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大明王朝1566》

  (六百五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陈洪一番话说完,在场众人心中俱是了然,看陈公公这架势,明显是要把王用汲当成海瑞同谋去处置了,王润莲闻言却是面不改色,不徐不疾地答了句,“回陈公公,海瑞上这道奏疏,并没有与我商量过”。尽管王用汲说的都是大实话,但陈洪又哪里肯信,本着以己度人的原则,立刻阴阳怪气地开始反唇相讥,“咱家瞧不起的就是你这号人,司礼监接到的呈报,去年七月,海瑞被调到京师,就你与他频相往来,多次彻夜长谈。等到海瑞要上疏了,你却向都察院讨了个去南边查案的差事。现在海瑞抓起之后,你再回来,你当然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可又觉着写个奏本来驳斥他,实在说不过去,便弄了个查案的奏本,来蒙混过关。王用汲,你也忒小人了吧,啊...”。断案讲求的是证据,陈公公哔哔了半天,说的尽是些论心不论迹的废话,正如他自己所言,面对与海瑞同谋的指控,人家王用汲完全可以推的一干二净。陈公公此举唯一的作用,除了骂一声“小人”,也仅仅是拦下了王用汲这封想要蒙混过关的奏疏罢了,而且最后结果还是适得其反、得不偿失,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在场的人谁也没想到,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竟会出口成脏,栽赃归栽赃、陷害归陷害,可陈公公你当众骂人又是几个意思,于是纷纷扭头看向了王用汲。王用汲略微一怔,随即面不改色地望着陈洪,眼中的火光一闪而逝,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我做大明的官,无须公公看得起、看不起,大明朝这么多官员,也不是陈公公说谁是小人,谁就是小人”。单论口才,王用汲这番话,并没有什么太出彩的地方,但与李清源刚才的虚与委蛇相比,贤者润莲可是硬顶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淫威,堂堂正正地把陈公公的话给当面驳了回去,惟其如此最是难能可贵,也展现出了王润莲的一身傲骨与君子之风。王用汲话音未落,却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无论是各部堂官还是那些清流,此刻都是眉开眼笑、前仰后合,甚至连石公公都有几分忍俊不禁,急忙抬起衣袖遮住了口鼻。

  有一说一,王用汲的话并不可笑,真正可笑地自然是那无事生非却又贼喊捉贼的陈公公了。在一片哄笑声中,陈洪早已是恼羞成怒、面色铁青,伸手点指王用汲,厉声逼问道,“那你就回咱家刚才的那些问话,你怎么不是小人”。王用汲不屑一顾地白了眼陈洪,昂首挺胸侃侃而谈道,“海瑞上那道奏疏,并不是与我商量没商量,而是他做人做事向来无党无私,不愿意跟任何人商量。正因为我与他有伯牙子期之交,他才在上疏之前,就极力劝说我向都察院讨了那份差使,去南方查案。今天想来,他也是不愿牵连我而已,就此一点,海瑞不愧有古君子之风啊。与他相比,我愿意承认自己是小人,可不是陈公公说的那种小人”。王用汲一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实事求是,既摘干净了自己,又狠狠吹捧了一波海老爷,说他无党无私,且颇有古君子之风。跟海瑞这种古君子比起来,王用汲心甘情愿地自认小人;可跟王用汲这种当代君子比起来,陈洪、赵贞吉之流,只怕是连个人都算不上了。

  王用汲刚才驳斥陈洪的时候,众人还可以捧腹大笑,如今话锋一转,已是说道了海瑞身上,在座的众人都不自觉地收了声,各自屏息凝神、一脸正色地盯着王用汲,毕竟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敏感,自然是玩笑不得。清流们如今能做的,无非是如李清源那般,在批判海瑞的时候,尽量避重就轻,争取点到为止罢了,而这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清流是绝对没有胆量,如王用汲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顶着巨大的压力,公开替海瑞说话的。陈洪眼中寒光一闪,自以为抓住了王用汲的把柄,立刻高声质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海瑞有古君子之风”,王用汲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张开双臂,针锋相对地大声疾呼道,“海瑞做事之敢作敢当,做人不牵扯别人,古君子也不过如此嘛”。“你们都听到了”,陈洪霸气侧漏地环顾左右一周,见众人都不敢吭声,随即又挑衅似地看向身旁的徐阶,意思是王用汲这个反贼已经自己跳出来了,这人到底该怎么处理,麻烦徐阁老你代表在座的诸位,带头表个态吧。
  (六百五十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徐阶对道长的意图是心领神会,却对陈洪的即兴表演嗤之以鼻,啃不下海瑞这块硬骨头,陈公公便专挑软柿子捏,刚才是跟李清源斗嘴,这会儿又栽赃陷害王用汲,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除了尿盆子刷地干净些,便只会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关键是于事无补啊,陈公公硬给海老爷塞一个同谋过来,于道长而言有个锤子用啊。徐阶心中微微一叹,不动声色地替王用汲开脱道,“王用汲,五伦之首第一便是君臣,今天论的是,海瑞对君父大不敬之罪,你无须说什么朋友之道”。关于海瑞与王用汲之间的关系,陈公公说他们是犯罪团伙,徐阁老则说他们是手足之情,局面一时间僵持不下,陈洪转身看向赵贞吉,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向前踱了几步,掷地有声的问道,“赵大人,这个王用汲,好像就是你当年在浙江当巡抚的时候,推举过的人,你说说,他的那些话,该怎么论?”

  赵贞吉此时的处境颇为尴尬,一方面他这个臣党,和陈洪这个阉党,属于天然的政治盟友,理论上自然该向着陈公公说话;一方面王用汲确实是自己当初推举过的,若是此人沦为海瑞的同谋,自己多少也要担点干系;更何况这次庭审,众目睽睽之下,似李清源、王用汲这般六品小吏,都能够大义凛然地维护海瑞,徐阁老刚才也是顶着压力,有意回护王用汲,这个时候赵贞吉若是跳出来,指摘王用汲是海瑞同党,得罪内阁同僚不说,只怕还会犯了众怒。念及于此,赵贞吉面沉似水、狠下心肠、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徐阁老刚才说的话,就是正论”。陈洪闻言眉头一挑、怒极反笑,提高了几分音量,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怎么是正论?出而为仕、食君之禄,把君臣大义抛在一边,却大谈朋友之道。赵大人,王用汲和海瑞这个‘朋’字,在这里该怎么解?”

  可怜赵贞吉堂堂泰州学派的理学名臣,又得益于前恩师徐阶的一路提携,先是出任封疆大吏,年纪轻轻便入阁拜相,本该是团花锦簇、烈火烹油般的大好前程,却因为替海瑞递了一封鱼目混珠的贺表,走投无路之下,这才被逼着改换了门庭,去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天子门生。可惜曾经的理学之臣,如今却被陈公公,借着“君臣大义”这几个字,给轻易拿捏了,硬是逼他当众自污名节、表态站队。没奈和,别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大谈朋友之道,却唯独他这个天子门生不行,身为道长的臣党,除了“君臣大义”之外,赵大人根本就没得选、也没得其它可谈。其实陈洪心底最瞧不起的,便是赵贞吉这种人了,当初在精舍里背叛师门,死乞白赖要抱道长大腿的,是他;如今在都察院大堂上倒戈一击,大言不惭地替王用汲开脱的,也是他,既然选择上了道长这条贼船,那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里还能由着你去顾全什么脸面。说句良心话,似陈洪这般无耻小人,哪怕有八分想着自己,总还得留两分去替道长考虑考虑;似赵贞吉这般理学之臣,想自己想到十足赤金,借用陈公公的话来说就是,“你也忒小人了吧”。

  陈洪满脸狞笑、好整以暇地望着赵贞吉,似乎一眼便看穿了理学之臣此刻的外强中干,别看赵阁老这会儿兀自嘴硬,只要稍微给他点压力,半推半就的下一步,自然就是欲拒还迎了,毕竟只有小人才最懂小人。赵贞吉面露难色沉吟几声,最终还是在陈洪的目光逼视下,无可奈何地说道,“在朝官员不论君父只论朋友,便是朋党”。同样一个“朋”字,即可以说是朋友也可以说是朋党,怎么解释都行,关键还是要看最终解释权握在谁手里。讲道理,如果徐阁老想要保下王用汲,理论上他还是可以跟陈公公再去争一争的,当然这也仅仅是理论上而已。

  赵贞吉话音未落,陈公公得意且放肆的笑声,便已充满了大堂,“承认是朋党就好,按内阁的意思,将这个朋党,给我抓了”,陈洪得意洋洋地吩咐了一句,随即又扭过头,挑衅似地看着徐阶笑个不停,两个锦衣卫应声而入,立在王用汲左右。高拱此时已是虎目圆睁、剑眉倒竖,明明只有赵贞吉一人在自说自话,这陈洪竟把徐阁老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还大言不惭地说抓人,是按内阁的意思,简直是欺人太甚。高拱有些跃跃欲试地看向身旁的徐阶,却不见徐阁老有任何反应,一时之间也不好开口怼人,只得满脸不忿地悻悻作罢。
  (六百五十二)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两个锦衣卫此时已经立在王用汲左右了,只等陈公公一个眼神,便要动手抓人了,高拱自是变颜变色、心急如焚,可徐阶却是置若罔闻、一言不发、稳如泰山,陈洪用余光扫了眼徐阶,自以为胜券在握,满脸笑靥如花,毕竟折腾了小半日,陈公公好歹也揪出了一个海瑞的同党,如此一来也不算是空手而归,于道长而言,多少也算有交待了。“慢”,情急之下王用汲手中攥着奏本,郑重其事地说道,“徐阁老,在下的奏本里,有参陈公公的手下,监井矿太监贪墨的情状,望内阁转呈皇上”,说罢冲着徐阶深深一揖,将奏疏放到旁边矮凳上,一挥衣袖,便在锦衣卫的押送下,昂首阔步地扬长而去。谭伦临行前的谆谆教导,终归是被王用汲当做了耳旁风,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陈公公手下那些涉案的徒子徒孙,贤者润莲是一个也没放过,全都给记在了小本本里,而且还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给大声喊了出来,并要求内阁绕过司礼监,将奏本直接转呈道长,王润莲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一把什么叫做,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陈洪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出手收拾一个六品小吏,猝不及防之下,竟还被他杀了个回马枪,尤其是王用汲当众喊了那一声“陈公公的手下”的时候,陈洪的感觉就如同吃了翔一般,五味杂陈,表情僵在脸上犹如打了玻尿酸一般,呆若木鸡。徐阶眼中闪过一抹戏谑,好整以暇的站起身,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走到那矮凳边,弯腰拾起王用汲的奏本,又向前踱了两步,将奏本双手向前一递,抬头望着陈洪,不动声色地又补了一刀,“他办的是钦案,这份奏疏,就请司礼监呈交皇上吧”,说罢也不等陈洪说话,径直走了几步,把奏本硬塞到了陈公公手里。讲道理,由陈洪亲手转呈,弹劾自己手下的奏疏给道长,等于是让陈公公自己检具他自己,也唯有如此方能彰显出陈洪的光明磊落、大公无私与高风亮节,徐阁老这一波骚操作,嘲讽效果直接被拉满。

  大堂上在座的众人见状都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向陈公公的眼光也是五光十色、饱含深意,陈洪扫了眼手中的奏本,早已是勃然变色,怒不可遏地吼了声“肃静”。大堂上随即又静了下来,陈洪面色铁青,兀自板着脸,强行挽尊似地逞强说道,“内阁既然说在这里无法论罪,就按你们的意思,把各人奏本里驳斥海瑞的话摘出来,交三法司定他的罪。还有这个王用汲,还有宫里的黄锦,镇抚司的朱七、齐大柱,都是朋党,一起论了罪,拟个票报皇上”,说罢也不再理会众人,一手举着那个奏本,气鼓鼓地拂袖而去。其实陈洪这一次真的是画蛇添足、自作多情了,道长若是想抓王用汲,完全可以在南京的时候动手,把王润莲扔进囚车槛送京师便是了,又怎会给他机会,举着个奏本,在都察院大堂上,公开替海老爷说话呢。

  其实若不是陈公公欺人太甚,指名道姓地要把王用汲往死里整,人家王润莲今天也没想着要撕破脸,然后弄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无非是提前跟申时行打个招呼,再随大流把奏疏交上去罢了。讲道理,按照道长的安排,王用汲那份奏疏递上去根本就没用,最后肯定会篡出一份面目全非的奏本,然后以清流所有人的名义,通过内阁邸报发到全国,到时候黑不提、白不提的,谁又会知道王润莲奏疏里写的都是些神马东西。正所谓多做多错、不做不错,不怕你啥也不做,就怕你越做越错,而且是越错越做,最后落得自取其辱、贻笑大方不说,反而耽误了道长的大事。就如陈公公今早这般,明明可以学徐阁老,正襟危坐、装聋作哑即可,非要自作聪明、卖弄手段,为了显示自己那点可怜的存在感,先是拿李清源作伐,再去陷害王用汲,最后更是丧心病狂地要把黄锦、朱七、齐大柱等一干道长的心腹,都打成了海瑞的同党,这一手骚操作,堪称是匪夷所思、令人智熄。

  王用汲暂且不提,就问陈公公一句话,如果道长最信任的黄锦、朱七、齐大柱,全都是海瑞的同党,那道长他老人家又算什么,这主公得蠢到什么程度,才能让身边坐满了反贼,还兀自浑然不觉,需要你一个内奸站出来提醒嘛,陈公公你说黄锦他们都是海瑞的同党,这跟严世蕃他们说裕王通倭,有特么什么区别。今天都五月初五了,黄锦虽然在诏狱里吃了不少苦头,但人家照样活蹦乱跳的,若不是道长在上面罩着他,黄公公这会儿只怕坟头都长草了,换句话说,道长连黄锦都不想杀,又怎么会杀朱七跟齐大柱呢。再多问陈公公一句,这几位明明都是道长要保的人,仅凭你陈公公的这点儿龌龊手段,随便按上个朋党的罪名,就能斩草除根的嘛,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去跟道长他老人家对着干的,梁静茹嘛。
  (六百五十三)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都察院大堂上,陈公公一通操作猛如虎,最后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人现眼不说,反而坏了道长的大事儿。徐阶端坐在太师椅上,斜着眼盯着陈洪那道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背影,眼中满是不屑与嘲讽。待陈公公走远之后,徐阶又顺势扫了眼赵贞吉,这才从容起身,面无表情地对众人说了句,“会同三法司,按司礼监的意思去办吧”,言罢也不再理会众人,兀自扬长而去。高拱紧跟着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眼赵贞吉,故意冷哼一声,气鼓鼓地拂袖而去,李春芳则是摇了摇头,看也不看赵贞吉,起身便走,堂上众人也都各自起身,颇为默契地忽略掉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那位天子门生,默不作声地向外走去。

  片刻之后,大堂之上便只剩下赵贞吉一人,上次庭审,海老爷发动嘴炮,拆了理学之臣的贞节牌坊;这次庭审,却是赵贞吉自己用嘴,扯下了身上最后一件底裤,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被一众同僚,给看了个干干净净。满脸惆怅的赵贞吉,仿佛一下子便老了十岁,坐在椅子上,止不住地长吁短叹,不知不觉间已是红了眼眶,有一说一,此时此刻,他赵孟静比海刚峰,更特么地像个孤臣。所谓贞者,吉也,其实是贞者,妓也,于道长而言,胡汝真也好赵贞吉也罢,统统都是一把一结、用完就甩,哪有什么感情可谈。

  陈洪出了都察院,马不停蹄地赶回玉熙宫,换了身便服就去了精舍,陈公公还未进门,便一眼瞥见道长正坐在软塌上发飙,两个不知所措的太医,正跪在道长身前瑟瑟发抖,一众伺候的小太监则是悄无声息地跪在两旁,见此情形,陈公公也只得伫立在门口,识趣地一声也不敢吭。道长用余光扫了眼门口的陈洪,暗自在心中比了个中指,又装出一副老年痴呆且弱不禁风的模样,举着手中的药方,彷徨无助地连喊了两声,“黄锦,黄锦”。陈公公闻言心头一惊,紧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道长面前,道长仿佛浑然不觉似的,只是双眼发直地盯着手中的药方,喃喃地念叨着,“高丽参五钱、党参十钱、白芷五钱、陈皮九钱、白……,十全大补嘛”,说罢抖了抖那张药方,复又开口一声接一声地喊着“黄锦”。连道长这种讳病忌医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医给他开的药根本就治不了病,当然也肯定吃不死人,反正就是十全大补,顺便帮老人补充一下肾动力罢了,当然太医们的专业水平再差,也比那画蛇添足的陈公公,强上不止一筹,至少太医们再怎么酒囊饭袋,也不会坏了道长的事儿。

  有一说一,道长已经好几十年不吃太医开的药了,结果在诏狱里受了海老爷的刺激,回了玉熙宫不去嗑他那包治百病的仙丹,竟喊了两个太医给自己看病,这就叫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以为道长是老糊涂了,事到临头才想起病急乱投医嘛,其实人家是老奸巨猾,听说陈洪在都察院大堂上自作聪明,还嚷嚷着要把黄锦、朱七、齐大柱都打成海瑞的同党,索性就当着陈公公的面,一遍又一边地喊着黄锦的名字,算是委婉地给陈公公提个醒,劝他死了那份铲除异己的心,又故意装出一副生活不能自理、弱不禁风的模样,想要试探一下,陈洪的胆子究竟能有多大,看看这刷尿盆的鸟人,到底还能不能留了。似乎是对道长的话充耳不闻、满不在乎,陈洪只是抬头匆匆瞥了眼道长,随即又低下头接着装聋作哑,道长见他这幅模样也是心中火起,将那张药方揉成一团,对着两个太医扔了出去,眉头微皱指桑骂槐地说了声,“叫这两个废物滚出去”。

  陈洪扭头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个劲儿地挥手,那两个太医见状急忙磕了个头,如蒙大赦一般站起身,落荒而逃似的跑了出去,道长撇了撇嘴,又喊了声“黄锦”,随即便面色铁青地望向陈洪。陈洪咽了口唾沫,脸上堆着假笑,有些心虚地答了声“奴婢在”,道长眼中带着几分脆弱,再开口时,语调中已是带了几分哭腔,“去找,把李时珍给朕开的单方找出来”。讲道理,请李时珍给道长看病这事儿,是吕芳和黄锦故意瞒着陈洪干的,道长连喝汤药的时候都跟做贼似的,陈公公又哪里知道什么李时珍的单方呢,道长嘴里喊着要把单方找出来,其实是让陈洪去诏狱,把黄锦给找回来,毕竟平常伺候道长的除了陈洪,便是黄锦了,连陈公公不知道的单方,自然只有黄公公才知道了。
  (六百五十四)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道长一声接一声地喊了半天黄锦,又让陈洪去找李时珍的单方,言外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陈洪闻言下意识地答了声“是”,转身便要去找单方,忽然怔在原地,仔细斟酌了片刻,回身弯腰狐疑地看向道长,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主子,什么李时珍,什么单方啊”。陈公公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长也不说话,只是抬头静静地望着陈洪,眼神中带着几分浑浊,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失望,陈洪被道长盯得心里发毛,有些心虚地试探道,“主子要是觉得太医不满意,奴婢立刻去另找”。哪怕道长暗示的如此明显,陈洪依旧是不为所动,宁可换一拨蒙古大夫来糊弄道长,也绝不肯把黄锦找回来,道长心中不禁喟然一叹,自己身体现在勉强还能撑得住,可自己说话已经没那么好使了,若到了嘴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天,自己落在陈洪这厮手里,搞不好真会弄出点儿不忍言之事了,为了自己能安心地多活几天,现在必须、立刻、马上,把黄锦给弄回来才行。

  也分不清到底是假戏真做,又或是真的体力不支,道长身子软软地向后一仰,竟直接栽倒在床榻之上,陈洪见状心脏不由地漏跳了半拍,目瞪口呆地看向道长,额角已是多了几滴冷汗。道长身体躺平喘息了好一阵,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呻吟了几声,方才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论的罪”。陈洪眨了眨眼睛,添油加醋地挑拨道,“回主子,百官写了奏本,都不愿意再说话,更可气的是那个王用汲,连驳海瑞的奏本都没有写,反而呈上了个说宫里分矿银贪墨的奏疏,摆明了是跟主子对着干,奴婢已经将那个王用汲给抓起来了”。陈洪话虽不多,里面却夹带了不少私货,王用汲确实没写驳斥海瑞的奏本,可人家明明参的是陈公公的手下,到了陈洪嘴里,却被故意说成是参宫里分矿银,嚷嚷着说王用汲这是在跟道长对着干,也不知到底有多少矿银,最后进了道长的口袋,终归又是一笔糊涂账。当然陈洪这次总算长了个心眼,只推说抓王用汲,是因为他上奏书跟道长对着干,关于海老爷突然多了几个朋党的事儿,陈公公可是只字未提。

  凡事都有上下轻重缓急之分,于道长而言,诏狱里的海老爷是燃眉之急,一个处理不好,煌煌史册之上,自己说不得就要遗臭万年了;眼前的陈洪却是真正的肘腋之患,道长的身体已是病入膏肓、朝不保夕,而他信得过的那些嫡系,此刻全蹲在诏狱里吃牢饭,若真是一招不慎,被陈公公抓住机会趁虚而入,道长只怕是要追悔莫及了。所以说一千道一万,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把黄锦给捞出来,让黄锦这个笨人,却对付陈洪这个鸟人,惟其如此,道长才能腾出手来,从容地布置自己的身后事。道长默默盘算着心事,无精打采地问了句,“内阁徐阶他们,是什么个意思”,陈洪眼睑低垂,不动声色地继续挑唆道,“内阁的意思,将百官驳斥海瑞奏本里的话,都摘集出来,交三法司明日定罪。奴婢有些担心,那些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名声,给海瑞定一个不明不白的罪,玷污了主子的圣名”。

  收集清流驳斥海瑞的奏本,或寻章摘句、或捉刀代笔,最后凑成一本,用邸报发往全国,这本就是道长的意思,徐阁老自然会照办。至于说明天三法司会怎么定海瑞的罪,其实陈公公不妨自信些,完全不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这年头除了赵贞吉,这个破罐子破摔的天子门生,其他那些读书人多少还是要点脸的,就如李清源那般,道长让他上疏批海瑞,他便上疏;道长让他给海瑞定罪,他便定罪,至于说奏疏该怎么写、罪名又该怎么定,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大臣们那点儿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道长的一双法眼,道长扭过头冲陈洪努了努嘴,陈公公急忙上前,探出双手扶着道长缓缓坐了起来。

  道长斜坐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地说了声,“取纸笔来”,陈洪应了声“是”,一面命人去取纸笔,一面端了个圆凳摆在道长手边,在上面铺了一张御笺,又将一支朱笔轻轻塞入道长手中。道长提着笔,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强撑起一口气,写了“好雨”二字,将这张御笺捏在左手,陈洪急忙又铺了一张御笺,道长又写下“明月”二字,双手有些发颤地捏着这两张御笺,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这是两个人的名字,送给裕王,让他召徐阶他们一起看看”,此处只能由衷地感慨一句,修宫观、猜字谜、嗑仙丹,这大概就是道长这辈子最大的爱好了吧。
  (六百五十五)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道长捏着两张御笺的双手,止不住地微微发颤,额头上也冒出几滴虚汗,陈洪正暗自琢磨到底是哪两个名字,有些敷衍地应道,“嗯,奴婢立刻就去”,从道长手中接过那两张御笺,眼珠子转了转,下意识地又多问了一句,“奴婢再请问主子,徐阶他们都指的哪些人呐”。讲道理,既然道长只说让裕王召徐阶他们一起看看,除了徐阁老外,到底该叫哪些人,自然是人家裕王说了算,陈公公突然多此一问,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试探,趁着道长身体不爽、神志不清的时候,试图对道长的旨意,进行一些看似无关痛痒的微调与修正。若是道长这次没察觉,随便说出几个名字,陈公公以后便会如温水煮青蛙一般,逐步加码、变本加厉;即使道长这次察觉了,陈公公也能用一句无心之失当做借口,轻易便能遮掩过去,反正也没啥损失。自从黄锦、朱七、齐大柱进了诏狱,司礼监俨然成了陈洪家的后院,这个时候若是道长的身体再跨了,于陈公公而言,那便是玉玺在手,天下我有的大好局面。讲道理,陈洪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赶在道长咽气前,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去跟裕王好好谈一个兑价,通俗点说就是骑驴找马。

  道长闻言眼中登时闪过一缕寒芒,随即又阖上双眼,意味深长地感慨了一句,“要是吕芳在,这句话就不会问”,陈洪确实是聪明过头了,若是吕芳还在,不但不会问这些有的没的,更不会找几个蒙古大夫,给道长开一副十全大补的药方。听道长突然提起了吕芳,陈洪心中猛地一沉,情知自己犯了道长的忌讳,忙不迭地请罪道,“啊,奴婢愚钝,奴婢明白”,说罢战战兢兢地向后倒退几步,魂不守舍的出了精舍,于陈公公而言,明白未必真明白,愚钝却是真愚钝啊。陈洪急匆匆地赶去裕王府传旨,道长则是派人去诏狱里直接把黄锦给放了出来,毕竟李时珍的单方还是要找的,而且一会儿还能顺便送陈公公一个惊喜,也好叫他彻底明白,什么叫你君父永远是你君父。

  镜头一切,画面来到裕王府内,裕王接了道长口谕,立刻派人去通知徐阶、高拱、张居正来王府猜字谜,此时书房里只剩下裕王和陈洪二人,裕王憋了一肚子邪火,对陈洪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懒得客套寒暄,索性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假寐。讲道理,陈洪上次来王府传旨的时候,便已经暗戳戳地投靠裕王了,可他今天上午在都察院的种种行径,实在是让裕王火冒三丈,外加失望透顶。自知理亏的陈洪,识趣地站在旁边,拿着一把折扇,殷勤地帮裕王扇着扇子,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一把,什么叫“润物细无声”。扇了一会扇子,陈洪发现裕王额头上多了几滴汗珠,便放下扇子寻了块面巾,放到铜盆里用水投了投,轻轻唤了声“王爷”,将那面巾双手递到裕王面前。裕王伸了个懒腰,睁开眼长出了口气,接过面巾擦了擦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由司礼监掌印太监亲手提供的,一站式服务。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陈洪已经纡尊降贵地伺候裕王半天了,认错态度那是相当的诚恳,裕王总不能因为王用汲这点事儿,就跟陈公公彻底撕破脸吧,说不准以后还用得上人家呢,念及于此,裕王的脸色逐渐由阴转晴,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联袂而来,“王爷,徐阶他们来了”,陈洪毕恭毕敬地禀道,裕王闻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徐阶三人冲着裕王鞠躬行礼,裕王则是端着架子,对陈洪吩咐道,“请他们做吧”。陈洪点头称是,朝着徐阶等人走了几步,一本正经地说道,“王爷说了,几位大人请坐吧”,徐阶等人拱手抱拳,口称“谢过王爷”,心中却是啧啧称奇,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俨然成了裕王的家奴,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这事儿说出去,谁特么地敢信啊。裕王也是故意皮了一下,眼瞅着徐阶三人将坐未坐之时,喊了声“有旨意”,徐阶三人急忙起身,撩开衣袍,正在将跪未跪之际,陈洪掐准时机开口说道,“不必跪了,是皇上给王爷写了几个字,并请徐阁老和几位师傅一起参详”,三位师傅无可奈何地直起身,也不知道裕王跟陈公公,是不是故意在整自己。
  (六百五十六)人不如故、衣不如新(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陈洪郑重其事地举着那两张御笺,走到徐阶三人身前,三个人狐疑地盯着“好雨”、“明月”四个字,一时陷入了沉思,“皇上说了,这四个字说的是两个人”,裕王不失时机的给出了提示,又用余光扫了眼陈洪,不以为意的解释道,“师傅们不必担心,陈公公有陈公公的难处,很多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心里有皇上,自然也有我,当着他有什么尽管说就是”。徐阶、高公公上午刚刚跟陈公公斗了一场,转过头又要联手合作,这心里确实有些膈应,信不信得过陈洪暂且不提,毕竟裕王爷都替他背书了,这会儿也不好发作,只能就事论事,先把字谜解了再说。其实道长的字谜就是道送分题,上午都察院大堂刚给海老爷论完罪,明天三法司还要定他的罪,再加上那句脍炙人口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用屁股想也能猜出来,两个人名里也必有一个是海瑞;至于那个“好雨”说的是谁,三个师傅一时间也没有头绪,但无论第二个人是谁,毋庸置疑,唯有海瑞才是道长心中的当务之急。

  徐阶斟酌片刻,不徐不疾地问道,“我有几句话,想先请问陈公公”,“阁老请问”,陈洪彬彬有礼地微笑点头回应,“皇上什么时候写的这四个字,写的时候还说过什么?”,徐阁老不愧是老江湖,既然裕王信得过陈公公,那干脆就让他多提供点线索好了,总比几个人在这里瞎猜强。陈洪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遮遮掩掩地说道,“两个太医开了单方,皇上不满意,就把他们轰出去了。接着又问了都察院,是怎么定海瑞的罪”。陈洪这厮果然是坏滴狠,道长明明说让他去找李时珍的单方,此时他却故意隐去了李时珍的名字,只是含糊其辞提了一嘴两个太医,然后点出海瑞的名字,这就叫假话全不说,真话说不全,反正谁都知道有一个名字是海瑞,剩下的就靠师傅们自己动脑筋了。陈公公早就猜到了谜底,就是海瑞和李时珍,此时却是看破不说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徐阶等人在一旁绞尽脑汁、苦思冥想。

  “坐吧”, 裕王也不着急,伸手一引,自己率先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着几位师傅给出答案。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居正眼中精光一闪,率先起身,冲着裕王侃侃而谈,“皇上这四个字说的是,李时珍和海瑞。‘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因这两句话里既含着李时珍的时字,李时珍是湖北蕲春人,又含着蕲春的‘春’字,时下春季便是‘好雨’。皇上龙体违和,想召李时珍来请脉,可又不愿明旨召他,杜诗下面两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就是暗含了这层意思,这是叫王爷急召李时珍进京”。有一说一,张师傅不愧是神童,凭借极其有限的信息,不但猜对了答案,还把“好雨”两字,解释的条分缕析、头头是道,不仅猜出了人名,连道长心里的小九九也一并道破,此处已颇有几分三国时期杨修的风范了。道长过去生病从来只嗑仙丹不吃药,如今身体是实在扛不住了,又抹不开面子,只能暗戳戳地给裕王写个小纸条,让他像上次一样,以自己的名义请李时珍进京,给年迈的老父亲看病,生动地诠释了一把,什么叫做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陈洪脸上挂着一丝假笑,随声附和道,“解的好,张师傅这一解,奴婢也想起了,王爷,皇上在精舍里,确实提到过李时珍这个名字。既然皇上想召李时珍过来请脉,又不愿意让外边人知道,那奴婢就立刻安排镇抚司的人私下里去办,六百里加急,接李时珍进京”。徐阶、高拱闻言,不约而同地拉长了脸,心里骂道,道长在精舍里提到过李时珍,这么重要的线索,姓陈的你特么的倒是早说啊,刚才藏着掖着不肯说,故意看我们笑话,等人家张居正猜出是李时珍了,你这会儿又特么想起来了。真心实意地劝陈公公劝你一句,以后下雨天可千万别出门,免得不小心就被雷给劈了。裕王微微颔首,扭头冲陈洪轻声吩咐道,“那就烦陈公公去办,张师傅,你接着说”,说罢满怀期待地继续看向张居正,张神童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不仅能猜人名,更能猜出道长的心思,前面的李时珍只是开胃小菜,后面的海瑞才是重头戏,毕竟道长写了这四个字,可不仅仅是让大家猜人名解闷玩的,明天到底该怎么给海老爷定罪,裕王正想听听张师傅的高见。
  (六百五十七)大明缺日(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张居正用余光扫了眼裕王,沉吟少顷,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既然‘好雨’指的是李时珍,那‘明月’说的便是海瑞。‘海上生明月’是祥瑞之象,其间便含着个‘瑞’字,可...,皇上这个时候,用这两个字来说海瑞,倒是有些费解...”。其实也没什么好费解的,明月指的就是海瑞,可张居正那一关于“祥瑞”的解释,实在是过于扯淡了,敢问张师傅一句,月亮挂在海面上,就这种正常的自然现象,有个特么锤子的祥瑞,人家道长都被海老爷给气吐血了,张师傅你搁这儿睁眼胡说,良心真的不会痛嘛。张居正抛砖引玉似的的开了个头,高拱眼中一亮,立刻兴冲冲地附和道,“大明之月!皇上这应该是有赞许海瑞的意思啊,是不是暗示我们,在论罪的时候网开一面呐”,说罢还扭过头,冲徐阶使了个眼色。道长对海瑞的评价,明明是无父无君、弃国弃家,结果就因为张居正的一句瞎话,高拱便大言不惭地说道长这是在赞许海瑞,还公开叫嚣,要对海老爷网开一面,端的是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髙肃卿一番话说完,裕王却是满脸愁容、沉吟不语,毕竟人家陈公公就在边上看着呢,似这般明显自欺欺人的事儿,也不好做的太过分,总得顾及些脸面不是。张居正此时也颇为尴尬,那番“祥瑞”的说辞,本就是在强词夺理,之所以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完全是为了照顾裕王的感受,哄他开心罢了。张师傅是真没想到,这高拱竟敢当着陈洪的面,直接就把话给挑明了,还特么大明之月呢,“明”字少一个“日”字,就是“月”字,这不是道长在赞许海瑞,明显是你髙肃卿嘴欠缺日吧。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了徐阁老身上,徐阶却只是变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那阁老做何解释”,高拱有些不甘心地问了句,徐阶环顾左右,长叹一声,眼中流落出少许无奈,幽幽地说道,“肃卿所解的这层意思,自然也包含在这两个字里面。但,如果我们按照这层意思去办,便会误了大事。我的理解,‘明月’两字另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大明无日’,明者大明也,后面的‘月’字却缺了个‘日’字,皇上这是在责备我们这些群臣心目中,都没有他这个君父。今日没有叫海瑞到都察院来,皇上已经有了这个意思。”

  徐师傅多少还是给两位师傅留了些颜面,没有戳破他们的鬼话,但也严肃地提出来,若是真存了替海瑞网开一面的心思,便会误了大事,要想不误事,就必须实事求是,做人呢,骗别人无所谓,但千万不能骗自己,否则就不止是误事儿,这么简单了。大明之月也好,大明无日也罢,意思其实都差不多,做臣子的心中没有皇上、眼中没有君父,道长人还没走呢,眼瞅着这茶就要凉了,你说这帮做大臣的,是不是欠日。徐阶话音未落,裕王的眼神立刻黯淡了几分,高拱也是满脸尴尬的哑口无言,陈洪却好似找到了知音一般,满眼闪着小星星,迫不及待地向前走了几步。“陈公公,有话就说”,裕王挑了挑眉毛,陈洪笃定地问道,“那奴婢就说了,徐阁老,你老的第二层意思,是不是想说‘明月’,指的是‘秋后处决”。既然不能网开一面,又要心中装着君父,海老爷这个罪,自然只能定成秋后处决了,惟其如此,才能把那个缺掉的“日”字给补上。

  见徐阶微微颔首,陈洪又看向裕王,掏心掏肺地说道,“王爷,各位师傅,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几位师傅各自黑着脸不说话,摆明了是信不过陈公公,裕王帮忙圆了个场,说了声“正要听公公的意思”。陈洪稍微一顿,继续语重心长地劝道,“明日三法司定罪的时候,一定要判海瑞秋后处决。大明朝如今是皇上的天下,将来是王爷的天下,皇上为什么叫奴才拿这个来给王爷看,给各位师傅看,就是想看一看,王爷和各位师傅跟皇上是不是一条心。海瑞如此辱骂君父,百官态度暧昧,尤其那个王用汲,连驳海瑞的奏本都不愿意写,皇上当时听了便有明旨,海瑞和王用汲要一同论罪。这时,倘若王爷和各位师傅,还不能愤君父之慨,那大明真是‘无日’了。人人都可以说不杀海瑞,唯独王爷您一定要说杀海瑞,还有那个王用汲也要重判”。
  (六百五十八)大明缺日(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讲道理,道长并不是真想弄死海老爷,他只不过是想保全身为君父的体面罢了;其实裕王也不是真心要救海瑞,他只不过是单纯想借海老爷的《治安疏》,去隔山打牛罢了,毕竟海瑞的这篇小作文,可比赫鲁晓夫的那篇《秘密报告》,要生猛多了。道长父子二人再次隔空交手,倒霉的依旧是三位师傅、外加一个陈公公,这海瑞是救也不行、不救也不行,逼地张居正跟高拱都开始睁眼说胡话了。好在关键时刻,徐师傅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生生把大明之月给说成了大明缺日,这才算是勉强摁住了,坐在旁边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裕王爷。陈洪极为难得的赞同了徐阶的意见,也是发自肺腑的劝裕王,千万不要铤而走险、阴小湿大,杀不杀海瑞是道长的事儿,但怎么定罪,却是裕王跟大臣们的事儿,既然道长都说自己不会做纣王了,何妨就再信君父一回,给海老爷定个死罪,然后让君父亲自射他无罪,这样海老爷的命保住了,道长的面子也找回来了,顺便还能重判了那个王用汲,给陈公公消消气,岂不是一炮三响、皆大欢喜嘛。

  陈洪一番话说完,裕王却是黑着脸,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有一说一,裕王殿下根本不在乎海瑞的死活,他只是单纯地想留着海老爷,多折腾道长一阵子罢了,毕竟现在着急找台阶下的是君父,可不是他这个大明储君。徐阶眼含深意地望着裕王,语重心长地劝道,“陈公公所言极是!王爷,就把我们拟的这两层意思,赶紧让陈公公回宫复旨吧”,徐阁老所说的两层意思,其一是以裕王的名义,急召李时珍进京给道长治病;其二便是给海瑞定一个足够秋后问斩的重罪,陈公公带着这个答案回宫复命,必定是能让道长心满意足的。裕王闻言依旧沉默不语,陈洪面露难色地盯着裕王,犹如老僧入腚般一动也不敢动,徐阶见状心中轻叹一声,索性不等裕王点头,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吩咐道,“龙体违和,召李时珍刻不容缓,陈公公赶紧回宫复旨吧”。陈洪冲徐阶点点头,仍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裕王,裕王此刻心中雪亮,徐阶、陈洪俨然都站在道长那一边,按照这个力量对比,就算自己再怎么折腾,也注定是徒劳无功,于是轻轻叹了口气,狠狠斜了陈洪一眼,无可奈何地说了声,“那就去复旨吧”。

  “那奴婢便走了”,陈洪冲裕王抱拳行礼,暗自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地回宫复命去了,待陈公公走远,张居正关切地看向裕王,迫不及待地安慰道,“其实皇上这四个字里,都含有不杀海瑞之意思”。“何以见得”,裕王扫了眼张居正,无精打采地问道,张居正则是胸有成竹、言之凿凿地答道,“海瑞的重病是李时珍给他诊好的,海瑞上疏前,家眷都是李时珍送出去的,皇上非但没有任何责怪李时珍的意思,还想请他来诊脉,这便是爱屋及乌之义呀。‘好雨’指的是李时珍,自然也含有一个‘海’字。徐阁老解得好,月字无日,皇上是怕王爷和群臣心中没有君父,现在王爷和群臣都曰海瑞该杀,这便是‘月’字有了‘日’字”。张师傅确实不容易,一会说什么‘海上生明月’是祥瑞,一会又说什么,道长请李时珍是爱屋及乌,差点就把裕王给忽悠瘸了,说一千道一万,要想大明不缺日,明天就必须给海老爷定个死罪才行。

  “聪明莫过太岳呀”,徐阶语带调侃地夸了张居正一句,张师傅确实是太聪明了些,一会儿说祥瑞,一会儿说爱屋及乌,一会又说王爷和群臣都曰海瑞该杀,端的是人嘴两张皮,好话、坏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徐师傅夸张神童聪明,其实是说他聪明过于外露,反而犯了道长的忌讳,所以才迟迟进不了内阁,只配待在裕王府里给熊孩子教书。张居正似乎没听出老恩师的言外之意,听见徐阶当众夸自己聪明绝顶,不由得喜上眉梢,嘴角挂着几分得意的浅笑,心底止不住地一阵暗爽。高拱在一旁洞若观火,张神童今年都四十好几了,竟还被徐师傅夸聪明,一辈子身上都贴着个神童的标签,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毕竟智商再高,进不了内阁也注定是白瞎啊,于是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我们干脆在这里,把海瑞的罪名给他定死了,以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判他绞刑。杀不杀儿子,皆是父亲一句话而已”。
  (六百五十九)大明缺日(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四集

  高拱这番语带双关的话,正中了裕王下怀,做君父的昏庸无能、荒淫无度,裕王这个做儿子的早就想骂自己亲爹了,或许是碍于孝道,为尊者隐、为长者讳,又或许是内心懦弱、缺乏勇气,裕王始终是敢怒而不敢言,好在半路跳出个海老爷,帮儿子把老父亲臭骂了一通,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按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判海瑞绞刑,这含沙射影、李代桃僵的伎俩堪称是神来之笔,简直说到了裕王的心坎里,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聪明莫过于张太岳,但真正能帮裕王排忧解难者,非髙肃卿莫属。高拱明显是借鉴了上午李清源的思路,只说臣子辱骂君父按罪当诛,至于说臣子骂的到底对不对,却是只字不提,判完死罪还要故意去恶心道长,问君父一声,您觉得海瑞这厮到底该不该杀,简直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裕王闻言顿觉眼前一亮,倏地站起身来,神采奕奕地连声夸赞,“这个罪名好,就用这个罪名”,确认过眼神,原来裕王特么才是那个最缺日的人。

  陈洪兴冲冲地赶回玉熙宫复命,只单单转述了徐阁老的那两层意思,其它多余的话都是只字未提,当然陈洪此时还不知道,裕王已经拍板了,要给海瑞按一个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然后判他绞刑。道长依旧是那副精神萎靡、龙体欠安的模样,陈洪简单汇报完工作,见道长那边再无别的吩咐,也不疑有他,便满心欢喜地告退了。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三法司按照裕王的最新指示,给海瑞跟王用汲分别定了罪,新鲜出炉的定罪奏本,中午时分便送到了陈公公的手里,陈洪匆匆浏览了一遍内容,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但考虑到君父的身体状况,估计道长他老人家也未必有那个精力去计较了,陈公公只要问清楚道长,秋后到底杀不杀海瑞,这就算能交差了。陈洪换了身便服,步履轻盈、一身轻松地进了玉熙宫,不经意间抬头远远望见,精舍门口蹲着一个胖胖的太监,背对自己正拿着个小药炉在煎药,陈公公向前走了几步,款款来到那胖太监身后,不以为意地笑着问道,“谁开的单方,主子验过了吗”。

  煎药的正是黄锦,昨天陈洪前脚刚出了宫,道长便叫人把黄锦从诏狱里给放了出来,而且还特别嘱咐底下人,对陈公公封锁了消息,黄公公一出狱便找来了李时珍的单方,昨天晚上已经给道长煎了一副药,这会儿正在煎第二副药呢,听陈洪跟自己搭话,故意把头扭向一旁,压根儿就不搭理他。陈洪见那胖太监竟敢不回话,背影又有几分眼熟,皱着眉头打量了几眼,这才发现眼前这厮竟是黄锦,心中猛地一紧,只觉得一股凉气直窜脑门,刚要开口询问,却听见道长在精舍内喊自己,陈洪不敢耽搁,嘴边挂着职业式的假笑,双手捧着那个奏本,战战兢兢的进了精舍。陈洪快步迈过门槛,抬眼便看见道长气定神闲地半躺在八卦台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犹如满血复活一般,心中不由得警兆大起,缓缓走到道长面前鞠躬行礼,强装镇定地禀道,“主子,刑部将罪案定了”,说罢便将奏本双手递了过去。

  道长既不说话,也不去看那奏本,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陈洪的双眼,陈公公见状情知不妙,只觉得如芒在背,愣了片刻,心中已是乱了方寸,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嗯...,启奏主子,三法司定的罪名十分明确,那个海瑞以儿子辱骂父亲大不敬的罪名,判了绞刑,秋后处决。王用汲目无君父,以朋党罪判杖八十流三千里,也在秋后发配”。有一说一,三法司的大臣们也是颇有眼力价,裕王的吩咐那肯定是要百分百落实的,至于陈公公在都察院说的那些话,很自然地就被当成了耳旁风,海老爷的朋党,最后也就只有王用汲一个人而已,大臣们可不会去主动招惹,黄锦、朱七、齐大柱那帮人。道长眼中闪着寒光,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判得十分公正啊”,海瑞的案子,三法司判地倒是挺重,但就是这罪名实在是太恶心了,儿子辱骂父亲自然该重判,但万一这儿子骂的对呢,归根结底一句话,甭管最后海瑞死不死,君父的面子跟节操,肯定都是要碎一地的,只能感慨一句,三法司判案不一定公正,但绝对保证坑爹。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