呀?”
   有人忍不住已经叫喊了出来。
   “是啊,《新梁祝》停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请丁香小姐出来和大家见一面吧,这样不是最好的证实吗?”
   更多的人跟随着叫喊起来。
   孙德兴环顾着沸腾的人群,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脸上甚至隐隐有一种泰然自若。等到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稍稍弱下去一点以后,他才开口道,“大家说得没错,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丁香小姐本人站出来辟谣了。她目前的情绪仍旧不在最佳的状态,但是她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决定出来和大家见上一面……”
   孙德兴说完转过身去,朝大门里做了一个手势,很快一个修长苗条身影从门里浮现了出来。嘈杂的人群在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的心都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门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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