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江湖 第二部 姑苏城

  谢雪莹看到了报纸上的大标题,立刻也吃了一惊,俯过身子读了起来。
   《武林日报》今天的头条新闻是“神武营将军钟离烨涉嫌私贩官盐,遭兵部拘捕”。
   神武营是距离帝京城最近的全编制军队,在轩辕朝的军队体系中地位很重要,但是这条新闻真正让人震惊的地方,则是因为神武营右将军钟离烨乃是当今正宫皇后的胞弟,六皇子的亲舅舅。
   “这没有道理。”谢雪莹匆匆读完后立刻说道,“私贩官盐的事情多有耳闻,南方近年来尤为严重,各省盐运使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番怎么会查到神武营里去?”
   这显然也是张塞心中的分析,他直直地朝王素看去。
   “我在帝京城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王素轻声说,“其实一个月前就已事发。”
   “这个事件明显是针对钟离皇后的。”谢雪莹很肯定地说道,“最终的目的弄不好是六皇子。选在现在这个时机把消息发布出来,是不是因为立太子的程序就快要启动了?”
   张塞刚才在外面一瞥见报童手中的报纸时,立即就有类似的猜测。神武营的兵符归大将军执掌,负责真正军事部署的是几个都督,什么前将军、右将军等全部都只是虚职,多由皇亲国戚担任,因此向来置身于军队的权力斗争之外,没有理由会为贩私盐这种小事遭查处。
   现在对新闻有独特嗅觉的谢雪莹也这么说,只怕这件事的背后的确是有敲山震虎的阴谋。他仍是去看王素,想问问这件事在京城里到底闹得有多大。
   这时,隔壁却突然响起了大声的议论。这家饭店的装潢并不特别考究,包房之间只隔着薄薄一道木墙,因此旁边房间里的说话如果不使用内力控制的话,几乎可以毫无阻隔地传递过来。
   “嘿,这下搞大了。据说昨天招待朝鲜国使节的宴会上,皇后都没有露脸哩,定是受这个事情的影响吧。”一个声音尖细的男人说道。
   看来隔壁这些刚到来的食客也从《武林日报》上看到了这则消息。
   “本朝一向对外戚非常忌讳,出了这样的事,皇后的确很难堪。”一个书生腔调的人接道。
   “不过这事情光兵部恐怕没胆子也没能力做吧?”另一个声音浑厚的人问。
   “肯定是大皇子那一派的人下的手。”尖声细气的男人说。
   “嘿,你小子酒还没喝就开始信口胡说了,敢诽谤皇子,当心被巡捕听到了抓起来!”一个年长一些的人斥道。
   “难道不是这个理吗?”先前的男人压低了声音,“虽说我朝立太子的规矩不拘一格,可是从太宗到当今皇上都是非长即嫡,倘若六皇子不成,皇位必然落到大皇子手里啦。”
   “若论朝中的关系,大皇子自然根深蒂固得多。”浑厚的声音说道,“不过他对武林的态度一直很冷淡,所以大武校大帮会都支持在少林学过艺的六皇子,等到七夕六皇子和王仙子成了亲,这同盟就算是坐实了,以我朝对江湖的倚重,这层关系可非同小可……”
   “哎,话是这么说,只是可惜了我心中的女神王仙子哟。”那书生突然悲戚戚地说道,“嫁入深宫,对于江湖儿女来说,岂不是最寂寞最无趣的生活。”
   他这话说的语气不似是玩笑,倒像是真心替王素难过一般。其余几人立刻哄笑起来。
   “这呆子还在想这事。”尖细的声音笑道,“峨嵋的女生有几个毕业了去江湖上混的?你就别做白日梦了,王仙子就算做不成皇子妃,跑来咱姑苏城上班,也轮不到你吧。”
   “你这人好无聊,我何时有这种念头了,我只是设身处地替王仙子不值……咱们武林的第一美女就这样做了政治博弈的棋子,你们不可惜么?”
   “哈,还‘咱们’武林,你以为你在个不入流的武校里学过些三脚猫的招式就是武林中人啦。”声音浑厚的男人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学校差怎么了,照样也是受《华山备忘录》保护的。”书生腔调的人不服气地说。
   “你还真把你自己当回事!”年长之人啐道,“《华山备忘录》你也配提?凭你的功夫玩得起吗?”
   “没错,我最讨厌那帮名校毕业生整天把《备忘录》挂在嘴边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了。”浑厚的声音接道,“实际上就是以武林正义为借口名正言顺地恃强凌弱啊。”
   “不是这样的。”书生分辨道,“《备忘录》是轩辕朝的基石……”
   “你省省吧!”声音浑厚之人打断他,“还讲上大道理了,你不就是天天神魂颠倒地想你的王仙子嘛……你现在怀里还塞着人家的画像是不是?哎,你别躲……拿出来!”
   传来一阵拉扯嬉笑之声。
   “哎你若真舍不得王仙子,兄弟我倒有个好主意……”尖声尖气的男人这时候插嘴道,“你不如自告奋勇去东宫申请做太监,看你细皮嫩肉知书达理的样子,搞不好有机会派你去给皇子妃送个东西,领个旨意什么的哩。”
   整个屋子顿时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爆笑。
   “对对对,我听说嫔妃们晚上去侍寝之前都先要让太监脱光了衣服检查一遍,看看身上有没有藏武器什么的……你小子要能摊上检查王仙子,就算给净了身也值了……”
   屋子里发出更加响亮的淫秽粗鄙的哄笑。
   张塞偷偷瞥一眼王素,只见她颦眉紧锁,一脸阴郁。他站起来,准备到隔壁趁那帮人还没说出更不堪入耳的话之前去斥责几句。王素却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张塞知道王素自成名以来就一直是酒楼茶馆里被肆无忌惮议论的话题,她扮作丁珊在外行走,那些轻浮甚至亵渎的言语只怕不只听过一回两回。她此刻脸上的阴郁,多半不是因为那些污言秽语本身,而是因为那些人所描述的宫中生活。
   成为皇妃也许是很多女孩的梦想,但是真的嫁入宫中之后却要面对诸多禁忌戒条,失去了寻常夫妻间那种世俗的恩爱幸福,更不要说历朝历代都难免会有的残酷的后宫争斗了。
   张塞复又坐下。王素自然不想再去听隔壁的谈话,她转头问道:“谢姐姐,你当真知道如何找到周远吗?”
   谢雪莹正在仔细阅读《武林日报》,听到这话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王素。
   “是我告诉丁姑娘的。”张塞在旁边解释,“柳依仙子派她来保护叶大人,你可以信任她。”
   谢雪莹和王素是初次见面,可是刚才王素帮她细致地敷药疗伤时,她没由来地就对这位峨嵋少女充满了好感。她盯着王素看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周远倘若真的是魔教的转生教主,那他是不是会知道人格记忆移植的秘密?”
   王素没料到谢雪莹会突然问这个,顿了一顿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以他的聪颖,或许是最有希望搞懂这事的人吧……”
   “你怎么会知道记忆移植的事?”张塞这时疑惑地问道,“是云松告诉你的?这些天你到底去哪里了?”
   王素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不理解张塞心中的疑问,还觉得他是在打岔,便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谢姐姐,如果找到周远,一切自然就有答案,你先告诉我们如何去找他吧……”
   谢雪莹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并不晓得他现在在何处,只知道谷雨节那天他会在城南出现……”
   “为什么?”张塞仍是忍不住插嘴“你怎么会突然知道这个的?”
   王素听到谢雪莹说出这样的话,也是非常惊讶,“这难道是……预言吗?”
   她知道《慕容家书》的第一册,也就是魔教的传教之书中记载有新教主在听琴双岛现身的预言,但是之后会发生什么却似乎并没有下文。
   谢雪莹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比他们两个还要迷惑。
   “究竟是谁告诉你的?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塞不依不饶地追问。
   王素看出谢雪莹心中有着某种困扰,便朝张塞使个眼色,意思是你不要逼得这么急。她正要说话,却看到谢雪莹突然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身子一歪,缓缓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哎,你怎么了。”张塞惶急地从椅子上蹦起来。
   王素已经一把将谢雪莹抱住。
   “是刚才受的内伤吗?”张塞问。
   王素摇摇头,“她的伤不重。”
  她随即又伸手指了指她下巴下面的一道红印,“这像是最近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脖颈时留下的……”
   刚才给谢雪莹疗伤时,王素就已经注意到。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张塞困惑而又担忧地问。
  
  (二十五)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将周远惊醒。他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手上仍捏着季菲交给他的那本小簿子。
   脖子和肩背隐隐传来酸痛,他便运转起量子内力做了几番调息,顿时觉得经络通畅、神清气爽起来。他转过头,看到季菲交叠着双腿蜷缩在床上,静静地躺着,她的长发散乱在衾枕之上,熟睡中的表情显得纯美而无辜。
   周远凝视着她,心中涌起一阵怜惜,却无任何非分之想。
   但是他很清楚昨天晚上并不是这样的,同样是这个女孩,同样的装束,在灯火的摇曳之下却充满了让他迷惘的诱惑。当他被嗲声嗲气、矫揉造作的青楼女子吓退到这里,陡然见到她时,身上竟完全是抑制不住的少年的冲动。如果不是后来梦境从他的脑海里跳出来,季菲又突然退缩,之后还拿出这本簿子让他的头脑有了别的思考事物,他真不知道这一晚上会怎样渡过。
   这算是他心中产生的邪念吗?是他最终会成为魔教新教主的证明吗?这种邪恶是否会在他的心头逐渐生长,直到变得再也无法被禁锢?
   周远正胡思乱想之时,门上突然响起两长三短再一长的轻敲声。这是“彼淮轩”本月约定的信号。
   他走过去微微将门打开一条缝,外面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男子轻声说道,“袁兄弟,走吗?”
   “袁督运呢?”周远问。
   “他突然有任务,昨晚就走了,我看他下来这里找过你的,他没有和你说吗?”
   周远有些纳闷,袁亮最近的确神秘兮兮,像是在策划什么大行动。可是如果他昨晚来过的话,为什么不进来和季菲相见?
   “外面有官府的人吗?”他问。
   “有几个,昨晚好像在追捕什么人,袁兄弟放心,我们都安排好了。”
   周远于是轻轻将季菲推醒,季菲睁开眼睛,两人目光接触时都有些窘迫。周远跑到库房里找来几套女子的衣裤,季菲左看右看对式样都不满意,最后只能皱着眉头选了一套浅蓝色的换上。然后两人便跟着“彼淮轩”的几个弟兄下了楼。
   清晨时分正是月柳街上过夜的客人们离去的时候,豪华的马车开始在街上往来。周远他们避开几小队苏浙巡捕,到了城东的一片住宅区。
   周远拿出一张写好的纸条交给那几个“彼淮轩”的弟兄,说道,“你们去查一下,我晚上去找你们。”
   周远目前虽然在“彼淮轩”没有任何职位,但是一来他被认为是袁亮的亲弟弟,二来几次任务中周远常常会讲出一些出人意料的高见,因此颇赢得了袁亮手下们的信任。几个人勤快地答应了一声后就匆匆离去了。
   季菲看周远说话的语气神情,完全和他在燕子坞时不同。心想难道这才是他本来的性格,只是失去记忆后才逐渐显露了出来?她现在知道一个人表现出来的气质其实很受境遇的影响,袁亮曾经是那么风流潇洒的少年,可是失去武功之后却变得那样自卑多疑,判若两人。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季菲跟着周远到一家卖汤包的路边摊上坐下来后轻声问道。她自从遇到了周远,便已不再操心费神,完全等着周远替她拿主意做决定了。
   “我要去沧浪亭证实几个猜想。”周远向伙计点了两碗馄饨外加两客汤包,“要不我先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你不带我一起去吗?”季菲不高兴地问。
   “那里会非常危险。”
   “你嫌我武功差,会变成累赘是不是?”
   “当然不是了。”周远忙道,“袁亮说我的临敌经验还远远不足。”
   “那你更应该带上我。”季菲坚持道,“如果遇到危险,你不用管我就是了。”
   “这怎么可以!”周远正色道。
   季菲那么说当然只是女孩子惯用的试探而已,她看着周远严肃的表情扑哧一笑,“那你就用量子武功好好保护我,只是别再像那天一样把整个屋子都打塌了……”
   “我……尽量吧。”周远说道,意思里便已是答应了让季菲同去。
   两人吃完了早饭,沿着三元坊一路南下,很快就到了沧浪亭附近。周远站在“安护镖局”对面望了一会儿,才带着季菲一起进了沧浪亭大门。
   时间尚早,园林里几乎没有什么游人。
   “对了,你赎回上次押在这里的玉佩了吗?”季菲突然问道。
   周远摇摇头,脸上露出阴郁的表情,“那个徐老头把铺子卖了,已没了踪影。”
   他几天前就已经回印心苑去找过,但是原先的飞镖游戏坊已经变成了一个苏绣铺子。彼淮轩的弟兄一直帮着查找,但是却没有任何消息。
   “啊……”季菲吃惊地叫了一声,“那玉佩……一定值很多钱吧。”
   那玉佩色泽莹润,应是相当值钱之物,不过对周远来说,更重要的是玉佩可能隐藏的关于他过去的线索。徐老头看似长着一张忠厚的脸,可是他在标靶上设置机关,欺瞒顾客,自己早该想到他是个奸猾之人,周远过去几天里每每想到此节,都懊悔不已。
   季菲知道周远那日之所以抵押玉佩,全是因为担心自己,心中便很过意不去。
   “得空了我带你到平安坊的‘至尊如意’买个差不多的吧,算我赔给你的……”她说,“那是姑苏城最好的金玉店呢。”
   周远心想这又如何是一回事,但也知道季菲是好意,便没去反驳,径直朝那日发生变故的钱庄走去,可是他们刚转过一个回廊,两个丐帮弟子突然闪出来将他们拦住。
   “这条路已经封了,你们要去明道堂的话可以从那边绕。”
   “哦,我们想去钱庄取点钱。”周远说。
   “钱庄还在整修!”丐帮弟子的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取钱可以去三元坊的宝生。”
   周远朝他们身后望了一眼,果然看到有十来个人在钱庄的后面锯木凿隼,打桩盖瓦。
   “快走快走!”丐帮弟子对他犹犹豫豫还东张西望很是不满,上前推搡了他一把。
   季菲在手上暗暗蓄了力道,如果周远动手的话,她立刻就会向另一个人出招。
   不过周远只是顺从地后退了几步,朝季菲招了招手,领着她一路退出了沧浪亭。两个丐帮弟子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直到看他们出了大门才返回。
   季菲疑惑地正要发问,却看到周远加快脚步,沿着沧浪亭长长的围墙绕向园林的北面。很快两人就来到了沧浪亭和安护镖局之间的弄堂里。周远前后看看没人,突然趴到地上,用手轻轻地在地面上拍打起来。
   季菲讶异地看着周远奇怪的表现,问道,“你是在招土地爷出来吗?”
   周远笑了,“你听声音。”
   他在两丈见方的几个不同的区域内分别拍了几下。季菲其实之前已经猜出了些端倪,知道他可能是在探测地下面是否是空心。不过这种查找地道的方法需要极强的内力,一般只有杨冰川教授那样的高手才能做到。
   周远大概是看出了季菲的疑惑,说道,“这又是一种量子内力的好处呢,你听……这里有一条很规整的地道……”
   “难道说,丐帮竟然和安护镖局有勾结吗?”季菲问。
   “这个只有查了才知道。”周远说。
   两人贴到安护镖局的院墙上倾听了一会儿后,双双纵身而起,跃到了里面。
   季菲隐在两棵茂密的大树之间朝四周观察了一番,没有看到任何值守。
   “那我们怎么找地道的入口呢?你准备一路这样拍过去吗?”她轻声问。
   周远想了想说,“也许不用,官府查封了安护镖局这么久,应该把整个园子仔细搜过,不大可能发现不了地道,所以一定有猫腻在里边。我们先去看看哪里把守得比较严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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