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乱--槐树街上难以倾诉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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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李大明还没有走，她便微笑着悄声跟他说：“大明，要不，你还是跟我一块儿去见我妈吧，给我帮忙造个谎，就说咱们到我一个同学屋耍去了，我同学屋硬叫吃了饭才准走。当着你的面，我妈就是不相信，肯定也不会骂我的。要是我一个人回去，可就惨了！”
　　李大明笑道：“这我可是求之不得呢！”跨下摩托车就欲往院里走。
　　正淑却又说：“算了吧，你还是不要进去。我妈心思多，说不定还会误以为我又跟你好上了呢！那不是叫我背黑锅吗？还是我自己跟我妈解释，你走吧。”
　　“你可真是女孩儿的心，天上的云，变得可真快。”李大明笑一下，说，“那我走了。”又跨上摩托车，却并不发动机器。
　　正淑道：“你赶紧走呀！”
　　李大明说：“你再想想，我要是一走，你再想叫我帮你造谎，可就迟了。”
　　“我已经想好了，你走吧。”
　　李大明便发动了机器，油门一踩，摩托一道烟出了巷子。
　　正淑轻手轻脚回到了堂屋，在母亲面前站了很久，方叫了声：“妈。”根茂婶抬起头来，脸上根本没有不高兴的迹象，反而喜啦啦洋溢着笑，说：“你可真能疯！今儿队里这个也来叫请客，那个也来叫请客。我说等你回来了再请，可他们就是不行，我就买了十来斤瓜子跟糖。他们也才走没多长时间。”

　　正淑笑问：“请啥客呀？”
　　“还不是你考上大学的事。”
　　“红榜贴了？”
　　“贴了，说是你上了重点大学分数线，在你学校占第十名。”
　　正淑闻言，却面无表情地去一旁坐下，一声儿也不吭了。根茂婶笑瞅她一眼，问道：“死女子，你咋了？高兴傻了啊？”
　　正淑却轻叹一声说：“怪我命不好，怕只有个上师专的命！那一天听李大明说我上了重点大学线，我还当是哄我呢，所以就没觉得啥。可是今儿这消息一靠实，我心里反而不是个味道，真是后悔死了！也怪我当初填志愿时只顾着跟老师置气了。我第一志愿报得太高了，肯定没希望，第二志愿怕也没希望了。看来只有上师专的命。妈，你说我命咋这么苦呢？”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
　　根茂婶定神看了看她，笑着说：“正淑，你也该知足了。不管上个啥，总是考上了吧？还有多少人连个屁屁都没考上，那又该咋？师专就师专，有啥不好呢？当老师一年还有两个假期呢，多美？再说了，在门跟前上学，多美？想回来就回来了，也免得我想你。要是跑到外地念书，以后出学了要是再分到多远的地方工作，我就是想你了，一年到头怕也难得见上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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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淑缓缓地点了点头，淡淡一笑说：“就是呢，要是真的到外地上学，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一天到晚还不哭死？”过了一会，她又问：“妈，成水他，是不是真的没考上？”
　　根茂婶淡淡地说：“怕悬悬的，反正红榜上没他的名字。”略微顿了顿又说：“正淑，你也知道我的秉性的。小娃子家的事，我不太管，也没功夫管。你姊妹伙的一大群，要是把每一个都管到头，还不把我挣死？所以，我都是由着你们的性子，有多大本事成多大精。可是正淑，你跟成水的事，我从一开始心里就没踏实过，说实话，我确实不愿意你嫁到乡下去。我有心说你吧，又怕你任了性子，不管不顾的，把考学给耽搁了。不说你吧，又不知道张成水是个啥样的人，就害怕他把你领到沟里去了，我还蒙在鼓里。所以，我才叫你把他领到屋里来，一来看他是不是个诚实的人，如果不诚实，我就是咬着牙子，也不准你跟他来往了，哪怕你恨我呢。二来呢，要是他是个本分人，你两个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放心。但是有一宗，就算后来我知道张成水不是个油嘴滑舌的人，我也只是把他当成你的一般同学看待的。妈的为人你也知道，不啬皮，成水屋里又在乡下，在城里没依没靠的，我也权当是他个长辈，所以经常来咱屋吃吃饭也没啥。不管你哪个同学来吃饭，都没啥。咱屋好饭管不起了，一碗糊汤还是能管得起的。但是正淑，终身大事，还是慎重些好。妈不强求你咋样咋样，但是，你现在考上学了，也该懂事了。婚姻大事上，千万不敢信着性子来。要是一步走错了，可是后悔一辈子的事。到时候你哭也好，笑也罢，妈都代替不了你，都得你自己受着。”

　　“妈，我知道了，我会慎重考虑的。”正淑淡淡一笑，心里却难免有些不耐烦，便又站起身来，朝自己卧室走去。在卧室里呆了不足两分钟，却又出来了，又去了母亲的卧室，看了看空荡荡的床铺，突然高声朝门外喊道：“妈，我大姐在乡下还给呆住了啊？”
　　根茂婶“噢”了一声，说：“你咋好没尴事想起正秀来了？”
　　“我是说我大姐也不嫌和胜哥家是山里的。”正淑说着，掀帘子出来了，脸上笑眯眯的：“当时你好像也没弹嫌和胜哥屋里咋了咋了啊。”
　　“你这死女子，给我下起套子来了？！”
　　“就是，咋？”正淑噗嗤一笑，“当时大姐跟和胜哥不也是中学同学吗？咋他俩就行，到了我跟成水，就这啊那的？并且，成水今年没考上并不等于明年考不上。更何况他屋比和胜哥屋离城近，也比和胜哥地方好。”
　　“懒球跟你说的！”根茂婶把脸一板，“你爱咋胡成就咋胡成！反正你也考上学了，翅膀硬了！”
　　正淑往母亲脸上瞅了一眼，偷偷一乐，然后又斜眼瞥了瞥放在一旁的垃圾桶，见里面有半桶瓜子皮和花生壳，便说：“妈，我倒垃圾去。”也不等母亲搭话，就过去提了垃圾桶，折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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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她方提着空垃圾桶回来了，脸上笑着，一进门就说：“妈，我碰到陈丽萍了。她才疯得美，放暑假后就一直在西京耍，昨天才回来。她也知道我考上学了，想明儿到咱屋耍呢。”话音刚落，却猛然想起了正霞出嫁那日早晨她从李大明住处回来后给母亲撒的谎。现在她又这么一说，不是明摆着陈丽萍这些日子一直不在罗原吗？那么她那日撒的那个谎不就不攻自破了？因此，她心里就暗暗地有些发急，脸也不知不觉中红了，急忙低头去一旁放了空垃圾桶。
　　还好，根茂婶并没有追究正淑撒谎的事——也许她已经忘了吧？反而笑盈盈地说：“她要来耍就来吧。要不你明儿就干脆多叫几个同学，耍得热闹些，叫街坊们也眼气一下：咱屋穷是穷，可是能出大学生。”
　　正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笑了笑说：“就是，叫街坊们都羡慕一下。”遂拿只小凳子，去母亲跟前坐下，也帮她摘起豆角来。
　　小方桌上的筲箕里已盛了半筲箕摘好的豆角。正淑便问母亲：“妈，咱下午又是吃蒸面吧？”根茂婶说了个“嗯”字，却突然听得院子里响起了几声狗叫，便又说：“正淑，你去看一下谁来了。是不是又是你哪个同学知道你考上学了，跑来耍来了？”正淑刚说了句：“要是我同学，肯定要喊我的。”来人已到了大门口，却是孔盛文。

　　尽管眼下正是赤日炎炎的伏天，孔盛文却仍穿得十分周正：下着熨烫得平展笔挺的深灰色长西裤；上穿乳白色全棉衬衫，下摆扎在裤腰里，每一颗扣子（包括袖口的扣子）全都严严实实地扣着，脖子里还扎着条大红色领带，领带上还别着个领带夹。
　　不知怎么的，一见他这身打扮，正淑心里就涌起了一股别样的不舒服，总觉得他要么是古板，要么是做作。可是她心中的不悦却并未在脸上流露出一丝一毫，只见她从从容容地站起身，手里犹拿着一根豆角，笑容满面说：“盛文哥来了？你口福可真好，妈下午又做蒸面呢。”
　　孔盛文已走进屋来，笑了笑，先叫了根茂婶一声“妈”，然后才转向妻妹说：“正淑，你该请客了吧？想不到正淑竟给咱屋撑了这么大一张脸。”
　　正淑淡淡一笑说：“考得好有啥用？自愿没报好。”
　　……三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后，盛文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丈母娘一句：“妈。今儿正霞来过没有？”
　　“没有啊。”根茂婶笑道，“她要回来还不跟你一块儿来？”
　　孔盛文便又说：“就是呢，我想她可能也没回来。可是她能到哪儿去了呢？也不给我说一声。我今儿中午下班一回来，她就没在屋，我爸我妈年龄也大了，也没管事。刚才我从工地上回来，她还没见回来，真把人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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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淑笑道：“盛文哥，你工作也太认真了嘛，结婚才几天？就去工地上啊？也不知道在屋多陪我姐一会儿？要是我姐真的不见了，我可要问你要人！”
　　孔盛文说：“谁不知道在屋歇着美呢？可是工程太紧了。化工厂天天跟着沟子催，恨不得叫我明儿就交工。……有啥办法呢？”
　　根茂婶抬眼笑看着二女婿说：“盛文，你也别着急。正霞一个老大人，又不是三岁小娃，还能给丢了？肯定是在啥地方谝尴话呢。要不，你再到别处去看一下？”
　　“那我再去别处找找？”孔盛文说着，拧身就走。
　　根茂婶急忙说：“急啥啊？饭吃了再走。”
　　孔盛文说声：“不了。”急呼呼出门去了。
　　估摸着孔盛文已经出了巷子，正淑便笑问母亲：“妈，你说盛文哥是不是跟正霞吵架了呢？”
　　根茂婶淡淡地说：“吵也好，不吵也罢，我现在也管不上了。”……
　　这时候，正霞正在张金成的住处，睡在张金成的床上。张金成就睡在她身边。
　　她是上午十点多钟去张金成的住处的。在那之前，她在她婚房所在的那个家属院外的巷子口小吃摊上吃了两根油条，喝了一碗豆浆，然后就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起来。

　　也不知逛了多久，反正什么都没心思去看，只有一双脚不知疲倦地信步走着。突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不由得一惊，抬头看时，却见差一点撞进一个男人的怀里。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张金成。
　　“正霞，我没胡说吧？”张金成二话不说，劈头就问。
　　“我听不懂你说啥。”正霞淡淡地说，“你把路让一下，我去买点菜。”
　　“那刚好，我也买菜，咱俩一块儿吧。”
　　“谁跟你一块？”正霞瞪了他一眼。
　　“怕了吧？”张金成嘿嘿一笑。
　　正霞便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一块就一块，我还怕你？！”
　　于是两人沿着街边并排往东走去。
　　走了二十来步远后，看看近旁再没别的人，金成便说：“正霞，你当我看不出来啊？才结婚的人，都高兴得啥一样，谁像你这样，愁眉苦脸的？跟阴阳人在一块儿，倒有啥过的嘛？”
　　正霞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吱声。
　　张金成又说：“正霞，我可是铁了心了，肯定要跟你好的。不信，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不就是嫌我有婆娘娃吗？只要你安心跟我过，我迟早要跟秀娥那怂婆娘离婚的。再一个，不就是我没钱嘛？可钱又算个怂呢？都长有手，你当我不会挣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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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够了没？”正霞停住脚步，淡淡一笑，问。
　　“咋？”张金成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够了就扇远些，我还急着买菜呢！”正霞又淡淡一笑。
　　“正霞！”张金成突然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正霞一惊，急忙说：“你想咋？”“咋”字还没说出来，嘴已被他用嘴封住了，腰也被他拿手箍住了……正霞脸上一阵阵发烫，身子一阵阵发软，眼角的余光发现好几个逛街的人停了下来在看他俩。
　　她又气又急，却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终于，她将嘴从他的唇下摆脱了，狠狠骂一句：“你咋这么不要脸？”眼泪就咕噜噜滚落下来。
　　“我就是不要脸。”张金成愉快地笑了，“我就是要叫满街的人都看清楚，我爱你，你是我的女人！”
　　“你是个疯子！你是个流*氓！”正霞又骂了一句。
　　“我就是疯子，就是流*氓。”张金成笑道，“走吧，咱回。把我逼急了，可是啥事都能做得出来！”
　　正霞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做任何反抗，顺从地跟他回到了他的住处。
　　门一关住，两个人二话没说，就宽衣解带双双滚落床上了。也不知缠*绵了多久，终于耗尽了两个人所有的力气，便又都大汗淋漓地平展展躺下了。正霞这才有时间向他详细说起结婚以来她所经受的熬煎：

　　孔盛文果然有毛病，尽管那方面无能，却仍要折磨她。她简直无法忍受了，有心跟他离婚呢，却又担心刚结婚就离婚，一来怕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二来呢，街坊邻居们还不把她笑话死？……
　　张金成听着听着，又紧紧拥住她说：“你离婚也是迟早的事，我离婚也是迟早的事。干脆现在咱俩就住一块儿算了。”
　　“这行吗？”正霞犹豫起来。
　　“有啥不行的？”张金成说，“难道你不喜欢我吗？只要咱俩住到一块儿，我保证天天都把你喂得饱饱的。”又色*迷*迷地看她一眼说：“我又想了，咋办？”正霞瞪他一眼，小声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是孔盛文的老婆了，要是跟你住到一块儿，迟早总要叫人发现。我倒不怕孔盛文知道，谁叫他没本事呢？可是，如果传到槐树街去，我妈肯定就不认我了。”
　　张金成没接她的话茬，却说：“我憋不住了！”猛地翻身压在她身上……
　　下午五六点钟，他们方穿衣下床，去厨房弄饭吃。吃毕饭，锅碗还没洗，就又上床睡了。直睡到次日早上，有一缕阳光从窗帘缝泄进来时，正霞方一咕噜翻身下床在便盆里解了小手，然后又上床侧身躺下，却拍了拍张金成的脸说：“哎！起来！起来！太阳都照到沟子上了！你今儿还不上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