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江湖 第二部 姑苏城

  丁香月从大门里缓缓走了出来。她只穿了一条素白的长裙,长发自然地垂着,脸上没有施任何的粉黛,就像是刚从床上睡醒了起来一样。
   几百人的情绪跌宕起伏地又从摒息凝神变成了狂躁不安。
   “啊……是丁香小姐!”
   “真的是她!”
   有人开始叫喊起来。
   素颜的丁香月有着清水芙蓉般的美丽,白色的长裙勾勒出从胸部到腰臀的动人曲线,所有人都被她的美艳惊呆了。
   在场的许多人其实都只是在报纸上看过她的画像,即使是那些采记,也只看过她上妆后的样子,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地马上就肯定,这个女子毫无疑问就是丁香月本人。
   谢雪莹这时候却突然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里。她努力地分开众人往前挤去,但是人群本来就水泄不通,丁香月现身以后大家更是本能地一哄而上,朝前又叠压得更紧。谢雪莹只挤进去五六排就再也无法动弹,但是她顾不上前后左右被一群穿着脏旧的衣服甚至散发着体臭的男人紧紧夹着,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的丁香月。
   “真的很抱歉。”丁香月轻柔地开口说道,她的表情充满了羞涩,全然不似一个在娱乐圈里红得发紫的艺人,倒像是一个第一次离开闺阁的少女,“我今晚不能给大家表演了……”
   “后天的《牡丹亭》也会停演吗?”
   “《新梁祝》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演出?”
   “丁香小姐,停演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戏院要求的?”
   采记们连珠炮似地开始发问。
   谢雪莹被夹在人群里,她推开了好几只不知道是无意伸到她胸前还是故意要来占便宜的手,但是她的眼光仍然没有离开丁香月。
   丁香月从门里一走出来她就确认了那就是丁香月本人。她历来就对自己的眼力非常有信心。谢雪莹之所以要挤到人群里,是因为她刚才猛然注意到丁香月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淡却明显像是新起的红印。
   记忆在她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回闪。她见过这样的红印,而且就是在昨天,在她采访姚寡妇的时候!
   谢雪莹越往里挤,她就看得越清楚,也就越加可以肯定这不是巧合。从印子的粗细到曲线到形状全都一模一样。当丁香月最终抬起头说话时,谢雪莹已经能够百分之一百地确认了。
   她转身用力推开人群冲了出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丁香月昨天晚上被绑架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张塞绝不会胡编乱造,岳衡早上也的确展开了调查。但是为什么丁香月下午就已经回到了翠玲珑呢?是因为翠玲珑那么快就私下和绑匪达成了交易吗?从以往的经验看,这几乎不可能。难道说这绑架案本身有蹊跷?其实也是围绕着姑苏城展开的一系列阴谋的一部分?
   回答这些问题的线索全都着落在这一道红印上,她必须再去一趟道士桥!
   谢雪莹走出好几条横街以后终于叫到了一辆马车。她首先回到了《周刊》报社附近自己的住处,换上了一套紧身的装束,然后拿上了恒山剑校配发给她的佩剑。
   她匆匆看了一眼佩剑上镌刻着的悬空寺图案的徽章。当她拿起这把剑以后,她就正式拥有了双重身份。她既是一个以挖掘报道真相为己任的采记,同时也是一个肩负武林正义的江湖儿女,受到《华山备忘录》的约束和保护。
   谢雪莹跳上等在楼下的马车,告诉了车夫姚寡妇的住址。
   马车出了盘门,过了“梅香碑”,一路来到“道士桥官舍”。谢雪莹叫车夫再往前驶了两条横街,同时仔细观察官舍附近的情势。三三两两的摊贩和手艺人照例在大门两头边做生意边抽烟交谈,却不见昨日那几个三山堂的人。
   谢雪莹下了车,施展轻功悄悄地转到官舍的后门。她先伏在门上倾听了片刻,然后纵身跃上墙头。院子里的景象一下子让她浑身一惊,险些失去平衡。
   天井和姚寡妇屋舍的四周竟横七竖八地躺着六具尸体。谢雪莹略略一看,便认出来是昨日为难自己的那几个三山堂的成员。她虽然对三山堂从无好感,但是这些泡在鲜血里痉挛地蜷缩起来的尸身还是令她不忍卒视。
   谢雪莹意识到潜在的危险,但是好不容易有了这条线索,她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看姚寡妇是否还活着。她跳入院中,迅速转到房屋的前门,立刻又看到了一具尸体,正是七个三山堂成员的头目邓爷,他身下的鲜血仍在缓缓流淌着。而房门微微地开了半扇,一只穿着绿底红花绣鞋的脚半露在堂屋里,谢雪莹知道这多半属于姚寡妇的那名小侍女。看脚的扭曲程度,只怕她的性命也已经不在了。
   不管这事是谁干的,一定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
   谢雪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升起一股愤怒,也感受到真实的,紧贴着心口的紧张。她拔剑出鞘,将门顶开,从里屋隐隐传来了细弱的呼吸声,听上去像是姚寡妇,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杀人凶手已经离去,要么他们的内功要比谢雪莹高强许多,以至于可以将自己的声息完全隐藏起来。
   谢雪莹缓缓走进屋里,蹲下去摸了摸小侍女的脖颈,她已经没有了脉搏,但是肌肤却仍然温热。谢雪莹运起一股内劲,朝前跨出一步,唰地一剑将分隔里屋的门帘削断,同时又急速退了一步。
   门帘飘落到地上,姚寡妇和昨天一样端坐在里屋靠墙的轮椅上,她的旁边站着两个男人,正是李大和曾贵。两人都摆着沉稳的身架,已经完全没有了昨日那种滑稽可笑的模样。当他们看到来者是谢雪莹后,脸上都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外面的人都是你们杀的?”谢雪莹用剑一指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姑娘怎么不认识我们了?”李大说道,“昨天我还被你撞得满脸是血呢。”
   他想必听出来谢雪莹是孤身前来,所以不慌不忙地和她装起糊涂。
   谢雪莹听他一说马上想起来昨天这个李大假装跪地哀求时趁机抱过她的大腿,脸上一红,又问道,“昨晚就是你们绑架丁香月的,对不对?”
   李大和曾贵对望了一眼,表情里都有些吃惊。
   “姑娘真不愧是《江湖周刊》的采记。”曾贵开口说道,“这都能猜出来,在下好生佩服。”
   曾贵一边说一边露出颇得意的表情,似乎很为能做出绑架丁香月那种大手笔的事情而自豪。
   “不过既然姑娘知道了这么多,我就不能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了。”他继续说。
   “其实事情也不一定要到那个地步吧……”没等谢雪莹说话李大却插嘴道,“不如我们把这姑娘一起带走?”
   曾贵转头瞪了他一眼,“你别多事,早上出了那种意外,上头已经很不高兴了。”
   “那又不是我们的错。”李大不以为然,“多带有用处的人回去,就能增加事情的进度,上头一定不会怪罪的……嘿嘿,我光看看就知道这位姑娘一定符合指标。”
   谢雪莹见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怪话,全然没有把她当回事,心中既愤怒又隐隐有些害怕。
   “你们今天是来绑架姚贞娣的?”她问道,“你们之前就绑架过她对吗,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李大和曾贵又都露出诡异的笑容,却不回答。
   “姚贞娣,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谢雪莹转向姚寡妇发问。
   姚寡妇幽幽地看着谢雪莹,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叫你不要再来这里了吗?你为什么不听……过不了多久,你自己就会知道了。”
   她说话时全身一动不动,大约已经被点住了穴道。
   谢雪莹听完这话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她猛一撤步,便朝屋外冲了出去。
   李大和曾贵虽然言语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暗地里却一直严神戒备着。谢雪莹刚一移动,两人就一左一右分别划出一道弧线追了出去。
   谢雪莹调动起全身的内力拼命地朝前跑,她知道身后的两人怀有类似“凌波微步”那样高深莫测的轻功,自己无论如何是比不过他们的,但是只要她能冲出门去,应该就能引起附近巡捕的注意,这两人今天的主要目的毕竟是姚寡妇,或许就会因此放过她。
   但是谢雪莹只来得及奔出两三步,李大和曾贵就在她的前面交叠而过,拦住了去路。
   谢雪莹剑尖一抖,便向李大的右肩刺去。李大闪身避开,同时对曾贵说道,“你看,情急之中还是使的恒山剑法,我就知道她是冒充燕子坞的。”
   “算你说中了。”曾贵一边回答,一边挥动手中长剑从右面朝谢雪莹劈落。
   谢雪莹挥剑想斜着拨挡,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剑气破空而来,她惊得慌忙朝左边闪避。
   昨天季菲也是这样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但是谢雪莹的武功比起季菲还是要逊色一些,她虽然勉强躲过,右边耳朵上的绿玉耳坠带着一片小小的耳肉还是被剑气切了下来。
   “哎,别伤到人家呀!”李大似乎颇心疼地说。
   谢雪莹却根本顾不得那点疼痛,她努力稳住重心想回剑反击,手腕却突然撞到了一样什么坚硬的事物上。可是眼前却根本什么都没有,谢雪莹又惊又怕,长剑在手里一歪,就朝地上落去。
   她急中生智,顺势飞起一脚,将佩剑朝院墙外踢去。
   谢雪莹两招下来便已经知道自己完全不是李大和曾贵的对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剑飞到外面的大街上,引起注意。这柄佩剑是在江武府备过案的武校一级兵器,就算巡捕无法及时赶来,但一查这剑就能马上和她联系起来。
   曾贵看到长剑腾空飞起,立刻将自己手里的剑扔开,双掌一合。他的手掌前似乎并没有发出什么力道,但脸上却是一副憋足了劲的表情。长剑在空中飞了一段距离之后,竟蓦地朝右一拐,由直线变成了曲线运动。而且这曲率竟刚刚好让这长剑掠过院墙的上方,然后弯回来坠下,啪地插到了院中的地面上。
   谢雪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是江湖上一直传说的所谓“擒龙”、“控鹤”之类的隔空吸物的功夫?
   曾贵发完这招以后立即单膝跪地,调息吐纳起来。
   李大却不给谢雪莹任何空暇,挺剑从她左侧攻来。谢雪莹心中绝望,第一次感到无计可施。恒山的“夺剑十一式”虽然精妙,可是以她的能力,却根本无法对抗带剑气的高明剑法。她空着手连躲带闪勉强应付了两招,曾贵却已从地上站起,冷不防从身后点中了她的神道穴。
   谢雪莹软软地瘫倒到地上,李大又用剑柄在她的后颈重重打了一下。谢雪莹直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意识都渐渐模糊。
   在她昏过去之前,眼前浮现出一幅淡淡的画面,正是昨天张塞在骡车上用关切的神情对她的叮嘱。
   “我对那个地方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算我求你了,不要再回那里去……”
  
  (十七)
   “啊,是真的吗?”毛俊峰忍不住提高声音惊叫起来。他随即朝四周望了望,幽暗的夜色里并没有看到其他路人。
   季菲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程太医亲口告诉我的。”
   “头痛、幻觉、做噩梦,这些都是杨教授提到过的征兆啊。”毛俊峰紧张地搓着两只手,“这么说侯大人真的被种植过记忆了?”
   “这个我不敢肯定,反正你们要我去问的我都问来了。”季菲说完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黯然。
   毛俊峰看出来,心中猜到缘由,忙说,“这次是辛苦你了……”
   “你还说呢。”季菲幽幽地说道,“为了弄到这些信息,我一个劲地哄他们父子两个开心,程太医后来都说……过几个月要到金陵去向父亲提亲呢。”
   “咳,不要紧的。”毛俊峰立刻笑着说,“现在又不是梁山伯祝英台那个年代了。你不愿意,父母还能强逼你么……”
   “你说得倒轻巧!那程少斌自我感觉那么好的人,他真以为我是中意他了呢,以后少不了天天来找我。”
   “事情反正已经查清楚,以后再不理那个纨绔子弟就是了。”毛俊峰忙安慰道,“他若是敢来纠缠你,你只管告诉我。”
   毛俊峰一边说一边做个往前走的手势,“我们边说边赶路,云松还等着呢。”
   “我又不是不认识,谁要你来接我啦。”季菲脸上仍有淡淡的不高兴。
   “这可是云松特意叮嘱的,他说现在最好不要单独行动。”毛俊峰说。
   季菲叹了一口气,知道眼下这种情势,谨慎一些应该是没错的。白捕头的武功,只怕不弱于黄毓教授,杀死他的人一定比那天劫持丁香月的三个黑衣人还要厉害许多,这样一个可怕的刺客现在仍隐伏在姑苏城里某个地方,想想真是令人恐惧。
   刺杀朝廷捕头的案子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发生过了,杀死少林毕业生在过去也是不可想象的事。可是现在少林、武当、燕子坞这些江湖的顶梁柱都已经倾覆,接下来隐藏在黑暗中的力量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做出更加骇人的事。
   “咦,为什么往这边走?”季菲跟着毛俊峰穿过两三条街道以后突然疑惑地问,“我们不是去林记吗?”
   “忘了告诉你,计划临时有变。”毛俊峰说道。
   “为什么?”季菲不解,四个人原本说好了是要趁着夜色偷偷潜入“林记”调查的,“那我们现在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一会儿自己去问云松吧,他现在什么事情都弄得神秘兮兮的。”毛俊峰两手一摊,做一个无奈的表情。
   季菲只能紧跟着毛俊峰,两人渐渐行到了城东北的园林区里。时间已经很晚,但仍有不少夜集上的小吃摊还亮着灯火。
   “对了,袁亮的事你知道了吗?他被丐帮除名了……”毛俊峰说道。他知道季菲不喜欢提袁亮,但是他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应该告诉她一声,“好像说是他在沧浪亭和帮内的同僚斗殴,闯了很大的祸……唉,我们近几个月来都没有去好好关心一下他。”
   “哦,我知道。”季菲轻声说,“我去他家找过一次,但是他已经搬走,或许已经回金陵去了。”
   毛俊峰见季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不再说话。他哪里知道季菲其实那天在沧浪亭经历了整个事件。
   两人很快在一棵大香樟树下看到了周云松,他今天很难得地穿着一身黑色的装束,隐在树荫下,若没有些眼力几乎都发现不了他。
   “周大哥,怎么突然改计划了?”季菲走到他跟前立刻问道。
   “晚上有人要见我们。”周云松回答。
   “谁啊?”季菲一脸诧异。
   周云松摇摇头,“中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一张匿名的字条,指名道姓地叫我们四个人亥时在这里等。”
   “匿名的字条?那我们就乖乖地在这里等?”毛俊峰一听马上警惕地朝四周张望起来,仿佛随时有人会从黑暗里跳出来暗算他们。
   “我已经在周围看过一圈了,没发现什么异常。”周云松说,“约我们的是敌是友,现在还很难说。如果是敌人的话,我还有些求之不得呢。这几天里我们一直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让人很憋气。”
   “也是,我也正想会会他们。”毛俊峰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
   这时候几条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亥时已经到了,大可怎么还不来?”季菲问。
   毛俊峰一脸坏笑地正要说话,街口就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章大可穿着紧身装束佩着剑匆匆地跑了过来。
   “哟,我们以为桑央小姐要留你吃夜宵呢。”毛俊峰朝他顽皮地眨眨眼睛。
   “我只是替她做检查……”章大可红着脸解释。
   “就喝了几口普通迷药,需要去检查那么多次吗?”季菲也加入进来揶揄道,“去年从鬼蒿林出来,你给我开了两贴药就不管了呢。”
   “我明明后来给你复诊了的!”章大可一脸冤枉地驳斥,然后他马上转换话题说道,“你晚上不是去程太医家吃饭了吗,打探到什么了吗?”
   没等季菲回答,毛俊峰就抢先把侯大人的病况说了一遍。
   周云松和章大可听完都表情凝重,这时候从街口那边突然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就是这个人来送字条的。”周云松远远一指车上的车夫说道。
   那是一个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普通的粗麻布衣服,马车也是街上最常见的四轮厢式马车,没有任何可以揭示来人身份的信息。
   马车在他们的面前停下,车夫朝他们四人仔细扫视一番,说道,“上车吧。”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周云松首先揭开车厢旁的遮帘,跳了上去。
  
  马车经过三四个转折,很快驶进一个大院里停下。周云松他们下得车来,发现院子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在旁边停着一辆两轮的小马车。
   “只能委屈四位同学挤一下了。”车夫朝着小马车一指,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调。
   周云松知道这里显然不是最终的目的地,他们只是在这里换乘一辆车,以防被人跟踪。
   他于是对章大可他们点点头,四个年轻人一起挤上了马车。毛俊峰主动盘腿坐到后面的小行李厢上。他的右手始终缩在袖管里,一副随时准备发射暗器的神态。
   马车平稳地启动,从院子另一边的门驶了出去。季菲悄悄将窗帘拉开一条缝,观察外面的情况,却听那车夫说道,“季姑娘小心了,千万别让人看见你!”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尽管得到回答的希望不大,季菲还是小声问道。
   “一会儿就知道了。季姑娘请放心,我绝无恶意的。”那车夫一边谨慎地驾着车一边回答。
   马车在城北纵横幽深的巷道里来回穿梭,简直像是在故意绕弯。周云松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季菲知道他们当中要数周云松对姑苏城的道路最为熟悉,他一定是在默记每一个转弯,预判着马车的去向。毛俊峰在后面也屏息凝神,暗器系的人都要接受专门的听觉训练,如果周围有什么异动,他袖内的暗器肯定第一个招呼过去。
   和这几个朋友在一起,季菲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反而略微有些兴奋。但是周远失踪的事情,还是让她几天来一直惴惴不安。
   马车终于拐了一个急弯,像是再次驶进了一个大院里,蓦地减速后停下来。
   章大可看了周云松一眼,见他神情泰然,便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四人下车以后,车夫上前朝他们行了一礼后说道,“我是护卫台的捕尉张越,这里是叶大人的府邸。最近常有可疑的人在附近出没,叶大人特地嘱咐我谨慎行事。”
   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脸上都露出高兴的神情,只有周云松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
   过去几天来,他们每天都去姑苏府要求见叶大人,却总被告知叶大人很忙。他们无奈之下写了一封长信,请衙堂里的参军代转,却也一直没有收到回音。今晚终于得到叶大人的接见,许多事情终于可以面对面地向他禀告了。
   张越捕尉领着他们穿过了几条游廊,来到一个气派的大厅面前。就这么短短地几十步路,周云松他们都感到附近或明或暗至少有不下十个护卫。看来白霄捕头遇刺以后,叶府已经提升了警戒的级别。
   门口站着两个护卫,其中一个身旁是一张铺着红色绒布的桌子。周云松他们主动走过去将兵刃都放了上去。
   “叶大人已经在等你们了。”其中一个护卫边说边打开了客厅的门。
   周云松他们走入厅里。那是一个并不奢华却相当雅致的厅堂,墙上挂着好几幅字画,周云松略略一看,都不是有名的作品,而是姑苏城本地几个当代艺术家的文墨。叶大人在姑苏城当政的这些年,不仅着眼于商业和治安,而且非常鼓励新兴的艺术文化的发展。
   在客厅的最里头,坐着一位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偏瘦的老者。他便是颇受姑苏人爱戴的父母官叶伯仁太守了。叶太守的须发都已经花白,但胡须却梳得非常齐整,可以说是有着一副美髯。他脸色里略微带着点憔悴,但是神情中却丝毫没有显露出疲惫。
   叶大人看到他们进来,放下手里的一本书卷,朝两边客椅一指说道,“不必见礼了,快坐吧。”
   周云松等四人还是恭敬地行了礼后才坐下。
   叶大人并没有着官服,而只是穿着一套居家的白袍。他简单地向周云松和章大可问了问他们父亲的近况,然后等婢女进来斟完茶以后便说道,“杨教授临走时曾跟我说过,你们四个都是燕子坞最近一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是值得信任的年轻人。所以我今天把你们叫来,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不过在此之前呢,先说说你们写给我的那封信……”
   周云松他们之前在不同场合都见过叶大人,但却是第一次和他如此正式地单独会面,看到叶大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也没有太多的客套,一开口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都觉得颇对胃口。四个人全都直着身子,倾听着他说话。
   “很遗憾,你们说的几件事情,我恐怕都不太帮得上忙。”叶大人接着说道,“关于你们那位学长张塞的案子,人虽然是岳捕头帮忙派人去抓的,但是他现在却羁押在苏浙省的大牢里……”
   “啊?”几个人都吃了一惊,难怪他们动用关系多方打听,却找不到张塞被关押的具体地点。
   “是有些不合常理。”叶大人用手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一下,“不过翠玲珑在整个苏浙省都有业务,丁香月也到杭州、金陵都演出过,所以他们这个状子告到苏浙省府去,从程序上讲也是可以的。”
   周云松和毛俊峰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不祥的预感。张塞出事之后他们就隐隐担心整个事情并不是简单地冲着他的报道,而是有更大的目的。
   “可是我们都亲眼看到丁香月被人掳去的!”季菲这时候说道,“摆明了翠玲珑是诬告啊。”
   “但现在黄府坚决否认,岳捕头也跟我保证黄府没有报过案。”叶大人道,“当然如果你们能够找到足够的证据,可以到姑苏府来告翠玲珑反诬,我会受理。翠玲珑背景深厚,要告倒他们不容易,但是如果证据确凿的话,也许可以逼他们撤诉,赔些损失。”
   叶大人这番话没有任何虚头八脑的官腔,讲得清清楚楚。四个人都点一点头,知道这件事大概只能这么办了。
   “还有张塞的那个表弟元吉……”叶大人又接下去说,“岳捕头告诉我抓捕当天并没有看到他,他和案子也无关,所以应该不在官府的羁押中,你们是不是再到各处找找?”
   四个人都没有马上说话。
   如果这次事件果然是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说苏浙省的目的并不是张塞,而是周远的话,那么苏浙府里的某些人,甚至就是那个有疑似被种植记忆症状的巡抚侯大人,很可能是把周远秘密关押了起来,企图从他那里得到量子武学或者慕容家书的秘密。
   但是这话他们又不敢和叶大人明说,因为周远毕竟被认为是挟持王仙子,杀死慕容校长的凶犯,叶大人知道了恐怕也一样要下令缉拿他的。关于周远还活着的这个秘密,他们决定至少等杨教授回来先告诉他以后再说。
   “嗯……那元吉可能是去哪里玩了,我们再找找吧。”周云松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叶大人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怀疑,但他很快就又说道,“这第三桩是关于林记……你们的推理很有道理……”
   大家听到叶大人的赞扬都转头去看季菲。那天季菲说出分析以后他们也都相当惊叹,从来没有想到季菲也有如此逻辑明晰的一面,这种推理一般只有周远才会冷不丁地说出来。
   季菲避开众人的目光,低下头去。
   “不过现在丁香月的绑架案被否认了,理由就显得不太充分。”叶大人继续道,“你们知道林记的后台是谁吗?”
   “听我父亲说,好像是朝政部的温侍郎。”周云松回答。
   叶大人点点头,“所以我想你也知道,要去搜查林记是很难的。”
   “叶大人,这个我们只是向你提供一条线索而已,”周云松忙解释,“并不是要姑苏府去搜查。火候确实还远远不到呢。”
   “你们也不许私下去调查!”叶大人马上又说道。
   周云松被叶太守看穿了心里的想法,脸一红。
   “我早上刚收到杨教授的信,他专门叫我叮咛你们几个,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叶大人说着从桌上的书里抽出一封书信,扬了一扬。
   “那杨教授什么时候回来?”章大可急着嚷起来。
   “他参加完下个月江武府的会议以后就回来。”叶大人说。他的表情随之严肃起来,补充道,“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会议,现在朝廷里颇有一批人企图想要暂时中止《华山备忘录》。因为半年来各地都发生了江湖人士私自调查安护镖局,甚至进行报复的事件,出了好几起人命……”
   “暂停《华山备忘录》?这怎么可能?”这回是毛俊峰不顾礼貌地大声说道,“《备忘录》可是轩辕朝的基石啊!”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叶大人并不计较毛俊峰的失礼,“这部分人虽然有些势力,但我看还不足以促成这么大的变革。柳依仙子已经启程去帝京城了,华山剑校的风校长也答应在会上陈辞。只要武林中自我约束的力量依然强大,《备忘录》就没有理由被暂停。不过你们也要小心,如果鲁莽地进行私下调查,惹出什么事来,正好给那帮人以口实。”
   “明白了。”四个人都点头说道,但是心里却都不是特别认可。他们都觉得,眼下这个时候正是发挥江湖中人作用的时候。比如“林记”的事,叫官府出面去调查几乎不可能,正需要他们去做查访,或许才可能找到突破口,捅开事情的真相。
   “好啦,你们的几件事情我都大致答复了。”叶大人把信放回到桌上,“现在我有一件事情要请你们帮个忙,这也是我今晚约你们来的主要目的。”
   周云松他们立刻站了起来,说道,“叶大人尽管吩咐。”
   叶大人立刻挥着手叫他们坐下,自己却起身走到墙边的一个立橱里,拿起一个方形的木盒。
   “能不能请你们在杨教授回来之前,替我保管这个东西?”他走回来说道。
   周云松四人盯着叶大人手中的盒子,心里面当然只有一个问题:这里面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叶大人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来一个方形的黑色物体,拿到几个年轻人的面前。
   周云松他们看了都是一脸迷惘,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这个物体大小正好可以托在手掌之上,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骰子,黑色中泛着莹莹的绿色,看上去相当贵重。物体的几个面上都刻划着奇怪的花纹,却没有一个像是有意义的图形。
   “这个东西是二十一年前太湖之战时从魔教手中截获的,据说是属于地位仅次于李天道的神光使。”叶大人看周云松他们诧异的神色主动解释道,“朝廷收缴上去以后,皇上亲自恩准,将这个东西作为战利品,赐给了在太湖之战中做出了很大贡献的姑苏府。之后就一直由历任太守保管着。”
   几个年轻人听到这古怪之物居然是魔教的东西,少不得又多看了几眼。
   “显然江武府经过检查,认为这东西只是魔教里作为装饰或者象征权力的物品。”叶大人接着说道,“很多这样的东西被赐给了立下大功的军营、府衙或者个人……”
   叶大人将那物件在手中掂了两下,重新又放回到盒子里。
   “可是,叶大人为什么要把这件战利品交给我们保管呢?”周云松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这样东西或许并不一定没有实际的用处。”叶大人若有所思地说,“过去一两年里,府里发生过几次窃案,都是针对它……”
   四个年轻人听到这话心里都不由地感到惊讶和好奇。如果这样东西有某种用途的话,只怕会涉及魔教高层的什么秘密。他们心里又都同时暗暗在想,若要说去参破这种古怪物品的功用的话,只怕没有比周远更在行的了。半年前如果不是周远看出了“曼陀罗针”的功能,燕子坞和峨嵋的几百个学生的命运或许会完全不同。
   “叶大人是想让我们研究它的用处?”章大可有些激动地问。
   “噢,不是。”叶大人连忙摆手,“我只是希望你们替我保管,等杨教授回来,就转交给他。”
   “既然这样,放在叶大人府中不是最安全妥帖吗?”周云松问道。
   叶大人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过了一会儿才道,“这算是我对你们的一个请求,你们可答应么?”
   毛俊峰转头看了周云松一眼,周云松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毛俊峰便说道,“叶大人,是不是白捕头遇刺以后,你觉得府中不安全了?”
   叶大人似乎猜到毛俊峰要这样问,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刚才叮嘱张捕尉,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们来我府里,一会儿离去的时候也如法炮制,这样应该没有人会把你们和这件东西联系起来。”
   “叶大人,请允许我们在府里保卫你的安全吧。”毛俊峰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可以辞掉工作,你就收我们做个捕快,护卫什么的。”
   季菲和章大可立刻也同声附和。
   叶大人呵呵笑了,“让你们来做捕快护卫可就太屈才了。去年夏天我们也去燕子坞开了招聘专场的,你们几个高材生连看都没来看一眼吧。”
   几个人脸都红了,确实比起宝生、海生平和唐门,姑苏府给的薪水太微薄了。
   “叶大人你不要取笑我们了。”季菲说道,“那时候的情势可不一样,现在我们才不贪图那份优厚的收入呢,我们在燕子坞接受了四年的教育,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刻可以尽点力。叶大人你就答应我们吧。”
   “我还可以去联络姑苏城里以前的武校毕业生。”周云松也说道,“一定有许多人愿意来帮忙的。”
   “府里的防卫,自有护卫台负责,你们就不要再担心了。”叶大人仍是笑着说道,“不过过几天‘谷雨节’祭天仪式的时候,可能还真需要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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