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沧桑巨变啊。
原本这礼节性拜访实是皇帝想探知大臣对董贤的态度和政治意向,目的就是测知文武百官对自己的行政能力的臧否。
因为打狗也得看主人,如果位极人臣的丞相不给自己“含在口里怕化了”的董贤好脸色的话,那么也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此中博弈便知一二。
当然,在酱缸式的官场里浸淫多时的滑头丞相孔光,绝对不会看不出这是一种指向性很强的政治运作,看似随意的一种普通探访,却是藏有深意,那就是测试大臣们的政治站队,稍有怠慢,轻则免官,重则有牢狱之灾。
所以,一向很会看政治风向也很谨小慎微的孔光,一开始就如同接受一场隆重的“朝考”一样认真而严肃地对待,务必让朝中新贵董贤被拍得舒舒服服的,因为拍了他就如同拍了皇帝的马屁,正如唐朝的野心家安禄山刻意讨好杨贵妃一样,那是错不了的。
于是,一听到大司马董贤要来家访,很会来事的孔光,也立马以接待皇帝的高规格接待董贤,当年连董贤的老爹也要对他点头哈腰,这回孔光却像孙子一样,对董贤点头哈腰,来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调了个个。
那天,董贤车马未到,孔光就和家人列队衣冠楚楚地在家门口前的绿地上殷勤迎候,个个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远远望见董贤车队威风凛凛地驶来,又毕恭毕敬、满面堆笑地缓缓退回,等到董贤从大门下车,他才从小门出来拜见,拱手作揖点头哈腰的,就像下属见了上司,不敢以三公身份与董贤平起平坐,俨然是见到了天子似的,让董贤很受用。
董贤回去一讲到此场别开生面的“政治皇考”,皇帝也颇为满意,直接给打了一百分,高兴之余,还立马提拔孔丞相的两个侄儿为谏大夫常侍,可谓是皆大欢喜。
嘿嘿,这官场礼仪,还真是诡异是也,一点没有闲笔,脑筋转数慢一点都会被涮,死也不知什么回事。
从这丞相接待董贤的高规格和小心翼翼,你也能掂量得出了董贤那呼风唤雨的能量,只因为上面有人,皇帝是其强力人生助推器是也。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居然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帝红人,红得发紫,打个喷嚏都影响唐朝股市,别人争相讨好摇尾乞怜都来不及,就是有人不鸟他,连他父亲提出政治联姻都被一口拒绝,这林子大了还是什么鸟都有啊。
那么,这个拒绝董家“低攀”的傲娇男又是谁呢?
说出来或许你会大吃一惊,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大宦官石显害得自寻短见的西汉大儒、帝王老师萧望之的宝贝儿子萧咸,简直让人跌爆眼球,猜不出个所以然。
说到这个不会“攀龙附凤”的萧咸,也是一个厉害角色,是一个能文能武有政绩的好官,历任县令、大守、中郎将,最后官至大司农。如果和董家联姻,可谓是强强联合,如虎添翼,那么为什么他要拒绝董家的美意呢?
这就得从汉成帝的王氏外戚说起。
话说汉成帝死后,继任的汉哀帝丁、傅两外戚因血缘最近而相继崛起于政坛,倒是在成帝时代呼风唤雨的王氏外戚有点衰败,被日益边缘化了,后来篡汉的王莽不想谦恭于未篡时都不行了,可谓是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还是那句说滥了的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虽然王氏外戚集团有点日薄西山的迹象,没有往日炙手可热一呼百应的牛B样,但有太皇太后盯着,王氏日子还是过得比较滋润,尤其是平阿侯王谭的儿子王去疾,因为是汉哀帝做太子时的旧部,又服侍周到,因而得宠,被任命为侍中骑都尉,后来皇帝爱屋及乌又擢升王去疾的弟弟王闳为中常侍,使得王氏两兄弟都位列仙班,这得宠的王闳还是萧咸的女婿。
却说萧望之虽然沉不住气死于非命,但他的几个儿子都很争气,做到二千石高位的就有三个,兄弟几个列于朝堂威风凛凛,甚至连董贤的父亲董恭都以45度角眼神表示景仰。
于是,因为爱所以爱,更由于政治联姻壮大实力的需要,董爸爸几乎是流口水式地请求萧咸的好女婿王闳为其做媒,也就是替董贤之弟驸马都尉董宽信向萧咸的女儿求婚,想和萧氏结成亲家。
志得意满的董爸爸,以为以当时炙手可热红得发紫的儿子董贤的威势,识相的萧家一定会吐饭响应,居然大儒之家出身的萧氏却一口回绝,始料不及。
查实萧咸也不是等闲之辈,除了有一个前朝帝师的老爹,自己还是一个颇有政绩政声的当朝高官,政治背景也挺不错,他不仅兄弟几个都是二千石高官,还是皇帝宠臣的岳父,而其岳父甚至还是前朝丞相张禹,可谓是汉朝政治巨族,政治能量不可小觑。
所以,从这些千丝万缕的官场触角,你也能理解了当时权倾朝野的董家,为何涎着口水要和萧家结亲了,那简直就是强强联合如虎添翼是也。
可惜,最终大儒之家拒婚,可能是看不起以色相事君窃取高位的暴发户董家吧。
反正,一听到自己的好女婿来为董家提亲,颇有其父气节的萧咸不仅高兴不起来,甚至还颇感惶惑,虽然知道推托会惹麻烦,不过最后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绝了。
“好女婿的美意我心领了,虽然很多人想和董家联姻,以为美事,却是大大的不妥,也恕我不敢高攀。为什么呢?你想想,当朝天子册封董公为大司马时,用了怎样的字眼?‘允执其中’啊!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不是当年帝尧禅让帝舜帝位时册文里提到的字句吗?换句话说这是要让董公当皇帝而不是册封三公那么简单,这大汉帝位哪能说让就让?弄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萧家哪能惹得上这样的人家,申请受死啊?”萧咸头头是道地说,不愧是大儒的儿子。
看到岳父分析得在理,原本有点婉惜甚至于为难的王闳,也立时释然。
因为王闳也是一个很有脑子的人,颇有心计和权谋的他,当然也立马领会了岳父的苦衷,这是关系到一家老少全族人身家性命的大是大非问题,如果在这种紧要关头,因为贪慕虚荣而犯迷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时候身首异处都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心里贼精的王闳,也知道如何向董家复命了。那当然就是按照岳父的意思说谢谢董家联姻的美意,萧家受宠若惊,只是萧家地位卑微,确实配不上董家,不敢高攀请另择良家什么什么的,说白了就是想联姻没门儿。
尽管很会做人的王闳,把话说得特别委婉特别低调,但吃了这样的闭门羹,也让当时如日中天的董家老大不高兴,有点热脸贴了冷屁股伤不起的丢脸感觉,因为很多人挤破头想和董家发生那么点关系都没机会呢。
“难道俺们董家做了什么有负天下的大逆不道之事了吗?不然的话,为什么让人如此防意如城畏之如虎呢?”最后被人拒婚的董恭牙痒痒地悻悻道。
果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完成印证了萧咸的政治远见性,可谓是保命有方。
这事过后,有一天汉哀帝心血来潮突然在未央宫的麒麟殿摆酒,宴请董贤一家,作为宠臣的王闳兄弟也光荣受邀,成了陪侍的座上宾,大家有说有笑,相处融洽。
酒过三巡之后,皇帝便有了一点醉意,看着眼前的大美人董贤在那里明眸皓齿顾盼自如,更是爱意泛滥,酒劲一上来立马不顾一切地对众人说:“我想效仿帝尧禅让帝位给帝舜,众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喝高了,这事万万不可。因为这天下是汉高皇帝(即刘邦)打下来的天下,并非皇上的私产,哪能说送谁就送谁。皇上能做的就是承继祖业,把宗庙传之千秋万代。这是至关重要的皇权承继大统,当慎之又慎,天子无戏言也!”在座的王闳闻言大惊,立马慌不择言不顾后果地力劝道,这份急切劲好像抢了他家的皇位一样。
听了王闳这一番义正词严的劝谏,虽然明知有理,但却扫了汉哀帝的兴,这不是当众不给皇帝面子吗?吃了豹子胆了。所以,皇帝面子当然有点挂不住,恼羞成怒之间,立马把胆大包天的王闳驱逐出去,并从此不许他侍宴了。
不久之后,身子很弱的汉哀帝英年早逝,尽管皇帝临终前把玺绶都交给了董贤,看来还是真心想让他做天子,不过却被太皇太后王政君给夺走了,最后董贤还被迫自杀,一段梦幻般的政坛情缘从此烟消云散,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富贵如浮云是也。
那么,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怎么样的呢?且让我慢慢道来。
话说汉哀帝在皇家宴会上,怒气冲冲地怨怼甚至于斥退不知天高地厚的王闳之后,大家也只能心惊胆战地不欢而散。
也许是王闳的仗义执言,多少让头脑发热的皇帝自己有所顾忌地自我降温,虽然有点郁闷,至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霸王硬上弓地把皇位让出,这样闷闷不乐之间,不久就为革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而那边厢,董贤的超级豪宅虽然是金碧辉煌、坚不可摧,却自从染指皇位不成之后,居然外面好好的新大门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坏了,非常诡异的异象,连董贤都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估计一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没过几月,便传出了自己的政治大靠山兼亲密爱人汉哀帝驾崩的消息,虽然在临终前汉哀帝把象征皇权的玺绶交给了董贤,并千叮万嘱不要轻易转交给别人,以此自保。不过却遭到了誓死保卫刘汉江山的王闳的阻击。
因为一听到玺绶被董贤据为己有,具有高度责任感的王闳立马向太皇太后王政君汇报情况,同时叫她火速派员收回玺绶,然后自己还马不停蹄地提剑入宫面斥董贤,并对董贤晓之以理,说什么汉家对他恩重如山,皇帝死了他不思量悲号痛哭,却死抓玺绶不放,让自己招来祸患,以此威逼董贤将玺绶交出。
董贤虽然不大情愿把玺绶交出,但也掂量着可能会因此而被王闳杀掉,权衡利弊之后,也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乖乖地把玺绶拱手相送了。
就这样,玺绶便顺利地回到了当时的实际发令者太皇太后手中。
现在好了,象征权力的玺绶没了,连自己的大靠山都没了,这对于曾经也野心勃勃的小白脸董贤,简直就是天崩地裂的魔幻时刻,此前的所有富贵荣华也简直堪称一场短暂的春秋大梦。
而且接下来不仅春梦了无痕,甚至于还是恶梦连连。
原想利用一下爱人同志的宠幸“更上一层楼”的,但这人算不如天算,谁又曾想正值盛年的天子这么快就被上天召回了呢?这还真是天灭我也。
所以,在春梦破碎的时刻,只顾前途命运、顾影自怜的董贤,甚至好像是神经短路一样,什么事都干不成了,两眼一摸黑的样子。
比如,当时已经把权柄牢牢抓在手里的太皇太后,让董贤主持爱人同志的治丧事儿,居然他也不能漂亮地完成,而是整天没精打采的,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因为他也知道,随着汉哀帝的人间谢幕,王政君的强势回归,曾经政途有点暗淡的王氏外戚也会卷土重来,掀起新一轮人事大洗牌,而首当其冲被洗掉的一定是曾经炙手可热的他。
果然,该来的终归要来,汉哀帝的尸骨未寒,此时的政坛新贵新都侯王莽(王政君之侄)便弹劾他,还禁止其出入宫殿司马衙门。同时太皇太后王政君还下诏褥夺董贤用身体美色骗到的大司马印绥,撤销一切职务,并宣布永不录用(这倒有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撵回家中,就差踏上N只脚。
时为汉元寿二年六月初三日(公元前1年8月15日),而在当天,万念俱灰的董贤便与妻子双双自杀以谢国人。
这世事还真是一鸡死一鸡鸣,随着董贤的横死,后来篡夺大汉江山的新都侯王莽立马“为大司马,掌丞相事”,填补董贤留下的空缺,也可谓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同时标志着王莽呼风唤雨的政坛“全垒打时代”的到来。
畏罪自杀的董贤死后,曾经无限风光的董家,因为怕家丑外扬,也只好无限凄凉地趁着夜黑风高稍无声息地把其草草下葬,然后乖乖地等待政治新贵的反攻倒算。
即使是如此低调,当时已经全面掌控政治局势的王莽,也不再假装谦恭,而是咄咄逼人地派员掘了董贤的墓,加以查证。因为王莽最怕的就是董贤使诈,装死逃过政治清算,以便东山再起,这势必对王氏外戚集团的专权造成隐患,所以挖人坟墓这种坏事做绝的手法也用上了。
在证实了董贤已经死亡的消息之后,王莽立马又让曾经在私人家访时,对当时炙手可热的政坛“当红炸子鸡”董贤毕恭毕敬的大司徒孔光领衔写诉状,历数董贤祸国殃民的种种罪状,愤怒声讨之声不绝于耳,目的就是把他批倒批臭,进行政治切割。然后又顺理成章地剥夺了他的所有家产,正所谓那句政治箴言:用权势夺来的,终将又被权势夺去。
所谓的报应不爽,也包括此时正当红的王莽,以及古今中外很多政治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