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莫道人笔记】这些年修行之感悟,读书之乱弹

  秋水四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然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跐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爽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呿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这一节讲的是古代逻辑之王,名家代表人物公孙龙子,去问人家,我这么大本事为什么被庄子轻易碾压了的故事。魏牟告诉他,你的逻辑和庄子的大道相比,就如同有一只青蛙的水井,和东海的差距一样,所以东海的老鳖看到这口井和井里的青蛙,除了看不上,还是看不上。逻辑,辩才,就如同水井,公孙龙就如同青蛙,况且他尚没有把逻辑和辩才能够达到的范围,到达极致,又怎么能理解庄子呢。而且,因为他的境界太低,也不具备向庄子学习的资格,如果硬要学,就会如同邯郸学步,连自己之前的学问都忘了。邯郸学步的典故出于此。

  如果要让我在这一节说点什么,我还是要强调,逻辑,辩才,话术,这些不是道,也不是修道的方法,是寻找修道方法的方法。如果木匠的极高水准是道的话,逻辑只是制作刨子锯子的方法。工具再好,距离成为好木匠还有十万八千里呢。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必要的呢?如果看完这些,于是觉得逻辑不入大道,那么刻意在生活中,社交中,不讲逻辑,避开逻辑,那是神经病。庄子一书中的高人们,都是讲逻辑的,庄子本人也讲逻辑,才能和惠子愉快的玩耍,才能从惠子这个名家代表人物中明白名家的真髓,明白了真髓,才能知道这不入大道。我们生活中也是如此,逻辑,辩才,话术,是为了帮助我们解决问题,接近真相,获取知识和信息的工具。比如我和一个人辩论是否应该鼓励小孩见义勇为,假如我有出色的辩才,我可以逼他说出脑子里的十个理由。如果我木讷到了一言不发的程度,对方说一个理由就赢了,剩下九个理由我就听不到了。我相信很多人看完庄子会觉得自己辩才有很大进步,但是,要知道为何而辩,是为了获取更多信息而辩,是为了说服别人,击败别人而辩。不是为了修道,证道而辩。修道证道需要的是,不辩。

  此外,这一节还有再次强调,遇到别人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应该觉得非常正常才对。既然正常,就无需动情绪了。
  秋水五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鵷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这是两个有名的故事,第一个说楚王想把国政交给庄子,请他来做大官,庄子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第二个说惠子做了梁国,也就是魏国的国相,庄子去找他玩,面对庄子,惠子对自己的境界一点都不自信,生怕庄子是来抢他国相位置的。庄子说,这就像是凤凰一类的神鸟看不上猫头鹰的死老鼠一样。

  这没什么更多好说的了,许由不愿意当国君的时候,该讲的都讲完了,就跟很多学生不愿意当班干部一样。明确自己的终极目标,兼顾利弊,得到结论即可,不要被表面的风光一时蒙蔽了自己的初心。只不过这一段文字可以证明,包括庄子在内的有道高人,并非是只会夸夸其谈闲扯淡的社会废物,一个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只不过,人家不愿意用而已。竹林七贤也个个都是当官的,只不过都不大,在那个曹魏司马晋乱糟糟的年代,官当的越大,死的越快。具体可以参照魏晋玄学开山之人,何晏的光荣事迹。
  再补两句。可能我们看庄子和惠子的关系非常诡异,好的时候非常好,骂的时候丝毫不留情面,遇到这种事情,很多解庄子的人认为惠子想要抓住庄子害他。我不置可否。他们到底算是朋友么?我觉得这就是道家的特点,道家追求的是和而不同,而不是所有人都一个样子。包括现在讲和谐社会,什么叫和谐?六七十年代大家从思想到外表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不叫和谐。人与人个个都不一样,还能很舒服的在一起,这才叫和谐。所以,我认为从儒家思想中,尤其是后世儒家思想中,是得不到和谐的真谛的,孔子那时候还好,他的弟子也是什么样的都有。不过最好还是从道家中找。庄子和惠子也是如此,虽然追求不同,境界不同,理念也不同,但是并不影响在一起愉快的聊天。那些东西和聊天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就无需作为判定的因素。如何能做到?先放弃所有不相干的东西,再放下所有的区别。
  秋水六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很有名的段落,也很短,我尽量精确翻译一下吧。庄子和惠子去濠河玩,这个梁,一说是河边的大石头,一说是河上的桥。无所谓了。庄子说,这鱼游的很从容,看起来很高兴啊。惠子说,你又不是鱼,你根据什么知道鱼是不是高兴。庄子说,你也不是我,你根据什么知道我知道或者不知道鱼高兴不高兴。惠子说,因为我不是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所以你不是鱼,你也不知道鱼是不是高兴。逻辑完整,结束战斗。庄子说,咱们从头看啊,你问我根据什么知道鱼是不是高兴,这就说明你是知道我是知道的,才问我。那我告诉你,我是从河水知道的。

  我觉得这就是两个逻辑绝顶高手进行辩论的范例。齐物论快到最后的时候讲过辩论是不能找别人评判胜负的,因为找什么样的人都不对,而绝对公正的人必然是不存在的。而这里表现的是,当两个人技巧精熟,逻辑原点还一样的时候,辩论就会成为在咬文嚼字中给对方挑刺。庄子抓住一个安字,反败为胜。道人之间的辩论更是如此,双方讨论一个叫做甲的观点,你引用了经书乙,他引用经书丙反驳,你再引用高道丁的名言再反驳,他再引用高道戊的诗词再再反驳。然后你发现他引用高道戊的诗词引用错误了,于是开始嘲讽他连这都不知道。然后他就不吭声了,你就赢了。可是,这后面发生的一切,和胜负的标准,和当初那个叫做甲的观点还有一点关系吗?就如同我们看了庄子和惠子的对话,到最后我们依然还是不知道庄子到底知不知道鱼是否高兴,如果知道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们仅仅知道,庄子赢了。

  当然辩论也有好处,可以锻炼大脑,整理知识,训练逻辑,增长见识。如果说因为不合于道就开始拒绝任何辩论,那也就如同拒绝读书,看电视,看电影一样了。生活的一部分而已,修道要一层一层来,不能搞跳跃性发展,已经多次强调了。

  最后说一句,人们现在经常引用,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是在表示对于主观的概念无法共享,很难彼此取得完全准确的认同。比如说,我说一个东西很长,除非用参照物或者度量衡,别人永远无法准确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有多长。我跟俩人分别说,你们用粉笔在地上画一条长的线。我可以肯定,最后俩人分别画的线不一样长。为什么?因为长短相形,长,是一个主观概念。其实庄子中,这一节中要表现的主观概念,比人们通常理解的要广泛的多。到底有多广泛,结合前面写的,可以想一下。而对于大道来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对于别人来说,也不可能准确理解。只不过在很多领域,理解个大概对于生活就足够了。比如我们说这件红衣服多艳,那个男的很高这样的话的时候,我们彼此主观概念的区别并不影响在一起讨论这个问题。
  至乐一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勿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誙誙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生。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这一节的文言文非常浅显,讲的就是人世间到底有没有极致的幸福。答案是没有。第一,再大的幸福都能找到或者想到更幸福的状态,统治全世界?这样的人还没有出现过。过世界上最富裕的生活?到底怎么过日子才算最富裕也不好说。第二,任何幸福的状态,都一定背后伴随着苦恼,麻烦,甚至不幸。皇帝们大多日理万机,忧心忡忡,病病歪歪,至少这三种状态必居其一。钱多了怕失去,权力大了怕杀头,女人多了怕身体被掏空。总之从逻辑上,十全十美的生活不可能出现。更不要说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我们想要追求也追求不到。那怎么办?答案是之前讲过的,站在中间即可。不追求好的,也就可以远离坏的。真正的幸福,快乐,其实是生活中没有任何负面的信息。西方谚语也有类似的说法嘛,no news is good news。前面讲过很多次,不展开了。
  至乐二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终于说到了著名的庄子丧妻,鼓盆而歌的故事了。虽然故事很有名,但是从境界和格局上并没有超过大宗师里那些奇葩。甚至我可以说,这一篇中表现出的庄子,也是个境界一般的奇葩。他看透了生命的本质,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如同季节的变化,可是我们谁能够知道季节的变化是最先从冬天开始,还是从夏天开始的呢,同样,生命的变迁,是最先从无开始,还是从有开始呢?但是。这只能解释他并不伤心,至于为什么要用鼓盆而歌这种方式刷存在感呢?文中没有解释。我只能说,第一,如果境界更高,应该是安静的呆着,不高兴也不伤心,权当没这回事一样。伤心和高兴没有本质的区别。第二,毕竟是写东西嘛,没有存在感怎么引起惠子的疑问,没有惠子的疑问怎么能教化我们?就如同,境界比现在的我更高的我应该干什么呢?应该从明天开始不写了,消失了。明知道这样能提升境界,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至乐三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这一节没什么好讲的,就是俩人去爬山,突然一个人生了个瘤子,另一个人问他你厌恶这个瘤子么?他说不厌恶啊,这都是自然的变化,现在轮到我变化了,有什么好厌恶的。和大宗师中的

  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意思完全一样。
  至乐四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铖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颦蹙额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这一段庄子见骷髅,在道教界反而非常有名,很多全真老道一辈子没读过庄子,却都知道这一段。因为全真的萨祖铁罐施食科仪中就有这个故事改编的唱词。另外喜欢相声的也知道,太平歌词中也有叹骷髅这个曲子。有兴趣的可以百度一下。

  大概就是说庄子遇到一个人头骨,然后问他是怎么死的啊,骷髅说你这些说的都是活着时候的破事,我给你讲讲死了之后有多爽。庄子不信,说现在让你活过来你愿意么?骷髅说我现在过着皇帝一样的生活,你让我去人间受苦,这不扯淡么?

  首先说一点,这个故事的安排非常巧妙,巧妙在庄子前面有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其实死了是什么状态,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这是一个六合之外的事。所以安排骷髅说,庄子自己不说。这一段要表达的意思是,活着未必好,死了未必坏,所以死了也未必有什么好难过伤心不舍的。至于真实的情况是不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死过。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这里我也假装冒充一回圣人吧。不过我在讲庄子之前的那一系列文章中已经没少说了。捂脸。我现在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相较半年前也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那样认为的。
  至乐五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女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鳅鲦,随行列而止,逶迤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譊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这一段讲的是颜回去齐国,孔子担心他讲的黄老之道不适合齐王,于是可能对颜回不利。然后阐述了一个这样的道理。鸟有鸟的养法,人有人的养法,用养人的方法养鸟,未必是对鸟好。这个道理这里讲的也不新鲜,齐物论里这一节

  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虮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猶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

  讲的是一样的道理。

  最后说到,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是说不但人和鸟的区别如此,人和人也是一样。圣人不会指望把所有人都变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而是要保持他们各自的样子。擅长什么就干什么,有什么天赋,就发展什么。同样以后我与弟子结缘也是如此,我不会希望,鼓励他们一个个都变成我的样子,谁和我各个方面接近,就说明谁修的好。没有那回事。我希望大家都变成自己最适合,自己感觉最舒服的样子。若干年之后,大家可能按照俗世观点,日子过的有好有坏。按照道门的观念,修行也有深有浅。但是我问大家,你们日子过的满意吗?大家都说满意,这就挺好,这就挺合于道,继续往前走便是。而非要学我的话,人与人之间经历,现状的巨大差异,必然会导致学的那个人非常痛苦,需要有很多地方硬掰过来。这种刻意,不是道啊。所以向我学,不是模仿我。修道如此,艺术上也有相似的论调,齐白石不是说过么,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至乐六

  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鑳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继,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筍,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第一句说的是列子出门在路边吃饭,看到一个百年以上的头骨,说,只有你和我知道生死是一样的啊。估计这时候的列子已经是被他师父壶子碾压之后在家闭关三年出来了。有意思的是,他不是会飞么,不是会御剑而行么,怎么也走路啊,还需要吃饭。这就涉及一个很重要,也很常见的道理。俗世经常质疑道人为什么要过世俗的生活,或者明明有一些术数,还要通过常规手段解决问题。比如说,想知道明天什么天气,为什么不占一卦呢,为什么要看天气预报呢?我只能说,因为看天气预报方便。既然有天气预报,为什么不看?就好比F1车手平时开车也是最多开到一百公里左右的时速,没人会无论去哪都时速二百四。虽然他有这个技能。马拉松冠军出门买菜也慢慢悠悠散着步,虽然他能跑的很快。大书法家如王羲之,写的手札便条也是胡乱画的,例如著名的快雪时晴帖。虽然他胡乱画的价值也很高。所以这样质疑道人的人,要么是犯了幼稚病,要么是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摩道人,不理就是了。更不必说,道人只是修道的人,不能拿神仙的标准要求道人。和尚只是修佛的人,不能拿佛的标准要求和尚。

  这一节下面讲的是万事万物都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也是的确在不停转化的。这一点物理上也讲的通。我曾经说过的,在火葬场附近吸一口气,其实吸进肺的好多碳氢氧元素都是刚刚还属于某一个尸体的。谁家的祖坟上长了草,这草恐怕有相当一部分元素都是原来属于他祖先的。可是我们又有谁会用对待祖先的态度对待这些草呢。这个道理可以参见德充符的这一节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其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我们爱的也是祖先的精神,而非那些具体的元素。在别人身上是这样的,在自己身上也是这样的,什么是我?这个逻辑推演下去,我的肉身其实不是我,我的精神才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为自己的生老病死担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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