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有点渣 长篇小说《当归》连载

  十月倾情奉献,揭示三代人的婚姻家庭沉浮,引人沉思…



  《当归》
  ——我的父亲有点渣


  作者 是非曲直

  引子

  连翘将北京的最后一笔股票清算出来时,她在老家的院子差不多快建好了。

  装修的工人们都很惊讶这房子不同寻常的建法,这些灰的瓦,红的砖,以及后院复古城墙,多象电视里头的大宅院呢,但二楼的阳光房又现代感十足,楼台池塘,与小桥流水相得宜彰。
  连翘有连翘的想法,她把重心搬回老家,她就叫得有她的打算,就象多年前她杀出家乡一样,精打细算之余,她设想把姑姑香姑的村庄打造成一个民俗村,为了有特色,吸引外来人,她便有意地要将院子建得古色古香的,又充满现代感。
  她在建设她的院落时,她想的是她的父亲林光明的当年,是何等风光。
  曾经,年轻的父亲何等意气风发地建设他的家园,那时候全村的人都去光明家参观,满眼羡慕与夸奖。她清晰记得林光明,年轻的脸上那样的骄傲,敢为天下先的秉性,连翘和光明是一样的,这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无法改变。
  今天连翘的房子,座落在这个县城一隅,与表弟三毛的钓鱼中心形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周末总有一些家庭客户选择这里渡小周末的。
  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跟着香姑去钓鱼中心的大棚里,认领几棵自己喜欢的庄稼,这样每个周末他们来到鱼塘大棚里,大人钓鱼,孩子们养鱼虾或是学习农人翻种,别有一翻乐趣在其中。
  人来人往中,人们都会看着连翘的小院啧啧称奇,而愿意在院中小坐,消磨整个闲暇时光。那时候,连翘仿佛是可以看到父亲,就拄着拐杖,站在小院门前,笑眯眯看着她的。
  站在乡间自己的院落面前,连翘一时恍惚,三十年前她是何等恨恨离去,她曾站在县城车站向天发誓,从此,她林连翘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生她伤她的地方。她依旧记得三十年前父亲毫不留情地驱逐了她,那些无情过往,在这平淡详和的乡村生活里,她心静如水,这片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那么不容她的父亲光明,还在吗?他一定还在。
  父亲光明他必归来,这个一意孤行而落泊失望的男子,纵观他的一生,冥冥之中,都安排好了呀。



  第一集
  光明父亲托孤

  父亲林光明,是他们那里十里八乡的状元。
  1966年正在全力准备高考的林光明,志愿都填了,国家取消高考的政策下达下来,让这个拥有满腹理想的青年,感觉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光明的母亲大英哭得很厉害,说亡夫托付给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她该怎么办?
  1959年,一场罕见的饥荒席卷全中国,饥饿让无数中国人失去了性命,光明的父亲也倒下了。
  饿得直吐绿水的光明父亲躺在竹床上,直楞楞地看着年轻的大英,有气无力地说,大英,你我不担心,你强,你以后会好的。香姑呢,是抱来给儿子作伴儿,将来是我家媳妇儿,你要是一个人养不了,就送回到她娘家,让光明以后自己找媳妇儿也行。光明我儿,才十岁不到,大英哪,你莫丢下我儿,你上天,带他上天,你入地,带他入地,吃好吃歹,我不怪你,就是死活要让他上学,有书读,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大英他们所在的县,是著名的秀才县,后来也叫教授县。这里十里八乡崇尚读书,小时候有过小秀才称号的光明父亲,对读书一直是情有独衷的,虽然后来不兴科举,但光明父亲那怕是犁地耙田,都不忘放一本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折叠着放在口袋里,大英送饭来,光明父亲蹲在田头吃饭的时候,便掏出来读二页,读得津津有味。
  自光明四岁,光明父亲就将光明送到了当时村里唯一的私塾先生那里上学,他望儿成龙上天,期待将来耕读世家的牌匾,能挂上堂屋,所以他让儿子光明早早上学堂启蒙。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英,眼见着家里的劳力就要没了,这个拼死也要给她和孩子留点吃的男子,如今只剩下皮包骨,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现在躺在床上,那么瘦弱干枯,缩成一团,最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就这么走了的光明父亲,留下了三十三岁的大英,她看着自己因饥饿而肿胀,清亮得筋络毕显的两腿,大英痛不欲生,她想站起来,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同村的大队主任老何招呼了几个人,用一张破草席卷了光明父亲,问了一句,大英,埋哪儿呀?
  大英头昏沉沉的,怀里还抱着才三岁的小女儿,只知道嚎哭。何主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和几个劳力就这么抬着卷着草席的光明父亲出去了,他们没有眼泪,也没有过多的表情,这段时间死的人太多了,他们早就哭干了眼泪,也见多了死亡,好象死才是正常的,而活着反倒不正常的了。
  连副棺材都没有,就卷着草席的光明父亲,究竟葬在了哪里,时至今日,大英和光明以及光明子孙都只是知道个大概位置。那里开始几年还是乱坟岗,再过几年成了沙墩子,再后来,居然兴建起来几幢房屋,于是等到连翘他们跟着大英清明去祭拜时,总是刚插上祭祀的花幡儿,人还没走远,这些花幡儿就被人拔起扔了,甚至好多次被住在那屋里的人追出来骂,他们说这里从来就没什么坟芏的。
  刚刚埋好光明父亲,也就隔一个月光景,大英三岁的女儿小囡,也不明不白的走了,大英捶胸跺足,哭骂光明的父亲,这个死鬼呀,他是有心要带走我这女儿啊,他临死就交待儿子,交待香姑,就是没交待我这小囡呀,我怎么没想到,我早就应该知道啊!
  一个月内家里一下子走了二位至亲,大英五脏六腑几乎被掏空了,她象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滴水未沾。小媳妇儿香姑才七岁,她每天和哥哥光明一起,天不亮就起来烧水煮野菜糊,她跟哥哥光明说,我们没爹又没妹妹了,再也不能没有娘啊!光明在父亲走后,这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抱着这个抱养来,准备给他做媳妇的妹妹大哭不止。
  我还没有死,你号什么丧!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大英扶着房门骂道。
  大英强打着精神将隔壁五娘给的南瓜切开,一半给煮了,放了一丝盐,舀给她的这二个异姓儿女吃,看他们吃得那么香,她便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还有二个孩子,她不能起跟光明父亲走的心。
  没了小女儿的大英,也没将香姑送回香姑的娘家,她跟儿子说,你要是喜欢,就当媳妇,不喜欢就当妹妹,我们三个相依为命吧。
  我喜欢香姑当妹妹。光明说。那年光明十岁。
  香姑只读了一年级,就没有再去上学,她要帮衬大英去挣工分,这个家的担子都压在了妈妈身上,香姑心疼。光明也想要去公社干活儿,被大英大棍子打回去,你得去读书,这里没你什么事,我不能对不起你爹!
  打得最狠的一次,村里活着的老人都能讲一段的。
  没了父亲的光明,开始感觉到了村里人的异样,时不时有人以关心的名义凑过来说,光明,没爹啊,可怜呢。话里的意思是在关心他,可听上去那么幸灾乐祸的,让人不舒服。
  开始光明不作声,再被问,光明就张嘴骂,你爹也死了吧,你全家都死了,你才可怜!这么一来二去的,村里得罪的人就多了,那些村里小孩都不跟他们兄妹玩,光明和妹妹几乎被孤立起来,他们总找机会埋汰这兄妹俩,但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比如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他们都会想法设法地来找这兄妹俩麻烦。
  村头六爷这天哭天抢地跑到公社食堂,他五角钱放在自家枕头下,不见了,那个年代五角钱能买不少东西,他一口咬定,肯定是光明偷走的,这有爹养,没爹教的东西!
  我儿不会偷你家的东西的!大英辩道。
  你还护着,你还有脸护着,你这儿将来要是有出息,我眼珠子抠下来当泡踩!六爷两眼直瞪着大英,气咻咻地说。
  这恶狠狠的语气,许多年后,大英描述起来都气得不行。而许多年后,当了镇长的林光明,总是亲自去六爷家送五保户物资,大英往往在人前会笑补一句,六爷,小心眼睛啊,年纪大了。
  可那一年,十二岁的光明没有过得了这一个坎儿。村里所有的小孩儿都指着光明说,就他下午没有和我们一起玩,肯定是他偷的。
  大英二话没说,一把薅起光明的衣领,拖到了公社新建的水渠里,初春准备农耕,那可是上得满满一水渠的水呀。
  大英将光明的头死命地按在水里,你去死,我俩都去死,留在这个世上受人欺,五角钱都没见过眼的现世报,你去死,你死了我跟你去!这个时候大英已经失去了理智。
  还是何主任顾不上脱棉袄,就扑到水里拉起了光明,他将光明和大英拖出水面,转头啪啪打了大英二耳光,你咋这么狠的心?!这可是林家独苗啊,你要淹死了光明,你是要绝林家的后呀!你这女人太不是人了!
  大英大哭起来,她哭她的男人,她哭她寸步难行的生活,再看被水呛得一脸苍白的光明索索发抖的样子,她一把抱住儿子,你要争气啊,光明,我们娘们儿几个要没有活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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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争气了吗?
  第二集

  光明考学



  林光明决定好好上学,不仅仅是母亲大英那绝望的哭声让他难过,更多的还是六爷那翻着白眼的不屑,在那道白眼里,林光明感受到的,是母亲大英抽在自己身上的大棍子一百倍的痛,十二岁的林光明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出人头地,但他在这近乎窒息的溺水里,他极力要去摆脱这种痛带来的不适。

  他拼了命似的学习,那个被全村人嘲笑说,自己父亲死,连哭都不哭一声,还到处疯玩的傻小子,仿佛一夜之间不见了。

  上初中的林光明,村里几乎很少看到他在外面玩耍的影子,除了帮大英做收稻子或是摘菜,捡猪粪这些农活外,他便抱着书本,找复习资料,他发现自己记忆力超群,他也发现,只要他拿着书在看,他那易怒的母亲大英,也能安静下来,并对他有了笑意,当然挨打就明显少了,发现这个规则之后,光明更用心学习了,他努力地平衡着他与母亲,他与世界的关系,十二岁的光明,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一年夏天,光明初三毕业,考完了试,他便搬着凳子回了家。

  一大早光明吃了早饭,就随生产队大人出工插田去了。大英则正和一群劳力在田里拉耙耙田。

  春耕时,因为要将水田一次性整平好下秧,一头牛一个人已达不到这种平整水平,只能将几个短的耙接成长条形并牢牢固定住,用十几人向前拉着耙,喊着口号步调一致往前,那样整出来的田效果才好。

  十几个男人,里面只有大英一个女人,肩上同样套着粗如手腕的绳子和男劳力们一起着力。这个活儿本来不要女的,只要男的。也就是一把力气活儿,工分也高,当天可计一个半工,可肩头也会磨掉一层皮。这一个半工对于大英来说,太重要了,要知道平时队里干女人的活二天也才算半个工。

  所以就算来月事了,她也是争取要一起下田去的。这天的田耙三遍就好了,大队何主任叫他,大英哪,下一趟你不用下去了,你可以先去食堂了,你的工分照记。学校刘先生来了,我们大队家里有学生伢的家长都去了,你家有光明,你也去吧。



  大英洗干净了脚手,有些忐忑不安地去了食堂。

  儿子光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给她惹祸了。可这都放暑假了,先生却到村里来了,也不知道有什么难堪的事发生,大英内心是害怕的,她担心光明在学校又惹祸了。但她依旧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迈着她利索的脚步,穿过人群,进了食堂,大英悄悄地找到一个角落处,坐了下来。

  刘先生穿着一身兰色的,崭新的,四个兜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虽有些秃顶了,那不多的头发仍旧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

  刘先生先站在台上寒暄几句,然后开始念一个个孩子的名字,,念一个,他便慢条斯理的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象奖状一样大的纸,开始恭喜某个同学顺利毕业,恭喜家长培养了人才之类客套话。

  这样的纸,刘先生连续掏出来七八张,都被下面的家长领去,或是家长不在的,便被其它村民毕恭毕敬地代领了。

  而念到林光明时,先生是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张只有巴掌大的白色纸条来,大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人家都是那么大的一张纸,还带花纹的,而光明就这么小的一张纸,一看就没什么好事,这丢人的光明,大英心里恨恨的,甚至想趁人乱赶紧溜走。

  刘先生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村,刚领到的毕业证书的同学初中毕业了不再继续上高中,可以回家参加劳动了,你们家中多了一个劳力要感到高兴。我们村,只有林光明同学考上了高中,而且是全县最高分第一名,被县高中,罗城高中录取了!来,大家给林光明及林光明的家长鼓掌!刘先生说着将那小纸夹在胳肢窝里,腾出双手开始鼓掌。

  突如其来的掌声,让大英整个晕头转向了,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何主任,不停捅大英胳膊,唉,大英,你准备米面了吧,你准备肉了吧,你儿是状元咧,赶紧请老师先生去你家吃饭啊!



  大英慌乱地挤上台,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那个巴掌大的纸,她哪有什么准备呀!

  大英急忙赶回家时,隔壁五婆踮着小脚送过来几个鸡蛋,说是粘粘喜气,她说她就知道光明这孩子不是凡人。

  刚从田里插完秧回来的光明,接过母亲大英递来的录取通知书,一时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听到刘先生说,光明哪,你以后可就是国家的人,要去城里住的,你可要好好努力,将来为国争光啊!而这句要去城里住,将来为国争光的话,光明听进去了,他也是头一次感觉到了责任这二个字的意义,他必须更加努力,因为他以后要是国家人了。



  白天来看热闹的人,四散了,晚上大英让香姑拿出梳匣里的工分票,再从瓮里将米舀出来,也就三四舀子,瓮便见底了。

  这能换成钱的东西就这么多了,怎么能凑够光明去罗城高中的费用呢?光明看看母亲,再看看香姑,他说不急,还有三个月哪,他去城里打零工,捡些废铁卖,肯定会有钱的。

  大英想去找大队何主任借点钱,一进门看到何主任的三小子正发病,这孩子癫痫病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会儿,何主任也是愁容满面。

  何主任不止一次向大英表达过心意,想搬到一块过。他婆娘也是59年那一年走的,他一个人带着二男一女三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挺不容易。

  大英没同意,她想的是,这二个苦命的瓜绝不能结在一根藤上,五个孩子怎么带?最重要的是光明,她也怕人精儿一样的何主任,让光明不好过才是真的。



  二个月就凑齐了上学的钱,光明高兴得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在城里捡了一个月的煤渣和破铜铁,虽然卖的钱并不很多,但把钱交给母亲时,母亲脸上那一丝笑意,让他很是开心,母亲在不打他的时候,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光明希望母亲常笑,这样他会少受皮肉之苦。



  去高中报到那天,大英和光明凌晨三点就起来做准备了,他俩让香姑在家看屋,光明把书和被卷担在了扁担两头,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这一路上,开始是大英担着行李被卷,后来是光明执意要自己担着,他说他行的。快到学校时,光明让母亲快回,母亲说我要看着你进去,以后我每星期这个时候给你送吃的,再回去赶工。我们约好,就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光明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校门。



  到高二下学期,学习更紧张了,光明是一溜儿小跑地来到了和母亲约定的学校校门外的东侧墙外,他看到大英,也看到了大英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大英说,这是你爷,以后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微微笑着的男人,看上去木讷,手足无措。

  光明大惊,母亲什么也没跟他商量的。

  他阴沉着脸接过母亲手上的炒米和菜团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二周他早早回了家,香姑笑盈盈地迎出来,哥,咱娘结婚了,咱们有爸了。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不问问我?!光明将包裹扔了一地。

  那个叫阿中的男人低着头,勉强笑了笑,拿过水桶扁担赶紧出去了。

  你叫什么叫?大英一出声,眼泪就跟着下来了,我能怎么样?你书要读,日子要过,他是煤矿上的,每个月有固定收入,我们不能饿死呀!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你这冤孽呀!

  光明满脸通红,他瞪着大英说,我能养活你,我能!你就不能等我几年,我读完书就出来了!

  眼下日子怎么过?大英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半大不小的小子说,她头一次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带孩子改嫁的大英公开说是招夫养幼,所以在村里并没有受到过多诘难,她选择单身汉付其中,大家都叫他阿中。不仅仅是阿中每个月有二十块的煤矿工资,更重要的是,这个自幼父母双亡的阿中,不仅老实,社会关系简单,绝对不会欺负光明的。

  既然改嫁了,大英自然要随阿中,搬到阿中的三组去,反倒是光明,死活不肯签字离开他自己父亲所在的四组,阿中的三组其实比四组日子好过些。但光明说他不去,他要吃五保户。他说自古就有,下堂不为母,既然大英改嫁,那他不认大英。他不愿意母亲离开这个有他自己父亲的家。

  这是光明长这么大,头一次公开挑衅大英,望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光明,大英没有再动手打儿子,而是扭头带着香姑,搬出了这个她初嫁的老屋。

  硬气的母子俩,一个住在村的东头,一个住在村西头,互不搭理,大英偷哭了好多回,她让香姑给光明送去的衣服粮食总是原封不动放在门口,这让大英不知所措。

  在田地里干活时,何主任说,大英莫着急,现在日子不好过,等饿上几顿就好了,饿了就明白什么是好歹。

  一个人过了一个年的光明,是如何说服自己回到母亲家,不得而知。第二年,大英和阿中的儿子常胜出生了,是光明抱着出来给大家讨喜的。

  这一年,阿中带回来的钱,足够盖一栋有堂屋和三个房间的房子。

  有了小儿子的大英,对阿中和光明的吼骂并没有减少,曾经的饥饿和贫困,让大英总是缺乏安全感,她急燥而焦灼,她瞧不上阿中那个木讷的样子,她也不喜欢阿中靠近自己的样子,她公开说她那光明的父亲,没有人能比得了的,她这么说的时候,她知道阿中绝对不敢说什么。

  过去大英有时候闹得太厉害了,阿中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他也会拿起扁担,佯追打大英,都是架式拉开了做个样子,最后不了了之。现在有了儿子了,阿中脾气变得更好了,他甚至对香姑他们说,别跟你妈一般见识,你就当你妈在唱歌,累了,她自己就不骂了。光明和香姑,都盼着母亲大英能常累了,不骂,不发脾气,那样他们都不用这么紧张了。

  无人的时候,阿中蹲在摇篮边上,他凝视着他的儿子小常胜,那长年因为运煤而漆黑的脸,笑得象朵盛开的墨菊花。
  第三集

  光明的初恋

  1966年的夏天,对于光明来说,是迷惘的。

  在学习上拔了头筹的林光明,一直以寒门出贵子来激励自己,他奋力通过学习,以只能让人望其项背的成绩,与周遭同学拉开的距离,在这一纸取消高考的通知里,一下子没了,他与诸多农民,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他向往城市,他相信只有城市才能实现梦想,才能改变他的命运!可是现在,他的大学,他的理想,全都丢在了那高亢的喇叭声里。喇叭里,正声嘶力竭地高喊:革命青年,要到广阔的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声音震聋发聩。

  农民学生林光明,背着书包低着头,穿过田野,他有意找那偏僻的小路穿行,生怕遇上了熟人。

  回到家的林光明,除了帮香姑配麻纺线,整天就有些无所事事了。

  这天他高三班上几个班干部来找他写大字报。光明毛笔字在学校里首屈一指,学校各类学习专栏,包括每年村里要挂的条幅,过年各家春节对联,他都是当仁不让的小先生。光明从来都很乐意掏出毛笔,铺开红纸,给大家写好,并接受他们的夸奖。

  光明铺开毛边纸,同村的玉芬帮压着纸角。

  玉芬和光明同校不同年级,她是坝上湾孙蔑匠家抱养的独女,别看孙蔑匠现在只是个蔑匠,据村里人说,他祖上可是大户人家,也就是现在说的地主,这四周的农田和街上的几家当铺全是他们家的。但到孙蔑匠这一代,手上的田地差不多都交了公,现在也只徒有个富农名号,村里人都说,孙蔑匠被祖上给害了,啥都没落下,还成了富农成分,真划不来。但孙蔑匠他的手艺也是十里八乡拔头筹的手艺,被人传诵和称道,孙蔑匠一家日子在当地还是算很过得去的。

  玉芬是这里十里八乡里唯一一个上高中的女生,不过平时光明和她并没什么来往,一是虽住一个村,但隔得远,并不顺路,二是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时候的光明,还是青涩而懵懂的。

  玉芬和同学们取了大字报出去了,与光明同桌的刘长春留下来说,光明,现我们都是革命小将,毛~ 说了,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太阳,这个世界将来都是我们的,你知道么,班主任王老师说了,我们还准备去北京,毛~ 他老人家会在天~安~门前接见咱们呢!

  光明几乎跳起来了,真的么?我们能去北京?毛~ 真能接见我们吗?

  是的!毛~ 要在天安门城楼接见我们这些革命小将!走,我们去王老师那里吧,他肯定不会骗我们的!刘长春拉着林光明冲出了大门。

  林光明突然觉得浑身又充满了活力,他们头戴绿军帽,身穿没有领章的绿军衣,臂带红袖箍,只几天时间,便将县一中食堂变成了他们聚集的战场。

  要去北京看毛~ 的林光明,只背了个绿书包,他们罗成高中各班同学,集在一起,只带着学生证,公社给这些革命小将们开好了介绍信,学生徒步上北京,这在各地都是最光荣的事。

  到了校门口聚合时,光明看到玉芬也在。

  革命小将林光明,他们真的就这么出了县城,踏上了去北京的客车,一路上受到了各地方热情接待,只要说是去见毛~ ,人们那肃然起敬,又十分羡慕的表情,让光明感到自豪。

  10月的天安门,人山人海。

  从各地汇集而来的革命小将们,呼声震天,林光明几乎喊破了嗓子,毛~ 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旁的玉芬满头大汗,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泪流满面,她的一只辫子也散了,玉芬都顾不上扎好,他们互相紧紧牵着手,随着人群左冲右突,都只为了看清楚,高高天~安~门城楼上,那个伟岸的身影。

  从天~安~门回来,林光明已完全从高考被取消的阴霾中走了出来,他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跑了出去,晚上精疲力尽回来,倒头就睡。



  因光明不能参加高考而哭过的大英,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她开始琢磨光明将来做什么呢,但光明从北京回来后的反常行径让她更是担惊受怕,她去找大队何主任,娃没学上,这都上街闹革命去了,怎么办呢?

  何主任说,现在不知是怎么回事了,这街上说是不要文斗要武斗,年轻人都上了街,分什么革派,白派,动不动就操家伙,真砍哪!听说现在上街头不知躺着多少死尸,都是年轻后生,你让光明莫到处跑,小心为好。

  听了这话,大英更是心惊肉跳,大英已有好多天没见到光明了。她回家叫来香姑,你去找你哥,多找几个地方,就说我病了,快要死了,赶紧回家!

  香姑忙跑去村四组本家叔伯哥林中文家,她知道哥哥光明平时都在中文家写作业的。中文一听大英婶娘病了,赶紧带上香姑去镇上找光明。

  香姑亲眼目睹了镇上一场混战,那些如她哥光明一般大的年轻后生,他们胳膊上有系白布条的,也有系红布条儿的,他们以砖头,鎌刀等为武器,互相对峙,一言不和举刀追砍。系着红布条儿的光明正藏在一堵墙后,回头看见中文带着香姑,不禁大惊失色,大叫,趴下!你俩!

  吓得索索发抖的香姑矮着身子,和中文爬行到光明身后,外面的嘈杂声突然没了,光明握着把镰刀侧耳听外面的动静,中文悄声说,可能他们都走了吧?光明示意禁声,他慢慢站起身,伸手趴着墙头准备探出头看究竟,一把镰刀飞快砍在了光明伸出的左手背上,光明大叫一声砍人了,他妈的,真砍人了!

  四周又嘈杂起来,光明又惊又怒,跳起来要追出去,香姑死死拉着光明,哥,哥,别追了,娘得急症,快要死了,再不回去,娘就要没了啊,我们赶紧回家呵!

  光明恨恨地甩下镰刀,指着那远去的人影,白派!你记着,老子跟你没完!



  用香姑的手绢缠着手的光明急匆匆赶回家,大英正准备锁门出去,一眼就见到了光明鲜血淋漓的手,她大怒,抽下门闩没头没脑的打向光明。



  你这大傻子,你这是不要命哪!叫你四处野!叫你四处野!

  光明左蹿右跳地躲避着大英的门闩,这一躲,就躲进了后厢房,香姑一路拦大英一路替哥哥求饶,哥哥再不敢了,哥哥再也不敢了!

  大英顺手带上后厢房门,操起门边的锁,边锁房门边骂,你这冤孽就被何叔说中了吧!啊,外头都拿刀砍人了,你还四处逛,就寻死吧你!香姑,你哥若出了这个门,我就打死你,说到做到!

  香姑吓得不断点头,都不敢说话了。

  略懂中医的大英到后院去扯了几把草药,捣碎用纱布过滤出汁水,再倒上一些炉灰,让香姑给光明的那只伤手包上,止住血,以防伤口发炎,大英就抗上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屋里。

  光明开始大声咒骂香姑,你再不放我出去,我打死你!

  我偏不,你出去会被砍死的,哥!

  香姑坐在堂屋门墩上,开始搓草绳,根本不理把门锤得山响的光明。

  这个时候上湾的玉芬拿着几本书来找光明,听香姑说了光明被锁的缘故,玉芬也加入了锁光明的行列。

  玉芬的到来,让暴跳如雷的光明安静了下来,此后的几天,他们仨一个在厢房里,二个在堂屋聊天,有时笑得隔壁五婆都过来看热闹。

  直到刘长春跑来说,革命队伍出了叛徒,光明不在,他们没领袖了,现在的革派解散了。光明这才被大英放了出来。

  不再被锁的光明走出后厢房,玉芬端着脸盆,微笑地站在初升的太阳下,一双大辫子被风微微撩着,那杏脸桃腮的样子,光明一下子看痴了。

  林光明正式回到了村里,他开始参与农活儿,他那歪着肩膀挑担子,东倒西歪的样子被妇人们嘲笑,虽说在那个村庄,面如冠玉的林光明也称得上是个美男子,就是搁在现在,也不输任何一个小鲜肉男明星的,那般明眉皓齿,玉树临风,尤其正当二八年华,真是引得那一带姑娘好一阵骚动。可人们依旧动不动打趣他,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光明光能写会算,不能当饭吃的啊!

  干不了活儿的光明就时不时被何主任叫到大队,帮大队算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帐,一来二去的,光明进了生产小组当会计,天天夹着个帐本跟在何主任身后。读这么多书,应为人民服务,管个帐记个工分,乡邻们也放心。当然这个提议是何主任提的,他也半推半就的收了大英一只鸡。

  玉芬在这个时候和光明好上的消息象长了翅膀,这富农地主家的女儿沾上光啦!确实,玉芬的富农身份,这个时候,攀上贫农林光明,确实是沾光的。

  何主任背后跟大英说,玉芬什么都好,就是成份不好,将来莫影响光明前途呵!

  那有什么办法?天上龙地下龙,他看到才是真龙呵!你看香姑就是跟我亲闺女一个样,说是媳妇儿吧,但他们俩都异口同声地说了不能做夫妻,只能是兄妹,我有什么法子呢?只能由他了。大英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会计林光明,和四类分子地主富农阶级的孙玉芬本该就这么和和美美,走到结婚都没问题的,如果不是工作组下来,驻进了光明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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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光明到底娶了谁?
  第四集

  光明娶亲

  工作组是县里派来的。

  领队是市里的马国涛干事,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笑起来满眼星星,为人十分健谈。

  负责工作组接待的都是村里条件稍好一些的农户。

  光明这个村里盖了大瓦房的,也就那么几家,大英和阿中盖的房子也是其中之一,这些挂职锻炼的干部就分别了住进了有瓦房的家。

  大英家新盖的房子算是簇新的,何主任认为在农户中是最好的,所以干事马国涛是第一个被安排住进了大英家。

  本就好客的农家人,因照顾干部,大英更为殷勤,她早早将家里上房收拾好,特开灶每天烧开水泡茶,自家鸡下的蛋个个攒着,早上煮一个都留给马干事,不让二个儿子看到。

  马国涛马干事随身总带着一个杯上满是茶垢的玻璃茶杯,那天泡茶时,大英用炉灰将茶杯茶垢擦尽,再用开水烫了又烫,马干事欢喜得不行,哟还是大妹子手巧,我都忘记我茶杯原来是绿色的呢,嗯,挺好呀!

  有了马干事在家,光明从生产队回去,总爱去马干事屋玩,马干事也喜欢这个长得好,又能干的后生,当发现光明居然写一手好毛笔字,不仅连连叫好,这孩子前途无量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英刻意提及光明可是唯一一个考到县一中的学生呢,现在不能上学,只能在家厮浑。

  马干事一愣,点了点头,怪不得他和其它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原来上过高中啊,这很难得啊,是个好苗子。

  大英一笑,苗子再好,也没个出头日子,有什么用呢?

  马干事哈哈一笑,年轻人慢慢来,有机会的。

  马国涛半年的挂职生活很完满的结束了,临别,大英将一双做好的布鞋和一些农家地里的土特产装进马干事包里,马干事再三推辞不得,他说大妹子,这三月已是麻烦得很,打扰这么久,可不能又吃又拿,违反纪律呵!这样,布鞋我收下留个纪念,其它真不能要!

  林光明的干部任职调查表是直接送到大队何主任手上的,一个农村人,由村里调往区里工作,这在当时是一件非常轰动的事。

  何主任知道非同小可,这可是鲤鱼跳龙门,光明以后可就是公家的人了,也就是说林光明要吃上商品粮了,这是农村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呵。

  夜里趁着天黑,何主任拿着表,打着手电去了光明家。

  见到这个表,大英很平静,这件事能落到光明身上,她心知肚明,暗自念了声佛。

  何主任看看大英,再看看光明,说配偶这一栏也是要填成分的。

  光明仔细看着这调查表,心里打开了鼓,他是贫下中农,可玉芬是地主富农。

  这要是填上玉芬的成分,光明肯定没戏,何主任用两个指头尖敲了敲表说,但你若不填,有欺瞒组织之嫌,十里八湾都知道你林光明有个未过门的富农媳妇,这界限不清哪!

  退亲。大英冷冷地说。

  顶着地主富农成分的孙篾匠只有玉芬这么一个闺女,平时积攒的一些体己,可都给了闺女,补贴了大英家。

  大英拿了这地主富农准亲家多少补贴,都是数不过来的,说声退亲,其实心里是真说不过去。可让儿子出人头地,完成亡夫的夙愿,每时每刻都在敲打着大英的神经,任何阻挡儿子成功的障碍,都应毫不犹豫地扫除,大英在这点上是坚定的。

  玉芬是最后一个知道她与林光明分手的消息,那时,她给林光明织的毛衣,快要完工了,只剩下小半只袖子没有完成。来谈分手的林光明神色黯然,满脸胡荐。

  他没有看玉芬,半天嘶哑而低沉地说,从此,我俩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了。说完,他的眼泪无声地淌满了脸。

  玉芬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落在手上的毛衣上,她的手不断扯拆着毛衣线头,不一会儿,玉芬和光明之间

  便是一大堆,灰蓝的线,扭曲而纠缠。

  林光明的调令还没有下来,玉芬便出嫁了,据说嫁到了十好几里之外。多年后,林光明分管玉芬所在的乡镇,求见一面,玉芬关了前后门,一丝声响也没给林光明听见。



  经历过初恋永失的惨痛,这年轻人婚丧嫁娶就变得随机了起来,嫁谁,娶谁都一样。村头的媒人一牵线,一桩婚事便顺里成章。

  玉芬嫁后的第三个月,林光明娶了余翠莲,理由有三,一是余翠莲是贫下中农,追溯三代以上,都一穷二白。二是翠莲没有父亲,母亲远嫁,光明也没有父亲,他们同病相怜。三,翠莲的大辫子及腰,是和某个早晨,有个女孩的辫子一模一样的。

  林光明的新婚喜帖和调令几乎同时发出来的,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大家恭喜大英时,充满了羡慕,光明的这媳妇娶得好,旺夫。

  结完婚的第四天,光明去区公所宣传科室报到了。

  这次调来区公所还有好几个后生,有市里农业大学毕业的,也有从其它区公所调来的,都分在不同科室,唯有林光明是从村里调上来的。谁都知道刚从县城调往市里的新上任马书记,不知是光明什么人,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说。

  大英稍有点点不满意的是,翠莲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儿。但她表面上从未露出任何不满来,逢人便说,你看我孙女紫苏,多象我那盖三县的女儿囡囡哦,这是上天特意送来的,知道我家缺女儿呢!

  拥有盖三县美貌的紫苏,果是名不虚传的。那眉目就是光明的翻版,再加上本就有裁缝手艺的翠莲,用给别人缝衣服剩下的布头线条,给女儿缝制的各种精巧的小衣服,更是让紫苏显得粉妆玉砌的,煞是好看。在这个村庄,谁抱上了紫苏,便是无限荣光。小小的紫苏,几乎说没在翠莲怀里怎么呆过,可想而知紫苏受欢迎的程度了。

  对于所生的头一个孩子,光明是新奇而喜爱的,初为人父的喜悦,冲淡了不少因情感失落带来的不快,他每天蹬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在区公所和家之间奔忙,这样的生活,他是满意的,除了偶尔翠莲与大英婆媳闹矛盾,让他有点烦恼外,其它时候,他是愉快的。

  他抱着他的头生女紫苏,在院子里举高高,那时桂花方开,满院香气四溢,生活的美好也是四溢的。

  紫苏,你弟弟什么时候来呢?光明逗紫苏说。

  接下来生个儿子这是他要考虑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是呀,一个农家头等大事便是得生一个,甚至几个男孩,才算完整。

  翠莲不急,她想等过二年再说。

  这段时间,村小学招民办教师,初中毕业的她想去参加考试,毕竟在农村,读过书的女人少之又少,万一考中了呢?总比在家跟大英怄气强。

  顺利通过考试的翠莲,让光明都忍不住夸了,没想到,媳妇你还真能考过呢!

  翠莲正在家做上岗工作准备时,意外地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翠莲急得不行,她和光明商量,紫苏才六个月,什么时候怀上的都不知道呢,要不这一胎拿掉算了,她这教师资格考试好不容易考上了,扔了好可惜。

  光明冷冷地说,那万一是个男孩呢?现在都开始提倡计划生育了,你不知道么?我这身份,要响应号召,最多只能生二胎,早点儿女双全,不要影响我提干呢。

  为了这个万一,翠莲不得不让出了教师名额,看到何主任远房侄媳妇顶替她的名额去了学校,她对这个来得极不是时候的二胎,平添了一份厌恶。

  这个二胎是在冬天一个滴水成冰的夜晚分娩出来的。

  那时候离年三十只有五天,公家人林光明还在单位值班,家中只有阿中和大英,那个接生婆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自黄昏开始痛的翠莲宫口已开了三指,那样的痛苦简直不可名状。

  恭喜大英娘,过年添丁加口,光明喜添千金了!接生婆剪完脐带,举着鲜血淋漓的手,面无表情地说。

  呵~大英听到千金二字象是泄了气的皮球,呆坐在床沿,这一床的鲜血与羊水,将整床棉絮都浸透了。

  林光明踩着自行车,在雪地里飞奔了几个小时,赶到家时,接生婆已走了,大英迎出门来,看着光明,说是个女儿咧。

  林光明啥都没有说,将自行车调了个头,跨上车沿着来时的车辙就骑走了。

  翠莲在房里听见光明回来又走了,忍不住哇的哭了,躺在被子里的婴孩也哭了。



  敬请关注第五集



  二胎女儿,在农村是件大事,他们会因为应对计划生育,嫌弃这个二胎吗
  第五集

  连翘送人

  这个年,林光明都没在家过,他说单位值班,他脱不开身。余翠莲满月那天,林光明才回。

  光明进了产妇房,瞄了一眼这个瘦小婴孩,哟,跟猫吐的一样,难看死了。他撇了撇嘴说完就出去了。



  余翠莲这次怀孕生子是暗有(指哺乳期,没有月经而怀孕),这暗有了后,紫苏的奶水就严重不足,才一岁多的紫苏饿得面黄饥瘦,常含着奶不放,这新生婴孩的哺乳就更不够,一到夜里,这孩子便嘶心裂肺地哭,真正成了一个夜哭郎。

  林光明在婴儿的啼哭声里不能休息,连续几个晚上下来,他烦燥不安的不断指责余翠莲,都生二个了,还不会带孩子,你是干什么吃的?吵死了!说完穿上衣服,拎上公文包,推出自行车来,临了丢下一句话,开春忙,这段时间都不回。说着跨上自行车径直走了。

  余翠莲对于没给林光明生出儿子,满心内疚,她没有吵架的底气。她把一腔怒火撒在了婴孩身上,除了喂奶换尿布,她几乎不抱这孩子。



  夜里就算有了婆婆大英的帮忙,抱着小婴儿这间屋走到那间屋,依旧不能让婴儿停止啼哭。哭声引来了隔壁五公五婆,五公是当地著名的老中医,他轻声问,这孩子夜里怎么老哭呀,都哭了好几天了,没带医院去看看?



  这么小孩子,没去医院呢,五公,真对不起,吵着您了,大英连声道歉。

  不妨事,给我看看?五公抱过孩子,五婆举着个小手电,五公按按孩子肚子,看看小手掌,又拿过小手电来,照照孩子的口腔,把孩子还给大英,说,翠莲奶水不够吧?



  翠莲脸一红,五公,紫苏奶也没断,两个孩子吃呢。



  紫苏一岁多了吧,可以喂辅食断奶了,我现开个方子,配点连翘清火,翠莲和这孩子都可以喝,这孩子火气重。每天喂三次,试试看个三五天,再不行,你就得抱到医院,让西医瞧瞧了。五公说着掖了掖婴儿的小被窝。

  大英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五公,孩子大约哭累了,终于睡了。

  连续喝了二天连翘水,小婴儿果然好多了,夜里虽还会哭,但能睡整觉。这被折磨了三个月的婆媳俩相视而笑,大英说,我屋后种的连翘这么多,都不知能治她,今天泡点连翘给她洗个澡,以后这孩子就叫连翘吧,好养。



  余翠莲也说好。她发现,生了这个老二后,婆婆大英很久没跟自己吵架了,也或是她们都顾不上吵架了。



  给紫苏上的辅食是小罐煨饭,大英每天在柴禾灶煮好全家的饭后,就将猪油拌着洗好的生米放在一个小瓦罐里,加少许水,再放进还有火碳的灶堂煨着,一个小时,拿出来,饭香四溢,大英滴上二滴香油,紫苏就有饭吃了。

  婴孩紫苏几乎不用学习,就知大口大口吃饭,有了饭食的紫苏也不怎么找妈妈吃奶了,每天也只是偶尔吃回奶,奶水集中喂小婴儿连翘,就几天时间,紫苏看着脸都圆了,婴孩连翘再也不夜哭了,小脸儿也舒展开了,我家的女儿都长得不难看,大英将连翘抱在手上说,连翘这孩子一双好眼睛,眼珠那么黑,睫毛这么长。



  为了让翠莲睡好觉,大英将连翘睡的那竹制大摇篮放到堂屋,晚上她就搬个竹床铺上棉絮睡在边上陪着,孩子哭了,她马上就抱去翠莲房,方便翠莲喂奶。

  就这样,大英和翠莲,这二个新手婆婆和新手妈妈,总算把二个孩子搞定了。



  这天,大英看天气尚好,她跟翠莲说,今天初一,她要去大王庙进香还个愿,孩子们托菩萨的福,终于都好了。



  信佛的大英,每月逢初一十五,是要斋戒和去庙里上香的,十五那天要去庙里住一晚,这是当地民俗传统,大英从未间断过。



  去呗,也没什么事。翠莲说。这些日子,光明不在,她和婆婆也是忙得精疲力尽,光明就算在家也帮不上忙,还总是各种嫌弃,所以,对于婆婆大英,她还是感激的,让婆婆出去透口气,也是应该的,翠莲真的这么想。



  吃过早饭,婆婆大英就走了。白天二个大人把二个孩子抱来抱去还好,到了夜里翠莲才发现,平时大英带连翘的时候多,连翘的摇篮还在外面堂屋,老式的竹制摇篮十分沉重,翠莲也没打算搬动它,她在堂屋喂着连翘奶,正想喂好了再把连翘放回摇篮去,紫苏开始哭个不停,非要她抱,翠莲被这哭声弄得心烦意乱,怀中吃奶的已经4个月大的连翘有些冒牙芽儿了,她重重的咬了翠莲一口,痛得翠莲一激灵。

  别吃了!恼怒的翠莲拔下奶头,气冲冲地将婴儿连翘扔回到堂屋摇篮里,掖好小被子,婴儿明显更愿意被母亲抱着的,这个时候裂嘴要哭。

  太烦了,翠莲气恼地嘟嚷了一句,她飞快地踩着摇篮脚踏,让摇篮摇起来,她得让婴儿赶紧睡着,好去哄紫苏,紫苏也要睡了。

  这个在子夜之前都很平凡的夜,甚至人们能感受到农妇余翠莲二年抱二个孩子的艰难,但农家妇人哪个不是这样亲历亲为,辛苦劳作,拉扯孩子的呢?



  也不知深夜几点,翠莲是在一声声尖细而撕裂的婴儿啼哭声中惊醒的,她忙坐起身来,习惯性摸下怀里,紫苏完好的睡着,哪里来的哭声?她一下愣了,才想起房门外堂屋的婴儿连翘,她同时听到了夹杂在尖细婴儿哭声里,有吱吱吱的,老鼠的叫声!

  余翠莲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老鼠!老鼠在堂屋!余翠莲吓得一下子将头蒙进了被子,她的胆都吓破了,这种恐惧让她本能地抱着紫苏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她完全忘记了,在堂屋被老鼠啃咬的婴儿也是她的亲骨肉!她害怕得要死!

  被惊醒的紫苏放声大哭起来,这个哭声让余翠莲稍有清醒,她忙扔了被子,开始声嘶力竭大叫五婆救命呵!五婆救命呵!

  五婆五公赶过来敲门时,翠莲才有胆子走出房门,开灯那一霎那,两只有成人巴掌大的,壮硕而难看的长尾黑老鼠才从摇篮上跳出来,逃窜到了角落里。



  进屋的五婆看到满脸是血的孩子,这个以好涵养被外人称道的老人,气得流下了泪来,她用颤抖的手指着翠莲,翠莲!你怎么能将四个月大的孩子一个人放堂屋?你还是不是人?孩子被老鼠咬成这样,耳垂儿都快咬断根了,你,你,这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呀!

  我,五婆,我也害怕呀!翠莲嗫嚅着。

  五公直摇头,真是的,真是的,快去拿我药箱,快去!

  从庙里回来的大英见到的是打完破伤风针,缠着一脸纱布,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在外的小婴孩连翘,骇得魂飞魄散,她抱过连翘,大哭起来,都怪我呀,不该离开,我去还什么愿啊!我的连翘呀!她哭骂翠莲你这长得都不是人心哪!翠莲也不甘示弱,又不是我个人的孩子,你们都不喜欢,你林光明连家都不回咧,还赖我么!这个维持了4个月和平的家,又开始吵得鸡飞狗跳了。

  两个月后,何主任带着登记本上门了。他说计划生育办公室要统计二胎,凡是生过二胎的全要结扎,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好,这是国家提倡的。你家光明可是国家人,更得起带头作用,翠莲你都生二个娃儿了,赶紧登个记,约结扎手术的时间。

  大英一听急了,你这是要断我家香火呵!我林家只有光明一个男丁,他怎么能结扎呢?莫登记莫登记!

  何主任说那怎么办?你这不扎,搞不好影响光明饭碗,光明就得从公家回村里,肯定会停职丢工作呢!而且责任到村,我都要受影响!

  翠莲从菜地摘了把菜回,她说,何叔,等光明回家商量一下再答复吧。

  何主任说,那我暂不作登记,你们尽快呵,搞得计生干部上门,那是要上武行,直接拉去卫生所做结扎的。

  光明回家时天已黑了。

  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将这六个月大的老二连翘送人,光明的意思是说紫苏大了,怕人家养不熟,不待见孩子。所以如果二厢权衡,小的送出去更好。其实他心里更是舍不得紫苏的,毕竟怀里抱了这么久。

  大英的眼泪掉下来,光明,我们家本来人丁就不旺,你姊妹仨个三个姓,怎么能往外送人?是在旧社会缺吃少穿么?我不同意!我去找何主任闹去!



  翠莲啪地将一个在纳的鞋底扔到桌上,你闹去,你儿子最后就被你闹回村里种地,我还得去结扎,林家绝后你就高兴了呗!



  林光明叹了口气,娘,有么办法,我要再生,区公所我怕是呆不去了,计生办都找过我了。



  大英一时语塞,在儿子的前程和没有孙子的前提下,她就是那样的强势,也站不住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呵。



  半岁的林家老二连翘,脸上鼠咬的痕迹基本看不到,只是耳朵垂下,有点点伤痕,不显眼。两只眼睛又大又圆,这段时间喂养得法,白白胖胖的,宛如年画里的抱着鱼的小娃娃一般,看着也很可爱,收养人说很满意。



  连翘是被翠莲娘家一个远方亲戚带走的,说是这对夫妻四十多岁没有生育,想要个孩子养老。



  人家来抱的当天,天正下着蒙胧雨,翠莲将紫苏那套红连体衣给婴孩连翘换上,她甚至是带着丝笑意,连翘自出生以来,给她带来的麻烦实在太多了,翠莲太希望解决掉这个小制造麻烦者。她把婴儿连翘交给大英就忙回屋了。



  大英接过孩子,此刻婴孩连翘大大的眼睛满含笑意盯着大英,她喜欢人抱她,因为她总是躺在摇篮里,有时候每逢大英外出干活,而翠莲又没空来看她,她一躺就是一天,那布尿片都和污物都沾在一块了。

  此刻这双酷似光明的眼睛,定定盯着大英,笑了,看着让人心疼,实在让大英受不了。



  隔壁邻居米兰凤姑也纷纷赶来,每个人塞上十块钱在襁褓里,说林家老二喜事,就当嫁人出门子了,他们来送一送,各人说着说着,都红了眼圈。



  大英泣不成声地塞了二十块钱在孩子的胸口,全当你今天出嫁了,到别人家要听话,莫哭闹,要乖呵!大英哭着说。



  大英把孩子交给来人,直到他们离开了村口,也没听到婴孩连翘哭一声。多年后,翠莲说起当年的连翘,她说她不敢看,她一个人站在后屋听着,她说但凡这孩子哭一声,她可能都会冲上去抱回来的,但连翘一声也没有哭。



  敬请期待第六集



  二胎送走,生活就太平了么?
  第六集

  防风出世



  这年的冬天,翠莲顺利怀上了她的第三胎,她也如愿以偿的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儿子,林防风。



  林防风的问世,林光明请了二天假在家大宴宾客,各路乡邻都纷纷来道喜,有了儿子的家有了生气,翠莲说话声音都粗了,大英有了孙子,也就顾不上其它了,她常抱着孙子防风,引着孙女紫苏在村口遛弯儿,逢人一脸笑,人们都说男人婆大英,自当了奶奶,好相处多了。



  而这一年各县城拆区并乡的政策,也让尚且年轻的林光明有了第一次升迁的机会,他从一个宣传科室的年轻干事,一跃成了分管一乡镇的副镇长,镇长这个新名头,他们适应了好一阵。



  林防风三岁了,成长很顺利,几乎没生什么病,可紫苏却发现已经三岁的弟弟居然不说话,要吃什么菜只晓用手指着,并不发出任何声音。



  光明和翠莲带防风去医院看病,医生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林光明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些着急了,他的儿子怎么能有问题呢?那他忙前忙后,争强好胜的,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天光明高中同学刘长春来镇上看光明。

  刘长春现在已经是镇派出所副所长了,年纪虽不大,已然有些发福。



  听林光明说儿子防风的事,他哼了一声,你就为这事?你不知贵人语迟这句老话呀?肯定没事!若怕不保险,来,去我那开张证明,申请再生一个呗,就是说大儿残疾,申请再生,政策是允许的。

  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来年冬天,作为保险而出生的小儿林当归,健康完好,象紫苏那么好看。

  当下的生活满足了林光明所有的理想,他,林光明,不到三十岁,是这个县城最年轻的镇长,儿女三全,前途无量。



  这个冬天,坐月子的翠莲正半躺在床上小寐,院子里来人了。



  翠莲哪!这孩子表叔我养不了了,现在给你送来了呵!

  这个被翠莲称作表叔的远方亲戚,一脸苦楚站在院当中,他身后怯怯的站着个,扎着根冲天辫的,小小的,看上去四五岁的女孩。



  翠莲一下子懵了。



  那叫表叔的男人拉过身后的孩子,喏,你家老二呀!不会忘记了吧!



  翠莲仿佛这才想起她还有个老二连翘,她有些失措,表叔,这怎么了?



  你那表婶,前些日子,上吊自杀了,我一个男的,可怎么养活一个孩子呢?这不,给你送来了,我要走了,再不走,赶不上车了。



  不肯留下吃饭的表叔,死命掰开了那孩子抓住他的衣角,囡,这是你家,你呆这里就对了,爸养不活你,哦!我不是你爸,这里才是你爸,你爸可是国家干部,他会对你好的!



  翠莲还没回过神来,那表叔已转身打开院门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翠莲,和这穿着单薄的女孩儿。



  她俩就这么对峙了一会,翠莲问你吃了吗?进来我下面给你吃。



  坐在桌前,面前一大碗面,女孩一动也没动。门吱呀一声开了,挽着草药筐的大英进来了。



  她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孩子,这属于她们家的眼睛,又大又亮,不是她的二孙女连翘还有谁!



  她扔了手中的筐,走过去抱这孩子,连翘,老二哎,连翘,我是你姆嬷,我是姆嬷呀!



  抱住连翘,大英才发现,连翘的耳朵外廓,一直处在溃烂中,看样子那年的鼠咬,在那送养的家里并没有得到根治,现在连翘都六岁了,耳朵垂都从脸边分离开来,溃烂到这个地步,真是作孽呀!大英忙拿出家中泡好的连翘水,用鸡毛一点点刷在连翘耳朵上,痛么?连翘?

  我叫小艳,姆嬷。这是连翘进门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不,连翘,你是我家孩子,你叫连翘,你姐叫紫苏,你还有二个弟弟,大弟叫防风,刚出生的小弟叫当归。大英很认真的纠正连翘。



  晚上大英安顿孙子孙女们。

  床上,紫苏和连翘睡一头,防风和大英睡一头,大英叮嘱紫苏要照顾好妹妹,就出门进了翠莲的房。



  娘,我已让隔壁则米给光明送信,说连翘回了。翠莲讲完连翘在表叔家事情经过,捶着床头,叫苦连天。

  这可怎么办呀?这老二万万不能回的,我跟光明都会受影响,我们端着国家饭碗呢,可这么大谁还能要?

  大英瞪着翠莲,你还要送她走?以前怕没后,你现都俩儿子了,你还怕什么?你不养,我养!



  大英气呼呼回到自己房间,看到紫苏正死命往地上推连翘,一边推,一边尖叫,我不要她和我睡,太臭了,她耳朵真臭!



  一脸懵逼的防风坐在被窝上,看着二个姐姐,指着连翘,慢慢地说连~翘!



  大英大惊,她孙子会说话了!



  林光明是早上赶回家的。

  他足足有三个月没回来了。

  因为县里领导班子大换血了,他们这些基层干部也跟着要动,做了四年的副镇长,他的政绩是斐然的,先不说脱稿演讲让人刮目相看,每年防汛抗旱,他从来就是和农民们在堤坝上同吃同住,甚至带头挑沙担土抗包,当时媒体若象现在如此发达,恐怕,林光明会是第一代网红镇长了。

  林光明所在的镇,原来镇长调往县城了。新上任的组织部书记骆中新在会上单独提到了林光明的名字,这对林光明来说,简直就是一剂强心针,做了四年的副职,机会怎么着也该轮到他了。从方方面面的准备上来看,林光明都是最合适的镇长人选。

  林光明到家时,翠莲正抱着刚满月不久的林当归在门口晒太阳。

  林光明看到小儿子忙不迭地抱过来,一个月不见,长得胖忽忽的的林当归,居然对着林光明笑了。

  这个笑让林光明一下子醉了,我的当归呀,你老子我回来了。

  你还有笑的咧,我家防风说话了,你现放心了吧!我的防风不是傻子哑巴!翠莲抽空在一旁将洗好的衣服放在篮子里,她

  一边晾衣服,一边说。

  真的!太好了,防风,叫爸爸!林光明喜出望外。

  正坐在门槛上和一只公鸡对视着的防风听到叫他,忙害羞地跑进厨房找姆嬷大英了。

  大英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柴禾,对光明说,光明进来,我们家连翘也回来了。

  光明抱着当归进了厨房,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人儿。

  穿着件并不合身的蓝色棉袄的连翘正站在灶头,头发被大英全梳到了头顶扎了个冲天辫,露在外面的耳朵因昨晚紫苏的推搡,流的血凝固在耳朵上,显得很是刺眼。

  六年不见的女儿,瘦小怯懦,而且还带着伤,天然父性让林光明心里有些隐隐作痛起来,连翘呀,他柔声叫道。

  当年送走连翘的危情现已没有了,太平时期,谁不想自己亲骨肉都在一起呢。光明看着连翘,满含痛惜。

  大英放下柴禾拍拍连翘的肩,快叫爸爸,这是你爸!

  连翘往后缩了缩,不知为何,小连翘感到很恐惧,她恐惧这个向他走来的男人,尽管他已经矮下身子来,连翘依旧觉得喘不过气来。

  光明叹了口气,回来就回来吧,娘,弄点好吃的给连翘吃,她太瘦了。

  这还要你说,她是我亲生的孙女,我不知道疼呵!大英说完,就去端碗,准备开早饭了。

  放早学的紫苏一回到家,大叫一声爸爸!飞奔进光明的怀里,她那正换牙的嘴,门牙缺着,此刻开心得不行,爸爸,我又考了双百!全校就我一个人双百!今天的考试可难了,尤其最后一道题,没有人会做呢,这个题型我在我们家的少年报上做过,上次还是你帮我修改的呢,记得吗爸爸?

  我的紫苏最棒!林光明牵着紫苏的手,走出厨房,边走边问,紫苏,那你要什么呀?爸爸要奖励你!

  紫苏噘着小嘴唇说,爸爸,我不要连翘跟我睡,你把连翘再送走吧,她好臭,好讨厌的!

  别这么说,她是你妹妹,我们是一家人!林光明说。

  可我不喜欢她!紫苏甩开了爸爸的手,梗着脖子,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紫苏最乖了,不让连翘和你睡,不让连翘臭着你,好不好?

  紫苏这才破涕为笑,爸爸我吃早饭去了,一会儿就要上学了,要来不及啦!

  听了紫苏要送她走的话,小小连翘紧靠着灶壁,眼泪无声的淌了下来,她不想走,紫苏可以做的事,她也想要做,包括牵着光明的手。可她不敢。

  连翘最终被分配去跟爷爷阿中睡,阿中的床上还有小叔常胜。小叔常胜也才十来岁光景,他看看他的父亲阿中,又看看连翘,爷爷阿中皱了皱眉,说,常胜,你跟连翘睡一头吧。



  夜里,连翘尿床了,连带小叔常胜的裤子都打湿了。常胜连蹦带跳地爬起来,爷,她尿床了!

  冬天的夜晚,冷得打颤,全家都被折腾了起来,换被子,换衣服,翠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给了连翘一巴掌,你多大了,还尿床!这一巴掌又打在了连翘的那只伤耳上,鲜血淋漓。



  获请关注第七集



  父亲光明正当年,他会红下去吗?这一家会互相影响吗?

  第七集

  光明升官

  在当归满月后,村里民办学校校长突然找来,要翠莲去代课,说是县教委要学校扩招,老师生源严重不够,合格的教师,目前还真是难找,镇上教育组又重新审查了档案,发现翠莲当年考试是通过的,成绩还不错,现在让翠莲先去学校代代课,如果教学水平不错,这个年底能转正。

  翠莲喜出望外,这个错过了六年的机会,终于轮到她了。

  听说要去村里当老师,大英先不乐意了,你现在是四个孩子,不是一个二个,你全丢给我,我怎么带?我还有田有地,要出工的,否则这么多人喝西北风啊?

  翠莲也发愁,尤其奶娃儿当归,还得喂奶。可机会难得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呢,何况她已经失去一次机会了。

  光明说,这样吧,连翘也六岁了,让她跟翠莲去学校带当归,娘你带防风,紫苏跟我去镇上读书,我也带一个,这样不就解决了?

  翠莲说好是好,连翘是不是今年开学要送去上一年级了?

  光明看看连翘,说,我看连翘总糊里糊涂的,等长大点,明年跟防风一起上学算了,今年先带带当归,给你替把手也好。

  光明就这么一下决定了连翘的命运,如同大多数父母,率性地安排儿女,因为他生了他们,就掌握了生杀大权,一切由他主宰。

  而这样看似一次平常家庭的分配,也算是一次资源分配,跟去镇上的紫苏,她的生活环境也从一个农户家,变成了一个有阶层的团体生活,她看到的,和享受的,自然也是国家单位的资格,以至她的心胸与眼界也从这个农户走了出去。

  翠莲是拖家带口去学校报道的,学校住宿紧张,一间房间住二个老师,翠莲和单身女老师蔡老师分在一个房间。

  负责带当归的连翘需要摇摇篮,有时候还需要抱着当归,在翠莲讲台一角坐着,因为当归一会没见到翠莲就哭得不行。

  没有上学的连翘,坐在课堂上惊奇地发现,这齐声读书的声音,一如天籁之音。有时候她听小哥哥小姐姐们读书,听入迷了,一下子将胖胖的当归给掉地上了,引发上课的孩子们哄堂大笑。

  翠莲不得不放下在讲的课,来处理受惊大哭的当归。

  上学,进课堂,连翘喜欢,也连带着喜欢当归,当归这个胖小子在每个下课铃声后,便成了翠莲班上学生们的集体宠物,当大家都在带当归时,连翘就有机会摸到那个叫课本的书,她从看书里画儿,到看书上的字,再读里面的课文,仅花了半年时间,连翘也会向哥哥姐姐们要一小截铅笔头,用一个翠莲手头上还有剩下几页没写的,不用的田格本,一笔一画的整整齐齐地写篇字,在翠莲教学生们看图写画时,连翘甚至也能拿着旁边小姐姐的笔写一篇,翠莲高兴了,也会用红笔给打个勾,不高兴了,直接用教鞭嗑连翘的头,叫你带孩子去,这是你写得了的吗!

  林光明正式晋升为镇长,在当时真可谓是实至名归。

  林光明的扬眉吐气,和意气风发,是从内到外的散发着的,他的每一次发言,每一个决定,都锋芒毕露,才华横溢,喜欢他的人说他果敢,有魄力,不喜欢他的人,说他独断专行,不好相处。不管别人说什么,这个小镇,在林光明的领导下,连二年被评为县级标兵。

  翠莲通过这一年代课的突出表现,也被申请转正为正式的公办老师了。

  这对小夫妻,眼见着平步青云,未来看上去那么美好而值得人憧憬。

  来年的九月,连翘跟防风一起背着书包上学,当归也断了奶,需要交给大英带,这下子矛盾激化了。

  大英那里自己有常胜要照顾,还要下地干活,忙乱起来,大英时不时与翠莲怄气,她只要一生气了,便将当归送来扔到学校翠莲上课的教室外,自己扬长而去。

  翠莲常要面对的是,正在上课时,突然外面当归大哭着找妈妈,她的课也上不成,或是晚上大英突然把当归带过来,一言不发地扔下孩子就走。

  三个孩子揪在一起,大孩叫小孩哭的,让老师们备不了课,同房的蔡老师不胜其烦,总去校长处告状,若不是现在学校里,只有翠莲语文数学全能教的这个核心能力在,只怕翠莲早就被赶回家去了。

  为了解决常年的婆媳不和,也为了解决翠莲带孩子不便问题,光明决定向村里申请宅基地,这个宅基地就在村学校边,光明说以后翠莲就住家里走读教书,不用再挤在学校里了。

  光明拿着他和翠莲这二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工资,自己开始建房。

  那是一块在村梨园边上的荒芜沙墩子,四周都是荒沙,还有一个破旧的,几乎被废弃的村医务所,申请这个地方建房,村里干部都劝光明换个地方,说这地方就是块沙地,从没人建房,不仅阴潮,地基也会不稳的。

  没有多余钱的光明说万事由他开始起,他的白手起家,就要从最原始的地方开始,人定胜天,毛~ 他老人家都是这么说的。

  林光明每到周末便带着他的妻小,用最原始的方式开始建房,人们常常看到在那个荒芜的沙地里,林光明拖着一大板车的沙或者是石头,他的婆娘翠莲撅着屁股在后面使劲地推,他的女儿们一边一个转动着车轱辘,他的大儿子在后面拿着一把铲子,和父母来往在沙场和石头墩子之间。

  那时候,人们根本感觉不到这是一个镇长和一个老师在劳作,只是看到一家勤劳的农家人,在奔向小康的生活道路上努力着。

  光明自己设计房子,自己当小工,自己刷墙,这段建房经历成为林光明一生最值得称道的风景线。到了秋天,林镇长的家,红砖到顶,青瓦红墙,油漆光亮,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张望,最后林光明所建的房屋样式成了那个地方的建房标杆,这个时候他的大儿子防风和小女儿连翘正上二年级,他的小儿子快三岁了,开始可以四处跑了,而他引以为傲的大女儿林紫苏,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上了镇上最好的初中部,一如当年的林光明那样惹人羡慕。

  林紫苏的美貌,林紫苏的学识,在十里八乡,尤其在镇委大院,为光明挣够了面子。

  正式与大英分家而居的三十几岁的光明,在大英眼里,是荣光的,她觉得光明虽然没有上得了大学,这样正当红的儿子,也足够她给亡夫一个交待了。

  这也是林连翘在这个家庭里最好的一段时光,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床,可以不用和爷爷小叔常胜挤在一起睡了。她的爸爸在农忙时,会带着他们三个去田地里干活儿,爸爸讲故事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虽然对于她干不好插秧割稻子这些繁琐的农活儿,会打她几个爆栗子,但这个时候的爸爸是温和的,是有笑容的,连翘记忆中父亲所有的好,全是这段时间的,浓眉大眼,笑起来十分好看的父亲,是多么幽默风趣而喜爱他的家呀。

  林光明说安居才能乐业,他安顿了翠莲他们,他的后院安稳了,他要开始专心于他的政务,这已经是第三年林光明领导管辖的镇被评为标兵镇了,这个政绩是能扛能打的,光明的野心不止这些,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有备而来,那个有知遇之恩的马国涛市长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了,他每年只是象征性去给马市长拜年,现在他更在乎的是当下,再干几年争取能到县里谋职,这是他对未来的打算。

  这天县组织部曾秘书来找林光明,让他去一趟骆书记办公室。也没说什么事,就匆匆离开了。



  敬请关注第八集

  第八集
  光明遭贬

  县委大院。
  组织部部委办公室。
  书记骆中新很烦燥。
  他收到的举报信已经有一大摞了。经他手提拔的林光明,居然是个超生大户,生有四个孩子!他还建有红砖房,在当下土砖房为主的时候,这红砖到顶的房子不仅是扎眼,简单是扎心哪!
  这是骆中新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个林光明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无视党纪国法,破坏党组织纪律,而且他骆中新居然还提拔了他!这别人不都笑话他骆中新这个纪委书记有眼无珠吗?这还了得?
  林光明上了县委大楼的二楼,来到骆中新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声音低沉。
  林光明推开门,看到骆中新背对着门口坐在办公桌后。
  林光明哪?
  骆书记,是我,您找我?林光明恭敬地含笑走到办公桌前。
  坐吧,小林哪,这二年镇上工作好做吗?骆中新转过身来,眯着眼看林光明。
  骆书记,还行。
  你,有几个孩子呀?骆中新突然发问。
  林光明一激灵,他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想到,连翘回来都快四年了,还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要对党诚实,计划生育可是我们国家的基本国策,作为一个有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是有四个孩子,可是————
  没等林光明说完,骆中新摆了摆手,唉,超生大户呵,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跟前,依旧背对着林光明,说,你,回去吧,没事了。

  林光明是怎么走出县委大院,又是怎么回家的,他都不记得,他只是觉得两眼生涩,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任宰的羔羊,命运已经不由他左右了。
  回到家中的林光明,连冲过来要爸爸抱的林当归,都被光明推到一边,光明直接躺到了床上,连鞋都没有脱,翠莲从未见过林光明这个样子,她忙过来抱走了当归,并示意孩子们小声,不要吵。
  看到林光明连晚饭都没有吃,翠莲让连翘去二里外老屋叫婆婆大英过来,她能预感到,出大事了。

  是夜,骆中新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 拿着笔,在面前干部名录的文档上慢慢划过,停在林光明的名字上,良久画了条红线,将干部名单交给等在桌前的曾秘书,曾秘书拿了正准备走,骆中新叫住了他。
  小曾,你昨天说,这个林光明当年是马国涛市长钦点的?
  是的,骆书记,据说林光明书法和文章很受马市长赏识。
  骆中新将名单又拿过来,思忖良久,在那条红线上,打了一个勾,又在勾上划了一笔,成了半勾。

  夜已有些深了。小餐馆儿里,只有林光明和刘长春两个人没有走,眼前已经空了三瓶黄鹤楼酒,这酒度数高,是很烈的,他们俩从高中时就偷喝酒,酒量都是很好的,但喝到现在,刘长春也有点顶不住了。
  光明回吧,明天还要上班的。
  上班,上个球!光明摇头笑了笑,不就多生了俩孩子么,就可以将三年标兵的政绩全都抹杀掉,不管你有多累,也不管你用了多少心,全都不算了。
  不是还没有定么?你要解释啊,我们娃儿是有手续生的!长春说,不用担心,我总觉得没这么严重。
  唉,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不看过程,只重结果。连翘可是有手续的?连翘没有手续,生孩子多了就是罪,多大个罪?光明把头埋进胳膊里,眼泪下来了,在长春面前他不用装,上次抱着长春哭,还是失去玉芬的时候。
  长春叹了口气,光明,你想开点,我想最多降职留用,不会有很大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还有机会,要不你跑一趟市里,在所有决定没有下来之前,找一下马市长,看这事情还有没有转机?
  林光明一楞,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星期六,光明一早就坐车到了市里,中午一下车他就直奔马市长家去了。
  林光明提着果篮敲了半天门,开门的是他叫秦姨的马市长夫人。
  哎呀,小林,你怎么来了,没和你马叔约么,他去北京了呀!我家老三在北京,总是说他爸从不去北京看他们,这不,你马叔刚退下来,他就把他爸给接走了,我明天要去美国看看外孙子,你要晚来一天,可就敲不开门罗。
  秦姨总是这么热情,她将林光明让进了屋里,倒上茶。
  呵,秦姨我到市里买点化肥,进市里来,当然要来看看秦姨您哪!
  小林呵,你这孩子打小就这么懂事!秦姨乐开了花,中午在这吃饭,呵,我这陕西阿姨做饭可有水平了!
  秦姨,不用不用,我得回去呢,镇上琐事太多,新上任的骆中新书记抓得很紧!林光明说。
  秦姨一楞,骆中新?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哪个骆中新,是原黄州市政府的骆中新么,去你们县了?
  林光明点点头,骆书记秦姨您也认识?
  何止认识呵,秦姨若有所思,这人可不是一般人哪,他曾是你马叔第一届带的研究生,文革开始时,第一个揪你马叔上台批斗的学生,第一个写检举你马叔的大字报的人,都是他,做事不留什么余地的,否则你马叔当年,怎么会贬到你们村挂职呢!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好歹你马叔还是回城了,真没想到,这都改革开放了,他居然也能摇身一变,继续为官作宰呢!秦姨摇摇头说。
  林光明暗叫一声坏了,他知道他不用等马市长了,也等不到马市长了。
  林光明从马家告别出来,赶上最后一趟车,这一路上,从天明走到了天黑,一路灯火阑珊,林光明觉得象是自己的前途一样,黯淡,明暗难定。
  回到家的光明,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他还没有进家门,就听到了翠莲在大呼小叫,你又尿床了,你是不是傻呀,林连翘,你怎么不去死啊?
  又是连翘。光明气不打一处来,他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骆中新那句超生大户依旧震聋发聩。
  进门后,林光明抬起一脚,就把站在床边的连翘踹到了地上,再踢上几脚。
  爸爸我再也不敢了!连翘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不断求饶。
  你给老子站起来,软骨头,还求饶,我最讨厌人没骨气了!光明大吼道。
  你不敢,还有什么你不敢的?啊,自从有了你,我们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有你时我丢的饭碗,因为你我家成了超生户,你真是我们家的灾星,刚好一点,刚刚好一点,你又回来了,你个克星,你连你养母都克死了,回来害我!你怎么不死在外头呢?塘里有水,岸上有绳,你怎么不去死?翠莲一边猛烈地拉扯着被子,一边破口大骂。

  瑟瑟发抖的连翘倒在地上半天不敢动,她不是第一次尿床,但她的父母这般混合双打是头一次,她的爸爸打完并没有看她,而是铁青着脸,咬着牙回自己房去了。翠莲恨恨地收拾床铺,扔一条绿色花裤给连翘,将被单掀走。
  棉絮褥子上,赫然一大片圆圆的尿渍,象只眼睛一样,死死盯着林连翘。
  翠莲说家里最后一条被子也被你尿了,你就睡在你的尿上吧,都三年级了,以后你再尿床,我就敢将你这丑事告诉学校,我拿到学校去给你同学看,我看你丑不丑!
  看到翠莲出去了,半晌,在另一个床上的防风探出头来,连翘,你那床还没干,来我这里,快!连翘换上裤子,挤进了防风的床上,好温暖!在地上都快冻麻木的连翘,此时感到的温暖让她想哭,防风从不嫌弃她。每次她尿床,他都会让出他半个床铺来给他睡。冬天的时候,甚至会教连翘用盖的被子挡着褥子上的尿渍,而等放学回来,再用烘手的暖炉塞进去烘干,这样妈妈就发现不了连翘尿床,连翘就不会被打了,不过有一次,他俩将烘炉放进去就出去玩了,忘记了,回来时,烘炉还是将床铺给烤个大洞,直冒烟,差点酿成了大祸。
  那顿打,不仅连翘被打,连带着长子防风也被打得满头是包。

  半年后林光明接到调令,他被调入了隶属于一个镇的,叫高山铺乡任职副乡长,分管纪律,是个闲职,从官衔级别上,林光明职位也就是相当于降了三级,确如刘长春说的降职留用。
  高山铺乡,在这个县城东南角上,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乡僻壤之乡,生产生活极其落后,群山连绵,树林都被村民们砍伐光了,四处砂石裸露,满目荒山野岭,连都林光明以前带部下去参观学习过,那村里居然还有三代人共一条裤子穿的,就是轮着穿,谁出门谁就穿,没出门的人,都窝在被子里御寒。
  走马上任前一天,光明到镇上办公室和大家告别。
  林光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办公室,和大家打招呼,大家以后可记得去高山铺看我呵!
  同事七年,总是有些不舍,妇联主任柳英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哭了,林镇长,感谢您这七年的栽培,真舍不得您!
  这个妇联主任柳英,是林光明去乡下考察时,发现的一个乡卫生员,肯吃苦,有脑子,做事麻利,林光明介绍到了镇上负责妇联工作,工作上和林光明的配合很好。
  所有人真的假的都围上来道别,通讯员何文匆匆跑过来,镇长,外面,您看外面!
  大家都赶紧出了办公室,到外面,才发现台阶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乌牙牙的人,几乎全镇子的人都在,他们不知怎么得到信,都来送林镇长了。
  一看到林光明出来,大家呼围上前,争先恐后大喊,林镇长!不要走呵!
  林镇长,我们来送你来了!
  林镇长……
  林光明集聚了多日的眼泪冲眶而出,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的乡亲民众会如此待他。
  大家回去干活,不要误了生产,象往年一样,防汛抗旱要放在首位,听新来的领导的话!林光明面向大家不断拱手示谢。
  一直到下午,刘长春派出几名警察过来维护秩序,人们才渐次散去。

  曾秘书向骆中新一五一十的汇报了当时的情形。
  书记,这个林光明还是有两下子啊,没想到民众口碑这么好,少见。曾秘书一边给骆中新倒茶水,一边说。
  良久,骆中新说,这人确实是万万用不得的,才区区一镇之长,他便能做得如此风声水起,将民众忽悠到团团转,一旦得势,岂有他人活路?
  那为何还要将他派去高山铺?不如解甲归田务农去?
  这样的人,在体制内终老,比较好。骆中新慢慢地说,无声地笑了。
  曾秘书不由得说了声,骆书记,高,实在是高。

  敬请关注第九集

  林光明做错了什么?原来人有才也是一种错,他将一腔怒火发泄到连翘身上,但他也同时将他的希望寄托到了这个家里
  第九集
  夜送风扇

  林光明去高山铺乡报到上班了。
  那里没有他认识的人,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的。
  分管计划生育的方大姐五十多了,就坐在光明对面。据说再过一年就退休了,是个老革命,解放后,五几年各地抓生产,开春时,春耕生产,方大姐就算月事在身,都带头脱脚下水田,所以一个女人能端上公家饭碗,也是拼出来的。
  坐在高山铺乡公所办公室,林光明将调令折放进了公文包里,想起刘长春说的能降职留用就不错了,林光明心头一阵心酸,这就算不错了?他的满腹追求与抱负,他以为凭一己之力,能打开的局面,明明一切都在上升期,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他将这个情绪深埋在心里,在新的单位,林光明也努力适应这里的工作状态,后来他发现,进了这样的乡政府,也有好处,较原来的镇上一把手的工作,他的时间就没那么紧张,他每天可按时上下班,甚至林光明每个周末都能抽出时间去接女儿紫苏放学了。
  读了县一中的林紫苏,在哪个汇集了全县尖子生的学校,依旧那么出类拔萃,获奖无数,这真是林光明最大的安慰。他常说此生有女紫苏别无遗憾。这样想着,一到周末他便喜滋滋地下班去接紫苏,这样的林光明见人一脸笑,别人都说这个林乡长,脾气性格真是好。

  这个夏天的酷热,大家在房间里根本呆不住,翠莲不得不在堂屋过道,并排铺上三块竹垫,让全家人以打通铺的方式,都睡在有过堂风的地方。
  时下刚流行的摇头落地电扇,光明翠莲二人也攒了半个月的工资,去街上买了一台。有了电扇,他们一家全聚一块,每晚睡在堂屋过道上倒也自在。
  六月的天气,一直热到下半夜,光明突然说,我们现在扇着电扇都一身汗,这会在学校边租房住的紫苏怕是热死了呵!
  可不,一点风也没有。翠莲说。
  小的们都睡了,要不,我俩把电扇给紫苏送去?
  行。
  这两个年轻的父母一拍即合,给临近高考的女儿紫苏送电扇,正是午夜十二点。
  被尿憋醒的连翘,只看到他们出了门,父亲光明用扁担挑着筐,筐的一头放着电扇,一头放着几块砖头和石头,母亲翠莲打着手电跟在后面。
  连翘推了推防风,防风睡得太死,推也推不动。连翘害怕极了,她不敢动,总觉屋外有人进来,天快亮时,迷糊睡去的连翘又尿床了。
  仲夏的深夜,茂密的甘蔗林时不时发出一阵急促枝干相互碰撞的哗哗声,不知是獾还是别的什么动物在糟蹋甘蔗或是别的什么庄稼,吓得走在后面的翠莲紧跑二步,靠近男人些。
  他们穿过甘蔗林,淌过一条小河,再摸黑经过一条亢长的河道,挑着电扇的光明都换了几次肩膀了,真是远路无轻担哪!
  这夫妻二人深夜出现在女儿紫苏住的地方,紫苏开门就生气了,你俩干么呢,人家好不容易才睡着,就被你们给吵醒,这下要影响明天上课了!
  光明卸下电扇,再装好电扇,不断好脾气地说,哟,是是,影响你休息了,我和你妈马上就走,你开电扇睡呵,这下就不热了!你继续睡你继续睡,我和你妈走了。
  这两个人开始往回走。
  他们一个提着筐,一个拿着扁担,回去的路就不那么急迫了,迎着夜色,夫妻俩甚至手牵手一起走,翠莲才发现结婚快二十年了,她和光明这是第一次牵手走路,不觉脸热了。
  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看紫苏能不能跳出去。林光明说,这农村不能呆,紫苏防风他们都得出去,农家子弟,面朝黄土背朝天,没什么出息,当下也就读书这条路,进了城才有希望,否则这一辈子全完了。
  顺其自然吧,四个孩子个个都有出息也要看运气的。翠莲说。
  光看运气怎么行?个人努力不要么?你在家里,这三个小鬼你可要上心,多督促点!
  我看连翘偏科得很,语文倒还好,数学一塌糊涂呵!
  你是老师,还不知怎么办吗?
  呵呵呵,老师教不了自己的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头疼了!
  连翘要好好管教,本来就放在外面六年,再加上她上学又晚,更要抓紧些了!

  林光明对于孩子的学习,一直是自信的,他带走去镇上读书的紫苏,过去几年,年年区三好生,各种奖项几乎就没有旁落过,紫苏是光明的骄傲,这无用置疑。
  在镇公所住的那几年,其他干部家庭的生活条件优渥远在光明之上,光明尽量去创造条件拉近这样的距离,光明家在村里是第一个买十四寸黑白电视的人,因为紫苏说,镇委大院里,和她同年级的余小红家有,光明家也是第一个买录音机的,是紫苏说要学英语,尽管后来他们姐妹几个只是拿它录春晚,和唱流行歌曲,但在那时候的中国家庭设备里,这些可都是奢侈品。
  光明每次出差外地,能将紫苏带上,光明都尽量带上,虽然次数不多,但见过真正黄鹤楼,坐过电视里才有的红色漂亮公交车的紫苏,依旧让连翘防风他们羡慕不已。父亲光明从来就说,你们好好学习,向紫苏看齐,谁学习好,我就带谁去城里玩。
  连翘永远是坐在大门墩儿上,望着三叉路口,等紫苏回来,紫苏有时候高兴了,会给他们讲这次出差的见闻故事,还会给当归带小玩具。那年,紫苏带回的二只竹公鸡来回啄米的玩具,让她和防风都抢破了头。
  紫苏也觉得自己不可一世,她说,她永远不可能留在这破农村,她未来还要出国深造,要做社会名流。她不屑于理睬周边人和事,包括连翘防风,她觉得这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高贵二字,似乎专门为她紫苏个人创造的,她急切的想走出去,一步也不想在这里停留。
  除了周末拿脏衣服回来给翠莲洗,从林光明手上接过生活费,这个家,紫苏实在想不起有什么值得停留的理由了。在镇委大院里,和她一起上学的有区长的女儿,也有副县长的儿子,他们穿的用的都比她紫苏要好,就算光明给她紫苏买了最流行的羽绒服,和时下流行的中跟小皮靴,但跟丁区长的女儿丁全新比,依旧是过时的。她甚至有时候想,如果投胎能选的话,她绝对不会选林光明,太寒酸和小器了。
  这一切作为父亲的林光明并不知道,他满怀着希望面对他的儿女,虽然紫苏脾气大,又霸道,对弟妹们寸步不让,但她肯上进,读书用功,就这一点,就足够林光明高看,在林光明心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根深蒂固的。他舍不得紫苏受委屈。对防风,更是倾注了一个男人对子嗣的殷切希望,出人头地,光祖耀祖,他常说,你们一定要读好书,考上大学,走出农村,到大城市里去生活才算光耀门楣,为人一场!
  他教防风写毛笔字,偶尔也给防风折纸飞机,更多时候,他是挑剔地看他这个老实巴结的儿子,心里暗叹一口气,这闷葫芦将来没什么大出息。
  林连翘的梦想却是,能得到父亲林光明的认同。她自小学三年级之后,年年语文第一,她的作文年年特等奖,连翘第一次区级大赛,一等奖举办方奖的银色钢笔,甚至都被林光明一掰两断,扔到了地上,他说连翘那一塌胡涂的数学,是一场作文比赛弥补不了的,这样跛脚鸭式的成绩,只能是残废,毫无用处,这样的连翘是没有希望的,曾经是学霸的林光明太知道怎么才能考高分,怎么才能上好学,他常对连翘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得不到认同的连翘,就连和防风一起跟父亲写兰亭序毛笔字的资格都没有的,父亲不喜欢看到她和防风一起出现在他的书房里,林家长子,那才是他要教导的。连翘不配。
  没人的时候,防风会说,他也不喜欢父亲的各类教导,他讨厌写毛笔字,这墨味太难闻,他不喜欢受人左右,他尤其不喜欢父亲的说教,他偷着把毛笔给连翘,也把父亲的字帖给连翘,那个冬天,是连翘用毛笔偷写了林光明案上的宣纸,而被林光明发现后一脚踹到了雪地里,尽糟蹋纸,你也配!
  连翘感受到的所有的屈辱都来自于这位至亲,以至,每到太阳下山,估计着父亲要回来,连翘便开始莫名发抖,她条件反射的开始回顾这一天是不是又做错了事,桑堪染了衣服,摔了当归,撕了防风的本子,没有听妈妈的话,都能引发林光明的雷霆大怒,随便操起什么,也或是直接上手脚,对连翘拳打脚踢。
  敬请关注第十集

  林光明厚此薄彼的教育模式,也造成了这个家庭的分歧,人们说龙生九子,九子九个样,原来从孩子三岁就开始了,可惜当局人从来没有知觉,而真有预见性的,却是要三十年后才能惊觉,那时候已经晚了。

  第十集
  大英的预言
  连翘偏科,偏得离谱。
  这次考试语文连翘考了97分,数学,只考了18分。
  林光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有紫苏和防风回回考双百的儿女,怎么会有连翘这种笨孩子?这种落差,真是超乎林光明想象,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基因突变了呀?
  这样的成绩,林光明认定是连翘不用功造成的,他打连翘时,不许她哭,也不许她动。
  平时话少的防风见林光明冲向连翘时,就知道考18分的连翘这回完蛋了,他飞快去后面河地,找在干农活的祖母,远远见到正在摘棉花的大英,防风大喊起来,姆嬷,快去救连翘!我爸这下肯定打死她了,连翘人都不动了!
  又打连翘,大英气坏了。她忙扔下箩筐,跟着防风向儿子家方向跑去。
  大英不知说过光明多少次,连翘身子有风湿,体质差,所以这么大了还尿床,这是病,让他别打这可怜的孩子。
  大英急匆匆赶到,正看到林光明拿着锄头柄猛抽连翘,她冲上去,一把扯下锄头柄,反手二下打在了光明的腿上。
  你疯了吗?一天到晚打孩子,显得你家人口多是吗?大英抱起连翘,连翘手上腿上全是乌青的竹柄痕,大英气恨恨地看着光明说,
  光明,你不用这么厉害,这么容不下她,你这以后,只怕爱儿不得爱儿力,嫌儿偏得嫌儿恩,(意思是你疼爱的孩子往往你指望不上)你家将来要靠她林连翘!
  光明鼻子里笑了一下,娘,你放心,我就是要饭,我也避开她这家,我家还指望她?她要有出息,我眼珠子抠出来扔地上当泡踩!光明完全忘了六爷曾用同样的话说过他。
  这段对话意义深远,几乎一语成谶。三十年后,光明在外朝不保夕,死活都不要连翘救济,做到了要饭也不找连翘。三十年后,林家一无所有时,是连翘来光宗耀祖。
  这一切在三十年前,父母打孩子,祖母护犊子,就这么象个笑话一样,传出去村里人直摇头,都说光明这么个读过书的人,对外人那么和善有礼,对自己屋里人,真是敢下死手哪,太虎了。也有人说,林光明管教严,教育有方,孩子有出息。
  连翘被祖母大英接去阿中老屋住了好一阵儿,那段时间,连翘天天和小叔付常胜一起上下学,大英脾气爆躁,对小叔常胜稍做错一点事,不是打就是骂,可她对连翘极好,可能是隔代亲吧,她几乎从不大声对连翘说话。
  她会亲力亲为去给连翘洗伤耳朵,用盐水,用山泉流水清洗,然后用一根鸡毛把香油一遍遍刷在连翘耳朵上,以缓解耳朵结痂时拉扯的疼。这一年后,连翘的耳朵居然真好了,以至后来,常给大英提供香油的田大姨,一见连翘就说,你用了我家多少香油,记得将来让姑爷还我油来哦!
  天天早上,大英给连翘梳头,她给连翘头上一边一个,梳二个球儿一样的小辫子,每一根头发丝都被细心地抿平,梳头时,大英总会跟连翘说话,她说苦人天赐,连翘呵,你是个苦人,要自己救自己,没人救你的,以后呵,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记住困难是条狗,你越怕它,它就越要跟你走!你拿棍子,回过身来正视它,对着它头打过去,它便一溜烟儿吓跑了,是不是?这么说时,大英的梳子会慢下来,日子一晃好几十年过去了,是在跟连翘在说,她也是说给自己听吧?

  这样生活下的连翘,她的反抗也是无声而激烈的,回到自己家后,她居然策划防风和自己一起逃跑!这个家,对于连翘,除了挨打受骂,没有任何希望,何况林光明说,要等她十七岁了,才不再打她,十七岁那么遥远,她等不了这么久。
  她知道林防风这个长子对林光明的重要性,带走防风,林光明大约要气疯了,连翘要报复,报复这个总是打她的父亲。
  防风对于这个提议是没有异议的,他觉得他和连翘一样得不到温暖,父亲的暴燥和强硬的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作风,让他不开心,最重要的是,连翘如果走,她一个人肯定不安全,万一走丢了,他好给连翘做个伴。
  不过他说先去一趟二姑姑香姑家,过年时他答应香姑要去一趟的,作为林家长子,在亲戚眼里总是会被高看一份,何况是姑侄间,更多一份天然的亲昵。
  嫁到另一个镇乡下的二姑香姑连翘也是喜欢的。她只要有时间就和防风去姑姑家,以躲避在家中莫名其妙的责打。
  姑家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和二个闺女,分别叫大毛细毛三毛,大珍儿细珍的,名字充满了泥土味儿,又亲切好叫。他们和连翘姐妹差不多年纪,个个爱笑,且温良谦和,也是得益于香姑教育,香姑说话慢慢的,眉目间都是温柔,遇事不急不躁,以理服人,她欢迎连翘他们姐妹兄弟,她喜欢娘家人带去的热闹。
  突然从家里消失了的二个孩子,让林家一下子炸开了锅,家中留的字条是连翘写的,爸爸你不喜欢我,我和防风要去闯一闯,你们不要找我们。闯一闯还是用拼音写的。
  光明气得发抖,他也突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哪里错了?他的小时候,母亲大英不也是棍棒相加吗?他也没想过要离家出走呀!
  当然,这次出走没成功,因为香姑的温情教育与劝说,打消了他们出走的念头。香姑三天后送回连翘和防风,她很认真跟光明说,哥,你不能再打他们了,有话好好说,人常说,人要脸树要皮,孩子虽小,哥教育也要得法。
  这次,破天荒的,光明没有因为儿女出走,而打连翘,这以后,也没再打连翘,连其它的孩子,也不打,包括后来长大偷人东西的林当归,他也不曾管理,以至酿成大祸。
  林光明很快适应了高山铺乡里这个闲职工作,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两点一线的生活,生活太闲了,农民林光明他是闲不住,他将他所有的管理能力和聪明才智用在了家庭建设上,林光明将村里闲置不用的,就在他家隔壁的卫生所以极低的价格也买下来,拆了,起了屋基又盖了一栋房子,每天象个造窝的老鼠一样,见天儿往家里运一些材料,反正也不急着住,就这么他在原有的房子旁边,慢慢建起来一栋一层半的楼来,这又气派又新潮的大楼建起后,前后竹林掩映,桃花半开,让这小院既古朴又现代,人们见了都赞不绝口。
  林光明觉得二个儿子将来在他的基础上,应该发展起来是很快的,他花了二年时间,打造属于他的王国,这个王国倾注了他的雄心与希望,他将这个原来是荒凉的沙墩子的蛮荒之地,砌了围墙,后院挖了池塘与一口井,甚至不断以种菜地的方式蚕食了周围的土地,一直到十多年后,梨园私有化开始被农人们分来建房时,林光明已经拥有一条街,和一大片后花园的家宅了。在这一大片农家院子里,尤为宏大而显眼,林光明无数次站在他的院落里,想象过未来儿孙满堂的生活,他上对得起他那早逝的父亲,下对得起满堂儿女。

  敬请关注第十一集 这个预言的兑现,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光明的雄心,光明的树欲静,而风不止,接下来,他的生活到底怎么不由他了呢?

  第十一集
  婚姻遭笞挞
  翠莲对教师工作是上心的,她通过不断考试和学习,将自己变成了正式的公家老师,她和光明双双拥有了城市户口,而退还了耕地,正式吃起了商品粮。
  这种福利,在当时的农村也是罕见的。
  没有田地可牵绊的翠莲更象是一个城里人了。她将她标志性的长辫子绞了,烫成了大波浪,她也学会了城里的老师那样,戴上了梅花手表,穿起了玻璃纱的衬衣,她那么得体,连走路都象是在跳舞似的,人们都说余老师真是越来越洋气了,这样的话,余翠莲觉得很中听。
  在学校,翠莲连续几年被评为一级教师,她在接下来的几年,只带小学三年级以下的课程,这对于她来说,在业务上,真是太轻松了。她的悠闲时光,不象光明,可以写整张纸的毛笔字,或是写一写日记来打发,要不就和高中同学一起喝顿大酒,光明觉得他这样的生活显得相得宜彰,动静结合。
  孩子们都分头离家求学去后,只有周末才回来,而光明在高山铺乡公所里,有时候连周末都不会回来,经历过等待的失望多了,翠莲感动无趣得很,她喜欢热闹,她无法一个人呆着,一个人的时候让她不适,让她总会想起童年时候,一个人的日子,太苦了,她再也不愿意面对。
  翠莲在学校没有她的课的时候,她会和学校的老师,或是学校周边的农村媳妇集一起,打一种叫争上游的纸牌游戏。
  争上游这种纸牌玩法在当地,是一个很平常,也很热门的纸牌游戏。农人在农活儿不那么忙,或是连续下雨的天气不适合耕作时,爱聚在一起,斗斗脾玩,往往输赢几块钱,图一乐子,打发一下闲暇时光。
  开始上小学的当归,放学回家,家里,并无人在,他常要去牌桌上找翠莲要饭吃,玩性正浓的翠莲哪有时间回家做饭,她忙得很呢,她总是急匆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角钱二角钱地打发当归,让当归不要影响她打牌。当归拿了钱,不是去游戏厅玩游戏,就是去买干脆面之类的垃圾食品吃。
  不常回家的光明,有几次发现翠莲打牌,可想而知,翠莲打牌的频率有多高了,林光明开始频频跟翠莲动手。
  男人打女人一旦开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对夫妻在儿女初长成后,常常拳脚相向,摔盆打碗,甚至有一次将锅也打破了。
  日子不要过了。翠莲喊道。她飞跑回了娘家。
  她那自她小时远嫁的母亲杨蕊,住的地方离光明家并不远,在这段时间常出现在了林光明家,企图调解光明和翠莲这样的家庭矛盾,娘家人的到来,也没有缓解这对夫妻的矛盾,翠莲觉得全村的人都在玩,为什么她不能玩?而光明觉得业余时间玩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去打牌?他觉得打牌赌博都是下九流的东西,他们家人不应该沾染。一个认定为玩,一个认定为下九流,已经算是赌博行为了,绝对不能碰的,这二个人最后几乎到了水火不融的地步。
  他们俩一个偷着打牌,一个四处找人,见了面就撕打。人们说现在光明不打孩子,改打老婆了,而翠莲每次被抓到,都哭喊,为什么别人能做的,我不能?打得狠了,打不过光明的翠莲她对林光明说,我是打不过你,我明着打不赢你,我暗着也要跟你斗!
  被激怒的光明,失去了理智,加重了拳打脚踢,场面惨不忍睹,当归咧嘴大哭也阻止不了两个人的战争,刚上小学的当归只得去找他的姐姐连翘,连翘也不敢回家,她就拉着小弟当归去找老屋那边的大英要吃的,远离这纷争之地。
  而林防风哪儿也不去,他在自己的房间端坐着,大声背诵“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他大段大段诵读《道德经》,这个自小被林光明强迫背诵的老子的书,此刻让他诵读得满脸是泪,他父母的战争,皆由富贵引发,却不知收敛,而导致的祸根深埋,这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他不知道,他那么无能为力,以至手捶着床板嚎啕大哭。
  林光明这个时候会停下纷争,恢复理智,他感到痛苦,他儿子懂的道理,都是他教的,这《道德经》不知读过多少遍,可面对生活,道德经也救不了自己,这一切让他感到羞愧,他骑上他的二八自行车,去了高山铺。
  光明后来减少回家的次数,称为眼不见心不烦。而翠莲除了周末紫苏回家,她会在家操持家务,光明的赌气不回家,让翠莲觉得气闷外,她更觉得她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了,在光明不在的时间里她依旧会偷偷去玩牌。她说,她打小就没有人管她,她不喜欢被人管着,这下自由了,她出入牌场时间更多了,有一次,居然整整一堂课都没有上,受到了学校严重警告,这才让她稍有所收敛。
  当归越来越胆大了,他在这个时候开始逃学,他交的朋友不是在游戏厅里夜不归宿的学生,就是缺爹少娘的,不受人待见的问题少年,多数时候,他把自己也归为问题少年这一类。而翠莲却浑然不觉,依旧有空玩她的牌,林当归向翠莲要钱,如果翠莲不给,他便站在操场大声叫余翠莲的名字,你这个赌鬼!而翠莲就叉着腰站在教室门口,呵呵一笑,真不懂事呵,过来,我给你钱!她几乎从不问,这个拿了钱翩然离去的儿子,去干什么去了,只要不影响她打牌就行。

  这天上班,让林光明很是意外,来接替退休方大姐妇联主任位置的,居然是原来他主政的那个镇上的妇女主任柳英。
  柳英说,她是主动申请调入高山铺乡的。
  三十出头的柳英,依然留着一双齐腰大辫子,这个年龄的女子,腰身依旧纤细,额头光润如玉,秀眉入鬓,一双细长的眼睛,晶亮而美丽,那双辫子一点也不拖拉累赘,反倒摇曳生姿得很。
  光明还记得初见柳英时,柳英好象十六七的样子,一个人提着两包医疗用品,去各村看望村里的老人,挺能吃苦。他们在一起共事七年。柳英工作能力很强,人又聪明,在当时的工作中,光明还是很欣赏柳英的。
  哎呀柳英,你怎么会申请到这里来啊?你应该去县城里工作,那里晋升机会很多,也前途大好啊!林光明直摇头。
  柳英笑了,林镇长,当年你走时我就跟着打报告了,但他们说这里已经没有位置了,要等。方主任退休后,我是第一人选!您林镇长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喜欢在你手下工作!
  她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觉得这一切对你不公平,林镇长。
  林光明摆了摆手说,过去的事不要提了。柳英呀,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这里可不比镇上,你本应在镇上发展,更能发挥你的特长,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柳英你这个选择不明智,太不明智了呵。
  柳英直摇头,林镇长真抬举我,我就是一个小办事员而已。
  柳英替代方大姐,坐在了林光明的对面,林光明的心情是愉快的,人们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何况这是一个还挺崇拜自己,又长得好看的女人。
  在这荒山野岭的乡公所里,尤其不想回家的周末,柳英让林光明的生活平添了一份兴致,他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也可暂时搁一旁了。
  柳英说,她的独子文杰马上要上高中了,住校,每周末才回来,孩子爸会照顾他,都不用她操心,她现在将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
  柳英的丈夫没有上过学,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他们的结合,在当年的农村非常普遍,女儿到十八岁,就有人上门提亲,两家大人见了,没什么大的出入,就这么稀里胡涂的嫁娶。
  柳英说,她的婚姻就象是一滩烂泥,她陷在里面,越陷越深,几乎窒息。
  林光明看着眼前比自己小几岁的柳英,他感觉婚姻有时候给人的,就是一个大大的枷锁,一旦套上了,就无法挣脱,他是,柳英也是。林光明心里就有惺惺相惜的味道了。苦闷时,和柳英聊起家里的事,也算是倾诉一下,吐一口气,这样林光明不由得对每个周末坐在镇公所葡萄架上喝茶有了点小盼望。
  林光明偶尔回去,翠莲总也不在家,他现在也不四处去找翠莲。
  家里冷锅冷灶的,连一滴开水都倒不出来,有时候,他便带着放学的当归去老屋大英那里吃饭。
  大英愤愤难平,这是变了鬼呀,啊,这翠莲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看她以前不也是勤劳肯干的,啊,这几年迷上打牌,真是无可救药了啊!
  林光明叹了口气,等孩子长大,等孩子大了再说,娘,我们过不下去就离了算了。
  瞎说,大儿大女的,莫乱说,大英听儿子这么说,忙又往回说好话,这个傻娘们责任心还是有的,我明天再去劝劝。大英可不想光明家散了。
  大英那天收拾了一翻,准备了一些米面,称了二斤肉,和十个鸡蛋,她要去看翠莲的娘。这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翠莲那个远嫁的娘杨蕊未必知道。
  走过几道坡,大英远远就望见了,不远处山坳里亲家的大门。
  杨蕊几乎是小跑着过来接了亲家的小篮子,连声道,又要您老破费,怎么好意思呢?
  杨蕊姐,我就这么来看您,为的事真是不太体面,但确实没有办法,光明和翠莲,您得管管呢?
  杨蕊愣愣地看着大英,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呀,亲家,我翠莲又给您添堵了吧!
  怎么说呢?大英的眼泪也下来了,你我都是过来人,如果是说闹点情绪就算了,但这么一直闹下去,谁吃得消呢?杨蕊姐您是见过世面的了,您肯定有办法劝劝,我是不能看着我儿家散了呀!
  翠莲娘杨蕊是在四个月大的时候,被翠莲的爷爷抱到了余家做童养媳。
  这个在旧中国是一个不成文的民俗,在儿女幼小时,互换媳妇养,省了长大的后的各种礼节开销。也归于人太多了,他们只懂生,养嘛,就困难得很。当年大英的娘也曾有过这个念头,要将大英送人当童养媳的。当时举国上下都在拄着打狗棍出去讨饭吃,一些主家一听说这个妇人居然带着闺女出来要饭而不是媳妇,常常会愤愤地,甚至都不肯给吃食,都说人家都带自家媳妇出来讨饭,为了自家的后,你这带着人家的媳妇出来算是什么事?!那时候大英已经九岁了,她不要做别人的童养媳,她自从跟着娘出门要过一回饭后,就自己跟着哥哥们后面去另一个村里要饭也不跟大人们在一起,她说她饿死也不当童养媳,她就要养活自己,不让人看不起。

  但四个月大的翠莲娘杨蕊,她在那个时候,是做不到后来大英这般担当的,还是婴儿的她只能由她的娘送给了余家,因为她在娘家居在老二,下面娘又添了妹妹后,肚子又大了。
  现在人们都很困惑,越穷越生的中国现象,其实很早就有了。
  这个从另一个侧面来说明,饱足思淫欲也不全对,这些中国农民他们拖着根打狗棍,也不影响他们恩爱那么一二回,然后再熬过十月孕期,再接着浪漫而欢快一回,再不间断地生出娃来,乐此不疲,每个女人都充分地利用了身体的优势,生到不能生为止,很奇怪的是,那个时代的女人,很少有妇科上的毛病,他们一生干净利落得很,除了在经期护理条件不够好,有时候会有烧裆的毛病落下,几乎不会得什么稀奇古怪的妇科病。

  将四个月大的杨蕊抱出门后,杨蕊娘后面一口气又生了八个,除了第五个和第七个夭折了以外,其它的都活到了解放后,并见识过文革,甚至大都活到了改革开放。
  生命如此喜人,就算做了童养媳的杨蕊,也很是受到婆家人的待见,以至长到十五岁就在婆家当了家,管得帐,将这个不富余的家管得井然有序。
  活泼聪明的杨蕊,在十里八乡这一带村落里,赢得的好名声,不单单是她算得好帐,有一手好绣活儿,长得水灵秀气,也在于她能说会唱,当地的采茶戏,她听那社戏娘子唱二遍就会了。为了听戏,她常也会丢下手头上的农活儿,跟着戏班子走村串乡的,惹得戏班班头啧啧称奇,这真是一个绝顶好角儿呀!
  于是戏班子在考过杨蕊几段唱腔,再加以指点教化后,将行头给她戴上,这翻依依呀呀地唱起来,那行头,扮相,如嫦娥再生,白蛇转世,真是戏惊四座。
  比作她丈夫的男人小二岁的杨蕊,直到十七岁才和老公真式成了亲,圆了房。按传统观念,既然已经结了婚,要一心归门里,再抛头露面,就容易起是非了。
  但杨蕊依旧跟着戏班子登台唱戏,每每都是公爹去后台喊她回家,她总是说唱完这一出就回。
  终于在翠莲出生后的第一年,翠莲父亲便对杨蕊大打出手了,尤其他见不得跟杨蕊对戏的杜怀山,生得又是那样好的一副扮相,人人都说这舞台上的才子佳人,才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那天的《白蛇传》,许仙与白娘子的生离死别,喝得缠绵悱恻,眉目传情,盈盈垂泪,如泣如诉,戏台下一派乡亲跟着嘤嘤哭声不绝,来找翠莲回家喂奶的翠莲父亲彻底就受不了,他直接拿了根棍子就上了台,一顿大棍轮了出去。
  那一天杜怀山被打破了头,杨蕊是被班头用一根矛护着到后台才逃走的,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一对象兄妹一样长大的夫妻,自此水火不容。杨蕊操起剪刀剪下一大撮头发来,对着自己的公爹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自此剪了头当姑子住庙,我也不跟他过了!
  戏班子来找杨蕊几次,企图让杨蕊再登台,杨蕊公爹和翠莲父亲二人,一人拿着一把五木叉,将班头撵出二里地去,班头儿后来还偷偷来过几次,发现实在太难了,咬咬牙也就放弃找杨蕊登台的念头了。
  杨蕊想过跟着戏班子一走了之,可看着要吃奶的翠莲也可怜,她是真舍不得她闺女翠莲呀!
  最后,杨蕊也就死了这条唱戏的心了,以至当老年的她在连翘姐妹面前依依呀呀唱起那些古戏,什么郎是当阳,姐是艾,五月端午来会面,这一大段唱腔唱下来,都不带歇,而满眼带泪,可见在青年时候的杨蕊是如何用心热爱过这样的行当,这采茶戏在这个妇人心里,是如何植着根的呀!

  不唱戏了的杨蕊白天跟着村里的媳妇儿们忙点针线,带着一岁多的翠莲,她在戏班子里学会的抽烟喝酒打牌,也显得她更为大方,而且有趣得紧,晚上无事她有时候趁翠莲父亲还没有回家,就和村里的男人斗牌九,也学会了麻将纸牌,很快就没有人能赢得了她了,那些后生们有事无事都爱往杨蕊家跑,包括翠莲父亲的妹妹新嫁的丈夫,也就是余家小姑爷章根,他来往于自己媳妇的娘家,也更勤了。
  这个身量不足一米六的小个子的小姑爷,长得貌不惊人,甚至有些丑,但知书识礼,还能写一手好字,说话轻声细气的,一来杨蕊家,眼里有活儿,嘴甜人又会来事,也颇得杨蕊公爹的欢心。尤其他的纸麻将牌打得,也只有杨蕊能和他打对家,让场场牌局,都风声水起,众人齐叫好,若遇落雨,小姑爷没有来,杨蕊连纳鞋底也很难定心,几次纳鞋的锥子戳到了手。

  翠莲三岁时,国家正式开始进行了土改。
  土地改革,政府对土地使用和制度等方面进行的大调整,包括方方面面的内容。比如土地税收、产权改革、土地使用制度的改革等等。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国家,因此关于土地使用制度的改革可以说一直都需要进行。
  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猛烈冲击着几千年来的封建土地制度。特别是在一亿人口的老区和半老区,基本消灭了封建土地制度,打碎了几千年来套在农民身上的封建枷锁,改变了农村旧有的生产关系。这一翻天覆地的变化,使亿万农民在政治上、经济上获得了解放,并由此迸发出难以估量的革命热情。这也是新中国头一次正式提出的社会安排和生活政策,包括婚姻自由,打破包办婚姻,提倡自由恋爱。
  杨蕊在这一年突然活了,她的聪明,她的活泼,她的带动力,她主动将祖上不多的土地全上交了,并带头去做地主家的工作,将土地以出让的方式交出来,这些让当时的管理干部颇为欣赏,而大力扶持,剪了长发的杨蕊,迈着她的解放脚,(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女性在三四岁时被家人缠小脚,人们都说女人修成三寸金莲好嫁人的。而杨蕊没有,心疼她的公爹想着反正已经嫁到我们家了,我们不嫌弃她的大脚就是了,所以也没让当婆婆的给杨蕊缠脚。),四处开动员大会,开始三反五反地,四处宣传打土豪,分田地。又是忙到了深更半夜才回家来。
  这次翠莲父亲是下死手打杨蕊的。
  他太痛恨这个不安分的媳妇儿了,他根本受不了村头村尾的老少爷们儿向他打听杨蕊,这杨蕊脸怎么那么白,夜里是不是叫得很欢实呢?什么时候能让他也把挨一下,那就是修得十辈子福气来了。
  翠莲父亲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杨蕊这么个娘们儿。
  杨蕊是这十里八乡第一个提出离婚的女人。
  这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无论翠莲爷爷,杨蕊公爹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改变不了杨蕊的想法,最后公社书记亲自上门来办的离婚手续,并着实宣传了一把婚姻自由,让村民们奔走相告,过得不好的,大家可以提离婚,新社会,新风气,离婚不丢人。

  离了婚的杨蕊所获得的自由并不轻松,她的新生活也是一片茫然,杜怀山来找过她二次,要去外县唱戏的,可杨蕊舍不得翠莲,她的公爹不允许她带走翠莲,公爹说,我儿是对不住你,国家都支持你离婚,我也没得法。翠莲是我余家的血脉,你带哪儿去都不合适。

  要巧不巧地是,翠莲的姑姑,也就是杨蕊公爹的小女儿,突然得了暴病死了,一下子成了鳏夫的小姑爷章根哭哭啼啼地来余家报信,那个哭的惨状,见到的人没有不落泪的,连翠莲的公爹都哭得都收不住嘴,儿呀,我这是对不住你呀!我女儿没福气,没跟你配到头啊,我的孩子!
  这个乖巧的小姑爷依旧三天两头往这没了媳妇儿的老丈人家跑,不是称了几斤猪大肠带来呢,就是带一袋子新谷来,人见了都眼热,你说这老余家那里修来的福气呀,女儿都死一年多了,这小姑爷还这么孝顺,这么好的小姑爷,哪里去找!

  小姑爷章根是怎么做杨蕊公爹工作的,世人不得而知。
  小姑爷章根和杨蕊成亲的理由,是杨蕊公爹提的,他说就是翠莲只能嫁给小姑爷,两边行走,他就当再嫁一次女儿,翠莲也给杨蕊见着,并两头住。
  杨蕊心里想的是许怀山也罢,还是真的要和章根去生活,这始终也是一个悬案。
  杨蕊说,只要有人好好待她就行,她不挑。

  不挑的杨蕊坐上小轿时,翠莲站在大门外,只是冷漠地看着她的娘,杨蕊那一眼泪,那花了的红妆,翠莲也不知道她的娘怎么会哭,她的爹今天并不在,而是到二里地外,小娘舅家去织布了,她爹的织布手艺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今天小姑爷给了翠莲几个颗糖,翠莲没有吃,她想留给她爹吃。
  娘今天出嫁,在小小年纪的翠莲那里,意味着什么,她并不太懂,她只知道她娘杨蕊要走了,她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有办法,不过她还有爹,现在她晚上都是跟她爹睡。
  坐在花轿里的杨蕊哭得肝肠寸断。

  只是杨蕊嫁过去第五个年头,翠莲父亲就被蛇咬了脚很快就死了。被蛇咬的那天,翠莲父亲他只是简单地包了包,又去干活了,蛇毒的发作,也就二三天的事,而翠莲后娘也才过门四年,生的弟弟和妹妹,都在翠莲父亲死后三个月全带着嫁到了另一个家,次年,翠莲的爷爷奶奶也分头过了世,翠莲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了。

  已经十岁的孤儿翠莲死活不肯跟杨蕊去那个新家,她不喜欢小姑爷常常要去搂杨蕊的样子,她渐次习惯了没有人的祖屋,有灵位有棺材的夜晚,何况大队上说,如果杨蕊领走了翠莲,他们也将不发五保户费了,并不再供翠莲读书了。

  由国家养孤儿这些硬性条件,在那个举国上下穷光荣的年代,是极其诱人的。
  杨蕊将翠莲留在了只有叔伯弟兄照料的家里,由生产队供养着翠莲。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生活对幼年翠莲的影响,也不知道没有人管教和照料的人生,将是如何刚强而任性,她在遭遇到强压或是不公平时,那样激烈的反抗,和在遇到挫折时,那样的灰心与绝望,这样情绪会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
  杨蕊放下了翠莲,她和章根的造人速度一点也不比她自己的母亲当年慢,她一口气和小姑爷生了六个,一直生到了翠莲结婚那一年才算结束,凑足了六女一男。
  她的日子在捉襟见肘。她顾不上大女儿翠莲的同时,她拼死拼活地去干工,也填不饱这些小吃货们,何况她和小姑爷的嫁娶本身就带着些儿许香艳色彩的。街坊四邻间也流传着小姑爷撬墙角的流言,平时也并不那么待见他们,杨蕊的生活一直苦到了改革开放后。
  今天听到大英的哭诉,说翠莲与光明的大打出手那一刻起,杨蕊的心才是真正意义上碎了。

  她仿佛见到了她的婚姻重演,她是那么盼望圆满,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劝和,或许更多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个当了她一辈子哥哥的丈夫翠莲父亲,那么暴躁而易怒,怎么没有她杨蕊的错呢?如果她不是为了追求婚姻自由,他们守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他们生他们的儿女,或是翠莲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吧?而她也没有想到这种对自我的选择会延续到几代人,就象后来的紫苏和连翘,他们在婚姻中的进取与逃避,无不烙着上一辈的印迹,无一幸免。

  但这个时候的杨蕊看到受到婚姻笞挞的翠莲,她的痛苦是真实的。她天天都往翠莲家跑,有时候就住在翠莲家,她以她的见识和聪慧,与光明周旋,她与光明喝酒,她跟光明分享古人和当下,婚姻和为贵的实例,让光明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老人的睿智来,他的心思在动,好多个决定他不得不惦量着办。
  这些决定在左右着光明,光明人在乡公所值班,心神也是不宁的,细心的柳英多少是觉察到了些什么的,有时回去,就从家里带些咸鱼腊肉,或是一把水灵灵的菜苔,茄子,苋菜什么的,在光明不回家的周末,两人围着围裙在乡公所食堂开小灶,这个时候光明也觉得生活要一直就这样,多好。
  光明就这么游走在他的生活两面,在丈母娘杨蕊到来时,他温良有礼,在周末的柳英面前,他多情多义。
  敬请关注第十二集
  光明的婚姻还有救吗?

  第十二集
  连翘缀学
  连翘和防风的中考来临,防风说考到哪他都无所谓。
  最好考不上,气死老头儿林光明。林防风调侃道。
  连翘说,反正我要考上一中。
  防风笑着说,考一中你应该行,你考数学时抄我的,如果正好我们坐一起。你定能考上。平时上学他们总坐前后桌。
  切,别瞧不起人好不?连翘翻了翻白眼。
  可巧的是,考场上,林防风和林连翘真就分在前后排。一进考场,第一场语文,是连翘的强项,一定要考好,如果考不上一中,那可如何是好?连翘陡然觉得压力倍增,浑身冒汗,胳膊上的汗将卷子都透过了,她感觉到了自己空前紧张,坐前排的林防风一动没动写卷宗,第一个交了考卷出了考场。
  后面几场考试林连翘情绪稍稳定些,但那种焦虑感一直没有消除,她拼命喝水,林防风说,有我哪,不要怕。
  我才不怕呢。林连翘故作镇定。

  早早做完卷子的防风从前排椅子后背,给连翘弹来的三个纸团,连翘都没有接。一是她觉得这次的大考数学超简单,二是她也不敢,她害怕被监考老师发现。
  这次中考,阴差阳错的是,连翘的语文考出了她有史以来的最低分,数学考出了她读书以来最好成绩,而不想考好的林防风以全区第一的名次考上了县一中,林连翘只被县普通高中三中录取。
  林光明一脸嘲笑地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我说过跛脚鸭是走不远的,你林连翘符合自然规律。不过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有什么用,你又不是紫苏。
  光明对子女从来都是双标,他的紫苏是特别而独一无二的。
  这天光明从外面回来得早,一进门就招呼大家,今天家里开个会,都过来。
  光明常以开会的名义召集家人,防风私下跟连翘说,你看我爸,在外当官不如意,在家过官瘾哪!
  紫苏从房里出来,防风坐在门墩上,连翘和翠莲坐在竹床上,当归一下子跳进翠莲怀里,被光明拍了一巴掌,你多大了,要当男子汉,别动不动抱你妈,站好了,别那么粘乎!
  见大家都围坐好了,光明说,今天是连翘的事,连翘呵,我说三中你就不要去念了,要知道,那个三中几年也出不来一个大学生,你出来工作吧,补帖一下家里,林光明说完,拿着文件袋,拍了拍,说,这个是县商业局对外招工的考试题纲和复习资料,你知道我找了多少关系才找到吗?不知道消费了我多少好烟好酒!你看看这个资料,复习复习,这个考试很公平,择优入岗。你不要小看这次考试,只有拥有商品粮户口人才能参加,这是铁饭碗,考上就一辈子旱涝保收的,你可要认真准备。
  现在家庭情况是这样的,你姐要上大学,防风要上高中,大家都读书我哪有这么多钱供呢?再说了,县一中,紫苏和防风也是凭本事自己考上的,他们要是考不上,我也是不供的。你这三中考是考上了,但明明知道那个学校考不上大学,还要去读,那不是把钱往水里扔?
  林光明将那文件袋交到连翘手上,就走了。
  坐一旁的紫苏轻蔑地看了看连翘,笑着说,连翘,你还是给自己挣点嫁妆钱是正经,呵呵。
  这一年紫苏高中毕业,拿到了交通大学通知书,紫苏考上的居然不是北大清华,颇让林光明有些失望,但能进985大学,这在当地还是值得称道的。
  林光明郑重其事地办了几桌酒席,宴请乡邻,紫苏觉得林光明太好面子,显得好笑,考上大学,是她紫苏努力的结果,跟谁也没关系。
  紫苏去上学时,林光明是带着自己的弟弟付常胜一起去送的。
  到了学校,看到学校门口停满了各种小车,和那些穿着光鲜的父母,紫苏回头看看,觉得自己父亲和叔叔太土了,很给她丢脸。第一个学期写信回来就说,你们以后可不要来我学校了,学校同学要知道我是农村来的,都会笑话我。
  林光明后来真就不去学校看紫苏了,只要他和翠莲工资到帐了,第一时间一分不剩地就立即给紫苏汇过去,生怕她缺钱而受人歧视。
  每个月,光明夫妻俩的全部收入被寄给在大学里的紫苏,家里的日子也便紧巴了起来。翠莲开始不再约牌友,那个周末她找了个拿柜子钥匙的借口,骑车去高山铺乡找光明。
  走进乡公所,因是周末的原故,乡公所并无什么人,阳光穿过葡萄架,照在几丛修竹上,影影绰绰的,让整个乡公所的院落显得错落有致,平添一份雅致来。
  穿过前院子,翠莲就看到了葡萄架下,光明正在和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子坐在一起喝茶,两个人正有说有笑地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这日子过得舒服呵!翠莲走过去,说。
  林光明一愣,站了起来,
  你怎么突然来了?
  是呀!我怎么突然来了,没想到吧?我说怎么周末总不回家呢?你这小茶喝着,小女子陪着,那是不愿意回家,要是我,我也不想回。翠莲冷冷地说。
  你莫瞎说,这是乡妇联主任柳英,柳主任,这是我爱人翠莲。光明将两人互相介绍了起来。
  柳英早起身打起了招呼,翠莲姐,林乡长常提你,说你很能干,家里全靠你,不容易呢。
  哼!还常提我哪!把柜子钥匙给我,你们继续谈我!
  拿起林光明递过来的钥匙,翠莲悻悻地走了,林光明顿时也觉得这茶喝得也没心情了。
  这次乡公所所见,让翠莲内心多少是有所触动的,她也不想因为打牌,把家给打散了,真要把家这这个事打散了,不值得。
  她开始在生活上精打细算,能不用钱买的,她尽量用一些农作物变现,以补贴现金的不足。有时候看连翘没什么事,就带着连翘,去用耙子耙落叶与枯草,连带四周的杂草灌木,这些堆在一起,都被翠莲巧妙地拧成一个个三十公分长短的草麻花,放在太阳下晒,下午再捆上带回家,是灶膛引火最好的燃料。
  她整理菜地,一些住在镇上,或是不愿意吃学校食堂菜私下改善伙食的老师也会来找余老师买菜,新鲜不说,也比菜市场要便宜一半呢。翠莲还养起二头猪,一是贴补家用,另一个也是向光明示好,我是打牌,但家里我一直在操持,我们都在为这个家在努力。光明也是看在眼里,俗话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当困难来临时,这夫妻俩自觉地就形成了一体,一个不打牌,一个常回家,打架的机会都没有了,夫妻关系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翠莲娘家母亲杨蕊,开始上门次数也多了,连带着翠莲几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们也走动起来,家里明显就热闹了,光明也爱回家了。
  常回家的光明有时也给当归辅导辅导功课。当归再过二年,也要上初中了,父母的停战,对他也是有影响的,也就半年时间,当归的学习成绩也上来了,林光明暗自也笑了,好小子,也是个读书的料,聪明。

  自那次翠莲来过乡公所,好多个周末没有见到林光明的柳英,也不知道林光明在干什么,只见光明一下班就急匆匆地走了,柳英总觉光明象是躲着她似的。
  柳英的失落,都是写在脸上的。大家打趣她,哟,柳主任,今儿个林乡长不在,干活儿都不得劲了啊?
  你们不也一样啊?柳英强笑着。
  她能明显感觉到林光明对她也是有好感的,只是迟早捅破窗户纸的事,她憋在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那天林光明锁了办公室门正准备走,柳英叫住了他。
  他们约在镇上的柳树下饭馆,柳英给光明倒了一杯酒。
  柳英说她刚办了离婚手续。
  这让林光明一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柳英盯着光明的眼睛是湿润而冒着火的,她说,她十七岁时就喜欢上林光明了,她说,她知道林光明是已经结婚的人,她不能喜欢。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无论如何,她得说出来,这个念头象把火,这把火烧得她浑身难耐。
  林光明心情很复杂,也就在半年前,他是产生过一些想法的,可是,现在他不知怎么回应。
  他说,翠莲是一个很笨的女人,说实话,我当初真没看上她。和你柳英比,她差好大一截的。可是这么个傻女人,却是我四个孩子的妈。前段时间我头好大,她天天不着家,打牌都打疯了,我真是心都冷了。可她现在呢,因为我的老大上大学,老三上高中,现在真挺难。你说,她现在除了天天正常上课外,起早贪黑的忙着,也是为了减少家庭开支,也还是为了几个孩子,我能做什么呢?我哪还有机会动呢?我动一动,我孩子父母没了,我是好过了,我儿防风当归怎么办呢?
  柳英,自打我第一次见你,我也挺喜欢你的,当时才会帮你推荐到镇上,可是有些喜欢只能是喜欢啊,我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长厢斯守,过一些风花雪月的日子,你说现实可能么?已经不可能了!
  林光明说这些话时,是非常真诚的,他想起他少年时代,想起玉芬,那些触动过情怀的,都在心里,一碰就疼。
  是的。人生,有很多时候,喜欢只是喜欢,就象是看到橱窗里的衣服,和田野里的花,我们都喜欢,却都不能一一据为己有。
  柳英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知道林光明说的都是大实话。他们都套在这个大枷锁里,早就不能为所欲为。
  半晌,柳英说,我一直把你当大哥,我以后也会把你当大哥,你对我是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忘!
  林光明重重点点头,柳英,你前途无量,你要好好干,去需要你的地方,不能守在我这里,这是毫无希望的!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推荐信,你去找一下县里刘长春,你这么能干,肯定大有作为的!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光明哥。说完柳英就走了。
  敬请关注第十三集

  光明的抉择理智而伤感,但生活却不仅仅这些,还有什么新的麻烦找上来?
  第十三集
  连翘偷钱

  林连翘在家帮父母干活时,心有不甘,她喜欢课堂,她想说凭什么姐姐和弟弟他们都能去读书?而偏偏就她不行?
  可她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个坎,林光明说紫苏他们都能考上王牌高中,她林连翘考不上。这就是命苦。大家都这么说她,连翘也有些认命。以后没书念了,这么想的时候,连翘会在夜里哭醒,防风说,条条大道通罗马,你也不要全信父亲的,也许将来你比我们还有出息呢。连翘知道防风是在安慰她。
  上了高中的林防风,更为安静了。他常常一个人独坐一隅,一坐就是一整天,他思考的问题,常常超出了林连翘的想象,关于宇宙,关于大与小,关于有和无,他甚至和连翘讨论这个家庭对连翘的不公。防风说人生而平等,但在这个家里,父亲光明人为的创造了各种不平等,这是个悲剧的开始,也将是一个悲剧的结束。
  连翘的命运不由连翘,她必须听光明的,这一点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商业局考试成绩下来了,这次连翘居然也考了个全县第一名。
  光明拿到成绩单轻笑了一下,正而八经的考试你林连翘不行,这个你也能拿个第一名,跛子将军也是将军。这是连翘这一生,头一次光明这么表扬了她。
  连翘被商业局安排进了另一个乡镇中心商业大楼做售货员,这个乡镇离连翘县城的家足有二十里地。
  这个工作一个月工资110元,对于才上班的新人连翘,算是个不错的工资,连翘每月给姆嬷大英10元,给翠莲20元,给防风10元,她自己用20吃饭,剩下50元,她都交给了林光明,光明说帮她存着,她出嫁时再给她压箱底,他说农村女娃都这样,自己的嫁妆自己挣。
  连翘可不会想出嫁的事,他让防风将高中的教科书带给她看,防风想方设法地从高一年级的同学那里收集旧课本给连翘,防风学到哪儿,连翘就跟着学看到哪儿,每个周末回家的防风,都给连翘讲课文,讲数学,甚至复印他们的考试测验卷子给连翘做。连翘也不挑,只要能了解高中在学什么,也是一种乐趣,也能大大缓解她不能再上学的痛苦。
  连翘每周站在柜台卖货并不用心,没有人来买货时,连翘都在看书或背单词,那些半老不老的中年女售货员,被连翘他们这刚来上班的小年轻称为师傅,三十几岁的女人,闲得无事,总是对后生们品头论足,她们说连翘好看,但就是太傲气,走路从不看人,她们看不惯连翘,都在背后揣测,连翘可能精神有问题,否则她怎么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如果脑子没问题,怎么会在柜台读书写字的,太不同人样了。
  又一个周末,一家人正吃饭的时候,连翘和防风在房间里还没出来,翠莲催他们出来吃饭都不耐烦了,她大叫,连翘,防风,你们俩是钉在房里了?出不来了吗?!
  连翘在房间将防风复印的三张卷子按标准考试时间做完了,防风对完答案,十分兴奋。
  爸,爸,快来看,连翘居然能做我们的卷子呀!比我们很多同学都考得好!防风连蹦带跳地拿卷子给光明看。
  光明用手中的筷子啪一下子就将卷子打落到了地上,防风!你别影响连翘,这有什么用啊,她能读书么,就算全会了,能说明什么,她能考上大学么?!
  然后光明指着连翘说,连翘,你有这功夫,要去研究你的珠算,研究你售货员工作!别整天尽歪门斜道,做些没用的,你呀,真是不知死活!
  防风说,爸,我觉得你对连翘不公平,你不把她当人看!半大小子的林防风,直直地杵在林光明面前,满脸通红地看着林光明,这是他头一次顶撞父亲光,他说你这是故意的,不给连翘读书,还不让她学习,你这是犯法的!要不得!
  儿子的顶撞与出言不逊让勃然大怒的林光明想都没有想,瞄都没瞄一下,就将手上的饭碗扔了出去,这碗准确地落在了林防网的额头上,全家人一下子愣了!林光明也愣了,在这个家里,几乎从来没有人敢如此顶撞他的,可看到满脸是血的儿子,他也一下子傻了!
  连翘惊叫了一声,和翠莲同时哭叫着抢步上前去抱防风。
  翠莲手忙脚乱地抓起一把炉灰按在防风头上,快快,送医院送医院!
  回头她便骂连翘,都怪你!你个败家精,害得我儿子遭这么大痛,你怎么不去死?!
  光明你也是的,这一碗要是砸到眼睛,叫我怎么活啊??
  林光明忙推出自行车,连翘和翠莲将防风扶上了自行车后座,一家人赶去了医院,这个周末,他们家是敞着门过的,林防风裹着一头繃带回来的时候,他们的猪从养猪房里跳出来,饿得将饭厅里的桌子都拱翻了。
  林光明对于失手砸了儿子,愧疚万分,他去称肉,包包子给防风吃,防风一口也不尝,都扔到桌上,他带水果回来,防风也不碰。这爷俩足足僵持了二个月,防风才肯叫爸。防风的额头从此留下了一块疤,只有头发长到盖住额头,才不怎么能看到。
  另一个愧疚的人,是连翘。
  她没有想到为了她的学习,防风都挨上了一碗砸,她觉得她大概真的是她母亲说败家精,是克全家来的吧。她也是头一次真的象翠莲那样来问自己,我怎么不去死?
  自防风受伤,连翘的学习彻底中断了,她连续二个月没有回家。
  这个售货员的工作,她也常常出错,每个月盘存时,要计帐。算帐时,只能用算盘。打算盘她总也不过关,师傅都说,你这帐目算得牛头不对马嘴啊,连翘!每次帐都要重算!
  连翘每次从帐本堆里抬起头来,心中都很悲愤,这些跟数学有关联的东西,真的象个恶梦一样跟着她,她怎么就无处可逃呢?在这个周而复始的每月盘存的出错里,连翘也生了要出去的心。单位很多象她一般大的男孩女孩都以打工的名义南下了,过去连翘会觉得这样很不好,没有指标的工作肯定不能干,但现在她也想出去闯一闯。
  这个周末回到家,她告诉翠莲,她要出去打工,大惊失色的翠莲直呼你有病呢,你这可是国家正式工,你怎么去学那些农民子女,他们是没有办法才出去讨生活,可千万别提这事,搞不好你爸又要打你了。
  连翘说,我不喜欢这个工作,我也要出去,你跟爸爸说一说嘛,连翘自己不敢找林光明。
  林光明果然又大发雷霆了,儿子的头刚好,连翘又出妖蛾子,他觉得苦恼透了。
  你们这都是要人命么?林连翘,你说你出去干什么?要文凭没文凭,要学识没学识,要编制没编制,你出去找死吗?林连翘,你一个初中毕业生,你能有个工作已经不错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啊?多少人想要过你这样的生活过不上?你这么不知足啊?面对十七岁的女儿,林光明抬起的手又放下了,孩子都大了,真是孩大不由爷娘,打破了头的林防风也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打又有什么用呢?
  林光明盯着连翘说,你记住,林连翘,死,你也要死在商业大楼,我是求了多少人,找了多少路子,辛苦争来的工作指标,由不得你胡来!
  哭着回去上班的林连翘,在每天上下班中煎熬着,她想过几百个出逃的方法,都被自己推翻了。
  这天早上是她的早班,刚开商场的门,8点不到,就有顾客来了。
  这些早起的人,进商场都是来买牙膏牙刷肥皂什么的,一块肥皂二块,一个大爷买完就走了,连翘收了的二块钱,她将钱放进了收银抽屉,她的手却并没有从抽屉里拿出来,她很恍惚,站在柜台边愣愣出神。
  可抓着你了!突然她的那只伸在收银抽屉的手被人死死抓着不放,把林连翘吓了一大跳,原来是今天并不上早班的柜长李九林不知何时冲进了柜台里。
  林连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李九林高举起她那只在收银抽屉里的手,说,大家看看哪,李连翘偷柜台的钱,被我抓着了!
  原来那个两元还在林连翘手掌里,林连翘本能的要扔掉钱,但李九林死命拽着她的手,说,大家看看,大家看哪,我已发现很多次,林连翘她总偷拿柜台的钱,这下被我抓着了,大家看看,大家看看,这就是证据!
  我没有!十七岁的林连翘开始挣扎,她两眼发黑,只是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没有,我没有偷柜台的钱,我没有!
  商场经理李原来一边穿衣服,一边从楼上的宿舍跑下来,怎么了怎么了?
  浑身发抖的林连翘只会一句我没有偷钱,她也没有办法解释手为什么要放在柜台收银抽屉里,为什么手里还有二元钱。
  被停职反省的林连翘只能躲在宿舍楼上哭,她不敢回家,她知道以贼这样的一个身份回家,她那暴燥的爹林光明如果不打死她,大约也会被她这样的一个身份气死,她的爹是多么好面子啊!
  我还能去哪里?林连翘在傍晚时分去了江边,江边散步的人很多,她尽可能朝人少的地方走,找了一块干净点石头,她坐了下来,她的思维是混乱的,她活着的这十七年,除了读书和跟防风学习让她感到平静快活,其它的日子都是悲苦的。被当作贼时,林连翘竟连怎么反抗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来保护她。
  敬请关注第十三集

  林连翘的困顿,也是所有年轻人的困顿,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很多种伤害都是不经意的,连翘该怎么办?她能化解这样的危机吗,她才十七岁。
  第十四集
  连翘自杀

  小姑娘,一个人呢?身后响起来的声音吓了林连翘一跳,转头一看,一个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笑容的中年妇人半蹲在她身边说,你好象不开心啊,流泪了啊?
  林连翘忙擦干了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您是?
  啊,你是下面商业大楼三层化妆品柜的小林吧,我在你手上买过香皂,记得我不?我们都认识你,都说你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妇人越发笑得亲热了。
  听到人家说认识自己,林连翘更难堪了,她站起身来准备走,妇人笑了,你不用怕,这里人都认识我,都叫我花姐,他们都说你偷柜台钱被停职,我不信,我不信你会偷柜台的钱。
  林连翘的眼泪又下来了,我真没有偷钱。她哭着说。
  花姐轻轻地拍着连翘的背,她说,年轻人有时候就是会被人误会呀,欺负呀,都很正常的,你不用难过,过几天就好了。
  连续几天林连翘和花姐都约在江边散心,这个笑起来很大声的女人很会聊天,她说她年轻的时候也不受人待见,女人得靠自己,什么都得自己拿主意,最终,她说出了她的真实意图。她说她在省城做生意,倒卖各类衣服,原来给她穿衣服的小姑娘回家嫁人了,她喜欢林连翘,觉得连翘又好看,又高挑,要是穿上她的衣服当模特儿,那衣服一定卖得快。
  连翘从未听过世上还有这种工作,她急切想找个人问一问,可她不知找谁,也不敢去找人问。她突然想到一些报道上说,一些中年妇女专骗小姑娘卖的,这会笑的花姐,真是越看越象人贩子。
  连翘一个星期没有去江边,她的思绪很乱。她按李原来经理的意思写好检查,然后在早会上当众念了,李经理才同意她回到柜台上班。
  李九林在早会上公开说,他不要林连翘,这样的柜员实在有损团队形象,他可不想总要担惊受怕,月月盘存自己还要贴钱,哪个柜台收她就收,我这个柜组是万万不能要的!
  一个早会上七八十人,都看着林连翘,和连翘一般大的同事开始捂着嘴笑,那些被叫作师傅的中年男女们,撇着嘴摇着头,互相之间交头接耳的,一边偷笑,时不时瞄一眼林连翘。
  连翘极力想把眼泪吞回去,可没有成功。她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象脱光了衣服一样,羞辱难当,又无处可逃。
  五金柜的高艳群师傅是一个身材娇小,白皙优雅的女柜长,平时她总看连翘笑,她说这么大个商场,这么多年轻人,也就连翘爱读书。
  这个时候,高艳群站出来说,你们不要我要,你们这样象话吗,人家一十几岁的小姑娘,你们就这么使劲儿踩,你们都没十几岁过吗,人无完人,谁能无过,何况人家这么年轻,怎么能一锤定音?林连翘来我柜台吧,我不怕盘存!高柜长说完向林连翘招了招手。
  李原来经理点了点头,说,那就这么定了,李连翘从今天开始进入五金柜台,李连翘好好干,下次可不能再犯了,今天早会到这儿,大家散了吧!
  林连翘站在那里不能动,她无法形容这个时候的心情,她本应感激这位高师傅的,可她内心却是空的,她想说她没有偷钱,可她不敢出声,就象每次她爸爸打她时那样,不能辨解,不能说话,说了,会打得更利害。
  连翘在商业大楼楼上的宿舍呆着,她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会等着她,她知道高艳群师傅是可怜她,她感激高师傅给她解了围,但这种怜悯让连翘生不如死,她说她要好好想想。
  她回到宿舍给她母亲翠莲写信,她说能不能让爸爸想想办法把她调回县城去,她想回家,回到她家所在的县城上班,她不想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只能这么说,她害怕在这里,她更害怕她家里人知道她要回去的真实原因。
  商场里,和她一般大的青年见着她都避开走,煮饭的大师傅卞师傅也知道她偷了柜台的钱,他给连翘打饭时说,年轻人要学好,你还年轻,改了就行。缺什么给卞师傅说,我可以借你饭票,下个月不还,没关系的。
  连翘连饭都没打,逃也似地离开了食堂。
  她已经好几天没去食堂打饭了,她现在怕见到卞师傅。
  信是寄去翠莲学校的,但已经二个星期了,这信犹如石沉大海。后来翠莲说是父亲光明让不要回信,他说连翘这般不省心,不要惯她这身臭毛病。
  没有收到回信的连翘心灰意冷。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趁天黑,她去了楼下的食品店,买了点熟食,抬头看到了柜架上,有酒,而且是白酒。
  每次她都看到父亲光明喝白酒,一口一杯,几乎很少醉。在父亲不在的时候,她偷尝过白酒,是真的辛辣而呛喉,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这酒喝多了人会死呢?太难受了。
  死这个字眼闪现在在这个时候连翘的脑海里,让连翘惊了一下,十七岁的连翘,在这个暮色来临的夜晚,想到了死。
  或许这个年纪对死亡的理解并不具体,她甚至站在那排白酒面前,想到她死后,这群人会干嘛呢,李九林会后悔他举着连翘的手,揭发她是一个贼的举动吗?李原来经理会不会批评说他做得不对?高艳群会不会哭呢?还有,她的父亲林光明会不会立刻来这里看她?是啊,父亲光明把连翘她送到这里一年多了,从来没有来看过她。
  连翘抱着一瓶西凤酒和几样熟食就上了楼。
  宿舍没人。
  和连翘同住一间宿舍的女孩子小龚,和她一般大,正被商场一个帅哥热烈追求,他们早到江边浪漫去了,不到深夜十二点绝对不会回来的。
  连翘坐在她自己的床铺跟前,铺了一张报纸,将熟食袋全摆上,开了白酒,连翘将平时刷牙的杯子洗了洗,倒上了一点白酒,喝了一口。
  一口就呛到了喉,胸口便火烧火燎的,连翘赶紧吃了几口熟食,鼓足了勇气,又喝了几口。
  这个白酒只需要开个头,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的连翘,居然感到,这白酒也有一翻滋味来,眼见着一瓶一斤装的白酒,她喝下去了三分之二,可她却还清醒得很。
  在宿舍里喝酒,这若是被经理李原来知道了,大约也是一个不得了的事的。连翘想着怎么能快点解决死亡这个问题呢?她觉得她也是幼稚,怎么会想到喝白酒会死呢,若会死,她爸爸天天会喝,而且喝了之后还会唱歌?
  真是傻呀。连翘笑自己。
  她起身去翻同住的同事小龚的桌子,从一个装着苹果的袋子里,连翘看到了一把小小的水果刀。
  这个水果刀很小,黑色刀柄刚好握在手上,大概不到二公分长短的刀刃很亮,尖锐,轻巧,绝对锋利。
  连翘第一刀切向了自己的右手腕,当皮肤被切断了时,她只是稍稍有些麻,却并未感到痛。怎么不痛呢?连翘问自己。她更深地切割下去,她看到了皮肤下的黄色的脂肪,和白色的油粒,血开始出现,只是渗了一些,并不多。
  总是从文学作品里看到人切手腕,是要找到动脉的,连翘开始往深里切割,先是一条淡红色的小筋而后是一条淡紫色的筋,被先后割断,也没有太多血涌出,也没有痛感。
  这让连翘很着急,原来死是那么地不容易么!她将她的右手腕切开了大约有一公分的口子,眼前绽开的是皮肤组织的层次,有黄的,有白的,有淡红和淡紫的,现在都展现在连翘面前,血只是一点点往外渗,并不惊艳。
  我的动脉呢?连翘要找到动脉的专注,完全盖过了酒劲上来的晕眩,随着刀的切割的深入,她终于看到了切开的伤口里,一条深紫红的,跳动着的脉膊,这一刻,连翘哭了。
  她觉得她看到了自己的心跳。而很快,她的刀只要下去,她的心就不用跳了。她在自己的心跳面前泪流不止,她的生她管不了,她怎么成了林光明的女儿,她的出生没有人欢迎,而这个出生不是她选择的,那些创造她的人,都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要来?大英说苦人天赐,天赐来就是受苦,众人嫌弃,连翘想作一回主,这个被人嫌弃的命,生活这么苦,她选择不要了。
  她总可以支配自己死的吧。
  连翘想象的手起刀落,想象的一了百了,这一水果刀的力度,切下去,落在跳动的大动脉上,就可以结束了。
  谁知道刀刚插上动脉,空前巨大的痛疼感,让连翘全身抖了起来,这种剧痛让连翘一下子丢了刀。
  这么锋利的刀,却并没有切开动脉!原来动脉是有韧度的,它依旧跳跃着,暗紫深红的,在手腕深处跳跃着,生命是多么顽强而坚韧呵!连翘一下子栽倒在了床上,那三分之二的酒,漫了起来,她在最后一刻想捡刀的举措停在了意识里,意识里,从伤口里冒出来的血只流到了指尖,就凝固了,而连翘最后一眼就停在了那个充满着水渍的天花板上,那片水渍象极了一张女人的脸,沧桑而落寞。。。。。
  敬请关注第十五集 林连翘以死相逼的人生,会将她推向哪里?
  第十五集
  连翘出走
  再次醒来的连翘,睁开眼时,眼前的白,晃得她不得不转过头去,她便看到了女人的脸。
  一张充满了眼泪和担忧,愁苦且苍老的脸,是大英的脸。
  你醒了,连翘呀,我的儿啊!大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醒了呵!我苦命的连翘呵!大英泪流不止,你说,你小时候那么弱,大家都算你活不长,你都没死,现在怎么这么想不开?
  连翘又转了一下脑袋,脑袋疼得象要裂开一样。连翘四处瞅了瞅,病房只有大英一人。
  大英说,你别找了,你爸妈没来,他们要上班,不好请假,唉,你爸说是嫌丢人,不来咧!连翘啊,你不能这么傻啊!你说你死了不是白丢一条命么?你得活着,活给他们看看,你有多硬气!
  她的父母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连翘觉得死亡原来也是如此无足轻重,她的手上缠着纱布,这个时候才是钻了心的痛,正在打的点滴冰凉的,胃里很不舒服。
  外面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谁也没有空多看她一眼。
  中午的时候,高艳群师傅带来了一锅汤。她说,连翘呀,你都睡二天了,我早上过来你还没有醒,这是我婆婆给炖的汤,你是想自杀吗?傻姑娘呀!这算什么事呢?你看看,要不是晚上和你同房的小龚回去得早,你这小命怕就没了呢!
  大英千恩万谢地接过了汤,放在床头柜上,准备舀出来给连翘喝。
  连翘想起身向高师傅道谢,高师傅忙过来扶她,连声道,躺下躺下不要动连翘,医生说你无大碍,伤口缝了十二针,这么深的伤口你居然切得下去,你大概也是酒喝多了吧,幸亏没有伤了动脉,唉,就是太年轻了,等你出院了,去我柜台上班,没什么大事,连翘奶奶,她朝大英笑着说,你孙女挺不错的,爱学习,长得好看,我喜欢!
  大英站起身来千恩万谢的,高师傅,我这孙女不懂事还请师傅多照顾多提携啊!
  防风下午从学校请了假,转了二次车,来看连翘。
  他坐在床头,一直死死盯着连翘,盯得连翘心头发毛。
  连翘,答应我,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我一直最佩服你了,你说你小时候那么多人欺负你,你都没有倒下,你不能自己把自己给灭了呀,连翘!这样的连翘太蠢,我不喜欢!
  连翘闭上眼睛,眼泪就顺着进了耳朵里,防风的话,让她无地自容。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的连翘回到了商场,她直接去了五金柜台上班。
  五金柜头是一个独立的门市,与其它柜台是分开的,所以相对而言,连翘减少了与其它营业员见面的机会,这让她小松了一口气。
  一个月后,她的右手伤口拆了线,伤口表面上是愈合了,但按下去全无知觉,连翘想,可能是手神经给割断了吧。想想差点割到了动脉,真是让人惊心哪!
  到了月底盘存,连翘算得极认真,这也是头一次,她打珠算,没有让师傅复盘。高师傅跟其它柜组员说,我说了,连翘没问题,她那么好学,好好带一带,会是一个好的营业员的,大家多帮帮她。
  盘存数据与上月核对没有任何差异,高师傅有意地去大商场那边走了一圈,说我们这个月盘存很正常,比上月新增了3个百分点。
  大家都知道她是说给李九林听的。

  盘存后的第二天,连翘和另一个组员调休,她快速开始收拾东西。
  她不再去求她的父亲调她回县城了,她也不想要这份旱涝保收的工作了。她决定跟花姐走。
  连翘背着一床被子去找花姐,这床被子还是姆嬷大英亲手缝制的绿缎面的被子。至于她是不是会被花姐卖掉,连翘已经不在乎了。连翘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等着别人来帮她的林连翘了,她连死都不怕,她会怕林光明的不理不睬?还有什么比死更让人可怕的事?花姐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连翘觉得反正已经是死过一回,被人卖掉就卖掉,她认了,谁又会在乎呢?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透点亮,连翘轻手轻脚的起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同房的小龚睡得很死。
  连翘一声不吭地跟在花姐后头,和花姐坐上了去省城的船,船上的人很多,乱哄哄的,都是去省城进货或谋生的人,连翘帮花姐看着她的大包小包,花姐进进出出的,好多人和她打招呼,都恭喜她又找了个漂亮姑娘上船了。
  这船也不知道在水里行走了多久,终于望得见彼岸了。
  船停靠在码头,连翘就跟着花姐下了船。
  同下船的还有一大群跟花姐一样,背着大包小包的人,到省城,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他们一同七弯八拐的进了个小胡同,在一排排极陈旧且低矮灰暗的平房前停下,而后这群人各自散入了这些高低不等的房门洞里。
  连翘跟着花姐进了一个极小的门洞,这里便是他们落脚的地方。连翘一直很警惕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花姐会把她卖给谁呢?

  刚一进门,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个茶色眼镜的老头,他点点头,呵?花姐你回来了?

  花姐从包里拿出二包烟,和一袋农产品,亲热地塞进老头手里,刘爹爹,这是给您的!

  哎呀哎呀,又让你破费,么好意思呢?老头眉开眼笑地,一边接过烟和物品,一边客气,呀,这是你新找来的姑娘啊,真不错,呵呵。

  花姐一边寒喧,一边让连翘沿着一只木梯子上了二楼。
  严格来说,还真不是什么二楼。就是房子上方大约二米多高的地方放了一层搁板当楼板,楼板上,放着褥子,也有电饭煲,有洗脸盆毛巾,也有碗筷锅铲,真应那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人只能坐着,站不起身来。
  原来花姐和连翘是要住在人家阁楼上的。下面住着的是房东,省城本地人刘大爷和他老伴,他们还有一个叫兵兵的儿子在百货大楼上班,每天晚上回来吃饭。

  花姐和连翘将物品都搬上了阁楼,花姐用电饭煲煮了二袋方便面,就当是晚餐了,等收拾停当,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这里住主要是便宜。花姐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们来这里是做生意的,能吃多大苦,就能挣多大的钱,我们将成本压到最低,余下的就都是赚的了。你也赶紧睡,明天我们就要去做生意了。

  花姐说完,就躺倒睡了。不一会儿花姐便鼾声如雷。

  林连翘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迅速睡过去的妇人,她不是要卖自己的吗?就不怕自己趁她睡着了跑了么?连翘伸头看看楼下,楼下是刘大爷他们家的饭厅,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第二天天还没亮,花姐就催促连翘起来,花姐和连翘她们俩就着昨天晚上剩在脸盆里洗脸水,胡乱洗了一把,催促连翘梳了头,她们提着几个蛇皮袋轻手轻脚下了楼。
  出去的门就在木梯边上。倒也不用惊醒楼下住的房东。
  出了门,她们一溜小跑,拐过几个胡同,远远就看到一个排着队伍的人,已经有十几人在那里排着,他们和花姐一样,一人腋下夹着个蛇皮袋子,花姐拉着连翘,就在长龙的队伍后站定了。
  连翘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她四处打量这个叫省城的地方,高楼林立,虽然天还没有怎么亮,但车辆行人已经开始熙熙攘攘了。她也才想起,自她出生以来,她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她工作单位,那个商业大楼了,这里是省城,和家乡完全不一样。
  花姐嘱咐她就跟着队伍往前走,不要让人在她前面插队,她去另一边看看。
  等花姐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时,她手里二个蛇皮袋子已经装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而连翘跟着的队伍也排到了门边,花姐马上跟了上来,将二包衣服袋口扎好,让连翘提着,人挤到了连翘前面。
  你就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走开,我现在进去提货了!等我出来啊!花姐说着将手上的红票交给门口的人,拿着二个空的蛇皮袋子进去了。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满头大汗的花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将二个装满衣服的蛇皮袋子互相打了个结,前后跨着,搭放在肩上,一看到连翘,就喊,小林拿上货,走!快!去占地儿去。
  花姐与连翘到了离批发大楼不远处的街道上,选择了一溜门面房的街沿站定,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上多了个折叠着的小钢丝床。
  架好了床,花姐将蛇皮袋子放倒,倒出些衣服在钢丝床上,拿出几件不同颜色衣服在连翘身上比划,最终选择一件给连翘穿上,往后退几步,左右端详,拉了拉衣服角,整理了上衣领和袖子,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件了,连翘,今天就看你了。

  她让连翘在她身边站好,摆好她的衣服,轻咳了咳,突然一声细长幽深的腔调从花姐嗓子里喷薄而出,哎!68的只卖38!哎,38、38,走过的路过的,不要错过,今年流行的最新款,谁穿谁好看,便宜呵便宜,人参当白菜卖了咧!

  她这嘹亮的噪音,很具穿透性,抑扬顿挫,清楚而极富诱惑,听到的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看她,而只要有人看她,她那美好而又虔诚的微笑恰到好处地堆积在脸上,让看她的人倍觉舒服,而愿意听她搭讪。
  她这一嗓子将人一下子吸引过来,那些人一边靠近摊位,一边都齐刷刷地看连翘,上下打量着她,甚至有的人还要拉着连翘转个圈,于是只要上了连翘身上的那个款式,那个顔色的衣服迅速就没有了。
  晚上花姐开始坐在阁楼上数钱,她那满脸溢出来的笑,让她那因胖而大的脸庞充满了血色又显得油光水滑。
  连翘也暗松了一口气,花姐原来真是拉自己来做生意的,她想了一晚人贩子的买卖惊魂是不会发生的,所以她也笑了。花姐今天挣了多少呀?
  哈哈!来,按约定,这个是你今天的工钱!花姐抽出二十元塞到连翘手上,小林,就这样干,很简单吧,这挣的钱可都是你的,比你站柜台是不是强很多?
  一天就能挣二十,这让连翘也有些小兴奋了,如果每天都出摊,她一个月就能挣600元,真是不老少了,连翘下定决心一定好好干。
  他们早出晚归,一个守摊穿衣,一个进货叫喊,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月下来,连翘放在鞋垫底下的钱换成了六个一百,这让连翘有了成就感,她觉得要是这么存钱下去,不久,她就能有不少的一笔收入了,这么下去,肯定会有出头之日的,这种有大量收入涌入的感觉让她感到兴奋,也让她感到了希望,她甚至想象过,不久的将来,她将会给她爸爸一笔大大的钱,肯定让她爸吓一大跳的!
  敬请关注第十六集

  初做生意的林连翘,会在这里发达起来吗?象吗?
  第十六集
  省城卖衣
  就在连翘感到在省城立住了脚,对前途充满了向往时,她的爸爸林光明可是急病了,那是真上火,满嘴是泡。
  商业大楼的负责人李原来来找林光明,你家连翘回家没,她已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
  连翘不见了,这着实吓坏了林光明,一个大姑娘不见了,让人太不好想了,人是死是活,去了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根本没有人有线索。
  大英哭天抢地地坐在商场中央向李原来要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说她连翘出院后,是她亲手将她送回到商场的。后来有人说连翘之所以自杀,是因李九林赖林连翘偷柜台钱,大英一把抱住李九林的大腿,李九林半步移动不得,大英边哭边嚷,你就是一个杀人犯哪!你还我孙女,否则我三日不了,四日不休,我跟你没完!
  大家找林连翘是没有头绪的,派出所说一旦有消息就马上通知商场,一个月过去了,林光明连续跑派出所,腿都溜细了,也没有连翘的消息。
  已经好几个月没给家写信的紫苏回家了,她还有一年半就要大学毕业,开年要进行实习工作准备,按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分配原则,她未来要么分回县城,要么分到省城,她这个时候先回家一趟,然后去省城联系同学去。
  回到家听说妹妹连翘不见了,紫苏看看已经有了星星白发的林光明,想着这打小就不省心的妹妹,不知给这个家添多少麻烦,心里就来了气。
  丢了才好呢,又不是没丢过!别去找了,她除了给我们家丢人显眼,还能做啥?爸你也是白操心!
  紫苏呵,话不能这么说呵,自己家人丢了,怎么能不找呢?翠莲没好气地说,若你丢了,我们一样得找!
  你怎么说话呢?紫苏能跟连翘能一样么?连翘拿什么和紫苏比?简直乱弹琴!林光明一瞪眼将翠莲怼回去了。
  紫苏白了母亲一眼,多少怨气也只好压在了心里,她告诉林光明,她已经托同学在省城找到了接收单位,过了这个年就可以报到实习了。
  林光明赞同地点点头,嗯,要是能留在省城,那自然是好的。有规划的紫苏从不让林光明操心,今天光明心情算是好一些了。
  卖了一个月衣服的连翘,也渐懂了这里的门道,冷眼观察花姐,他们将批发大楼的衣服,几个人合伙以极低价买来,站在街道边品牌店或门市部前搭摊对外再批,有时候甚至比主楼的价格还要低,主要是钻了批发商与零售商信息不对等的空子,全国各地的来进货的人,不明就里,很容易就将路口的地摊当成了进货渠道。
  这些摊爷们,有时他们还自带几个装作买衣服的站在摊前挑选,一旦有人上前寻问,他们就趁机热心介绍,或者是演戏装着,要进这里货,互相抢衣服抢急了眼,让真的进货的人还以为这货好卖得很,跟着一窝蜂进货,他们管这个佯买衣的人叫衣托。
  唯有花姐,她没有托,就她和帮她穿衣服的连翘。
  花姐甚至会带连翘进批发区选衣服,她会让连翘直接站在那里,花姐选款式一个样式一个样式试穿衣服,哪个她觉得好看,她就多进几件。每天到底卖了多少钱,花姐也从不说,连翘觉得人家是老板,她只是一个负责穿衣服的,也算是打工的吧,也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只是早市上,花姐的衣服总是能提前卖完,和花姐同时做生意的同乡,开始背后找连翘,小林啊,你知道花姐一天挣多少么,少说她一天都能卖二千!!花姐才给你一天二十太抠了,我给你一天三十吧,你跟我干,哦,不,我给你四十!
  连翘不会,她怕花姐说她忘恩负义。但花姐一天就能挣2000,才给她20,这让她有些想法,她也想找个合适机会,向花姐提出来看能不能适当涨点工钱,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时,她的卖衣生涯就结束了。
  连翘在省城卖衣服,居然是紫苏第一个知道的。她那在省法院工作的高中同学给她接风时说,前几天在那边服装生意街上,有个女孩长得好象你啊!开始还真把我吓一跳,仔细一看比你小一号,还是长头发,否则真以为是你了。
  紫苏一听,快带我去,不知是不是我妹,她从家里跑出来了!
  他们赶去看时,那边小贩们已经收了摊。并没见到长得象她的姑娘。反倒市门部老板娘一见紫苏,便说,小林怎么剪头发了?仔细一看,忙说,哦,认错人了,你是小林什么人吧?长得真象!
  紫苏觉得很尴尬,含糊的笑了笑,她问,这个小林每天都在这里吗,她可是从县城来的?
  哟,是呀,可会做生意了,就数她们娘俩卖得好,这姑娘每天天不亮就来了,能吃苦!老板娘说。
  肯定是我妹连翘。紫苏说。紫苏打电话将消息告诉父母时,林光明当即就和翠莲搭了晚班车到了省城,在紫苏所指的街道附近找了个招待所住下来,他要等连翘,不管是不是,他要眼见为实。
  连翘和花姐在一起,这三个月,连翘已经很熟悉这个套路和流程了,一早排队去楼上进货,占好街道有利位置的摊位,交50元保护费给本地一个叫阿峰的流氓地痞,就可以下摊干活了。这个早晨,她和平时一样将衣服穿好,甚至她已经可以吼得象花姐那么溜了:跳楼价,跳楼价清仓啊,二件58,二件58啊,走过的路过的不要错过,看一看,瞧一瞧啊,数量不多,要买赶紧咧!花姐在一旁和人聊着天,她已很放心让连翘自己做了。
  连翘不断调整摊位上的衣服,颜色搭配,新旧款错开,手上一摞钱都快要拿不住了,突然花姐警觉起来,马上搂起一抱衣服,小林,拿床,快,快跑,城管来了!
  一声城管来了,整条街刚在做生意的人呼一下子,就象动物世界里,受惊的羚羊一样,全速奔跑了起来,抱衣服的,拖床的,全往各个门市之间的小胡同里跑去,连翘抱着大包衣服拖着摊床,跟在花姐后跑,这时听到了一声连翘哇!这声音太熟悉了,她一下子楞在了那里,谁叫我?
  就这么稍一楞神,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城管冲到了跟前,一把夺下了连翘手上的衣服,并把摊床拽下,反手就全扔到了停在路中间的城管车上,车上已有不少各类商品,看样子一路扫街过来,抄了不少摊。
  这些城管不定期的每隔几天就会这么来一趟,他们只收商品,并不抓人,平时连翘跟着花姐都能逃脱。
  躲在胡同口的花姐见连翘手上的衣服悉数被抢走,连床也没了,心疼得直跺脚。
  而连翘都吓呆了。不仅仅是城管让她受到惊吓,而是她看到了她的妈妈翠莲就站在她面前,吃惊的看着她,泪流满面,连翘啊,你这个死女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翠莲旁边站着的林光明一脸胡茬子,阴沉着脸,正死死盯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而紫苏半捂着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她。
  连翘半天才回过神来,花姐黑着脸已冲到跟前,小林!你平时这么机灵,今天怎么回事呵?呵?!这个月白干咧白干咧!哎呀呀,六十多件哪,抢走了六十多件衣服哪!床也没了,你拿什么赔!我说今天眼皮直跳,没想出这么大事,你说,小林,这个你得赔!花姐气急败坏一把抓住连翘的肩膀,说。
  一见花姐动手了,林光明忙上前一把拉开花姐,你谁啊?
  花姐一转头满脸狐疑上下打量着来人,你谁呵?
  连翘嗫嚅着,花姐,这是我爸我妈……
  花姐一愣,气焰一下短了,忙松开抓连翘的手,换了副嘴脸,满脸堆笑,啊,大哥大姐,这个——
  林光明气坏了,他上前一步,指着花姐,喝道,你好大的胆,拐走我女儿,让她丢了工作,这帐怎么算?
  花姐连连摆手,我没拐她呵,你女儿是自愿来的,我没有强迫她,我是带她做生意的呵!小林你说,我可没拐你!是你自己带我家找我的,对吧?不过今天你让城管一下子抢走这么多衣服,怎么办?
  眼见父母和花姐他们吵了起来,连翘更慌了,她拉着花姐说,花姐,今天是我的错,这衣服得赔多少钱?我赔!
  林光明气得直喘粗气,赔钱,我还赔后呢,我现就报警,你一个成年人,拐走我女儿,我女儿还没满十八岁呢!
  而翠莲在一旁,拉着连翘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拽着,连翘,回家!
  出摊的人都不做生意了,围了上来看热闹。
  花姐脸红脖子粗地嚷着,真他妈倒霉,我好心好意带你女儿做生意,你还要报警,小林你自己说,我每天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先尽着你,早上进货我都怕你提不动,我自己抗,你就帮我穿穿衣服,做做模特,我发你工钱,从不拖欠,对吧?我这生意也是血汗钱哪!今天一下子抢走这么多衣服,小林你清楚这货怎么进的吧!尤其这批货,比平时都贵呵!
  连翘见父母拉着花姐,互相推搡,闹得不可开交,忙使劲将他们分开,说,花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脱下鞋,把鞋垫抽出来,拿出一叠钱来。
  众人一阵惊呼,这小女娃把钱都藏鞋里呵,有心眼,聪明!
  花姐,衣服被抢是我的错,这里是2000,都是您这段时间给我的,我只有这么多钱,不够您多担待,对不起!连翘给花姐鞠了一躬,谢谢您带我出来!我现得回家了!
  敬请期待第十七集

  连翘的卖衣生涯结束了,不还是林光明的门弟观念在作怪么?我也常在想,如果林光明不执意拉走林连翘,她会不会是第二个花姐?接下来,她的父亲会帮她吗?
  第十七集
  光明的驱逐
  林光明带着失踪了三个月的连翘回到了家。
  林光明关了房门就不肯出来了。
  从翠莲开始,这个家里不省心的人不省心的事层出不穷,这个平白无故失踪的女儿,让他感到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觉得耻辱。
  光明的累,他的沮丧,让他几乎要失去了斗志,晚上吃完饭,全家坐在了堂屋,林光明看着坐在面前瘦弱的连翘,他叹了口气,低沉地说,
  连翘,我只希望你过一份安稳的生活,你一个没有大学文凭,没有一技之长的人,能做什么呢,难道你就希望自己就象这几个月,在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做个无业流民,被城管驱赶,过朝不保夕的生活吗?
  连翘不说话,自顾自眼泪流下来。她没有想到父亲光明会这么说话,她以为父亲肯定要打她一顿的。她觉得连她的死都不在乎的父母,又怎么会管她在外头如何生活呢?可这几句语重心长的话,让连翘心酸不已,她搞不懂父亲的心,有时候象块寒冰,这个时候又如此柔软,让她不敢相信坐在面前的是自己的父亲。
  连翘忍着眼泪,小声说,我再也不跑了,爸爸,我给您丢脸了。
  你也知道丢脸了?晚了!林光明这么说的时候,就气不打一处来,声量又高了,你再也不跑了,你现在怎么在这里立足,啊?一个好好的大姑娘,就这么不见了,我怎么向人交待?商业大楼那边还能要你?别人怎么看我们林家?嗯?我跟着你,丢不起这人!光明越说越气,你这,连嫁人都是个问题,谁敢要你?!余翠莲,你看你养的好女儿!光明吼完,就气咻咻地摔门而去。
  被父亲刚才那几句语重心长激起的那点温情,又被易怒的父亲给摔没了,连翘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个家,她是不能再呆了?
  自小到大,她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边缘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她的心里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点愿望,换到县城这边来工作,嫁一个年纪相当的男生,象所有的农家姑娘一样,盖着红盖头,被父亲敲锣打鼓地送到别人家,生子持家。可就这么朴素而简单的愿望,就在父亲那愤然离开的脚步声里,碎了。
  你不能再在这里呆着,我们林家还要在这里做人!父亲光明在晚饭上的桌子上,喝尽了最后一杯酒,说。
  那你带我回来干什么?连翘哭了,那让我再去卖衣服吧。
  那更丢人,林连翘,好歹我也是一国家干部,你这叫下九流!林光明敲着桌子说。
  我都做什么了,就丢人了?我那也是卖衣服天天拿工资的,我怎么丢人了?连翘哭着离开了餐桌。
  外婆杨蕊冷眼看着连翘离开了饭桌,她喝了一口杯中酒说,光明,现在是新社会,你也不能总是以老脑筋想事情,你再老,也老不过我这老太婆吧,我看连翘挺好,一个女孩子跑出去,没有走歪了路,想的是自食其力,现在的社会比我们以前要强!这样吧,你三姨妹彩虹明天从海城回,我找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将连翘带出去,现在不是时兴打工么?
  翠莲一拍手,娘,这个行!彩虹是去年调入海城的支援海城建省的研究员,连翘跟着彩虹我放心!
  头一次在外婆家见到了翠莲的同母异父的妹妹,连翘的姨妈,彩虹。
  虽然与翠莲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但因她连年都在外面读书,很少回来,连翘几乎不认识这个姨妈。
  看着彩虹,连翘多少是有些畏惧,彩虹她太冷了,冷得让连翘怀疑彩虹阿姨是不是不会笑?
  面对翠莲娘提出的带连翘走的要求,彩虹说,娘,你一定要我带走这个连翘干嘛呢,一个女孩子带出去都是要负责任的,万一出点什么事,谁能担着呢?
  彩虹,你必须要帮你姐这个忙,连翘没上过大学,你帮搭个桥,也是帮我个忙,这么多年,我欠你姐太多了。杨蕊说。
  为了这几年光明翠莲的安稳日子,杨蕊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说服自己的三女儿将连翘带出去。
  就这样,连翘要和彩虹去海城了。
  临行前夜,林光明在家设宴款待彩虹,酒过三巡,光明突然说,林连翘,把酒杯端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林光明的一声林连翘吓得连翘一哆嗦,她小心翼翼端着酒杯,一动也不敢动。
  连翘,我知道,你寻死觅活的,工作也无心做下去,家乡这个地方你大概是呆不下去的。现在船指给你,路卖给你了,这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只是为人父母,也只能送你一程,莫怪父母心狠。
  另一个事情我也是要说一下,女孩在外,要自尊自爱,不能自甘堕落辱我门风,这就几点,你要记住。
  连翘抿了一口酒,默默地坐回席间,她在这一瞬间里明白,她不仅是被家庭驱逐了,她也被家乡,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驱逐了。
  林光明说完,又倒上一杯酒,并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彩虹,说
  彩虹,这一杯我敬你!这个信封里,是连翘这二年在商业大楼上班的工资,她交给我的,我都存着的,共1200元,我一分也没动,麻烦妹妹帮连翘买张机票,余下当生活费,还请妹妹多担当,帮帮我连翘,她没上过大学,可能会给你添很多麻烦,怎么办呢,你和翠莲,这都是最亲的人,你不帮忙,我还能托付给谁?还望妹妹多教育,多指导。
  彩虹极其无奈接过钱,哥姐,这真是个为难事,连翘是个大姑娘了,这以后真有什么事,你可不能怪我啊!我只负责带她出门。以后还是要靠她自己的。
  第二天,是周末,天一直在下着雨,防风代表全家去车站送连翘。
  防风说,林连翘同学,你重生了!你很勇敢,你这出走的三个月,事必记入史册,现在你要放下所有的羁绊,祝贺你!你走出这个画地为牢的地方,你才会知道,你的灵魂会多么有趣的被安放,你自己在外面,凡事求保全,记得常给我写信就行。
  防风,这不是重生,这是死亡,我再也不回到这个地方了,我讨厌这里,我讨厌我们的家,我讨厌这个县城,他们留给我的全是屈辱和痛苦,我再也不回来了!!我发誓,我再也不回到这个地方,就算死,我也不会朝这个地方葬!连翘痛哭不止。车站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十七岁的林连翘,就象窗头的那几个杆竹子一样,被狂风骤雨吹得枝叶散乱,珠泪横流,肝胆欲裂。
  这年的夏天,林家又开始大摆宴席,因为林家长子,林防风考上了北京大学。
  这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个地方已有几年没出北大清华生了。
  林光明家出了两个大学生,实则非同小可,连县长都亲自上门祝贺,林光明的这种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气势,窜好几米高,高到都可盖栋楼了。
  这几天林光明都喝得酩酊大醉,他拉着刘长春,不断地在笑,我这做老子的是不行了,我不是还有防风和紫苏吗,所以啊,人这一辈子,儿女成材,也是老有所靠,我也算成功的。
  林防风的这场谢师宴,整个酒席都是在家里办理的,请的大厨都是县里有名的厨师,翠莲和婆婆大英带领着村里的婆娘们,在后院杀鸡宰鸭,有条不紊做红案白案,翠莲的儿子防风,白净挺秀,跟在母亲翠莲后面打下手,此刻正在帮翠莲从井中打水,小儿子当归则骑在墙头打枣,翠莲的婆婆大英杀鸡的手又准又狠,家里一片喜气洋洋。
  谢师宴上,柳英也来了。
  三年了,在别人的婚姻旁边趴活儿的柳英,她的爱显得那么低下而无奈,整天忙碌的林光明,哪怕只是一个下午,和她柳英坐在葡萄架下喝茶,哪怕只是谈谈工作上的事,都能让她产生快乐的幻想,她幻想有那么一天,林光明会为了她,做一些不顾一切的事来,她以为她什么都不要,只是为每天能看到这个男子就足够,那些不经意的笑,无意识的碰触,都是她固守的结果。柳英觉得自己就象沙漠里的一朵花,那么耐得住酷暑与干旱,她的需求那么少,少到甚至都不要一滴水,而向阳地舒展,碧绿而欢乐地活着。
  那一年她义不反顾地来到高山铺,后来又那么绝然地离婚,在林光明看来,真是太不可思议。可柳英觉得她值得,我们总是要为爱做出一些疯狂举动来,不要人理解,也不需要人承认,她愿意就这么呆在这个男人身边,每每见到林光明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忧伤而孤独地拉着二胡,如泣如诉时,静静在房里听着的她,心都碎了,她的光明,太孤独了,她懂他,那怕他们从未越雷池半步,她懂这个男人的坚守,也懂她自己的坚守。
  她甚至会与林光明探讨如果当初,他们在男未婚女未嫁时能相遇,林光明说,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一定不会放手,那些美妙的事,想象起来,他们那样热烈,都不象是二个马上步入中年的男女,倒象二个情怀初开的少男少女。林光明说,死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吧,下辈子可以好好开始。林光明说,到时我让我儿子买二颗茶树,一棵葬你,一棵埋我,把我们葬在一起,柳英为此哭了,求个来生,这个浪漫而凄美的愿望,让柳英患得患失,爱而不得,是何等哀伤,还有那么多不甘。
  今天她来了,她要直面翠莲,她想知道林光明口中四个孩子的妈,究竟凭什么能让她眼中的英雄林光明,那么死心塌地付出,而与她只约来生,没有今世。
  一脸笑的柳英以光明同事身份作自我介绍,向翠英伸出了双手。
  柳英一把握住了翠莲粘满了油的手,嫂子,恭喜恭喜呵,我是柳英,几年前我们见过面的!嫂子有功劳啊,培养出这么好的儿女!
  翠莲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顾及,她从柳英手里抽出自己有油的手,一个劲儿道歉,抱歉抱歉,照待不周照待不周呵,柳同志照顾好自己哦!
  林光明一忽儿冲到后院,翠莲哪!翠莲,快,县长来了,快去敬酒!
  翠莲就着儿子从井里刚打上来的水洗了洗手,摘下围裙跟着光明,光明顺手掸了掸翠莲身上的土,并用手细心地抿了抿翠莲的鬓角,光明看着翠莲的那个眼神里,心无旁骛。
  这个眼神落在柳英眼里,对柳英来说,几乎就是山呼海啸般的毁灭。她用了多少个夜晚去坚定自己爱的信仰,她一直觉得爱林光明是一种信仰,精神上,他们是那么一致,那么相爱,他们将世俗卡在了身体之外,我们以为柏拉图爱得浪漫,有多少人又知道,因为爱而不得,我们才只能在精神里,反复徜徉?
  她觉得她自己象极了兵临城下的攻城者,她围攻了数月,乃至数年,却发现这个城堡固若金汤,无论她的攻法多么先进,她的武器多么精良,这个城堡巍然而屹立,庄严而肃穆,她攻城无望。
  女人的心是怎么死的?柳英从谢师宴上归来,便没有了精气神儿。林光明他们这家人,他们的这个家庭多么和谐而稳固呵。柳英用我喜欢你与你无关的名言麻醉自己,却是在这一杯谢师酒里醒了,在林光明看翠莲那样的眼神里,心死如灰。
  死了心的女人,也是傲气的,这一年她离开了高山铺,临别,还是在那个葡萄架下,正午的阳光正从葡萄叶之间射下来,地上便变得碎裂而破败。柳英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开心的,一定记得来找我!柳英这么说时,心里全是泪,面对林光明,她是没有抵抗力的,什么让自己下作到如此地步的?她甚至有些看不起她自己。
  林光明重重地点点头,他说,柳英,你这么做是对的,去更好的地方,以后,找个好人,嫁了吧!
  柳英哭了,你一点也不懂我,不懂女人!
  林光明看着柳英越来越远的背影,他不仅潸然泪下,生活,岂是一个懂字可了得的?
  敬请期待第十八集

  这场驱逐如此悲情,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的林连翘一如浮萍远渡,而林光明在这场养育结束中,是不是也解放了他自己?他对家庭又是怎么样的一份坚持?还能坚持多久?
  第十八集
  夫妻反目

  现在的翠莲放学不太愿意回家,她的家空落落的。
  连翘跟着彩虹走了,防风上大学去了,紫苏去省城上班了,林光明住在高山铺,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有时候借口太忙,甚至连着几个星期都不回。
  偌大两栋房子,一个大院子,本来还有翠莲和当归二个人,现在当归也去上初中了,如今进进出出就翠莲一人。
  翠莲在周末也开始有了走亲访友的安排,当归在家时,她带着当归不是去外婆家,就是去自己弟妹家。当归有时周末要补课,翠莲就一个人去娘家。
  这二年翠莲与娘家的来往频繁,兄弟姐妹常走动,何况还有翠莲娘在,翠莲觉得他们应该弥补这么多年的缺憾。翠莲娘常说,女人哪,一百岁要有一个娘家走,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弟妹家的娱乐项目和翠莲村里一样,三五成群,打牌。也有点不一样,他们那里兴打麻将。
  开始时,翠莲只是在一边看着,逢到三缺一人手不够时,帮别人替个手,替着替着,她也就上桌真开始打了,这一打,翠莲觉得那种不管不顾的娱乐快感又出现了,她发现,这个麻将比那个斗纸牌要好玩得多,学会了打麻将的翠莲,最大的遗憾是她所处的村里怎么没有人会打麻将呢,她现在理直气壮的想玩,理由是孩子们都大了,时间也多了,除了每天上几堂课,她觉得她有时间,也有理由去玩一会儿,只要不影响生活和上课就行。
  她沉迷麻将,这种沉迷让她觉得快乐,这种快乐对于她来说,是舒畅而忘忧的,她不必想到林光明周末不回来,去了哪里?她也不必去面对,空洞的房子带给她的落寞,她太喜欢这四方围城带给她的愉悦了,输赢在这里已经不重要,她只是觉得有一个地方,有几个人呆着,这种喧哗,是她喜欢的。
  林光明自己不玩牌,但他是管乡镇纪律的,当然知道玩物丧志的利害,他依旧反对翠莲玩,他说,你真那么想玩,我买副麻将回,我俩个玩。
  翠莲说,二个人怎么玩呢,而且我的钱你的钱都是我的钱,牌打不起来,不好玩。
  大家都以为翠莲不至于还会去象过去那样玩牌的,一直到一个电话打到了高山铺乡政府找林光明去邻县派出所领人,要领的人是林当归。
  一切才真相大白。
  翠莲现在不在村里玩牌,而去邻镇打麻将了,而且打得很大,听说是输赢都数百。这对于农村来说,已经算是大数目赌博了。
  翠莲没日没夜的想要去赶本,她食不知味,睡不成眠,她所教的主课从原来的三个班,减到了二个班。就连给放学的林当归做饭,炒菜都时不时忘记放盐,甚至有几次电饭煲都忘记按煮饭键,没有米饭的那天她居然给林当归一块钱,让他去前面小店买包方便面,她连碗都没洗,就去邻镇打麻将去了。
  刚上初中的林当归,表面上看有父有母,可他没有得到任何管束,他开始信尝试逃学,居然屡次成功。
  老师找到翠莲时,翠莲说一定管。
  但她管不了林当归,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本身就快要青春期了,也不大听话,何况,他不怕母亲翠莲,他只怕父亲林光明,但林光明却常一周或是几周才回家一次,也不能天天看着他,所以他什么也不怕。
  常常翠莲前脚将当归刚送到学校,当归在学校转个圈,后脚就从学校后墙翻出去了。
  可翠莲却并不知晓,她太忙了,她不是奔跑在打麻将的路上,就是坐在了麻将桌上没下来。
  林光明也不知晓,他在高山铺乡政府,象生活在一个世外桃源,他以为现在只有一个孩子,翠莲应该能带得很好。
  林光明坐在堂屋没有开灯。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人影悄悄地溜进来。
  林光明一拉灯绳,突然亮起来的灯,让溜进门的翠莲吓了一大跳。
  你去哪儿了?林光明阴沉沉的问,当归又去哪儿了?
  见到林光明时,翠莲心就咯咚一下,慌了,她每次都很小心的,她早掌握了林光明回家的时间,但凡林光明回家,她绝对不出去打麻将的。
  她记得今天不是林光明回家的日子呀!
  听到光明提起当归,也让翠莲心里一沉。
  当归?她记得当归前天从她的身上才拿走了二百元的,说是交班费。
  当归,当归应该在学校吧!翠莲搜肠刮肚想着对策。
  他不在学校!林光明咬着牙说。
  她忙转过身,说,我去找他我去找他。
  站住!林光明厉声喝道。
  翠莲吓一激灵,忙停了脚步。
  林光明噌地站了起来,你是不是去白河村打麻将去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你这样夜夜出去多久了?
  翠莲嘤嘤地开始哭了,象个孩子一样,也不说话。
  林光明气得发抖,你到底要怎样?啊?你把儿子弄丢了!儿子被抓到派出所去了,你知道么!!!
  翠莲惊恐万状地看着林光明,当归吗,为什么抓到派出所,他不是在学校么,当归怎么了?
  林当归拿了妈妈二百元,就去找宋文峰了。宋文峰小学六年级没上,就缀学在家,他家中只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奶奶在看着他。这少管束的孩子,是游戏厅录相厅的常客,到现在是打群架,小偷小摸样样精通。
  宋文峰把林当归的二百元,带着林当归去游戏厅花光了,随后便带着林当归上了公交车,他说他有办法弄到钱还给林当归。
  他教林当归如何打开前面一个老人肩上背着的布袋子,如何用一只长长的竹镊子,取出老人裹在手绢里的钱而不被发现,他教林当归如何放风,挡住其它人的视线,他用小刀顺利地割开一个妇女的坤包,而取走里面的现金。这一路上他俩频频得手,直到林当归去拉开一个年轻女子的挎包拉链时被发现,他们才被就地送到了离得最近的派出所。
  这时候当归才发现,他们已经出县城了。
  林光明是揪着翠莲去她娘家,当丈母娘面问,妈,您也是做母亲的,您看看,您女儿余翠莲,赌博成性,她把这么小的儿子不管不顾地,让派出所给抓走了,你说吧,你就说,你这女儿怎么办吧?
  杨蕊望着眼前利益被林光明拉扯得衣冠不整的女儿翠莲,气坏了,一个劲儿用手捶翠莲胳膊,你怎么这么贪玩啊?人家家里是男的才玩,你一个女的,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翠莲娘让林光明在家等着,她和翠莲去接林当归。
  顶着酷暑,六十多岁的翠莲娘不顾自己有晕车的毛病,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一路吐到了邻县派出所。
  当归一见到翠莲,裂开嘴大哭起来,妈!
  这一声妈叫得翠莲心都碎了,她多么爱她的这个小儿子呀!当归刚生下来时,那么好看,全家那么开心,林家居然有两个儿子,让翠莲的家庭地位都高了起来的,如今站在面前的当归,头发搭拉在额前,是有多少时间没洗,也没有理发的,翠莲都不记得了,当归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看就是好多天没有正经吃饭,显得营养不良,一身旧而且不合身的衣服,都不是当归平时穿的,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随意套在身上。
  你们是林当归家长么?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都没人管了?才十二岁不到,你们要好好管教啊,现在还来得及,再过一二年,你们就有得苦头吃了,你们哪!办案民警摇摇头,做父母不是你们这么做的,来这里签个字,你可以领他回去了!民警递过来一个册子让翠莲签字,对着门口叫,宋文风,宋文风家长来了吗?
  林光明在家如坐针毡,这可怎么是好?他从防风上北大的喜悦里还没出来呢,转眼就掉进了当归这个冰窟窿里,真是让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英坐在一旁说,要是我说呢,当归呀,你这做老子的就是打少了!
  大英是一直信奉棍棒下出孝子的,孩子不打不成才。
  可打有用么?林光明想起连翘和防风,他都打到连翘他们离家出走了,可连翘也没有什么改观,他也困惑,这个棍棒下出孝子的正确性来。
  回家的林当归,一溜烟钻进了房间,他怕极了林光明,虽然他平时挨揍并不多,但他见过父亲打连翘姐姐和防风哥哥,人们说杀鸡骇猴,这个猴是真怕打的。
  林光明最终没有下手打林当归,他只是在饭桌上说,当归,你也不小了,以后可不能做这种事。
  翠莲也连连说,当归,我儿,妈以后再也不打麻将了,你好好学习,不要再惹事了。
  许多年后,林当归在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后,红着眼睛对小叔常胜说,当年他为什么不打我?如果打了我,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了!
  林光明开始自己亲自接送林当归上学,每到周五他去接当归,周一他再将当归送去学校,生活好象又回到了正轨上。
  表面上看,这个家庭,翠莲夫妻俩,有两儿两女,出了二个大学生,家里二栋宅子,一个大院子,男人在政府工作,女人在学校上班,儿女成人,经济无忧,这种配置的家庭,不管是从家庭建设,还是社会地位,都是顶配,多少人羡慕这一家人的红火。
  说不打麻将的翠莲只是说说而已。现在翠莲连当归都不用接送了,放学回到家,本来这份冷清就让翠莲抓狂,何况现在还有个麻将让她心痒痒。她也知道她答应了儿子当归,不再打麻将,但只要有人来邀,或是谁带个信儿,说三缺一,她就忍不住要去玩玩。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晚上出去打麻将,放学后,她迅速回到家,早早吃了晚饭,将厨房灯不关,大门从里面闩了,她从后门出去,将门半掩,她的人再从猪圈子跳出去,一路小跑,去邻镇打麻将。
  一天夜里,无意来串门的大英发现翠莲家唱的是空城计,家里空无一人,后门虚掩,不仅诧异,这女人这么晚了还出去,怎么不怕遇到鬼?
  六年前的戏码,在光明家又开始重演了起来,翠莲想方设法出去打麻将,光明跟踪,四处打听翠莲打牌窝点,大吵大闹,全武行上演。
  光明是在一个夜晚,透过那家组织打麻将的人家屋外玻璃窗,看到坐在烟雾缭绕的麻将桌上的翠莲,一脸专注,那张脸严重走形,脸色铁青而无血色,另三个男的叼着香烟,烟灰四溅,那几双肮脏的黑手在洗牌时,时不时碰着翠莲的手,翠莲却浑然不觉。林光明陡然觉得窗户里的这个女人陌生得不行,这个可是跟他做了半辈子夫妻的女子?他根本不认得呀。
  林光明没有象过去一样进屋掀麻将桌,大打出手,他悄然离开,沿着漆黑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回到了家。
  林光明坐在黑洞洞的大门墩上,凌晨一点,翠莲依然没有回,这日子要不要过下去了?林光明头一次这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想他的四个孩子,这个时候都不在身边,他的紫苏还在学校,过一段时间就去省城实习了,最近只是给他乡政府打过一次电话,他当时不在,还没接到,他的防风上大学了,一直没有来信,林当归刚上了初中,时不时老师会打电话来说,当归不在学校,不知去了哪里,还有连翘,他的老二连翘已经跟彩虹去海城大半年了,她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怎么一个字也不捎来?林光明觉得他被这个家庭抛弃了,完完全全,不是他在掌舵了。
  敬请期待第十九集
  要抛弃婚姻的男人,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将弃航而行,前路漫漫,光明准备好了吗?孩子们,又准备好了吗?
  第十九集
  连翘打工

  彩虹带着连翘从飞机上下来时,远远的就看到了她的丈夫陆和平在向她招手。
  连翘快,你姨父来接我们,他已经到了。彩虹说着加快了步伐。
  连翘很拘谨地叫了一声姨父。
  陆和平点了一下头,并没有说什么,他拿过彩虹手上的提包,你呀,每次回去就尽带一堆稀里古怪的,臭豆是什么好东西么?又带上飞机,这满飞机的味道,人家不笑话你啊!
  彩虹咯咯笑个不停,连翘诧异地发现,原来彩虹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挺好看。
  海城这是一个新建省不久的海岛城市,在车子经过市区时,连翘感受到了什么叫城市的百废待兴,四处都在施工,随处可见才起地基的建筑,水管子都接到了马路上,任意喷淋着,四处是泥与沙浆,面包车在街上横冲直撞的,没有红绿灯,也没见到有什么警察。
  跟着彩虹进了一个大院子,左拐经过一个大花坛,有四五栋看上去崭新的十几层高的楼,彩虹一家住其中一栋的第一层。
  博士毕业的彩虹和陆和平,双双以建岛的名义进入了海城,作为高知,在当时有限的条件下,能分到一套59平的房子,已经算是很好的福利了。
  这个59平的房子里,只有二个小房间和一个洗手间,客厅放了一组木制沙发,茶几前放了一台电视机,便很挤了,原来是厨房的小间,改成了一个小房,放着高低床,显然这是给彩虹女儿静静住的。
  而所谓厨房,就是将后面只够一个人转身的阳台,砌了条案,放下了煤气灶台和碗柜,就算是厨房了,所有的油盐酱醋,全堆放在阳台窄小的台面上,显得拥挤不堪。
  但,这里已经住着七个人,现在连翘加入,她就是住进来的第八个人了。
  除了彩虹一家三口,陆和平的弟弟陆方平夫妻俩是半年前来到海城的,彩虹的同学姜昌是医学院毕业的研究生,只比连翘早来一个月,还有和平老家叔叔的女儿大兰子平时给彩虹家做饭,算是保姆。除了大兰子做饭算是在干工外,其它人目前都没有工作。他们白天都出去找工作,多半时候无功而返。有时遇上台风天气,大家就都坐在客厅里,有时打牌玩。晚上,他们就横七竖八在客厅打地铺,大兰子和静静睡在高低床上,连翘来了,静静只得与大兰子挤在下铺,上铺让给了连翘。
  彩虹进了自己家门,又恢复了她冷冷的样子,她和陆和平每天一早一起去上班,和平在政府部门上班,彩虹在一家企业里任二把手。每天下午彩虹会先到家,带回来一些菜和米面,她说下午菜市场就有处理的菜,便宜。
  连翘住进来已经三天了,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说实话,在老家勤快的翠莲从来也不会让孩子干什么,她常说有这几个小孩磨洋工耽误时间,她三下二下就完成好了,所以,连翘家四个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翘长这么大,几乎连地都没怎么扫过。
  在农村,一个女孩子若被亲戚朋友带出来,常常会象大兰子一样,被当作那一家的小保姆做一段时间,多半在当地再找一个人嫁了,这是最好的归宿。如今彩虹家有了大兰子,连翘想着彩虹大约不会要她去当保姆了,这样她对她的不会做家务这个毛病,稍稍有些心安了。
  直到第三天,大兰子告诉连翘说,阿姨和叔叔在说你怎么还不去找工作呢?连翘不知道是她的存在威胁大兰子保姆的工作,还是她真的和连翘要好,背后传话给连翘,连翘在那一刻里,想要飞快逃离这里,越快越好。
  晚上吃饭时,彩虹说,哎呀,最近我家米吃得真快呀!上周才买的米,这就见底了。连翘这个晚上没敢添饭。
  到海城的第四天早上,连翘出去找工作,她的心情是忐忑的,因为陆方平他们来了这么久了,都没找到事做,何况她呢?若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呢?连翘想都不敢想,但她知道,她绝对不能回去。
  按姜昌指的道,连翘坐上301公交车,坐了二站地下来,就是人才市场。
  此刻人才市场人山人海,连翘挨个招聘单位看,只要有包吃包住的,她都去面试填表,最终她被一个叫凯旋门美食城的餐厅录用。前厅服务生,包吃包住,400元一个月。
  找到工作只用了三天时间,有研究生学历的姜昌他感叹道,连翘你可以呵!你最后一个来,却是第一个找到工作,真是后生可畏!
  陆方平有些不屑,说只要不挑,好找,服务生嘛,满大街都是。
  那你倒找一个给我看看呀?都半年了,还没事做,光会说!陆方平老婆小巧没好气地说。
  我是诗人,我将来要有大作为的,我能给人端盘子涮碗?!陆方平急眼了。
  连翘不作声,就走开了。
  连翘没有心情在这里和他们论长短,她清楚地知道,最难的时候她只是想离开商业大楼,让父亲拉她一把,父亲都不肯,她通过死亡都没能让她的父亲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现在父亲将她这个皮球踢了出来,更无可能有人会帮她,最终一切还得靠她自己,这个思想指导了连翘一生。
  连翘想着她得走出去,她不要挤在这里,听别人的风凉话,外面再坏,也坏不过跟花姐在服装批发市场站街头吧?一切该来的都来好了,反正死都不怕的林连翘,还怕去做一份工作?
  晚上,彩虹回来听说连翘找到工作了,一愣,,她说,嗯,还行,连翘,我还愁你能做什么呢,你倒自己找到了,蛮好的。
  不一会儿,彩虹从房里拿着个本子走出来,她的脸上居然有了些许笑色,连翘,找到工作好,这个工作适合你,初中毕业嘛,包吃包住,400一个月,也就这样了。
  她把本子在连翘面前晃了晃,你爸给我1200,我记了帐呵,飞机票690,还余下500,你一共在我家住了七天,一天按50算吧,就是350,你还有150在我这里,给你,你爸的钱,我都给你了呵!
  连翘不知该不该接这钱,彩虹已把钱塞到了连翘前衣兜,说,连翘,人在外要靠本事吃饭,你好好干呵。
  连翘从老家出来只带一套换洗衣服,她把衣服和几本书塞在带来的旅行袋里,全都装进去,袋子也空落落的,第二天一大早,连翘逃也似的离开了阿姨彩虹家。
  敬请期待第二十集

  连翘就这样走了,她的前途能由她自己掌握吗,她父亲对她的影响是好还是坏?她能独立起来吗?
  第二十集
  一场淘汰赛

  连翘倒了几次公交车,赶到那个叫凯旋门美食城的地方报到,那里已经熙熙攘攘的,有很多象她一般大的男孩女孩聚集在一起了。
  看样子和连翘同时被录取的人还真不少。连翘用身上仅有的150元交了服装押金,领到了一把工柜钥匙,她便和其它人一样,分配到了一个大杂院里的宿舍。
  这个大杂院说是大杂院,实际上只有二排大房子,分别被当作了男女宿舍。
  房子中间是一个大院子。大院子就是他们的训练场,宿舍嘛,和学校差不多,里面全是二层的高低床,晚到的连翘,只有对着房门的上铺是空的,下铺叫阿容的是一个本地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做服务生已经四年了,见到连翘时,一脸笑,很麻利很老练地将放在上铺杂物拿下来,并将连翘的包放上去。
  这群十七八岁的青年,都刚离开父母时间不长,那种逃离父母管束后的快乐与喜悦,溢于言表。这里的夜晚比较长,夜生活也丰富,这群少男少女一到晚上,便三五成群,有去海边看海的,有去夜市淘宝的,也有相互约着去公园或看电影,然后宵夜去。可连翘哪儿不敢去,她身上没有钱,她怕被人看出来。
  凯旋门美食城当时号称是海城最高档的餐厅,打造一流的餐饮服务,他们母公司是南京一家著名餐饮管理公司,他们的管理层全是从日本回来的,教官是这个餐厅的副总,叫朱子稳,酒店专业毕业,也才从日本回来,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但人看上去和他的名字很配,稳重而内敛。
  第一个月的项目是基础培训,端酒和摆台,几乎很少做家务的林连翘根本掌握不了这些对她来讲十分复杂的活儿,她端不稳托盘,托盘上再多放几瓶空酒瓶,走不了几步,酒瓶就翻下了地,这哐哐哐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让林连翘心惊肉跳。
  摆台更麻烦,台位宽不过50公分,距桌转盘至桌沿的距离不过50公分,酒杯与碗之间不得超过半公分,而且规定半分钟之内摆好一套筷碗盏,要分毫不差,连翘不是放反了酒杯,就是距离错了,等全摆好了,又超时了。
  第一场模拟训练开始,那位负责训练的姓华的前台女总监,用筷子敲着桌面,怎么回事呢?不是都说有经验么?这些白痴谁招的?赶紧回去吧,下一位!
  现场几十人都不合格,大家都不敢应声,排在末位的林连翘吓得脸都白了。
  下午五点,培训结束。
  宿舍里,下课了的准服务生们快速换衣服准备出去玩。
  林连翘!赶紧走呀,去海边呀!再不走,天一会黑了!住连翘下铺的阿容将已经快速描过眉画过眼的脑袋伸过来。
  哇哦!你还跑得动?今天端着酒瓶跑这么多圈,我动不了了!林连翘有气无力,她挥挥手,让阿容先走。
  真是千金大小姐呵!这点活儿你就累呀!真没用!说着已打扮妥当的阿容就挽着另一个女孩走了。
  连翘也疑惑这群男孩女孩不累吗?光练端盘子就是一个体力活儿,三四瓶放在一个托盘上,是很重的,胳膊腿都酸痛,抬不起来,可他们下课了,呼~全出去玩了,偌大宿舍里,跑得一个也不剩。
  宿舍迅速安静了下来,连翘人坐了起来,她看看自己手,我连个服务生都做不好么?说出去太丢人了。
  林连翘看看四周没人,她从床上跳下来,走到院子里,院子中间有一盏不是很光的灯,散发着淡黄的光,让院子看上去更为静谧。
  院子里几个圆的教具桌上,白天训练的酒瓶托盘还在。
  连翘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自己的右手,右手腕上的刀痕还在,基本上不影响活动,但要端重物,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拉扯的痛感。她平时都有意使用一根扎头发的皮筋作一个掩饰,她是多么庆幸当初切割的是自己的右手啊,端盘子全靠左手,右手不用使劲。
  连翘将托盘放在了左手掌心,放上四个酒瓶,沿着规范线走,还没走一个来回,碰的一声,四个瓶子掉了二个到了地上,砰的一声,碎了。
  连翘发了狠,再接着来,我就不信我端不好你!
  这样来来回回间,连翘不是打翻了托盘,就是二个手捧着了姿式也不对,也不知练了多久,突然黑暗中,有人说
  你可以先不用端瓶子,改放二块砖在托盘里试试?
  连翘吓了一大跳,四处张望,才发现,不知何时,门口处多了一个人,是朱子稳,朱副总。
  朱总对不起,我……连翘极不好意思放下托盘。
  别放下,接着来接着来!你把托盘里酒瓶换成板砖,不要看地上,看前面,再走!
  连翘按朱子稳的方法开始绕圈,因为没有了瓶子上下摇晃,她的步子就稳了。
  你叫什么?看着林连翘练习的朱子稳开始翻手上的花名册。
  我叫林连翘。
  哦,找到了,朱子稳看到林连翘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小叉子,他皱了一下眉,提高音量说,好好练,小姑娘,什么时候稳稳地端着盘子健步如飞,脸不改色心不跳了,再加二块砖!
  接下来一个星期是理论课,主要是服务用语和顾客问题应答,林连翘有了多一些的时间练习,将砖加到了4块。
  自那晚后,朱副总没有再出现在宿舍,每晚连翘等宿舍人都走光了,就开始练,等到她将砖换成酒瓶,空酒瓶依旧晃,叮叮当当碰撞得利害,但没有掉到地上,连翘发现,她可以控制住酒瓶了!这个新的发现让她欣喜若狂,看来这个练法是对路了。
  又一个星期模拟训练开始了。
  上周不合格的今天决定去留,是一场淘汰赛。华总监面无表情,声音凌厉而没有温度。
  上周翻倒瓶子的,上周摆台超时,全都有林连翘。她害怕她会被淘汰掉。
  上了比赛场,林连翘开始端酒瓶,这次4个酒瓶被教官装了多少不一的水。
  有了不同重量的酒瓶,重心虽不稳,但反倒不晃了。
  林连翘最后的补考项目就是端酒瓶,这次顺利过关太意外,也让林连翘高兴之极。第一轮淘汰名单里,没有林连翘。这个淘汰名单没有林连翘,激发了林连翘的好胜心,她想要超过别人,她觉得她有能力超过别人的。
  林连翘将晚上的时间分为上下半场,开始利用夜晚上半场练铺台布,扎台花,下半场继续练端酒,晚上洗澡照镜子,连翘发现自己的左胳膊比右胳膊,至少粗了三分之一。
  林——连翘?怎么又是你?你怎么从不出去玩?朱子稳过来巡夜时,大院子里还是只有林连翘,让朱子稳很意外。
  连翘忙放下手中托盘,她有点慌张,嗫嚅着,我,我很笨的……
  十八岁的连翘,她没有钱,没有朋友,也没有技能,这个时候,她连藏自己都藏不好。
  哈哈哈,你已很利害了,短短三个月,已将托盘端稳,桌布铺好,让自己没有被淘汰,你应祝贺自己!朱子稳笑了,他放下手里的花名册,拿起托盘,说,端托盘是服务行业,一个服务生最基本的技能,但要做得好,却没那么容易的。让托盘如何在手上,上下翻飞而不掉。如何同时双手托盘交错平稳,需要反复练习去掌握手与托盘之间的着力点,从而掌握平衡,记住,你要让托盘和自己的手长在一起。
  说着,朱子稳拿过托盘,放上几个空酒瓶,放了多少不一的水杯,再放一些小酒杯,一叠盘子,满满一托盘。
  只见他左手立起来三指顶在托盘下,右手背在身后,将托盘高举头顶,上下左右移动,仿佛有人经过,而需绕行一般,朱子稳稳稳的游走在几个圆桌间,那装满杯盘的托盘象是长在了朱副总的手上一样,看呆林连翘,要知道他们是要求手掌和手指形成空心,靠掌沿托住托盘,才能稳住托盘呀,朱副总居然用拇指食指和小拇指三指鼎立,就这么悬空着端着托盘!
  所谓举重若轻容易,反倒是一满盘的空杯空瓶,虽然这样托盘并不重,但重心分散,尤其在服务期间迅速撤走多余的餐具和空酒瓶,才见功力,朱子稳说着放下托盘,看着林连翘,再接再厉,努力的女孩都是有好运的!
  望着朱子稳的背影,林连翘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原来餐饮服务学问如此之高深,那她连皮毛都没摸着呵!
  加油林连翘!林连翘对自己说。她拿起托盘,再放上几块砖头,她要从头掌握力量,让托盘长在自己身上,而后方能举重若轻。林连翘轻声念叨着,拿上托盘,放上几块砖,她要从头开始练起。
  第二轮淘汰赛中,林连翘以小组第二名胜出,她深深知道,别人赛的是一份工作,可她赛的是命,她不能回到彩虹家,更不能回去找父亲林光明,除了胜出不被淘汰,她没得选。
  最后这次招进来的400人的队伍,只留下260人上岗,看着逐渐空出的床铺,老服务生的阿容都吓得砸舌,她说她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要求这么严格的餐厅。

  敬请关注第二十一集

  职场之初,林连翘以超过常人的毅力与坚持,有回报吗?
  第二十一集
  连翘胜出
  半年的服务培训,每个月服务生们都会有二天的假,是连翘他们这些准服务生最为快乐的日子,他们本地的人会借机回去一趟,外地的人也都出去购物或干点别的。连翘也想过去看看彩虹他们,可她没有钱,空手怎么去呢?所以,这样的假期,她也只能躺在她的床铺上,背对着门,看书。
  连翘看的是《中国文学史》。这是临离开家时,林防风放进连翘的旅行包里的,他说这套书编得很好,值得一读。
  防风的书,都是无价之宝。连翘喜欢。
  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连我们这么一大堆人进来都不知道啊?有人敲了敲连翘的床板说。把连翘惊得坐了起来。
  说话的是朱子稳。
  和朱子稳在一起的还有华总监他们,公司里的一些大大小小的管理层都站在了女生宿舍里。
  连翘手忙脚乱地将书塞进凉席底下,不知说什么好了。
  连翘的窘态让大家笑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宿舍,今天不是放假吗?
  没等连翘回应,大家都去看其它的铺位,原来今天是管理层趁放假,过来看看这群服务生住的情况,华总监他们要将一些空的床铺作一个登记并撤换,要将住宿重新调整一下。
  朱子稳从连翘床铺下抽出那本《中国文学史》,你喜欢文学?他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让连翘很不自在,好象她不该看书一样。
  只是没事做,看书打发时间啊!连翘从上铺床上跳了下来。
  晚上,朱子稳过来,给连翘带来一套《白天鹅宾馆管理》,另外提着一个包,包里有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他说,你喜欢看书,是一个好习惯,说着朱子稳将《白天鹅宾馆管理》放在了连翘床头,我的这套书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送你,看你会不会喜欢?
  另外,砖头当枕头固然好,但还是太凉,这么多人有被子,你却没有,可能是个人习惯,但马上入秋了,虽然这是热带地区,但晚上还是会凉的,你这么努力,如果正好开业你却感冒生病,那岂不是餐厅的损失?朱子稳将铺盖放上了连翘的床,笑着走了。
  原来凯旋门餐厅为在这里居住的服务生,只提供凉席与床铺,那些如被子枕头等的床上用品是要自备的。
  连翘没有被子,她根本没有钱买。幸好是夏天,不用盖被子,她也没有枕头,她捡了外面二块砖,用报纸包着,放在凉席下,当枕头倒也凉快,她丝毫没有看到其它人窃笑的脸,他们都笑她抠得要命,连枕头都舍不得买,更不要说被子了,他们绝不相信象林连翘这样的姑娘居然是因为没有钱,才买不了床上用品的。
  没有被子的难堪,终归被别人洞察,连翘很不好意思,她对领导这样的关爱也很是有些慌恐,她觉得她如果不能做好服务生,那是真的半点对不起这位朱副总了。
  有了这套《白天鹅宾馆管理》,对于连翘来说,确实称得上如虎添翼的。为什么桌上的餐位宽度要保持七十公分,因为成人的坐下来吃饭时,两手之间打开的距离是七十公分,是一个舒适的打开度,为什么倒完红酒时要转一圈酒瓶,是因为要防残酒滴落到桌上或是客人身上,而将最后一滴酒均匀分布在瓶口。原来培训时只是机械地照华总监教授的去做,现在找到了依据。
  这是连翘第一本武功秘籍,这套书连翘一直带在身边,无论搬家多少次,都不曾丢弃过,因为这套书,她连一天服务生都没有做,直接坐到了副理位置。
  开业前的一次大比武,是决定各个岗位领班人选的。连翘却是急切地想要做服务生,她太渴望将这半年学到的十八般武艺实践一翻了,她从铺台布,摆台,点菜抄菜谱,到倒酒撤餐具,样样都不断练习,不断揣磨,就缺上阵实践了。
  比赛结果,林连翘以综合评分第一的成绩出现在了榜首。朱子稳当天直接提名林连翘作为前厅副理候选人。
  令服务生们一片哗然,连华总监都不干了,她说,林连翘她曾经是最差的,我觉得她不合适,而且她过去根本没有从业经验,这肯定不行!
  朱子稳站上了前台,等大家七嘴八舌安静下来后说,
  你们,谁在半夜练过端盘子摆碟?谁为配一席菜,而去翻过书?谁为了将桌牌写得更好而练习过抄过菜单?有谁?
  大家都站在那里,没有人出声。
  而且,大家都有目共睹,前厅副理其中最重要的职责是负责各席菜肴的搭配和抄写,你们谁的字能写得象林连翘那么好的,谁有写过兰亭序这样专业的毛笔帖?也可以站出来!你看看你们菜单上的字,是不是写得象老中医的药方似的让人看不清也看不懂?而且这次比赛,不管是从铺台布还是到斟酒,综合评分第一的,是谁,不是林连翘么?她现在教你们做培训都绰绰有余!我用她你们有什么话说?
  大家都不再说话了,朱子稳说,大家还有异议么,没有异议的话,前厅副理,就是林连翘了。
  试营业开始时,林连翘穿上了黑色制服坐在了大堂一侧,那身粉红的,有白色领结和围裙的服务生衣服,因为是为每位服务生量身订制的缘故,所以大家都穿得那么合体,每个姑娘都显得那么优雅而俏皮,象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英国女佣一般。
  林连翘很羡慕他们,但此刻她是坐在前厅大板椅上,对每一位进餐厅的宾客行微笑注目礼,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有序地分配各包房的菜谱,并用书法笔誊写菜单。那时,林连翘爱极了读书与写字带给她的福利。
  正式开业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除了400元的基本工资,还有150元的岗位补贴。林连翘买了一堆零食和水果去了彩虹家。
  那时姜昌已经上班去了,陆方平还在他哥哥家,不过凭着媳妇小巧的裁缝手艺,他们在彩虹家外租了一个小门面,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大兰子一见连翘穿着制服回家了,羡慕坏了,她做好饭,就跑到连翘跟前,围着连翘转圈,说连翘还是上班好吧。
  那天彩虹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并答应彩虹,帮连翘将400元给她爸林光明汇回去,告诉他,他的连翘在外面挺好的,开始挣钱了。

  敬请关注第二十二集
  连翘在第一站城市的立住足,是小富即安呢,还是勇往直前,而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对这一切又是怎么看的?
  第二十二集
  光明出轨
  光明收到彩虹的信和汇款,他觉得这大半年,对连翘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他拿着钱去大英那里。
  娘,连翘在外面上班了哩!您瞧,居然汇款来了,共400,说给我们二百,也让给您二百,您先收着。
  大英说,千万不要拿孩子的钱,光明,她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手上攒着点钱,遇到事,心不慌!
  光明说,连翘说了,她现在的工作包吃包住,不花钱,这第一笔工资一定要孝敬我们呢!我会给她写信的,告诉她自己照顾好自己,以后不要再寄钱回了。
  正式在省城实习的紫苏,给林光明打来电话,说是在省二建局实习,分在了测量科。如果这一年实习表现好,她有望留在省城。
  林光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翠莲怎么样,就由她去吧,孩子们的争气与努力,让他有了希望。他需要与人分享这样的喜悦,骑着自行车,鬼使神差的,他居然骑到了柳英住的地方。
  柳英自从离开高山铺乡政府,就调入了镇税务所一科室,她现在一个人住在税务所的单身宿舍里,柳英去乡政府交接手续时有告诉过光明,但这么久了,光明这是第一次来。
  不请自来的林光明让柳英喜不自胜,她一边往屋里让林光明,一边慌乱地整理头发与衣襟,说,
  哎呀,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真是的,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什么也没准备,怎么说来就来呢?快快坐,我去称点肉,买几个菜去!
  别!林光明一把将柳英按坐在沙发上,我带了二个卤菜,你厨房里有什么,我来看看!
  林光明说着,将卤菜交给柳英,进了厨房。
  这是一个很小的一室一厅的带着个小厨房和厕所的小公寓,柳英将房间布置得很温馨简洁,此刻因光明的到来,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挽着袖子的林光明来到柳英厨房里,他四处看了看,厨房里,灶台上,小盆水里漂着有半块豆腐,旁边放着半根白萝卜,地上有一根窝笋和二根胡萝卜,光明将白萝卜窝笋和胡萝卜放进洗菜盆洗了,切了,连放在地上的几个残葱都没放过。再将挂在墙上的腊肉取下来,切成片,他将腊肉与葱蒜过了一下油,而后将柳英漂在盆里的豆腐切成块状,一并下锅,再把灶台下的小铝锅拿出来洗了备用。等锅里豆腐变了色,他加了水,将窝笋和胡萝卜全倒入,形成了一个大杂烩,香气四溢时,再用小铝锅盛出。
  站在厨房门边的柳英看着灶台上忙乎的林光明,那因为热,而出现在光明背后的汗渍,象个跳着舞的舞娘,一忽儿踮着脚尖在左边,一忽儿又去了右边,旋律那么优美而动人。她多想抱一抱这个伟岸的背啊,将脸贴上前去,细细地,品一品,这个舞娘带给她的颤栗。
  来,柳英,摆上桌子,今天我俩喝一杯,象在乡公所一样!转过身来的林光明,拿着热气腾腾地锅子,笑着说,有酒么?
  柳英回过神来,忙将靠墙的小桌子打开,摆上囟菜和大杂烩,他们俩象在乡公所时一样,坐了下来,四目相望。
  当然有酒,我天天都备着酒,就盼着你能来,那怕是上来喝一杯就走,我也知足。柳英说,眼里已经有泪。
  我这不是来了吗?怎么还哭了呢,你不高兴啊?林光明坐了下来,开了酒,给二个酒杯倒上,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醉了也不归!柳英说。她举起杯来,欢迎你,光明!
  这声悦耳的光明,让林光明听得心旌摇动。
  柳英,你知道么,我紫苏上班了,在省城哩!我二女儿连翘,也上班了,在海城,今天都寄钱来了,你说是不是值得庆贺?林光明举着杯,两眼发亮看着柳英。
  柳英连连点头,那是该庆贺,来,干一杯!柳英一仰脖子,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谢谢你,将你开心的事来和我分享!
  光明喝了酒,他望着柳英,眼前的女人真是一点也不显年龄,她怎么还是留着她的大辫子呢,她的腰肢怎么看上去象没生过孩子一样,依然纤细而美貌呢?真是见了鬼了。
  喝了酒的男女,在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里,是如何迁就了自己,有意无意间,那温热的手是如何碰撞上的,那饥渴的唇吻如何突破了自己的心,而去纠缠着对方的气息,这些都无从考证。
  高兴的林光明,就这么凭由自己肆意跨上了柳英,或许他想过很久这个问题,也或许他也抗拒过很久这个问题,今天这个问题都不是问题。
  柳英的醉生梦死是在这一刻迸发的,她对这个男人的牵挂与向往,全化成了一段相思一段泪式的侵袭,她那成熟的酮体是如何包裹了光明,那些炽烈得曾经几乎烧尽她的热情和爱,又是如何饱满入侵她自己,她不管不顾的迎合光明,那些暧昧得要死的呼叫突破了唇腔,让林光明如听天籁一样,他是那么渴求而需要啊,他是那么直挺而饱满地突破啊,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她又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他们合二为一的完美,让两个中年男女失去了自己,这种失我状,是多么让人沉迷,扭合在一起的躯体,都不足以完全表达彼此的心意。
  所有男女之情,是在身体交媾那一刻起,发生化学变化的。柳英的爱,与林光明的爱,原先走在边沿的爱,一旦进入了现实,便形成了涡流,他们的青春也就在这涡流里起死回生。
  光明的衣着逐渐光艳起来,都不象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连翠莲百忙之中都注意到了,她在打麻将时说给别人听,别人说,小心你家老头儿花花心思哦!
  翠莲说,光明老实得很,不要紧。她依旧盯在她的麻将上,她更欣喜她的老头儿林光明不再坐在夜里的大门墩上逮她,让她不至于回家时提心吊胆的。
  林光明和柳英这场倾慕已久的爱情梦想成真,对柳英,就象得了天助一般,她的干劲十足,不仅体现在床上,也体现在工作上,开春的时候,她便被提干了,林副所长的职称,让这个名利爱情双丰收的女人春色满面,她就象个老练的猎人,在盯着猎物一般,她一动不动,只是张着她的网,林光明这个男人,迟早就会落入到自己的陷阱,只是这个陷阱是温柔动人的。她深信不疑林光明对她的爱,一如她爱林光明一样。
  所有有外遇的男人,都在这个时候变成很努力,也很顾家的样子,林光明也不例外。他每天按时回家,按点接当归,甚至有时候还挽着袖子去做个饭。他所伺机而动的东西,比表面上要多得多,他的舆论攻势更可怕,他让所有的人知道老婆翠莲的赌博成性,大英成了他最有力的同盟军,逢人便讲她儿子太不容易,她的媳妇是真不成器。光明不再打骂翠莲,他给儿女的信里,满是郁闷与忧伤,家门不幸的罪魁祸首,全是余翠莲。连翘心急如焚地给防风写信,给紫苏写信,给妈妈翠莲写信,妈妈,为了整个家,你就不能改一改么?
  翠莲她完全听不进去,一个对危险来临一无所知的人,往往固执得可怕,她觉得林光明小题大作,她也觉得林光明的不如意,帐全算在她个人头上,不公平。
  敬请关注第二十三集

  出了轨的男人林光明,他的家庭是不是也会因为他的脱轨,开始草草收场?

  第二十三集
  紫苏结婚

  紫苏在省城的实习工作结束,顺利留在了省城。林光明很开心,那天他带着当归去大英那里,还特意称了肉。
  娘,紫苏留城了,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好好发展,以后紫苏前途不可限量啊!光明有些喜滋滋地说。
  大英撇撇嘴说,不管多好,女子嘛,始终是人家的人,我家防风当归有用才是真的有用。
  大英她的思维定式一直是传统的,所有家庭的血脉,传男不传女。
  防风已经大二了,他现在已经不回家过寒暑假,他说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办,如今防风的生活费,由连翘在寄,光明觉得省力了不少。至于防风在大学里到底怎么样,他并没有过多去打听,北大,中国最好的学府,会有什么问题呢,他静等防风毕业,如果也分回省城,那他的一双儿女就都在省城扎了根。
  林光明在这段时间是很自在的,他有条不紊的过着他的生活,晚上不管多晚,他都会离开柳英那里,回到自己的家,有时候翠莲会在家,更多的时候不在。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等待就没有伤害。这一对夫妻都在沉默地让所有的事情往最坏的方向上滑动,仿佛是故意商量过一样,一如看着个溺水的人,一点点的,滑向深渊,而他们都无动于衷。
  林光明现在保持着的沉默,象极了黎明前的黑暗,安静得不正常,他觉得他的任务快完成了,他的后半生,他有打算,这个打算正在蕴酿,但并不是很明确。
  紫苏这年从省城回来过年,也带回来男孩方志华,她要和方志华结婚了。
  这个消息,对林光明来说,不亚于一声晴天霹雳。
  林光明整个人都不好了,才二十三岁的紫苏刚毕业工作一年,就要结婚,这个他不能接受,他觉得一个大学刚毕业的青年,正好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怎么能去结婚呢?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那个结婚对象方志华。
  这个方志华只是一个普通城市家庭孩子,也没什么显赫背景,而且长得也太丑了点,干巴瘦小,一口四环素牙黑黄而参差不齐,让他的嘴看上去有些瘪,越发显得干瘦的脸了条状,那眼睛似睁非睁的,好象从未睡醒过一般。
  这不是一般的丑。
  林光明觉得他的如此明媚的紫苏居然找到这般人物,搞不好还要影响后代啊,紫苏是怎么了,被门挤脑袋了吗?光明跟柳英说的时候,真是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林光明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他说紫苏你还小,不要这么着急嫁人,你再工作几年再说。
  翠莲也没有看上方志华,她的紫苏是百里挑一的女孩,怎么能这么草率要嫁呢,你的理由是什么?翠莲私下问紫苏。
  紫苏说,他对我好,他全家都对我好。
  这么简单的回应,翠莲不满意,我们对你不好吗?你哪里就缺人对你好了?
  你们不懂,紫苏很不耐烦,她不想和母亲聊这个。
  方志华是紫苏单位方处长的儿子,只比紫苏大二岁。这次留省城如此顺利,当然跟方志华的追求有很大关系。
  方处长身体并不好,,他快要退休了,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在美国已经定居,一个在本市当教师,他没有别的愿望,他的殷切希望就是有生之年,看到唯一的小儿子方志华成家生子。
  这个重担压下来,方志华对紫苏的攻势更猛了。
  方志华的母亲秦南是个退休的工程师,做的一手好菜,每个周末紫苏都会去方家,秦南的热情好客,方处长的温文尔雅,都让紫苏有种强烈的归属感。
  你这叫鼠目寸光!林光明对紫苏的选择太失望了,他精心呵护的百里挑一的女儿,他曾经无数次想过他的女儿,嫁名流,出国深造,他曾夜里躺在床上想过无数遍,都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他的紫苏。
  可女大不中留,光明还是拗不过紫苏,最终只得开始操办紫苏的婚礼。
  连翘赶回家时,紫苏已经是新娘的样子了。
  穿着红彤彤新娘服,头上一侧边戴着粉色新娘花的紫苏,因化了浓浓的新娘妆,反倒遮了紫苏本身明艳动人的样貌,但丝毫不影响她是最美的新娘。
  连翘忙前忙后地帮紫苏收红包,发喜糖。无人时,连翘也问紫苏,你为什么要嫁给方志华啊?你爱他吗?
  紫苏看看妹妹,眼泪哗的就下来了,不爱。她答得很干脆。
  连翘有点受惊吓,她几乎没见紫苏哭过的。
  我没有办法,我得留在省城,否则我拿不到这个工作指标,也无法在二建呆下去的,而且方志华他人好,只是长得不好,那有什么关系?我不在意这个。
  姐,留在省城这么重要么?现在都开始有工作不包分配的编制了,你也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你不懂,我哪能和你一样啊!我是有国家指标,定向分配的。连翘,这一切都是次要的,我要离开这个家,我要我自己说得算的生活,我不要过妈妈那样的生活!我很小就想离开这个家,这是个什么家啊,打小看到的是,婆媳打架,爸爸打儿女,打老婆,我小时候总是在被子里哭,我讨厌他们!爸爸自以为条件好,总在欺负妈妈,我若找个条件好的,象爸爸对妈妈那样的,我一天都不能过的,只有妈妈才可能逆来顺受,我不能!我要一个完全听我的,不会欺负我的男人,方志华就是!他是长得不好,他对我是真的好,而且好歹他是省城人,他深知自身条件不如我,自然迁就着我,我要有十足的把握去要一个永远不会欺负我的人。
  连翘,考上大学我才知道,我们的条件有多差,我们宿舍六个女孩,其它人的父母都是城里人,他们过得都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每天换的衣服都是我们没见过的,零花钱也总用不完,而我,却因为用了父母的工资上的学,而总受到诟病,我没有零食,没有衣服,连出去玩都不敢与他们为伴。我无数次问过,我怎么会生在这样的家庭呢?为什么我的父亲不是区长,县长呢?你看我们的爸爸除了打妈妈,打你和防风他们,还能有什么吗?那年上学,我的同学徐雷来我家邀我一起上学,爸妈却当我的同学面打架,让我颜面无存,我到现在都不敢和徐雷联系!我试着和别人谈恋爱,可我抬不起头来,我在大学交的男朋友,最后都离我而去,连翘,你没有上过大学,你不知道这种对比的伤害,我需要身份,我需要远离这个家,远离父亲,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连翘睁大了眼睛看紫苏,她的姐姐一直那么不可一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路上那么春风得意,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而且以这个理由快快嫁人?!连翘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不喜欢自己而总是加以拳脚泄愤,让她心生怯意,而从不挨打的紫苏,居然也如此受伤,这是连翘始料未及的。
  二十三岁的紫苏头也不回地,跟着方志华上了去省城的小骄车,在一串串长鞭炮声和锣鼓声中绝尘而去。林光明久立在村口,他如此钟爱的女儿,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回击了他,他觉得心一下子被掏空了。
  紫苏出嫁,连翘在家陪父母。这二年她已经升为了餐饮部部长,工资也翻了几翻,年假也有了,她将二年的年假攒在一起,再调休了二个周末,居然有二十天假可休。
  在家呆了几天,连翘发现一个很诡异的现象是,她的母亲翠莲照样晚上都外出打麻将,甚至和她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她的爸爸回家来大概就是转一圈,要不就去姆嬷大英家吃个饭,她的爸爸妈妈几乎一天连照面都不打。
  这个家的冰冷,是从没有开水开始的,翠莲每次烧水的时候总是恨恨地说,你们都灌药吗,天天要喝开水?
  翠莲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家了,我还要这个家干什么?光明对大英说。
  大英看着儿子,她的心更痛,她痛惜她这个自小没有父亲的儿子,她也尝试着问儿子,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光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一个女人总不落屋,总不着家,这总不是个事。大英的心也硬了。
  敬请关注第二十四集

  反目的夫妻,这场家庭纷争所见证的无情与决绝,可以想象得到吗?
  第二十四集
  光明的决绝

  任何一个家庭的纷争,都是男女之争,男女之争时,他们很少去想其它方面,包括子女的处境。何况紫苏已嫁,林光明更是肆无忌惮,他对翠莲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
  男人不爱一个女人,明里暗里都充满了嫌弃,不想离婚的翠莲无论如何表现,无论如何求和,无论怎么样来修复她与光明的关系,也终于在这样的嫌弃里忍无可忍,她当连翘和大英的面指着林光明说,要说你外面没人,鬼都不信!
  这句话让林光明恼羞成怒,他冲上前去,一把推倒了翠莲,旋即拳打脚踢起来,一边打一边骂,叫你造谣,叫你造谣!完全无视他的女儿和他的母亲都在跟前。
  连翘飞也似地冲过去,她想都没有想,本能地挡在了母亲前面,试图挡着父亲的拳脚,你不能,爸,你不能打我妈!
  一个成年子女,最绝望的事,莫过于亲眼所见她的父亲,对自己的母亲大打出手。此刻这二个对子女同等重要的至亲,如此毫不留情,面目狰狞地伤害对方。这样的场景在未来许多年,都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连翘的脑海,甚至出现在她的梦里,梦里总是一片狼籍。
  林连翘死命护着母亲翠莲都没能让林光明住手,林光明恶狠狠地咬着牙,脑门上青筋暴裂。连翘绝望地感受着不爱的婚姻,让一个男人如此凶残而没有理智,不爱的男女在失去温度的生活里,彼此摧残毫不手软,他象打一个仇敌一样,要置女人于死地而后快。
  而此刻作为婆婆和母亲的大英,竟就站在一旁,指着翠莲说你一个女人家的,打牌打到深更半夜不晓得回家,哪有你这样的女子,就是该打!
  连翘哭得肝肠寸断,她阻挡不了她的父亲,拳头和脚一下一下暴砸在她和母亲的身上,她的母亲瑟瑟发抖,让她无能为力,爸,你是要我们的命吗!!连翘大声嚎叫着,她高举的手在林光明面前挥动着,让林光明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他的女儿连翘的一只手的食指很奇怪地外翻着,显然是骨折断了。
  没有血,没有硝烟,没有人围观,大家都习惯了这一家人的打斗,平静下来的光明从荷包里掏出几张钱给大英,娘,连翘手断了,你带她去医院处理一下,我还有事。说着,他拎出他平时上班的包,骑上他的二八自行车,不一会儿,就出了村口,不见了。
  一切那么的平静,那么轻松,仿佛刚才的战争不曾有过,母亲翠莲坐在地上,哀嚎着,已经没有了眼泪。她那毫无血色的脸,腊黄而松弛,她完全失去了一个母亲的刚强与光辉,此刻就象只挨宰的羔羊。
  连翘上前,举着自己断了的手,另一只手拉自己的母亲起来,妈,你也有手,你也是个人,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打他,为什么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本部门来伤害你?!他若以后再打你,妈妈,拿刀杀了他!!连翘对自己的母亲吼道。
  翠莲此刻才大哭不止,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连翘啊,连翘,妈妈,妈妈没用啊!
  连翘的假期要到了。准备走时,她对母亲说,妈,真过不去,离婚吧,不要让一个男人如此逼你,你再等一等我,以后我带你走吧。
  翠莲轻轻摇摇头,不行,连翘,我还有你弟防风和当归,我不能走,我走了,他们就没有家了,当归还要回来吃饭呢!我不离婚,我绝不离婚!传统意识那么顽固地盘踞在中年妇女翠莲的脑子里,养儿防老,去女儿那里肯定不行的。
  妈妈,以后你不要犯错让他抓了呀,你就不能不打麻将了吗?连翘说着又冒火了,你说,你为一个打牌,打得自己家破人亡,夫离子散,值得吗?可值得?
  不值得,连翘,不值得,翠莲痛哭不止,我知道错了,可现在林光明总是赶我走哇,我偏不,我偏不走!
  临走前晚,连翘将父母叫到一起,吃一顿饭。
  连翘对父亲说,爸,不要再打妈妈,你不能再打了,我以断了我食指为代价,请求你不要再动手了,连翘举起手盯着光明。
  恢复了理智的光明深深低下头,连翘,我对不起你!你妈,我以后不会再打了!
  连翘拿出这二年的积蓄一万块,推到父亲面前,这一万,你去县城找一找,听说这里的有房子也才几百块一平,帮我买个小房子给妈妈住,你确实不愿意跟母亲住一起,你们可试着分开一段时间,分开后大家都好好想一想,确实过不下去了,可以离婚,可以不做夫妻,但再也不能打架,我们已经受不了了!
  连翘带着她那只伤手,带着对母亲无限的感伤与担忧离开了家乡去了海城。

  连翘的走,也将家中的烟火走了,光明不再回来,他说翠莲做的饭他绝不会吃,那天他回来一趟,他将一份离婚协议放在了堂屋桌上,你签字吧,我们指定是过不下去了。光明说完就骑上他的自行车走了。
  望着光明离去的背影,翠莲三把二把将离婚协议撕扯了,她声嘶力竭喊道,你休想!
  而让翠莲真正感到了大祸临头,是翠莲娘杨蕊在这年年底去世了。
  离婚协议和光明的拳脚,大英的冷言冷语,都没有让翠莲如此恐惧,母亲的死让她的内心一下子失去了依靠,这个自小失去爹娘养育的女人,在这一刻里又回到了十三四岁时候的自己,别人都有家,可她没有,她一个人住在漆黑的祖屋里,那张竹床的床头就是一副棺材,长明灯要灭不灭地亮着,让她总感觉到棺材后有人,那时候她瞎了眼的奶奶找不到她的位置,她一边喊翠莲,一边摸索翠莲的样子也让翠莲感到害怕,整夜的老鼠奔跑撕咬的动静,让她抱着被子,将头和身体死死包裹着,索索颤抖着等待天明,这个可怕的感觉又来了。
  翠莲无心打牌,也没有人再找她打牌,大家都知道,她的家快散了。
  拥有四个子女的余翠莲,凌晨十二点,她还跪在婆婆大英的床前,没有灯,也没有声音,婆婆大英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这是第几个晚上了?翠莲也不知道,她夜夜来求婆婆劝光明,不要离婚,她已经很久不打牌了,她改,她一定改,看在四个孩子的面上。
  娘呵,你救救我,看在我给林家开枝散叶,生了四个子女份上,让光明不要离婚,看在我年年给你做鞋做靴的份儿上,不要离婚,我会做牛做马报答您,我再也不摸麻将,再也不去了,娘呵,只有你能救我,我求你我求你了!
  大英冷冷地说,早劝你你不听,现在还有什么用?
  翠莲跪着的地面,潮湿而坚硬,这个拥有四个子女的母亲,她盖有高楼大院,她养有二个大学生,子女成群,却在此刻没有任何张力,她的财富,她的青春,她为之付出的关于生命的尊严,都在这长夜的跪里消蚀殆尽。
  为女性则刚,为母亲则强,大英都明白的道理,在此刻她却保持了缄默。她作为一个母亲,深知了儿子的心意,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宠溺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她力站在她儿子光明这一边,只是因为光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要这个跪着的女人,这个女人的跪,这个女人的羸弱,这个女人的无能为力,在她面前,都成为了再踏上一脚的理由,如此没有用的东西,你也不配在这里!
  那个晚上,翠莲是拖着冷凉的腿走出了婆婆的房门,那时候月亮已西沉。
  敬请关注第二十五集

  这场可怕的纷争,就这么结束了吗?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还要继续活下去,活着是为了什么?
  小说已经全部完成。

  没爱情什么事了吧?《我的父亲有点渣》后记之关于爱情



  没爱情什么事了吧?


  是非曲直


  《我的父亲有点渣》又名《当归》小说于昨天完成了第二稿修改。http://bbs.tianya.cn/post-feeling-4517918-1.shtml



  几个看小说朋友都在力争要我写爱情,他们说连翘得有幸福。


  难道女人的幸福都只有男人能给么?


  爱情二字出现在文字间,也就区区100年。

  可男女生活是伴随着人类,盘古开天。


  认识一个做修女的朋友,她笑起来象一串铃铛在路过,爽朗可爱。

  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住进了教堂,她给我们的介绍就是简单的二个字,喜欢。

  我不知她有没有遭遇过爱情,时至今日,大约也是不值一提,所以我们也不必问。

  生活是多元化的。当看清爱情本质时,情感竟如此纯粹而薄凉,除了你生的,和生你的人,所有来谈爱的,都带着七分目的,三分邪气。


  娶回家的,生儿育女。

  放在外头的,一晌贪欢。

  当情感进行到与生儿育女无关,求欢不成的年纪,便是三生石上,抠出来,那样厌弃得,一扔为快。


  这一生装作爱过很多人,很多人从此再也未见,连想起来都很难。


  不期待爱情。

  这句话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和男人战争,对于女性来说,实在只是一颗精子的传说,就象美国打伊拉克,一桶石油的事,搞得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恨不得为神而战。这点瞒天过海的伎俩,早就被世人嘲笑洞穿。


  石油都拿到手了,还驻军当地,那是真爱。

  我们与战争的距离,是在于一种良心发现。当发现男性的怀抱是可海纳百川时,我们便可自成江河的。


  关于爱情的谣言,一波三折。


  连翘还可爱么?她已不可爱了。当她在一泡蚊子屎面前,还原了人性真相,真相便是苍老可带走人生的一切情绪,身体所能保持的,便是让山洪都惊动不了的平静。


  知天命的女主角,对那段旷世佳作《廊桥遗梦》发笑,不过是可怜那点干涩的进入引发了的灵感,人过中年,火山,是枯竭的,一点也不可怕。


  了无等待的希望,在连翘这个时代,还生生冒着蓝色的火焰,是光明时代不能赋予的,是大英时代想都不敢想的。唯是活在当下,当山洪倾泄而出时,我们守在来时的地方,望尽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依旧有能力盘踞当地,生根发芽。


  母亲翠莲的晚年,红润而有光泽,她晨昏一场麻将,高兴了给儿女撒俩小钱。有人偶尔提起光明,她大笑了,这老头儿,想不开哩,这日子多有意思呢,他享受不来!


  她终其一生都在原谅别人,并抛弃他人,在情绪上,她只控制她自己。不管是大英的刻薄,还是光明的无情,她都不为所动。


  她对连翘说,照顾好孩子,然后照顾好自己,男人嘛,始终是个麻烦。有钱的找气生,没钱的他有病,不如做女人自己。


  没爱情什么事了吧。

  2020年9月29日夜
  第二十五集
  短命的初恋

  回到海城,连翘的工作异常地忙碌了起来,餐厅每天三班倒的工作制,她时不时都要随叫随到,不是政府官员到了,就是老客户来了一定要喝一杯,要不就是员工之间的纠纷,也或是后厨进货渠道又有新问题。
  她常忙到下半夜才能喘口气来,想起母亲翠莲,这样的夜,村里自然是没有人的,当然无法联系家里。后来在白天打过几次电话到村里,去她家找人的村干部回来,总说翠莲不在。
  连翘想把母亲接到身边,她觉得林光明还会打翠莲,她本能地想带母亲逃跑,这个念头如此纯粹,她只是觉得翠莲的哭,翠莲的无助,都是自己的责任,她需要去承担,去解救。亦或是,因为小时候被深深伤害欺负过,她才能懂这个时候的翠莲,是多么需要她来痛惜,需要她来帮着挡住,那怕是挡一次,那样的伤害。
  但现在,连翘时刻都觉得母亲翠莲的危险,而她是如此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让连翘很无助。
  但白天连翘没有时间来想这些,她,太忙了。
  这二年,海城发展得非常快,象凯旋门美食城这样档次的餐厅层出不穷,许多五星级酒店盖好,陆续开始营业了,凯旋门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挑战。
  作为楼面部长的林连翘,每天要操心订房问题,这个月比上个月至少少了三成的订房率,她心里着急呀,长此下去,她的绩效工资要没了。
  她从订餐员手上拿来订餐本,翻开订餐本,将超过三天没有来吃饭的客户进行分类,亲自逐一打电话。
  陈唐是带着一大帮人来的。他是自凯旋门美食城开业第一天就来捧场的客人,他的公司就在后面汇通大厦上,最上面的三层全是他公司的办公区,据说他的生意遍布东南亚,是省政府的交税大户。
  包厢帮我订好了吧,林部长!陈唐是笑着进门的,他总是这样喜庆,人未到,笑先闻。
  这个陈唐自体制内辞职经商,已经好几年了,三十六七的年纪,高高的个子,长眉星目,肤色白皙,又因长年的政府部门工作熏陶,让他自带着一股书卷气,经商又让他活跃而不失分寸,整个人充满了阳光,而且善解人意。
  林连翘笑着迎了上去,陈总,当然您的包厢永远为您留着,请!
  陈唐说喜欢上凯旋门吃饭,他说这里的包厢大气,服务专业。
  对于陈唐这个可以订大包厢的主顾,林连翘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就算陈唐一个月来四五次,整个餐厅这个月的订单数量,离目标任务还有好大一截,受到问责的,不仅仅有林连翘,还有朱子稳。
  朱子稳和林连翘他们俩开始对菜单和销售方式进行探讨与修改,甚至二个人冒充情侣去新开的金海岸酒店吃情侣套餐,而后效仿推出情侣餐,和工作餐。
  相比那些带酒店客房的高档酒店,专门经营包厢的凯旋门美食城明显有些后劲不足,而往下靠呢,做工作餐又比不过那些茶餐厅,最终朱子稳也回天无力,总部通知要关闭凯旋门美食城,朱子稳华总监以及优秀的中层干部要调回总部待命,给基层管理者和服务生补发三个月的工资作为遣散补偿。林连翘的名字也出现在调回南京的名录上。
  已经关张的美食城,让这群越是节假日,越忙的服务从业者,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他们便常出现在海边的酒吧里。
  朱子稳和林连翘坐在了一家靠海的酒吧里,朱子稳打了一只鸡蛋到他面前的黑啤里,抬头看连翘,三年了,连翘,你依旧喝不了黑啤加鸡蛋,呵呵。
  连翘笑了,说,改变一个人往往不是习惯,应该是认知或是经验,比如我对吃生鸡蛋始终心有余悸。她小时候和香姑家的表弟们玩,看到母鸡刚下的蛋,连翘以为鸡蛋热的就是熟的,直接磕开给吞了,那样的鲜腥,那样的恶心与窒息,真是终身不忘。
  朱子稳喝了一口黑啤,对连翘说,嗯,很有哲理哦,你长大了,今年二十二了吧,我能说我是看着你长大吗?
  这个年轻的朱副总一直那么帮他,那么维护她,她满怀感激,但今天不一样,女性是天生敏感的,连翘觉得今天的气氛很不同,与任何一个时候都不同,这让她不自在。
  知道吧,公司中高层,不管是南京派来的,还是海城的,优秀的这次都将返回南京等待调令,你也在其中哦!你要和我一起回南京集训呢,我觉得你那么聪慧,那么勤奋而努力,在总部会发展得更好,而且三年过去,我想你是懂得,我很喜欢你。
  连翘吓得一哆嗦,这是她长这么大,这样直白的告白,头一次听到,而且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连翘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她抬起头来,轻声地,朱总,我——。
  叫我子稳。朱子稳定定地看着林连翘。
  不可以。朱总,我的情况你不了解,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连翘都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她觉得她不能谈感情,也不配。
  朱子稳急了,你是哪样的?你告诉我,你应放开自己,让我了解,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你那么拼,那么用力的生活,我都看在眼里,连翘,那次在宿舍看到你在读《中国文学史》,我便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的姑娘,告诉我,你是哪样的?不管你是谁,我眼里的姑娘林连翘,一定是个好姑娘,你值得的!朱子稳伸过手来,正好触碰到连翘,那只折了食指的手背,那手现在的食指根部,鼓出一块增生骨头,虽然关节现在能活动自如,但隐隐作痛。此刻被朱子稳碰到,让连翘惊跳了起来,她急急地起身,一下子带翻了椅子。
  连翘惊慌失措地向门外逃去,朱总,对不起,我~我不能。留下朱子稳一个人,失措地坐着,不知是去是留。
  作为公司中层,林连翘和其它中层被通知等候分配,林连翘也不知道如何决定去留,海城与南京有什么区别呢?对于这份工作,连翘是上心的,但再换个城市是不是应该的,这个她有些举棋不定。
  在搬离宿舍那个晚上,朱子稳又出现在了连翘面前。
  朱子稳见到背着双肩包的林连翘,灿然一笑,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个含笑的温度让林连翘感到到了温柔,让她也不仅停了下来,少了上次仓皇逃离的敏感。
  这是一个温润的男子,他们共事了三年,朱子稳如他的名字一样,稳稳地挡在林连翘面前,让林连翘少了很多在职场上的风浪,他对她有知遇之恩,也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停靠,但她却没有勇气。
  连翘,你一个人,承担太多的压力了,我第一次看你在训练场转圈时,我就知道你很不容易,这三年来,你那么怕犯错,那么用心地工作,我都看在了眼里,连翘,你不要再躲了,好吗?
  南京,迎接他们的第一站是南京夫子庙街,在南京土生土长的朱子稳,当仁不让地做起了这群青年的向导。朱子稳细心地一点点消除着林连翘的不安,一点点地渗透着林连翘的心,在公司人们发现他们的秘密时,已经半年过去了,人们称他们为金童玉女,总经理陈晓捷说,美食城我们失败了,但我们成全了一对金童玉女,也算是功德无量呵!
  林连翘在南京的时光,是有小女儿情怀的,沉浸在爱情中的林连翘,将他与朱子稳的合照寄给小叔,小叔的回信充满了夸奖与祝福,这让林连翘感到了幸福,她甚至有点淡忘父亲对自己的伤害,一个人在获得幸福感时,他所能感受到的痛苦,也会相对减少。这场对于林连翘来说的初恋来得那么晚,他们毕竟认识三年了,到现在才开始,有点过于甜蜜,林连翘初次感到了男女之间的感恩与甜蜜,她以为她的伤痛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治愈, 在朱子稳说要带她回家见妈妈时,让她对她能逃离自己原生家庭的这场面见充满了憧憬。
  。
  只是年少的林连翘却未曾懂得,越是甜蜜的时光,越是短暂而伤情。
  在南京拥有二个书店的朱家,就在市中心十字路口,横跨了整个街道,他们的家就在这个繁华地带的楼上第十七层。
  端坐在沙发上,一身黑衣,保养得很好的朱母,并没有起身,她上下打量着林连翘,没有作声,只是微微颌首,就算是打了招呼。
  朱子稳开始忙碌着和家里的阿姨准备着水果点心,偶尔趁机握了握连翘的手,以示鼓励,这个小动作,都没有逃过朱母的眼睛。
  稳稳,你去楼上,帮你爸将和刘氏集团的合同打印出来,好好帮我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我现在的眼睛越来越不行了。
  朱子稳轻快地上了楼,临走他给林连翘竖了竖大拇指,无声地说,加油。
  客厅里只剩下朱母和林连翘,空气象是凝固了一般,平时能言善辩的林连翘,紧张得,心都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
  你叫林连翘?朱母问。
  呵,连翘慌乱点头,有些手足无措。
  你对稳稳好象一点也不解吧?朱母掸了掸杯中的茶叶沫,低垂着眉眼,说,你一个初中毕业生,怎么能,怎么敢和我家子稳谈上恋爱,想我子稳从日本留学博士五年归来,他的上任女友是日本姑娘,再上任,可是空姐,你想过吗?我怎么能接受我的儿子和一个服务员组成家庭?自从海城归来,他回家仅和我说了你们的事,便从此不再回家,他居然跟我说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不再回来了,他可以不要妈妈,不要我这个家庭,有这样来谈恋爱的吗?!今天我让稳稳带你回来,不是认可了你,我是想让你来评评这个理!
  林连翘的眼泪哗全下来了,她不配。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说过的,她不配,可面对站在她面前的朱子稳母亲不怒而威的样子,她没有反击的能力,以至于朱子稳什么回来的,怎么一个箭步跨到她身边,并牵着她的手,她都不知道。被朱子稳抓握的左手,隐隐的,痛并麻木着,而她右腕上的刀伤,那被缝过的伤口,总是显得如此丑陋,她戴着一只粉色护腕,从不敢示人。这一切让这个受伤的女孩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林连翘死命挣脱了朱子稳的手,泪眼婆娑地小声跟朱子稳说,我说过的,我说过我不配的,我说过的呀!!
  连翘脑海里是紫苏结婚那晚的泪,是父親重重打在母亲身上的拳头,这一切让连翘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困惑,所有靠近自己的温度,那怕稍稍只升高一度,都是那么炽烈得让她感到痛,她只能逃,逃让她感到安全。更何况犹如熊熊大火烧过来的朱子稳的母亲,林连翘根本承受不起的。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南京回到了海城,连离职报告都是后来才寄往南京的。
  随后追来的朱子稳,没能说服林连翘,林连翘对爱情的渴求从来就是一个零,对于感情的恐惧几乎是与生俱来,何况眼前的朱子稳还有一大把锦绣前程呢,林连翘在感情面前,她觉得她象是一个乞讨者,不管是父母的,兄弟姐妹的,还是来自于这短暂的男女之恋,林连翘从来就是无能为力。
  回到海城的林连翘来不及悲伤,恋爱没有了,工作却还要继续。来海城三年了,林连翘也不再是那个连被子也没有的林连翘。她们餐厅还没有开始清算时,已经就有几份工作邀请发来,甚至有酒店副总直接上门来要人了,他们都说,凯旋门的服务生是最专业的,职业含金量最高,他们甚至直接点名要林连翘。
  带着隐秘的初恋永失的痛苦的林连翘正式入职黄金海岸酒店,她是带着凯旋门的服务团队进去的,阿容任楼面部长,林连翘竞得了餐厅副总的位置,这个时候林连翘胸有成竹,觉得自己是志在必得。
  以粤菜为主打的黄金海岸中餐厅,不管是从菜品还是从前厅服务,都属海城第一。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商贾贵人,就算坐下来喝180元一杯的咖啡,已经是最便宜的消费了,这二年与之竞争的環岛,王府酒店次第开张,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是暗流涌动。
  前厅总负责人林连翘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在秋天引进的徽菜系受到了好几个部门的置疑,大家都觉得跟環岛酒店的淮扬菜比差的不是一个档次,怎么竞争?几翻改良,最后和厨师长排除万难,今天终于可以面市了。
  第一时间通知陈唐,陈唐特意宴请了政府部门一些安徽籍领导,喝到第一口凤阳老母鸡汤的领导频频点头,说,这就是母亲的味道呵!随即被命名为母亲菜的老母鸡汤,一时让黄金海岸声名鹊起,以家乡菜游子吟为主打的粤菜餐厅,起点缀作用的安徽炖汤与蒸菜,在慕名而来的食客那里交口相传,也让黄金海岸酒店在一众主打粤菜的酒店里,脱颖而出。
  林连翘也因为坚持自己,想为顾客所想,受到公司表彰。擅长配菜和安排宴席的林连翘,因为黄金海岸而被人所熟知,名气也响了。
  彩虹和陆和平夫妇来黄金海岸的时候也多了。彩虹来时如一阵风,向朋友介绍,我外甥女在这是总负责人,怎么样?她那样虚荣而夸张地介绍连翘,连翘都感到脸红。会客期间,她常会让连翘进包厢向她的客人敬酒,并赠送菜品,这样彩虹感到面子十足,餐后将未吃完的菜肴一一打包带走。每个月彩虹夫妇俩都在黄金海岸挂帐,有时忘记结帐了,连翘不得不自己掏腰包将帐销了,极有阶层感的彩虹,在这个时候,她说连翘可以和他们一个阶层了,这让连翘看彩虹时,有些哭笑不得。
  连翘在自己的亲戚那里感到了名利的功效如此明显,他们在意的光鲜,都超出了连翘的想象。就象那件皇帝的新装一样,那怕空无一物,也足够人欢呼雀跃,膜拜不已。
  记得那个夏天,彩虹让连翘订了包厢,她说她要宴请她的贵客,来自北京的章海,是新调任来的她的顶头上司,彩虹夫妇极尽阿谀奉承的话,在连翘听来,简直不象是她认识的彩虹。
  宴会上,杯盏交觖之间,能说会道的彩虹,面面俱到的彩虹,都让连翘觉得陌生,也让她见到了什么叫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妙处来。
  彩虹拉着连翘向章海介绍说,看到没有,我的外甥女,她没有上过大学,赤手空拳,刚二十出头,照样做到了现在顶级餐厅的副总经理,还一天服务生都没有做过,算不算是一个奇迹?
  章海举着酒杯频频点着头说,小姑娘很能干!
  彩虹说,他们家基因好,你还没有看到她的爸爸,我的大哥,那才叫出口成章,才高八斗,连翘随她爸!
  连翘也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她随她爸,但不知道她爸愿意不愿意呢,父亲光明那么不喜欢她。不过能力真能凭空遗传的吗?那谁能来证明她这些年不懈努力与拼命呢?
  夏天的时候,彩虹来跟连翘告别,她说,她们一家要调去北京了。
  这个决定太过突然,让连翘始料未及,也在她的预料之中,章海的出现,大约也是为这件事而助力的。
  海城太小了,为了静静有一个好的前途,我也得去北京。彩虹说。
  彩虹和陆和平走的时候,连翘请他们夫妇吃了饭,彩虹的兴奋溢于言表,他们的行动自如,他们的唾手可得的社会地位与风光无限,也是一种必然,博士生的夫妇,以北京人章海为第一块跳板,离开了海城,去更广阔的天地发展了。彩虹说,他们读了那么多的书,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他们走的路,连翘走不了,连翘是服务做作业人员,肯定在以服务业闻名于海内外的海城的餐饮领域里能有一席之地,如果抛开这些,那就不好说了。
  这些话彩虹是说者无心,作为听者的连翘,听了不太舒服,世界那么大,谁会规定谁只能做某个领域的事么?连翘不服。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喝干了和陆和平碰过杯的酒。



  敬请关注第二十六集

  失去了初恋的林连翘,在感情面前会一直是个逃兵吗?她会逃往哪里?
  第二十六集
  连翘动情

  与朱子稳这场短暂的初恋所带来的惊吓,和不适感,在海城劳碌的日子里,渐次被埋在了心底,连翘过得劳碌而又乏味,她觉得她每天象极了一个会走路的机器,这在别人看来,就是很敬业的样子。
  总来黄金海岸吃饭的交通银行的丁处长,他是安徽人,他自封为高级吃货,人们从他梨形的,肥胖的身材,和已经胖到看不到眼睛的脸上来看,他这个自封都是值得相信,这个吃货,对吃肯定很有一套。
  他每次来之前,必让连翘给他煨好母鸡汤。
  今天丁处长是自带酒来的。他让林连翘安排好前厅,就过他的包厢来,他说有话要和林连翘说。
  进了包厢后,连翘发现,包厢里只有丁处长一人,正在等她。
  丁处长一定要连翘喝下一杯酒后才肯罢休,他说,未来的总经理,如果酒量不好,那可不好办。
  丁处长决定盘下地处金龙路餐饮一条街上的富南大酒店,要找合伙人,他说连翘你最合适,管理没问题,客源也不错,做安徽菜,你可是南城第一人,要不我们合作吧,丁处长这么说话时,叼着根烟,在烟雾燎绕间,眼睛是看不到的,那颗硕大的脑袋,愈发象棵大型土豆了。
  丁处长说他可出让30%的股份,让林连翘以管理入股的方式持有,这样你是股东,你就是老板了!
  连翘很意外,她没想过她会当老板的。 她直摇手,丁处,我可不行!我只懂管前厅,我做不了运营啊!
  丁处长点着他那硕大的脑袋说,连翘,你行的,放心,开业当天我会派专业运营人来给你打下手,有我呢!
  黄金海岸的总经理邵兵知道连翘这件事后,他说连翘你考虑过么,凯旋门美食城这么大的投资,最终都血本无归,狼狈退出,何况富南酒店这种小餐厅?林连翘,你要识时务,何况现在黄金海岸风头正劲,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啊,你这个时候离开,岂不是功亏一篑吗?
  那天陈唐在海边大排档宵夜,给连翘打电话,他说你忙完了吗,过来宵夜呵,那么早睡觉浪费生命。
  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的连翘其实已经很久不出门了,但陈唐的电话不好拒绝,来到海边,一大桌子的人,酒正酣,已然是喝得东倒西歪,唯有陈唐,靠在椅背上,略显清醒。见到连翘,他笑了。
  连翘啊,过来,最近你的状态不是很好啊,好象有心事呢?
  陈唐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看到连翘的不好来。
  连翘说,陈总,我没事,就是有些忙呗。她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坦露自己。
  连翘,来喝一杯,你总是这样,人越多你越寂寞,我早看出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触痛了连翘,那裹着坚壳的心,她一下子哭了。
  我就知道今天得叫你,果然我们林总有心事了。陈唐笑着递给连翘面巾纸。
  陈唐一直很认真地听连翘流着眼泪说自己的事,他看连翘的眼睛那么专注,连翘说的时候毫无保留。
  父母的事,终归是父母自己的事,作为子女,如果改变不了,就只能顺其自然,你怎么能将这些放在自己身上呢?太沉重了,很多时候,很多大人也不懂事的,你信不信?连翘,你是家庭的一份子没有错,但你也是你自己的,再来干一杯,忘了他!所有烦心的!陈唐说完,笑眯眯地看着连翘,那样子特别象个知心节目里的男主持人,让连翘很是暖心。
  连翘忍不住也笑了,她喝干了杯中的啤酒,这个陈唐一直是这样,天大的事,都能如此轻描淡写,化有为无。
  谈及富南酒店的事,陈唐则和邵兵看法不同,他说,连翘你怕什么呢,大不了失败了,亏了,人家还占70%呢,你能亏到哪里?你那么年轻,大不了再找家餐厅前厅部重新开始呗,我觉得富南酒店能锻练你的独挡一面的能力呢,可以一试。
  连翘真的就辞了黄金海岸餐厅副总的职务,连翘一个人都没有带,阿容他们依旧在黄金海岸,他们更在乎这个稳定的工作,连翘独自一人去了富南酒店。
  进了富南酒店后,连翘才知道真的麻烦来了,这个酒店除了有一个装修好好了的营业地点外,什么都没有,连员工宿舍都需要她去找,更不要说要自己去招人了。这种要独挡一面的难题,有时候还真不好与人说,连翘只得硬着头皮开始干。
  找好的员工宿舍,开始招人,人才市场她已经很久没来了,但她站在了招聘位置上,只要填好表和交了钱,她也在人才市场有了一个小招聘台,这个繁华的服务大省,招聘服务员与传菜员,还是很容易的,连翘仅花了一个多星期就招够了她要的人,并迅速找到了她的前厅经理,人员就绪后,她便开始了她对员工的培训。
  这段时间,丁处长只来过一次,告诉她,这个国庆他要开业。
  连翘算了一下所余的日子不多了,员工服,包括一包纸巾她都得亲自去订,幸而所招的前厅经理还算有经验,服务生这一块她暂时可以放手了。
  由丁处长从安徽聘请的厨师长袁师傅是个笑容可掬的小胖子,他对连翘的帮助也不少,等到正式开业时,连翘才真正体味到了,一个好汉三个帮的硬道理,没有前厅经理和这厨师长,连翘指定要挂在这里了。因为丁处长说到时候会有专业的运营经理过来帮忙,就是一句空话。开业那一天,铺天盖地的开业花篮,和丁处长的朋友们蜂涌而至外,前厅后堂,就只有林连翘,和她那三十个服务生,穿梭往返,不是饭里出现了苍蝇,就是包厢里酒水没有了,更要命的是,等位的客人越来越多,连翘连个可调渡的前厅副理都没有!
  连翘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发生的一切,她临时将几个传菜的小弟调往前厅,这个时候她真是佩服自己的英明,当时幸而是全能培训啊,几乎全部员,包括七名保安都参加了业务培训,这下子全用上了,那一天,人们看到的是一身笔挺西服的林连翘在各个包厢客串,她的保安大哥在人手不到的时候,很准确地在撤台铺台,她的传菜员在有序地上菜,并给客人倒酒,她的厨师长会在重要的客人包厢里,亲自制作火烧海螺,让人叹为观之。
  这一切,都弥补了因当时估计不足,造成米饭不够而让客人没有吃饱,或是菜肴短缺的遗憾,他们对这家新餐厅的菜肴交口称赞。
  林连翘顺利开业了,并在一周内得到了回头客的回馈。
  在人们对粤菜,川菜什么的习以为常时,富南酒店专营的安徽菜,是海城第一家,店里招牌菜和特色菜的食材源材料每天自安徽空运,更地道的菜肴,更丰富的菜品,迅速让人趋之若鹜。
  这是连翘第一次全面管理经营一个餐厅,从厨房菜原料的控制到前厅服务的跟进,客源的管理与提升,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尤其生意越好时,越难。
  陈唐时不时就来订包厢。他看着连翘跑进跑去的,就叫连翘进来喝一杯,陈唐笑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拼命干么呢,找个男人嫁了就什么都有了。
  连翘也笑了,我不嫁男人,男人都靠不住的,我要靠我自己,我雌雄同体。
  女孩子这么硬,可不好。
  软了就好欺负。连翘说这话时,特别不象她这个年龄的人,陈唐一愣旋即笑了,行,连翘象条汉子。
  连翘最后一次见朱子稳,是在金海岸咖啡厅,那天朱子稳说他出差,他要来看连翘。
  看着离去的朱子稳留下的那半杯咖啡,她知道,他们不会再见了。工作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忙碌将失败的情绪会一扫而空,连翘觉得她是空的,这种空让她感到了安全。

  丁处长每天下午过来收营业款,不知是热还是高兴,丁处长总是满脸是油,连带那笑也油光水滑的。他那种特有的眉开眼笑,反衬着连翘餐厅的生意好,也让连翘挺受用。
  连翘啊,今天又破二万了,你们很辛苦,呵!过了今年,我们要把我们的大富南开到北京去,开到全国去!已经有北京方的酒店管理公司来洽谈了呢,连翘,到时候就派你代表我去,呵!
  这个人脉很广的丁处长,不到一年半,还真把第三家大富南酒店开到了北京,北京那边的分店整个筹备都是连翘一手操办的。
  好象大家的目标都是北京呀,连翘发现。
  那时候连翘在北京还在招聘服务员,进行系统培训时,丁处长却将富南酒店全套转卖给了一个搞酒店连翘经营的公司,人们都说丁处长鸡贼,有眼光,这一倒腾,可赚了不少钱。可丁处长对连翘说,成本太高,他太难了,支撑不下去。
  丁处长只分给连翘15万,这是连翘所没有想到的。
  15万对于富南酒店的卖价来说,真是都可忽略不计,连翘飞回海城找到丁处长,她需要一个说法,她需要丁处长兑现给她的30%。
  连翘见到丁处长时,他已经辞去了交通银行的副处长职务,此刻举家正准备去国外旅行。
  丁处长开着车,载着连翘去了就近的一家茶艺馆。
  已经不少了,连翘,丁处长边说边给连翘倒茶,这个行业能这么分钱的,你是头一个,你想啊,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会有什么机会挣钱呢,还一下子能分到十多万的?你说30%入股,你出钱了么,你出的钱凭据在哪里?你有合同么?你拿得出来我就认!而且这二年,我的投入有多大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投入一个酒店从前期准备,到装修,包括请你们这群人,这都是大投入呵!我都没挣到钱,我能给你劈出15万,我也是拿自己的钱给你的,这也是看在你这二年为富南出力不少,再说,这么几年下来,你在富南赚到的,也不是金钱可衡量的,你的人脉,你的管理,不也更上一层楼了吗?按理说,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林连翘这才发现,她与丁处长的合作,并没有签订合同,而且这几年酒店的进出帐,她也没有过问。连翘觉得自己被人涮了,她觉得她被这个姓丁的狠狠地涮了一把,而她林连翘却不知道如何讨要说法。
  这个晚上的连翘多少是有些苦闷的,她约了陈唐喝酒,特意强调,就你一人啊。
  连翘先到,她坐在酒吧里一角落里,点了二打嘉士伯,上了一堆烧烤。
  这几年,偌大个海城,连翘居然只能约到陈唐一个人,也就是说,海城很大,如果说算是朋友的话,她只有陈唐一个朋友,这个从一开始就总捧她场的顾客,成了朋友,也属不易的。
  平时总是与人成群结队的陈唐,真的就一个人来了。
  这个酒吧的背景音乐缓和而空灵,很合适今天连翘的心情。
  陈庚一看连翘点了这么多酒,乐了,林总,今儿个什么架势?要斗酒么?要不要把小武他们都叫来?
  连翘连连摆手,陈总别呀,咱俩说说话,坐下来再说?
  听了丁处长的所做所为,陈唐点了支烟,说,这个丁处长是哪个部门的?交通银行的吧,要不要找人修理一下这个家伙?一个电话的事。陈唐拿出电话来,让小武他们跑一趟,分分钟的事。
  那倒不必了,是我自己太过轻信,也缺乏保护意识,唉,就是不甘心,也是涨知识了,在客人中,有你陈唐这样的好人,就有他丁处长这种小人的,你说,做人的差距还真不小啊,是吧,陈总?
  陈唐看着林连翘,扑哧一下笑了,我象个好人么?哈哈哈!你倒挺会宽慰自己啊,一个小姑娘不容易,你,一个人在海城,凭一己之力,做到这个份儿上,被人骗了,还能找个台阶下来,真太不容易了。
  这句不容易是怎么打动连翘的,连翘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种象是一个走了很远的路的人,突然被人伸过手来搀了一把的感觉,那样温情而让人心酸,这点被陈唐看破了的心事,连翘索性就不藏匿了,借着酒,她那滚烫的泪便一梭梭地落到了酒杯里。
  陈唐换了个位置,坐在连翘身边,用拿烟的手手指,轻轻撩了撩连翘前额的头发,说,心里难受,就哭一会儿,哭出来就好了,你会发现,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而且更大的惊喜是,翻掉的牛奶,居然还有半杯没动,比如你至少还有15万,是不是,林连翘!
  连翘透过泪眼娑婆看到,温婉而友善的陈唐,坐在面前,随意的T恤,鼓励的眼神,仿佛看到自己父亲许多年前那难得的一笑,她父亲笑起来是多么好看啊,可惜父亲从未这么对过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得到一个成年男性的认同和疼爱,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连翘对陈唐,那种天然的亲近,不设防的靠近,对她,就象是一个欠渴的人,行走在沙漠里,遇到了水一般,弥足珍贵。
  连翘发现她与陈唐的单独约会开始增多时,连翘对自己也开始警觉了。
  连翘是雌雄同体的。连翘对自己说,明天不能再出去了。
  连翘知道和陈唐的约会不好,可她却抵抗不住这样的相约。
  他们约在酒吧的小包厢里,四目相对。
  他们约在别人的餐厅里,关上包厢门,蹲在椅子上吃饭,他们划拳,唱歌,这种迷醉的感觉拉扯着连翘,连翘一直想要知道接下来,他们会干什么,她甚至期待这种接下来,这种期待让她有强烈的犯罪感。
  她会想起父亲说,一个女孩子,要自尊自爱的话来。
  陈唐是个已婚男士,她不应该有其它想法,连翘觉得自己不需要这种情感支撑,可她有多么渴望,又是有多么恐惧这种接下来。
  陈唐是不是堕落,连翘不清楚,她也不想清楚,对于一个中年男子来说,向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做的所有的殷勤举措都不过份,做了这么多年的酒店,她懂,那酒杯后伸出来的手,和故作的迷离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什么也不说的陈唐,他也不例外,在这种迷离中,时而清醒,时而买醉。
  决定离开富南酒店,也是决定离开海城。连翘作这个决定时,是清醒的,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怕再这么和陈唐约下去,迟早要出事。
  陈唐与连翘,他们所克制的,就象是一粒饱满的火种,只要稍稍不甚,就可将一切烧之殆尽。
  自从南京回到海城后,年轻的连翘,在这种较量中,更多的是,不甘心,她不甘心是陈唐。她每每想到朱子稳母亲那样冷峻的嘴脸,她也困惑着,她怎么就不配了呢?其实每一个小女孩心里的梦想,她林连翘也有,她看过那么多的爱情小说,为什么不会有一个踏着五彩祥云来接她的至尊宝?她见过家庭的破碎,却也一直心怀爱人,她不想堕落,也不想给别人这个机会。
  你要走,我送你。陈唐在環岛酒店包了个大包厢,小武他们也都悉数到场。陈唐坐在连翘身边,整个晚上都在给连翘布菜,并代连翘喝白酒,这种体贴连翘根本受不了,这一夜所有的人都喝多了,可陈唐和连翘清醒得很。
  连翘说,不用你送我了,我自己搭车回去。
  不,我送你。
  陈唐抓着连翘的手,他们一路从海边走到了丛林,再从丛林走回到了市里,最后,陈唐站在连翘的宿舍楼下,说,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我从不强迫别人,但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林连翘!
  我没有。林连翘说,她看男人,男人也在看她,连翘留恋这种电光火石般的感觉,但他们都没有再往前走半步。
  他们一个站在椰子树荫下,一个站在路灯下,一明一暗,只是听到风穿过椰林,哗一声,让连翘感到了冷。她是多么留恋这个彼此尚可看见的时刻呀!那些说和不能说的,都静止在这样的夜里,他们谁也不肯抬脚离开,空气里弥漫着的丁香花香,一波接一波的令人迷醉,终是一声睡意朦胧的鸟鸣,让两个人各自转身。
  他们的一别两宽,本身就意味着,再无交集。
  连翘很快就处理完了海城的事务,直飞了北京。
  北京富南酒店还没有正式营业,连翘就出来了,来接管酒店的另一个股东很可惜连翘的离开,百般挽留,但连翘再也不想看见富南二个字了。
  是要选择北京吗?一个人走在北京街头的连翘,她想起彩虹说的话,彩虹说只有他们这个阶层的才有机会,才配来的地方,如今,连翘也赤手空拳地来了。
  她决定第一站去看在北大的防风,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防风已经不在北京城了。她所打听的都是防风退学的消息,站在北大校门口,连翘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敬请关注 第二十七集

  林连翘换了城市,这种勇气是惊人的,也是无知而盲目的,她能获得她想要的吗,她能逃开陈唐么?

  第二十七集
  防风退学

  翠莲不再打牌,她在那偌大的院子里,去感受她的生活象一根根丝一样,抽离了她自己的身体。

  光明自留下协议后,就彻底不回这个家,以表示他离婚的决心。当归在暑期结束后,拒绝去上学,这让翠莲不知道怎么办,家中空无一人,没有人和她商量,她都要急哭了,现在她也不打算去找人商量了。
  她觉得她所选择的妥协只会让她更加绝望,她不打牌,她在家等待男人归来,这一切做起来轻而易举,可是生活哪里就是你能等得来的呢?现在儿女长大了,男人和女人的使命仿佛也完成了。肆无忌惮的林光明,在这个时候显得轻佻而无礼,就象是一场牌局,原来余翠莲还有孩子这几张王炸,如今,从防风的上学,连翘的工作,紫苏的工作后,就象几把炸全给丢出去了,余翠莲手上再也没有王牌了,她握着一把互不相连的零碎牌,得一张一张出,毫无威慑力,她自己也怯了。
  翠莲不喜欢孤独,她自三岁便是一个人生活了,孤独有时候也会让人上瘾。如今不过再过回去罢了。有什么要紧?余翠莲下定了决心,心便轻松了好些。
  那天林光明回来换衣服,翠莲说,你不用象躲着瘟神一样躲着我了,你不是要离婚吗?协议呢,拿来吧,我们离了吧,离了干净。
  他们的离婚协议是林光明手写的,余翠莲都没有细看,二栋高楼,她只分得二间,而且只有居住权,房屋所有权全是儿子的,前院花坛,后院菜地畜牧场,还有一大池塘,都没她的份。而且如果她再嫁,不许带走这里一草一木,也不允许任何外人入住这个庭院。
  翠莲无声地笑了笑,她还会嫁人么?她拿过协议胡乱签了字,儿子是她的命,只要都是给儿子,她也无所谓。光明本来说一分钱也不给,小叔常胜实在看不过去,这个陪着他长大的长嫂,一直对他很好,人们都说长嫂如母,他实在为这个可怜的女人鸣不平。
  常胜一大早去了高山铺乡,找到了他的哥光明。他说,哥,你这离婚一分都不给大嫂,真说不过去,好歹,你们都过了二十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这儿女都养大成人,没有大嫂她的操持,真的不太可能完成的。
  林光明最终给了余翠莲一万块钱,说是不能多给,怕她拿到麻将桌上输了。
  这场近三十年的婚姻,就这么到此结束。
  正如人们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两个当事人漠然转身离开,他们以为全都解脱了。这个家庭里的每个成员,在这样的家庭解体面前,都伤痕累累。
  紫苏在婆家更要谨慎小心,婆婆秦南时不时就有意地问,你怎么不回去看看你妈呀?离了婚,女人就是可怜。紫苏不回去,她觉得她没脸。
  连翘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打电话,总找不到翠莲,也没有人告诉她,她父母离婚的消息,她对父母的彻底分离,毫不知情。
  当归,在这年的夏天,彻底缀学了。
  十五岁的当归,宣布退学时,林光明正在柳英那里,喝得酩酊大醉,他说他这一生全完了,只有防风还有点指望。
  只是这个指望也很快破灭了。
  北大学校教导处打电话到村公所,是通知林防风的家长去一趟北京,林防风要退学,需要家长签字领走。
  翠莲是下午在村委会接到学校教务处打来的电话,她一下子懵了。
  林防风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了。他已经有二个暑假没有回家,也没给翠莲写信,更不用说打电话,这个品学兼优的儿子,在她和林光明眼里,本份,沉默,做事一板一眼,是林家希望所在,怎么可能临毕业了要退学呢?
  接到村里打来的电话,林光明觉得天都要塌了,他匆匆赶回家,翠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林光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出门去了大英家。
  防风可能毕不了业,这怎么办啊?娘,我这两个儿子,就好比二粒胡椒,一粒也不辣啊,当归缀学,防风可好,现在都被退学了,怎么办?
  大英忙着给儿子盛饭,她说,先莫急,光明,车到山前自有路,你先去学校,给校方好好说说,我孙子多老实的一孩子啊!
  北大门口,人来人往,要开各种介绍信才能进。拿着村里的介绍信,进了校园,林光明四处打听教导处,好不容易碰到了防风同一个宿舍的同学,帮他引到了教导处办公室。
  教导主任一见光明,忙放下手头工作,领着光明他们进了防风的宿舍,宿舍里有一个同学正在看书,他指了指旁边的铺,这是林防风的,他这周不知去哪儿了。
  为什么呢?林光明着急地问,为什么要他退学,老师?我防风这不是一直很好嘛,他这说话就毕业啊!他为人是很老实本分的。
  防风爸爸你不要着急,听我给你解释。防风这个同学在一二年级是很不错的,有思想,有见识。我们对这个学生都寄预了厚望的。大三开始,林防风同学不仅选修课不上,自修课也没有上,经常外出,上学期二门挂科,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是,他居然在校内网公开发表不当言论,置疑我党,评论时事,引发很不好的影响,全校通报已经处分过一次了,他作为一个北大学子,国家培养的人才呀,这么屡教不改,我们再三权衡,才万不得已做了这个劝退的决定,希望林爸爸及您的家人理解并支持!帮林防风办好退学手续,调整情绪,再作以后的打算!
  后面教导主任说了什么,林光明都听不见,他的长子,他的四平八稳的长子林防风,他那四岁才开始说话的防风啊,不是贵人语迟么,他是贵人呵!居然出这么大的事,这个他不能接受,万万不能的。
  林光明拿着签好字的文件,走出了北大校门,偌大北京,去哪里可找防风?
  等一等叔叔,防风可能在他师傅那里,同宿舍的刚接他的那位戴眼镜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出来,递给林光明一张纸条,导师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他回来。
  林光明在北京一个叫宋庄的地方找到了林防风。
  这是一个在北京郊区的农村,四处还能见到牛羊在觅食。房屋低矮,破败,村口也没什么人。
  光明被同学领着,七拐八拐地,找到了防风的住处。
  防风住的地方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连翘看到防风时,防风正在写毛笔字,传言中他的师傅并不在,有一个女孩正在卷一副画,见到光明他们进来,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拿着画就出去了。
  林光明看着防风,气极了,上去就是一巴掌,甩在了防风的脸上,防风,你作死呵,好好的书不念!
  防风一动也没动,他漠然地看着他的父亲,转过身去看着窗外。
  林光明气得发抖,指着防风,说,防风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爸我可是老共产党员,你居然攻击政府,这怎么得了!你这又是图的什么?还有,只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你这算什么,算什么!!
  不就退学么?有什么好怕的?退就退了吧,爸爸,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们,我只是实话实说了而已,生活如果只是在行尸走肉,连思考都会被置疑被打压,这书不读也罢!
  林光明颤抖着手,指着防风,儿子,你,你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
  我还没机会当霸王项羽,何来江东父老可见?一介穷书生,哪来的颜面?防风盯着父亲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良久,防风不知是对他父亲说,还是对自己说,然后跟父亲出了门,并对走在后面的同学说,把门带上就行。
  林光明带着防风回到家已经是次日下午了,翠莲以最快的速度给大家做了饭,她大气都不敢出。
  林光明长吁短叹的,将防风的行李放下,饭也没吃,骑上自行车走了。
  余翠莲悄悄走进防风的房间,她觉得自小她就摸不透林防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更是不明就里了。
  林防风说,妈,你看看这个世界,乌烟嶂气,你看看几乎所有的媒体,所有的舆论都是一种声音,你不觉得这很可怕么?谁都有存在的权利和自由,如果尖锐的批评完全消失,温和的批评会变得刺耳,如果温和的批评也不被允许,沉默将被认为居心叵测。如果沉默也不再允许,选择不够卖力将是一种罪行。如果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那么,唯一存在的那个声音,就是谎言。
  你在说什么呢?!防风!翠莲一下子愣了,她说,防风,社会在进步,肯定会有一些矛盾的地方,它需要时间去适应与修改,这么大一个国家,很多事情要一步一步的来,各司其职的人很多,你只是一个读书人,管那么多干什么?
  愚昧啊!防风长叹一声,不管那么多,读书干什么?你贵为人民教师,真真是糊涂透顶!
  余翠莲一时语塞。
  看着林防风那紧锁的眉头,余翠莲长叹一口气,防风,父母已经要步入老年了,你是长子,你要知道你这么做,是带有毁灭性的,我们多伤心啊!
  你们为什么要伤心?而你们要伤心又关我什么事?你们也是白操心的!林防风说完就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柳英听到林防风的事也很吃惊,防风怎么会被退学呢?
  我颜面扫地啊,柳英,我这风风光光送出去二个大学生,他,他居然给退学回来了,有辱先人,你说他好好的书不念,这可怎么是好?
  林光明泪流满面,我这一生,到底造了什么孽?上天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他不断捶着自己头。
  柳英上前一把抓住了光明的手,她抱着光明的头,也跟着泪流不止。她说,万不得已,你可能还是得去市里找找人,马市长虽然早退了,但他的部下现在可是遍布各个政府部门的,也许真好有人在教育部门也说不定呵,你还是再跑一趟,为了儿子,防风读了那么多的书,也算是在北京呆过的人,你不妨,去找找人,他妈妈是老师啊,教育系统也许是个办法,多想点办法,肯定能解决的,光明,别着急,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了呀!
  林光明也不知道柳英出的这个主意行不行,为了儿子,他得先找一趟马国涛,还是很有必要的。
  自十几年前来市里找马国涛未果后,林光明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来这里了。
  已经耄耋之年的马老,精神矍铄,谈笑风声。
  小林啊,可惜啊,可惜,你就这么把自己耽误了?为什么后来不来找我呢?马国涛直摇头。
  林光明心头一热,马叔,我也是听说您和骆书记有些过节,而不敢给您添麻烦啊!
  马国涛听了林防风的情况,他沉吟半晌,说防风只是劝退,而不是开除,这不算最严重,应该还有得救。好歹也是北大读过的书的,在本地,悄悄地做份工,有什么不行的?你拿我写的手信去找一下教委的小毛,情况向他说明一下,只是不知道编制问题能不能解决,这要看具体分管的教委各组长,他们管具体分配,不过还是要告诫你儿,年轻人还是要爱惜自己羽毛为好。
  回到县城,凭着这些年在政府部门的摸爬滚打,林光明很快就与教委夏河区的区组长夏莉认识了。
  寡居的夏莉带着上初中的小女儿住在实验小学最后一排宿舍楼,简短的发型,个儿不高,穿着朴素大方,眼睛老从眼镜上头看人,夏莉从来就是微笑着,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哦,余翠莲是您的前妻?就是林防风的母亲吧,这可是老教师了,子女问题应该要解决。她微笑地看着光明,递过来一杯茶。
  林光明含笑接过夏莉手上的杯子,孩子不太争气,大学学位证没有拿到手,后面肯定能补上,还请夏组长给予方便,看看孩子的编制问题,有没有机会解决呢?
  这个怕有点难办啊,林乡长,资格审查这一块,学位证是很关键的!象林乡长您这都是带介绍信来的,孩子代个课,上个岗肯定没问题的,只是教师编制一直卡得很死的,夏莉扶了扶眼镜说,这样吧,让你孩子先去面试再说。夏莉说,她的眼睛一直是笑着的,看不到情绪。
  第三次上夏莉家门,林光明将连翘给他的,要给连翘买房的一万块钱,悄悄地放在了夏莉的茶几下,就出去了。
  一天中午,夏莉出现在了高山铺乡公所,让林光明颇为意外。
  夏组长,这么热的天,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林光明忙不迭地让夏莉进了房。
  夏莉一直微笑着,她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包报纸包着的东西,林乡长,您太见外了,这个钱我可不能收,不要说余老师是我们本系统里,就凭您我都是1966的高考生,我都不能收您这钱!
  林光明搓着手,那怎么好呢,夏组长,孩子这么大的事,您这都帮大忙了,这个您可不能退回!
  夏莉站起身来佯要走,您再客气,我可就走了啊!
  别别,夏组长您坐,林光明高兴地给夏莉倒上茶,二个人唠起来,林光明才知道1966年,她也在准备参加高考,也去过天安门广场的少年往事,越聊越投机,晚上,林光明约上刘长春,他们仨去了镇上,喝了一杯同学酒,都感叹岁月不饶人,当年这么青葱少年,如今都已年趋半白。
  为子女作牛作马,他们还不领情呢。林光明长叹一口气,我这做父母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夏莉忙拍拍林光明的肩膀说,老林你这话说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哪,谁还没有点难事,还好,有你这做老子的护航,如果还让防风在这里当上老师,也是算不幸中的万幸。
  老家宅院里,已经夜深了,防风房间的灯还亮着。
  林光明和防风面对面坐着,光明看着眼前的防风,瘦弱修长,一头黑发久不理了,胡茬满腮的样子,憔悴不堪。林光明心头一痛,他的长子呀,咕咕落地,给他年轻的生活带来多少荣光,那个贵人语迟的梦,他都眼看着要完成了,北大学子,国之栋梁,寄予了他多少骄傲与希望呵,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了。
  防风,我不怪你,你有你年轻人的看法,我理解,现在我们先要解决生存问题,你妈是老师,趁现在你这个退学问题目前还没有被更多人知道,我去找人,以教师子女的条件,以你的水平参加今年的教师选拔考试,绝对没问题。在家乡,那怕去高山铺那边,找个山区校区,你好好教个书,不要有其它想法了,我已不指望你为我争气,光宗耀祖,只求你安稳一生,你为自己而谋生,好不好?林光明努力措词,生怕又说了防风听了不高兴的话。
  林防风没有看父亲,他不去吃这嗟来之食,他宁可饿死自己。他说爸爸你又何必去求人?至于要不要去教书,你也不要白操心了,我能活,哪里黄土不埋人?
  让林光明感到气短。他一直压着自己的火气,他觉得面对这个他自己生养的人,他竟无招架之力,他不知如何安放他,他明明知道防风犯了大错,可他却不能象小时候一样,骂他,打他,自从上次一碗砸在防风头上,至今都成了光明永可原谅自己的过错。如今,面对儿子,作为父亲,他又是多想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好好安抚。
  可这个孩子已经长成,他根本不属于自己了,更不会受自己左右,这种无力感重重打击了光明,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了防风的房门。

  敬请关注 第二十八集

  林光明的儿女,竟都如此不省心,他的生活如何能将就?防风的出路在哪里?
  @是非曲直莫辨 2020-09-30 09:50:27
  第二十五集
  短命的初恋
  回到海城,连翘的工作异常地忙碌了起来,餐厅每天三班倒的工作制,她时不时都要随叫随到,不是政府官员到了,就是老客户来了一定要喝一杯,要不就是员工之间的纠纷,也或是后厨进货渠道又有新问题。
  她常忙到下半夜才能喘口气来,想起母亲翠莲,这样的夜,村里自然是没有人的,当然无法联系家里。后来在白天打过几次电话到村里,去她家找人的村干部回来,总说翠莲不在。
  连翘想把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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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一下名字,应该叫初恋的惊吓
  @灵儿ty兔 2020-10-01 09:40:13
  看到了第二十七集,切合着名字我的父亲有点渣,心情沉重。
  这个父亲一直在逃,他的生活从那年高考取消之后,一直在脱轨中。
  他娶的妻,生的子,和他的期望都渐行渐远。
  光明的父亲的耕读世家的梦想,在他这里,形成了一个症结。
  而防风从北大退学,是这个家的重大转折点。
  每个家庭对读书的期望,都蕴含着中国式的高攀,读书升官,造福一方,如今防风退了学,将林光明的梦想全破灭了,他在未来日子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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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望子成龙吧,
  O
  第二十八集
  防风告状
  连续多日,林防风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哪儿也不去,连大英来看他,他都不开门,翠莲每天把饭菜做好放在门外,无论如何叫他,他都不应声。
  那天香姑回娘家,她对大英说,娘你不要过于担心,事已至此,不要过多责怪防风了,年轻人总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我们着急也没有用,我让大毛来找他,他们一起长大的,应该能说上话。
  第二天,大毛骑着摩托车来到防风屋前。
  防风呵,我是大毛,你开一下门?
  门里的防风没有声音。
  我今天歇一天工,过来找你呵!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吧,给我个面子,先把门打开?大毛站在防风的房门外,又敲了敲门说。
  防风开了门,大毛对大英摇了摇手,示意他们不要进去,他跟着防风进了房间。
  大毛跟防风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大毛出来,大声大气地说,舅娘,姥姥,我走了,明天防风跟我去工地体验生活去,明天早上你们早点吃早饭啊,防风,早上在大路边上等着我!说着骑上摩托车就走了,留下大英和翠莲面面相觑。
  半晌,大英说,先让防风出来再说吧,一个人会憋坏的,让他跟大毛去。
  第二天一早,防风真的换上了迷彩的工作服,出来吃了早饭,就去大路边等大毛,不一会儿便坐在大毛的摩托车走了。
  翠莲楞楞站在门口,目前着儿子背影,她心里转不过来这个弯,她的儿子,北大没毕业,要成为一个工地的小工了吗?
  跟着大毛到达工地,防风跳下麻托车,大毛从摩托车座下拿出一个头盔,给防风戴上,他说这工地常有事故,包工头都不顾人死活的,连个安全帽头盔都不发,要工人自己买,大家都舍不得这几十块钱呢。我把细毛的头盔先给你戴上。
  防风戴上一个头盔,跟着大毛进了工地,这是一个在建的企业宿舍副楼,已经盖了一半。整个工地散放着一堆堆钢筋木头,数不清的水泥砖头,里面穿梭着晒得漆黑的,一身一脸的尘土,或瘦弱的,或壮实的工人,他们大多都没有戴安全帽头盔。
  大毛将防风介绍给工头,按一天25元的工钱谈好,防风被发配去搬砖和提水泥桶,跟着几个女工穿梭在脚手架间。正晌午的太阳毒辣得很,防风看到这些工人们都只戴着个草帽,赤裸着上身,黑汗淋漓。难怪父亲要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了,读书就可以解决身体上的劳顿,至少可以不用在这里被毒日欺凌。
  下午大毛载着防风回了家,翠莲留大毛在家吃饭,她急切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连续几天没好好吃饭的防风,一连吃了二碗饭,放下碗筷,翠莲便看到了儿子防风手掌破了皮,胡乱缠着布条,翠莲惊叫,
  防风,你受伤了?
  防风看了看手,对翠莲说,
  妈,没什么,提灰桶给拉破了皮的,不痛。天塌不下来,我觉得工地挺好的,很接地气,大毛他们很了不起,靠力气吃饭,踏实,干净!
  翠莲眼泪哗就下来了,防风,你,你行吗?
  大毛也放下碗筷,说,舅娘,有我呢,防风也只是散散心,总比郁在家里好,明天我再来接防风。
  晚饭后,光明回来了。
  听说防风去工地干活儿了,他心头一紧,回头看看晒了一天太阳的防风,原先白净的面皮,就这么一天,变成了通体淡红色,一看就有晒伤的趋势,光明看着儿子没说一句话,转头离开了。
  这个晚上,光明一个人坐在县政府前的池塘台阶上,抽了一地的烟,他想不通,防风这是为什么?他想起老话,烂泥糊不上墙,防风这算是吗?他明明已经走出去了,可他却缩了回来,居然跟没读书的大毛混到一块,混到了社会底层,这不是打他林光明的脸吗?他可是林光明的长子呀!也就是说,他努力了半生,全是白废了,他的儿子依旧是个底层的农民,想到这里,光明一个人,在黑暗里,泪流不止。
  接下来的二个月,防风每天跟着大毛去了工地,夏天用电高峰期,在工地常会停电,工人们会聚在防风身边听他讲北京的故事,他们也给防风讲他们田间地头的事,他们会期待县城火车的开通,但同时也担心,建火车站要征收他们的房子,他们的老房子会拆迁而得不到补偿,也有人希望防风给他远在深圳打工的老婆写封信问个好的,防风都有求必应。那个叫高六儿的小工,都六十岁了,沉默寡言的,每次接到防风递过去的烟,裂着缺牙的嘴,笑得很开心。
  二个月的工地的日子,经历着暴晒和劳累的林防风,这身体上的折磨让他的内心更趋于平静,他的生活将进入另一种静默中,这种静默充满了悲悯,就象他去高六儿家,看到高六儿智障的媳妇带着三个破衣褴褛的小孩挤在一个只有石棉瓦遮着的四面漏风的小棚子里,他仿佛觉得那就是他自己,生活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他林防风因为有林光明,他们生活在县城里,他们有衣穿,有书读,可以去大城市,这不是林防风创造的,出身不可选,可五十岁才娶媳妇的高六儿呢,他们的子女长大后,是不是继续着高六儿这样的生活。困苦轮回着困苦呢?
  他给女友曲靖的信中提出了他的疑问,信还没有寄出,工地便出事了。
  中午休息时,工人们有三五成群打牌的,也有几个聚一块聊天的,防风戴着头盔和高六儿站在脚手架下聊天。高六儿没有头盔,这群农民说他们不习惯头顶着个象罐子一样的头盔,何况这头盔的钱还要从工钱里扣,高六儿舍不得,他说太热了,他也不想戴。
  一桶调好的水泥桶,正在脚手架上方,中午刚被高六儿吊上去,而砌墙的师傅只用了一半,就收工了,不知道是脚手架没有扎牢呢,还是泥桶没有放稳,这半桶水泥掉了下来,一下子咂在站在林防风对面抽烟的高六儿头上,倒地的高六儿,人事不醒。
  工人们哄地一下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高六儿送到了医院。
  工人们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三千块住院费,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林防风自责得不行,大毛,我戴着安全帽呢,这本应该咂我头上就没事了呀,这高六儿怎么办,真是破屋偏遇连夜雨呀!
  防风说得去找承包的工头儿,这是安全事故啊!
  工地出了事,包工头沈刚子一个星期后才出现,他说这不是什么工伤,休息时间你们不去那边工棚休息,而且,高六儿为什么不戴安全帽,活该嘛!我友情赞助一千块钱,这可是我个人掏的,大家看着都捐一下款,就这样吧!
  林防风大怒,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给工人都无偿配安全帽了吗,我这个安全帽还是我表哥带来的,你一个安全帽还要收工人钱才配,你居然说不是工伤,那是什么?
  你个小工,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让大工大毛来说!沈刚子一脸不屑地准备离开。
  大毛看样子吓坏了,他一把拽住了防风,低声说,哎呀,防风,你先不要管,去年也是一个老乡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了,包工头沈刚子总共付了二千块钱就把人给打发了,别人屁都不敢放一个,高六儿能醒就千恩万谢了,而且是他自己不戴安全帽,这砸着了,赖谁啊!
  防风很吃惊地看着大毛,哥,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干活儿的?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姑息这帮无良商人,这是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袋上干活啊,你懂不懂法?

  防风拿起一把铁锨,挡住了沈刚子的去路,他满脑子都是高六儿那个痴呆的妻子和幼小孩子的样子,这样的人家,高六儿的倒下,便是一个家庭的倒下,那样太悲惨了。
  你应该去医院看高六儿,而且要将他的工钱和住院钱给掏了,这就是工伤事故,你还想走,还有没有王法?!
  你他妈算哪根葱?沈刚子大怒,一甩外套,老子就是王法!你也不打听打听,能接这一揽子工程的,爷是谁?!
  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因为你不是一般人你更要注意分寸,这个高六儿可是贫困户,你就想花这么点钱算了,他家里可只有他这么一个劳力,最好不要这么干!
  沈刚子正眼看了看防风,哟嗬,咬文嚼字的,你是谁啊,还一套一套的,读过书呵,大毛,这是你的亲戚啊,好狗不挡道,识相点,大毛,还要不要我给你大工干了?都是自己人,互相行个方便,别不识抬主,大毛,劝劝你亲戚!沈刚子斜了一眼大毛,穿上外套,掞了掞身上的烟灰,扬长而去。
  晚上回到高六儿住的医院,大毛和防风对坐着。
  大毛说,我们常出事,象高六儿这样还算是轻的,没有人能负责的,都是自认倒霉,自己加倍小心,前几年我和常胜细舅出去接的工程,咱家洋灯老表就掉下来过,医药费都是自己出的,现在人都有些不灵光,没有人管的。所以我出工都戴安全帽头盔,带你也一样。只能自保啊。要不然就是要打架了,可打架也是我们自己吃亏,他们都养有打手的。
  防风感受到了表兄的无知和无助,农民们他们只想要挣点钱糊口,就这一点生存的愿望,却在这样的事故面前,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这是防风头一次面对着困苦,是真实可触摸的。法律法规对于表兄大毛来说,毫无概念,不读书的农民们,从来没有保护自己的办法,他们只有一把蛮力,而且也害怕蛮力。
  防风除了跑医院看高六儿,和去工地干小工外,他还连续三次从翠莲处借几百元给高六儿的妻小送去,然后他着手写了投诉信,投进了县长信箱和一些执法部门的信箱上,连续投了七封信。
  二个星期后,防风终于收到了县建委的回信。到工地作调查的政府工作人员上前握着防风的手,他说,县长很重视这个工地隐患,林防风同志,这是我县首次因工地纠纷收到的投诉信,非常感谢你信任政府,信任领导,我们会全力以赴来解决问题的。
  高六儿的出院阵势很大,县长带着建委领导一起来的,电视台也作了采访,表示要全面整顿建筑市场,硬性规定由承建商配备安全帽。这个县城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硬性规定,所有的工地,承包商必须为每一个进入工地的人配备安全帽。
  更重要的是,高六儿家得到了慰问,沈刚子不仅支付了所有的医药费,也支付了抚恤金,而高六儿所在的村村干部点头说,他来负责完成高六儿的危房改造,争取一年让高六儿家搬新房。
  这个结果大大超出了防风的意料。
  大毛事后拍了拍防风的肩膀,防风,你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还真挺有办法的,我都不知道县政府门从哪里进哩。
  防风跟着大毛辗转在县城各个工地里快一年了。白净的了防风,也被晒得脱了几次皮,脸也变成了农民常见的暗红色,几次光明从防风面前过时,都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知道防风天天跑工地,光明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可又有什么办法?他索性就不回家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个晚上,防风是被香姑留在香姑家,和大毛喝了几杯,二表兄弟聊着不着边际的天,第二天,防风便坐着大毛的摩托车去了新的一个工地。
  正晌午时,大家正在抬着预制板上楼,不知从哪里冲进来一群持械的人,一进来就一顿猛打猛砍,还有一个叫嚣着,哪个是爱管闲事的林防风啊,哪个是?
  防风还没有回过神,一个大棒子就砸在了他的安全帽上,安全帽被打歪了,随后又一个大棒子劈过来,防风只听到呼一声响,人就倒地了,临到最后他只听到一句,砍倒了,砍倒了,就是他,这个爱告黑状的,看他以后还怎么告,这下可废了!
  防风只觉得四处鲜红,大毛的头上也冒着血,他便不省人事了。
  此时距高六儿事件,仅隔半年时间。
  大英和翠莲赶到医院时,大毛醒了,可防风却没有醒来,医生说,已经没事了,幸亏有安全帽挡了一下,否则可就真要醒不过来了。
  闻讯赶来的光明看着床上缠着一头纱布,一脸苍白的防风明显失血过多,他几乎不敢相信这躺着的是他的儿子,他更不敢相信才不到一年时间,他这个文弱的儿子,怎么会和人打架还住进医院?而防风能参与这样的斗殴事件,让林光明也暗自吃惊,他一点也不了解防风呀,防风有怎样的一股血性?
  大毛,怎么回事你们?光明抓了抓儿子的手,儿子的手是冰凉的。
  蓄意报复,绝对是报复!大毛气恨恨地说,这肯定是沈刚子一伙干的,没别人!
  你们不就是在工地里干活儿么,怎么会惹祸上身呢?翠莲流着泪说。
  还不是高六儿嘛,防风出头帮他去讨要工伤费用,都惊动县政府了,你们不知道啊?
  光明愣了,那个半年前县长去慰问的高六儿?是你们搞的事,怎么没听你们说起啊?
  防风没有说啊,我以为防风会告诉你呵大舅,防风是好样儿的,他肯为穷乡亲说话,以一已之力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才会遭到恶势力报复。
  简直胡闹!这都是要出人命的啊,大毛,你们怎么这么糊涂,你说你,你都是娶了亲的人了怎么不劝着点防风,这事是闹着玩的吗?你看看,你看看!林光明气得不行。
  敬请关注 第二十九集

  防风出事了,光明坐立难安,他太害怕了,他该怎么办?
  第二十九集
  光明下跪

  光明再也坐不住了,他要解救防风。防风不能再进工地了,他的防风要真有个好歹,光明觉得自己是没法活下去的。他又翻出了马市长的信,他还是得去跑,让儿子脱离这个底层的生活环境,迫在眉睫。
  光明要去找夏莉。
  自从防风听不进劝,光明也曾下了狠心再不管儿子的事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去找夏莉了,他以儿孙自有儿孙福来宽慰自己,谁都不喜欢去做一个低声下气求人的人,何况对方还是个一个女的。现在林光明知道自己是顾不上了。他担心出了院的防风,不知道好了之后,还会出什么夭蛾子,他现在即刻就要夏莉一个准确答复,儿子防风进入教育系统,半点都等不起了。
  这天,林光明换了一件新的蓝衬衣,特意去理了个发,骑车去找夏莉。光明扶着自行车站在实验小学校门口,含笑看着从学校花坛走过来的夏莉。
  林乡长,贵客呀?夏莉迎上来和光明握了握手。
  夏组长,我今天正好到这这办事,想起好久没见你,过来看看你啊。
  乡长是大忙人啊,能记得我已经很开心了,走,去我家喝杯茶吧。夏莉始终笑眯眯的,让光明觉得如沐春风,他跟着夏莉进了宿舍楼。
  夏莉的家正在换家具,一个大衣柜和一张桌子,正从一辆货车上卸下。
  林光明忙把自行车停好,挽上袖子就过去帮忙,等全部换好了就忙到了晚上。
  夏莉看着满头大汗的林光明,笑了笑,你先去冲个澡吧,我在厨房炒两个菜,一定要好好感谢林乡长啊,这家里没个男人就是不行呵!
  光明转头看着夏莉,小夏一个人真是不容易的,你呀,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疼你的人的。看着你都让人心疼呵。
  这几句帖心窝的话,由光明这样的成熟汉子毫不矫揉做作的说出来,夏莉听上去,心头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洗了澡的林光明从洗手间出来,穿的还是夏莉亡夫的老头衫,把个夏莉给看呆了。光明并不躲避这样的眼神,他甚至挺有意味的笑了笑,迎着夏莉的眼神,更为殷勤地搬桌子摆盘碟起来,看着这一桌子菜,不仅赞叹起来,小夏的手艺真不错啊!
  几杯热酒下肚,林光明也不知道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呢,还是真的被夏莉的那双微笑着的眼睛给打动了?他们倒在对方怀里的心思,夹杂着酒精,在成年男女身上,显得顺理成章得很。
  第二天早上,站在床头的夏莉,衣冠楚楚。
  她着着光明,我们,这算什么事呢,光明?她的眼睛依旧笑着,情绪还是那个情绪。
  我们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还能算什么事呢?躺在夏莉床上的光明说,他盯着夏莉,盯得夏莉的心头都荡漾了。
  夏莉,这段时间没来看你,实在是家里出些事,脱不开身来,你不会怪我吧?
  光明说哪里话?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儿子防风事情解决了吗?
  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呀,林光明心暗叫了一声,他极力保持着不动声色,生怕露了马脚来。防风在家呢,哪儿也不去,这孩子。
  我知道了。下周老师资格考试,你让他来参加吧。夏莉笑笑地看着光明,说。
  光明心里就有了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让他暗松了一口气。
  夜深。
  林光明回到了他与翠莲的家,防风的窗户亮着灯,光明将自行车停好,过去敲了敲防风的门。
  防风,头好些了?
  嗯。防风点了点头,爸,您坐。
  林光明坐在防风的床头,仔细看着眼前的儿子,防风已经拆了绷带,头上那个伤口还在换药,这让他倍感心痛,防风,你这个样子,爸爸很难过。防风,小时候我看着你,可能不了解你,也很少与你交心。作为父亲我心很大,期望也很高,我曾经希望我儿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但现在,我已经没有这个念头了,我现在只求你平安活着,这段时间,你跟着大毛他们在底层生活了这么久,说是体验生活,,你应该知道基层人生活的艰辛,知道卖苦力的不容易,虽然这个社会很残酷,生存比什么都重要,但,你不能还没有生存人就没了呀,你不能拿性命去赌,爸爸不能看着你死,万万不能,孩子!你曾经贵为北大学子,你的水平已经不是爸爸能比了,你的思想,你的事高度,爸爸已经跟不上,爸爸落伍了。我知道现在以你的水平,教个书已经屈才了,可在县城这个弹丸之地,爸爸只有这点人脉,能搞到这个工作指标,真的不容易,答应爸爸,去参加下周的老师资格考试,去教书,好吗?算爸爸求你,给自己一条生路,也给这个家一条生路。
  防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说,爸,我已经是大人了,您不能再为我操心,我知道,我的退学已经伤害这个家庭,我的所作所为伤害您够大了,我觉得我和大毛他们在一起,虽然生活并不富足,甚至窝囊,但活得很真实。
  防风,我们有很多方式可以表达自己,你为什么总要以最极端的方法呢?你读了这么多的书,怎么就这么轴?!
  防风背对着父亲,不为所动。
  林光明看着这个文弱而倔强的儿子,他扑通一下,给儿子跪下来了。防风,你可是林家的长子啊!你不能一错再错!

  大惊失色的林防风转过身来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看到对自己下跪的父亲,也不仅泪流满面,这个一向以拳头说话的,强硬的父亲已经头发半白了,如今向自己的儿子下跪,这让防风感到绝望与心酸,他不仅放声大哭,见拉扯不起父亲,防风也扑通跪在了父亲面前。
  世界之大,均不由我,我答应你,他泣不成声,爸,你起来!我去考试,做老师!

  林光明拿着马国涛的手谕给了夏莉,顺利让林防风参加了县里二年一次的教师选拔考试。林防风以全县第三名获得了教学点岗位分配资格。这个消息和林光明准备与夏莉结婚的消息,几乎同时传了出来,令人卒不及防。

  敬请关注 第三十集

  林光明用婚姻换来的林防风的安稳,真就能安稳么?
  已经连载到十二万字了,该出来的人物都出来了吧?重要人物都已经进入了他们的主打生活,先歇一会,

  来做附册人物传吧,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看?

  先说谁呢?从翠莲开始说起吧。



  翠莲传


  翠莲,林连翘母亲,林光明的妻子。
  在适婚年纪,以媒妁之言的方式嫁给了林光明。

  老年时候的翠莲谈及她与光明,她说,她对林光明,是一见钟情,光看到远远来相亲的小伙儿,一对大大的眉毛,太漂亮了。她的怦然心动,她至死没有忘记。
  林光明在第一眼里,却并没有相中余翠莲,那时候,林光明的心上全是初恋玉芬,初恋的中止,对一个少年,也算是致命的,他说他没有相中翠莲,亦不过是,有一个玉芬象座牌树在了心上罢了。

  所有理所当然的妻,在丈夫眼里便一个劳力,生孩子,养家,照顾父母。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

  不管是林光明在家庭建设上,对余翠莲的帮助,还是余翠莲本身的努力起了作用,作为一个县级特级教师的余翠莲,她本身是有个性的,也是饱满的。她有她的生活逻辑,她并不人云亦云,她会思考为什么别人家的女人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她非得活得象个机器?她打牌,打麻将,她只是要一个理。
  这个理要得她家破人亡,但她自己却屹然不倒。
  在困境中,他们会自嘲,他们的伸缩自如,帮助他们在孤独时坚强不息。
  遭受幼年丧父的翠莲,她的情感是欠缺的,但她在光明那里,是没有得到回应,但因其情感欠缺,她反倒少了渴求。
  在发现林光明已经无可挽回时,她没有走绝路,也没有抓住不放,在思想上,她是独立的。一如她的母亲杨蕊,勇敢,敢为天下先,杨蕊的美貌聪明,杨蕊的离婚与再婚,莫不是体现着他们对自己生活的把控,他们可能叛经离道,但他们的基因是优秀的,这种基因的传承,在女儿连翘和紫苏身上都有很好的体现。

  老年的翠莲,坦然接受林光明的回归,也坦然接受林光明的离去,她生命中的孤寒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一样,从杨蕊将她独自一人留在了余家时,这种孤寒一直在复制,以至于在连翘身上,当情感受到重创时,孤寒便成了他们的保护伞。
  ▽
  第三十集
  光明再婚
  林光明和夏莉去打结婚证之前,光明就按夏莉的要求,用连翘给他的一万块,就是他打算送给夏莉的那一万块,光明又凑了五千,买下了离实验小学不远的一个二居室的二手房,夏莉说等开年了就装修。现在他们将夏莉实验小学的房子临时当作了他们的新房。这一切,夏莉安排那么有条不紊,林光明只能按着这个安排,一步步来。
  林光明将防风的结业证和书法比赛获奖证书都交给了夏莉,不到三天儿子的资格审查就这么过了,编制下来的当天,他正和夏莉在挑婚床被面。
  夏莉要求办的婚礼,是一定要放在县里最高档的宾馆,澎湖宾馆办的,她要请的人,除了同学,同事,还有家人。
  林光明这边,他没有告诉大英他们,他跟夏莉说,不想刺激前妻翠莲。
  第二次结婚的林光明,请的人并不多,也就四五桌,只有刘长春一个人代表男方的同学与家人出现在酒席间,其它都是女方夏莉请来的客人。
  实验小学学校来的同事,有认识翠莲的人露出诧异的表情,这不是余老师的老公吗?
  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坐了下来,新娘子夏莉姗姗来迟,今天的夏莉化了妆,没有戴眼镜,穿着一身粉蓝的连衣裙,别着一朵红艳艳的新娘花。她保持着她一惯的微笑,在此刻尤为温婉而动人。
  穿着白衬衫,戴着新郎花的光明,刮了胡子,快五十岁的人了,依然挺拔伟岸,白皙干净,站在那里,依旧那么抢眼,那么象个后生,那么值得人多看一眼。
  林光明和夏莉,他们俩站上了餐厅舞台上,主婚人刘长春清了清嗓子,各位来宾,各位朋友,今天是林光明同志和夏莉同志喜结良缘时刻,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口一阵骚动,只听到一声嘶哑而凌厉的的呼叫响起,林——光——明!!
  林光明一激灵,他马上扯了扯刘长春的袖子低声说,坏了,柳英来了,你赶紧顶一下,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说着林光明马上下了台,逃向餐厅后门。
  夏莉还没有回过神来,柳英已经冲上台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
  你是谁,你凭什么跟林光明结婚,光明,他是我的光明呵!柳英只着一套粉格的家居服,头未梳,脸未洗,整个就是蓬头垢面,眼泪横飞,她一手拽着夏蓝,环顾四周,大声呼喊着,林光明,林光明,你给我出来,难怪这段时间,我根本找不着你人影,你说你忙,你说你在处理事情,我理解你,你要结婚也应该是跟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和别人结婚,你出来,你出来呀!
  悲痛欲绝的柳英,大声呼叫着,她眼神凌厉紧盯着夏莉,你这个婊子,你用什么手段挟迫了他?为什么是你?!她死死抓着夏莉的胳膊,不断摇晃,她的样子象是要吃人一样,她声嘶力竭,痛不欲生地说,我,跟了林光明快十年,我们跟夫妻没什么两样,我们只能埋在一棵树下,我们那么相爱,怎么轮得到你,你了解他多少,你又爱他多少,你凭什么要他?!
  刘长春迅速冲过来,拉着柳英往台下走,柳英,柳英,别闹别闹,听话听话,别让人看笑话呵!
  他林光明不怕笑话,我怕什么笑话,林光明,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背信弃义,你不得好死!柳英口不择言,跌跌撞撞被刘长春拉向了后台。
  现场一片混乱,后堂准备上的菜都搁在了厨房案板上,餐厅天花板上的拉花也不知被谁拉下来二条,随便搭拉在地上,人们在这二条拉花间穿来穿去,大家都很兴奋,四下的交头接耳,
  这是林光明老婆来闹场子了?
  这可不是林光明原老婆,林光明老婆我认识,比这位要胖点的,这位条儿生得好,肯定不是他原来老婆!
  呀,我认识她,这不是二税所的副所长柳英吗,平时花枝招展的,今日个儿可真是急眼了,你看这披头散发的,象是要杀人哪!
  这下有夏莉好看的了,这夏莉守寡这么些年,眼睛没拿出水平来,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人?
  这人啊,不能光看面儿上长得好看,还得多了解,这夏莉啊,大概是被林光明长相给迷住了。
  那个柳英不是一直很能干么,工作上很利害的,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有老公吗?
  哎呀,这柳英老早就离了,原来是和林光明搞到一块儿了啊,难怪余老师会离婚,这真是丢人显眼啊!
  真没有想到,林光明脚踏几只船啊!
  这么老的男女,还搞破鞋啊,真是不要脸!
  。。。。
  这个婚礼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柳英不知怎么回的税务所,她觉得她的脚都不听使唤,累极了。
  她坚持了半生的爱与理想,是怎么幻灭的?故事从哪里开始讲起?她不知道。
  林光明,那个要跟自己埋在一起的男人,最后还是和原配余翠莲离了婚。
  这个离婚对于柳英来说,简直是意外之财!她从来没有奢望过光明会离婚娶她,她以为她一直只能和光明这么苟且下去,她的爱注定了不能生根,她也认了。
  没想到,光明会离婚,她以为她的心想事成眼见就可成真了,她对林光明满怀感恩戴德,她奉迎他,她的国王林光明,在她的王国里来去自由,她哭他所哭,爱他所爱,他们甚至开始密切地讨论他们的未来,他们的田园生活不是一直在光明的规划里吗?光明说等他们七老八十时,一起过那种“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的日子,那时候没有人打扰他们,多好。
  柳英这一夜,坐在税务所宿舍的窗前,人们说四十不惑,她这是怎么了?十七岁那一年,是她柳英第一次见光明。那个挽着裤脚下田的林镇长回头对她笑的样子,是怎么样浓眉大眼,那高大的身躯又是怎么样修长而坚实,又是如何白皙而动人的,就象是昨天才见。她以为她所倾情爱过的男子,是为她而将与余翠莲婚姻解体,她甚至曾经为这个家庭的解体愧疚过很久的,她以为光明是因为她,而舍身取义,她想过她要一辈子报答这个男人的深情厚义,这才多长时间呀?她以为她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迫不及待的去考虑着他们的未来,她甚至还想过,四十岁如果能和光明再生个小孩,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呢?林光明,她的爱,她的唯一。她居然象初嫁时那样,等着她的光明对她说,嫁给我吧。她等了好多年,她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她要她的光明亲口说出来。
  可,她等来的是什么?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么?她是不是做了一场恶梦呢?
  林光明来税务所找柳英时,天还没有亮。
  林光明用自己的钥匙打开柳英的家门,看到柳英坐在窗台前,没有开灯,他坐到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柳英,琢磨着怎么开口。
  你还来做什么?柳英说。
  光明说,我迫不得已。柳英,你该理解我的,我的防风,我的防风差点死了,他去工地干小工,他居然去干小工,被人打破了头,如果我再不把他安顿了,我大概这辈子就要失去我的大儿子了,柳英,你也是一个有孩子的父母,你理解我呀,你要知道我现在,除了结婚,我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交换条件,能拿到这个安顿我防风的编制,你这个时候不理解我,还有谁能理解我?我心里肯定全是你,可是———
  他的迫不得已说得那么悲壮时,柳英突然笑了,因为她这里一无所有,所以就从来没有了下半生,光明的世界里,是光明的,从来就没有她柳英半分田地,那怕是个缝隙也好啊,可惜是,光明,他那里是多么密不可透风,连丝缝隙都看不到。
  有啊,我心里有你的,你等我啊,柳英,你要等我,你不是一直在等我的吗?你还可以继续等我呀!林光明对柳英太熟悉了,熟悉得几乎不需要任何掩饰。他甚至上前一步,要抱走柳英,他知道怎么让柳英平静下来,象他放倒任何一个女人一样,只要听话,没有什么要紧的。
  柳英轻轻拿开光明的伸过来的手,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林光明看,她的光明,是几时穿得那么得体,那般道貌岸然,而又如此男盗女娼的?她这才知道,她从未拥有过这个男子,她用她全部的爱情馈赠给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接受这个馈赠的意思。
  这个站在面前的人是谁?怎么会这么陌生,陌生得她都不记得问清名和姓了?
  她曾经有过光明,也或是她从来就没有光明,人们总是在靠臆想而过半生,这半生迷离与放荡,有多少是真实可信,又有多少是虚无缥缈,柳英突然觉得自己被放空了,她空得自己都可以低下脑袋来看自己的心,心原来是没有颜色的,它是那么瘦弱,那么苍白,甚至是空旷的。人生嫁娶,不过各尽所需。当女人将婚姻当作归宿时,男人却只是把婚姻当作工具。为工具作嫁衣的婚姻,有多少坦诚可见,就有多少是肆无忌惮。
  柳英在这样的肆无忌惮里,一把抓碎了自己,也抓碎了眼前男子的幻影。

  敬请关注第三十一集

  林光明就这么娶了别人,柳英,就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精明的光明,他在这个人生拐角处所获得的,真的值得吗?
  柳英传

  柳英是个俏姑娘,也是个俏娘们儿,这个在别人婚姻旁边趴活儿的女子。
  竟让人恨不起来。
  人类是神秘的,很多情感都是无法科学性的解释。只因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这些看上去虚无缥缈的故事,一经发生,便是一生。
  柳英对于林光明来说可有可无,甚至可谓是光明婚姻的调剂品,他在翠莲处所受的伤痛,在柳英这里,都能得到舔平,他所享受的柳英的爱,看上那么理所当然,你爱我,与我无关。

  柳英从十七岁的那一眼,便没离开过光明,她所有的处心积虑,但只是因为爱情饱满地支撑着她,她说她对林光明满怀感恩戴德,她奉迎他,她的国王林光明,在她的王国里来去自由,她哭他所哭,爱他所爱。
  当一个人爱得极单纯时,便是盲目。柳英盲目地跟随着光明,直到光明与人再婚,她都不相信,她要亲眼所见。
  当亲眼见证了林光明别娶她人时,她大闹了婚礼,这是我的光明呀!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 成了老年光明临别前的安慰,但这一声呼喊却让柳英终是明白,她在光明的婚姻生活里,这么多年,只是一味调剂品。光明说,就算是离婚了,都不会和她结婚,是呀,你几时看到过因为拥有一瓶酱油,我们便饱了肚子的。
  柳英的悲,是人性的悲。当我们单纯地追求着感官和心里的满足,有情饮水饱时,足以证明,你死心塌地追随的那个没有饿死的人,一定是另有打算的呀!
  这个在别人婚姻中趴活儿几十年的女子,在放下一切后,成就了她个人。她事业有成时贵为副县长,她依旧对那个占据她半生的男人的安危上心。她觉得光明可以不要她,但不能过得不好。她担心光明吃了官司,她亲自跑到省城通风报信。柳英在老年光明最后一次离乡时的刻意相见里,带着孙女远去背影,莫不也是一种殉葬,她的青春早就和光明葬在了一起。青春不再,爱的载体就不在,此刻的光明在柳英面前,就只是一个在儿媳妇眼里长得极丑的一个老年人。

  光明的儿子当归在办艾厂,没有土地时,柳英亲自去帮当归跑批文,找山头种艾,人的一生,爱有时候就是一种信仰,这个信仰不因实物的消亡而消亡。我们爱别人的同时,其实就是在爱另一个自己。柳英的一生,便是爱的一生。
  第三十一集
  愤怒的连翘
  在北大校园打听到防风的退学传闻让连翘心惊肉跳,她往老家村公所打了好几次电话,接电话的人都说找不到翠莲,没有人向她解释到底怎么了。
  她想着,还是先找到地方落脚,再作打算吧。
  三月的北京,扬花柳絮,满城尽带。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人惊恐的是,隔个几天就来一场沙尘暴,让你真正意义上体验一把什么叫“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寸步难行。
  林连翘背着背包,从人才市场出来,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
  这是一个孤独的春天,连翘走在京城的街头,这个城市一点也不欢迎她。这里没有一个人与她有关,孤独有时真让人难堪,但对于年轻的连翘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小时候除了防风和她好,她几乎没有朋友,她的耳朵溃烂了好多年,在学校上学,除了防风,谁也不愿和她同桌,她的姐姐更是每次都跑得远远的,只会说她臭,相对于过去,现在的孤独又算得了什么。甚至在公交车上,被一个操着纯正北京腔的本地女子踩了脚,她只是抬头直视了她一眼,她便问就踩你了怎么着?连翘说难道你不应该向我道歉吗?对方反倒骂道你先将舌头捋直了说话,
  当时车上一片寂静,都等着看戏呢,可连翘她都没有怒,而是转头直视了窗外,外地人,怎么了?她才不在意。

  只是生活在此刻让林连翘进退两难,离开富南酒店,她便什么也不是。这里的酒店根本不看她在海城的头衔,也不相信她的资历,他们只是问,你要做我们的副总,你有客源吗?你在北京有市场吗?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我们的副总至少在北京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经历,三年以上的同岗位管理经验,你有吗?
  连续遭拒的求职经历让连翘有些傻了。转身回海城很容易,可一个城市在一个人人生中的消亡,某种时候,也代表着某种情怀的消失,海城是不可能回去了,家乡更是遥远,打到村公所的电话,只有一次是大英跑来接的,大英姆嬷接到电话就哭了,我的连翘呀!你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呀?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北京去了?
  连翘极力忍住眼泪,姆嬷,我好得很,在这里也是副总,单位派过来的,不要担心我,姆嬷你要注意身体啊,我寄给你的钱不要舍不得花!
  大英在电话那头说,我好得很,连翘,你小叔小婶对我很好,我一会儿帮她去捆麦子,今年麦子收成好!
  连翘放下电话,姆嬷很好,她的父母都不知在干什么,这个时候,谁也不需要她林连翘,连翘象个孤儿一样,游荡在北京中关村大街上,看着天桥下行色匆匆的行人,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北京,这是一个与海城完全不同的城市。它的生硬,它的宏大,都让连翘有些畏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彩虹一再强调的阶层二字来。
  现在的连翘,真正意义上处在了阶层中的最低层了。去年来京的彩虹,据说在北京远郊的经济实用房区买了一栋复式楼房,她和丈夫陆和平放弃了海城安逸的生活,来到北京,看来是来对了的。而住高楼大厦的彩虹自然和连翘更是不在一个阶层里了,连翘觉得自己绝不会去麻烦彩虹了,她怀揣着十五万,难道还叩不开北京这座城市的大门么?她不信。
  但现实是残酷的。原来没有学历和经历,在这个城市寸步难行是真的。至少本科学历,是在京城的工作标配,这才让林连翘真切地感到了被拒绝的难堪。倔强的连翘决定一切从头开始。
  她先去找了一个便宜的旅馆安顿了下来,继续找工作。
  做不了服务管理层,她便有意识地避开服务行业,除了因为她的左手食指的骨折,已经让她拿不了托盘,举不了重物的原因之外,她也不想重复自己,她不想受制于经验,她那么年轻,连翘觉得她干什么都能行,哪个行业都得学习,都能学以致用,没有谁天生是干哪一行的。
  最后有一家期货保险公司录用了她,没有底薪,但要求三个月必须出业绩。

  在保险公司开始上班的林连翘,也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上班几天里,每天早上被经理排成一排,高声喊口号,让连翘很是困惑,这么励志法真的管用吗?而且个人保险在中国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市场,除了鼓励自己,连翘对于老员工传授的将保险卖给熟人亲戚这一点也费解。将产品卖给有消费能力的人是正确的,但是通过自己的诚信,与对方的亲属关系来售卖一份对方并不熟悉,甚至并不需要的保险产品,连翘觉得这其实就是欺骗。
  中午休息时,她趁周边没人,将电话打到了老家村公所,依旧没有人接听,村干事说,你们家总没有人,连翘呀,你看你浪费了多少长途电话费呀!
  林连翘咬了咬牙,把电话打去乡公所去问父亲光明,乡公所方伯伯告诉她,哎呀,连翘呀,你没回来么,你爸今天结婚哪!
  结婚?和谁?父亲再婚的消息如一记闷棍,打得林连翘晕头转向,她心心念念的父母亲,到底出事了。
  她去请假,很平静,她说她奶奶病重,她要回去看看。经理说,你这才进来几天啊,试用期是没有假可请的,你只能辞职了。
  辞职就辞职吧,连翘说。连翘觉得她确实应该辞职的。
  这是连翘做的唯一一个最短命的行业,她从此以后也再也没有做保险。
  见到翠莲时,林连翘几乎是恶狠狠地了,你们都离婚了为什么没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翠莲泪流满面,她说我没好意思告诉你,我怕你受不了啊,我也想过了,人生不过如此,如其被人不爱一生,还不如独自一人过算了。翠莲顿了顿,恨恨地说,你们也长大了,又不是嗷嗷待哺,真要是你们都在嗷嗷待哺中,借他林光明一个胆,他也不敢离!

  你的离婚证呢,有协议吗?
  连翘看到了父母的离婚协议,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二栋高楼大院翠莲只分得二间,而且只有居住权,所有权全是儿子的,翠莲不得变卖其中任何房产,如果余翠莲再嫁必须搬出去,不许带走这个房子任何东西。这个院子里其它所有的东西都与翠莲无关。光明只给了余翠莲一万块钱,要不是小叔常胜,他原计划是一分都不给的。
  这个跟了一个男人差不多快25年的女人,,被男人用一万块钱象打发叫化子一样打发掉,她建的楼,她卖的所有的苦力被无情剥夺。这个男人不顾儿女感受所做的这一切,让连翘怒不可遏,她决定要去找林光明。
  这个小镇还是太小,只有十分钟,她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就跑到了实验小学林光明的新房门前,那个新房的门窗上,居然还贴着他父亲的大红喜字,那么红彤彤的,在连翘眼里,如此不知羞耻。
  那天从柳英大闹的婚礼现场回到家,夏莉和林光明坐在布置一新的夏莉实验小学的房子里,她只是低着头,一只手捂着被柳英撕开的个小口子的袖口。
  从不抽烟的林光明从喜桌上拿了一根烟点上,一根烟都快抽完了,他说,
  小夏,我是真心要和你结婚的。
  夏莉抬起头看林光明,她快速地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光明,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了。
  林光明心里一愣,倒一下子把他想好的众多说词给堵住了,这女人也算是深明大义,林光明暗自松了一口气,现在这一团麻时刻,夏莉没有紧紧相逼,让光明至少有个地方还尚可喘口气,不是吗?
  坊间流传的税务副所长大闹乡长婚礼现象的笑话,让民众笑了很久,让林光明斯文扫地,他好多天都没怎么出夏莉家的门。

  连翘一脚踢开了夏莉的房门,她的父亲坐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应该刚吃过晚饭,林光明坐在那里,正在满意地剔着牙。
  林光明!连翘一声断喝,你真是行啊,你居然这么骗我的母亲余翠莲,你居然什么都没有给她,你居然就这么离婚,你占尽我母亲的便宜,你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你好,你好狠哪,你们男人就这么残酷和无情吗?!你让我恶心婚姻,我向你发誓,这一辈子,我永不结婚,这一生,我永远不许任何男人侵占我的财产!你今天把事做得如此之绝,你背叛家庭,背叛婚姻,背叛儿女,你有老的一天,你记得自己爬到火葬场,自己上山去埋你自己!
  林连翘眼泪横飞,说完,她昂着头,飞步出了夏莉的家,她的决绝,她的勇气,都让她象变了一个人一样,让林光明目瞪口呆,这个一向低眉顺眼的二女儿,如此气量,着实有点,吓着他了。
  愤怒的连翘惊得站在外面晾衣服的夏莉张着嘴半天都没合上,也惊得她在未来的与光明婚姻中,不敢上林家的门。
  回到自己的家,连翘泪流满面,她跟翠莲说,妈,他都结婚了,你还守在这里干什么?
  翠莲强强忍着眼泪,连翘,这也是我的家,我不是还有你,还有防风他们么?我早就说了,林光明找好下家了,只是心太急了,前脚拿到离婚证,他几乎后脚就去结了婚,我真是太傻了。翠莲恨恨地抹了一把泪,说,有什么了不起,到最后谁过得好还不一定呢!
  连翘看着母亲,心头一酸,她说,妈,你快要退休了吧,马上暑假了,下学期你请个假,我们去北京吧!我先回北京去安顿好,现在都通火车了,来去很方便的。翠莲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一下子疼了,这个她从来没有关照过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慈悲,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如刀绞,连翘,你不要管我,你过好就是妈妈的好,你才去北京,你自己都没站稳脚跟呢,怎么能带妈妈呢?
  妈,我行,我在那里还是前厅负责的总经理,我有钱,我可以照顾你,你要相信我!连翘急燥不安。
  好好,我相信你,我相信!翠莲不断点头,生怕女儿又不高兴了。

  敬请关注第三十二集

  林连翘的曝发,是自家庭变故开始的,她能带走她的母亲吗?在这个年纪,她还能承受什么呢?
  第三十二集
  连翘受辱
  林连翘一回到京城,马上开始找房子,她要接来自己的母亲,在此刻,变成了连翘当务之急的首要任务。
  她一直自责当初的优柔寡断,若那年将母亲带走,他的父母关系也许会得到了缓和,可能就不会离婚了。
  为了安顿好了母亲,连翘不再挑剔地找工作,她已经没有选择的自由了,连翘决定回到原点,选择她熟悉的服务行业,在这个陌生的京城重新开始。
  服务生可能不能再做,但以她的身高,她可以去应聘咨客迎宾,这个很象跟花姐去干的穿衣模特,站在酒店门前迎客领位,和服务生一个级别,只是不用整天拿托盘服务。站在门口,笑脸迎客,反正这个陌生的城市,谁会知道她林连翘的过去当过副总呢?
  只要没有面子问题作崇,一切都好办。
  回京第二天,连翘就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二楼咖啡厅上班,作了那里的咨客迎宾。
  她穿上紫红色旗袍,戴上授带,开始上班。这里的工资低得惊人。连翘暗自心惊,若不是她怀揣着那15万,这新来乍到的,还带着自己的母亲,这坚如磐石的城市,指定是死磕不开的。
  这个咨客工作每天二班倒,一个是上午9点到下午5点,一个是下午3点到晚上12点,三天一轮。连翘与另一个叫阿玉的女孩换班。本身就有服务专业功底的林连翘,又有卖衣服察颜观色的训练,她热情周到,受到顾客好评,不到三个月,大家都笑称她阿庆嫂。客人时不时就喊
  连翘,把我上次存的新茶拿来。
  连翘,你们又上什么新品了?
  连翘,可不可以下班和我们喝一杯去?
  连翘下班没有时间。
  连翘下班要去找房子,连翘连续几天去附近的居民楼门口贴租房的信息,不知跑了多久,连翘在五棵松附近找到了一个两居室,家具一应俱全,租金也还能接受。连翘将电话打到村里,何叔,麻烦告诉我妈,就说她下周就可以来北京了,我明天这个点还给她打电话。让她来村里等着啊!
  母亲翠莲的到来,连翘感觉到自己是大人了,因为只有在这个临时自己的家里,自己象个主人,而妈妈在她的指导下,怎么用冰箱洗衣机,菜市场在哪里,这时候妈妈跟在她后面,看着这些她从来没有用过的现代电器,一脸好奇,象个孩子。
  她除了要回去陪她的母亲外,她还要去上课。她在这里上班的第三天,就在酒店附近报了一个新概念英语培训班,每周她上白班时,下班了都会去上课,一是打发时间,二是咖啡厅常有外国人进出,英语口语的练 还是有用的。连翘的危机感时不时地促使着她,未雨绸缪,这从海城的那本《白天鹅宾馆管理》书就开始了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翠莲也是头一次感到她的连翘长大了,那个总是尿床,总给她添麻烦的连翘,如今亭亭玉立,尤其穿着餐厅的旗袍制服,小腰一握,几乎是可用光彩照人来形容。
  连翘,你终于是长大了。翠莲说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妈妈给你添麻烦了!
  妈妈,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呀!你是我妈,我必须照顾你的!
  翠莲慢慢适应着连翘这里的生活,她依旧是那个勤劳持家的妇人,看到连翘袜子破了个洞,拿起来就绣个同色的线菊花,脱了脚,那袜子也成了一种时尚,有几次其它服务员也央着连翘让翠莲也给绣一个,翠莲都笑眯眯地,来者不拒。
  翠莲嫌用洗衣机费水费电,总手洗她们的衣服,她大早上去赶早集买菜,晚上等连翘从餐厅回家。
  这样的日子,连翘过得很开心,她逢人便说,我妈来了。她发现晚上回家,有个妈妈等的感觉,也挺奇妙的,许多年来,她一直在躲避家人,躲避亲人对自己或多或少的打击与伤害。原来所有人的家人的存在,都是为了你的成长的路边,有花有草,有期待的。此刻,连翘觉得妈妈对自己很重要,因为妈妈让连翘对生活充满了期待。

  只是这样的日子,她们只住了三个月不到,房东就上门来说,他的房子要卖了,连翘得马上搬家,他愿意多退一个月房租作补偿。

  连翘这是第一次在外面租房,她一下子慌了手脚,这可怎么是好?可房东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她第二天一早就得赶紧去找房子,哪里能马上找到房呢?
  母亲翠莲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连翘我说我不来吧,你看看,这不拖累你了呀!我给你阿姨彩虹打个电话试试吧,我来之前,在你舅家,告诉过她我来北京的。她还说邀我去他们家玩呢!
  接到翠莲电话的彩虹,很热情地来找她和翠莲,彩虹带她们去参观她新装的复式楼房,她说别看这是经济实用房,目前是北京最大的社区,跟法国乡村没什么区别,浪漫,优雅,这些值得炫耀的地方,她一样都不会放过。
  这栋楼房已经装好空置在那里快一年了,上下二层,装修得豪华阔气。里面住着一只叫巴博的哈士奇,照顾这只狗的,是彩虹现在公司的清洁工,一个六十岁的阿姨,每天过来喂食狗和打扫房间。而彩虹与陆和平并不住这里,他们陪着彩虹女儿静静在海淀附中那边租房子住,他们要方便照顾女儿上下学。
  饭后听说连翘又去做了咨客迎宾,彩虹惊叫了,呀,连翘,你怎么混的,怎么越混越差呢,一个副总给人当咨客,比服务生还要低一级别呀,这太没有层次感了,你这都混回去了,都不符合自然规律,你要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呵!
  听了连翘的租房遭遇,彩虹撇撇嘴说,也是,在城市里,没有自己的房子,租房终究不是个事的,象个浮萍一样。
  吃完饭,看彩虹回房了,连翘赶紧跟过去,她看看在厨房洗碗的翠莲,掩上房门,鼓足勇气对彩虹说,阿姨,是我让我妈请了半学期假来北京的,可这还没住三个月就回去,我怕我妈难过,您看能不能让我妈您大姐在您那南城房子住几天,我找到房子马上接我妈走!
  彩虹一下愣了,她看看连翘,不作声了,半晌,她说,这——我得和你姨父商量才行呵!彩虹对连翘的态度属于180度的大转弯,她看不起做咨客的林连翘,就将在海城做副总的林连翘连根拔起,象不认识一样,她又恢复了当初带连翘出来时的样子,不会笑了。
  彩虹和陆和平出外散步时,彩虹说,这林连翘真敢说呵!她居然想让她妈妈大姐住进我们南城新装修的家呢!
  陆和平皱了皱了眉,也是呵,你大姐要是住进我们家,林连翘肯定也会住进去,这以后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哪!何况这是我们的第一栋新房,我们都还没住呢,是不是不太好呢?
  就是就是,还有我们巴博也不方便。彩虹说。
  彩虹真以巴博不喜欢生人为理由拒绝翠莲入住时,讲得一本正经。让连翘陡然想起过去租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来,她暗吃一惊。
  彩虹这人贵为博士,应该知道说话的分寸的,可彩虹不讲分寸,她觉得跟连翘没必要讲分寸。她说要是每个人都可以混城市,那还要城市这个称呼干什么?城市是有阶级的,是有门槛的,每个阶层都住着一个阶级的人,她那么直白地表达她与连翘不是同一个阶层的。
  你看看,生活在城市是很不容易的,总是要显原形的。你最终还是要回到你来的地方,何必在城市里浪费时间呢?社会资源是靠积累的,连翘你想呵,按理,你是要在农村,如果按部就班,你现在大约已经结婚生子,有了稳定的生活,你这强行进入城市,是违背常理的呀,城市生活等级森严,真不是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呆的。彩虹看上去那么语重心长,她完全不知道,连翘不再是几年前那个畏怯的女孩,她有思想,她开始思考了,这思考让连翘自己怒不可遏。
  她的怒在第二天送母亲走时发作了。
  她的母亲翠莲边走边落泪,我说我不请假,你非要我请,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何必管我?
  连翘走在前面,装作没听见。她走得极快,她的眼泪一串串的掉下来,砸在胸前,扑扑作响。
  火车上,连翘将翠莲的床铺铺好,行李放好,翠莲接过连翘手上的提包,说,莫管我,连翘,我会好的,你一个人在外不易,确实外面过不好,你回来,我不会嫌你的,我们回去也能过得好好的!
  连翘坚定地对她妈翠莲说,妈,谁说我们一定得住在乡下,他们就应该住在城里?读书是为明理和看清内心,如果读个博士只为上升社会阶层,将社会分成三六九等,那这个门槛末免太低,我不服。我一定会在城市落脚,而且我一定会再接你来的,我一定会有一个你住着,永不会被驱赶的地方,我发誓!车要开了,你在车上要小心呵。连翘似不经意地按了按母亲的衣服下摆说。
  昨晚,母亲将她给的二万块钱,缝在了内衣兜里,连翘真是很担心车上有小偷的。
  翠莲说,放心吧,我知道。连翘,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小心。彩虹阿姨毕竟还是我们自己家的人,有空去看看她,出门在外,总是有一个亲近的人才得势。
  连翘从鼻子里冷笑了一下,妈,你真是天真,人家都当你狗都不如了,你还当她是亲人,放心妈妈,我能在海城不靠别人,在京城,也一样谁也不靠,我就是一粒打不垮,嚼不烂,砸不坏的铜豌豆!妈妈你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等着我,我一定会有自己的房接你来北京!
  翠莲忧郁地看着这个打小在家就不受重视的女儿,她现在太心疼连翘了,可是如今这生活让这小小女孩,承受的东西太多了,她打心里是认可彩虹说的话,连翘应该回到家乡去的,她也认为连翘无学历赤手空拳的,这个世界太难了,可是想想连翘在省城卖衣服的样子,再看看她自己从海城奔到了北京,还能呆下来,这个世界翠莲也看不懂了,连翘是怎么立住足的?她不知道。
  她看着连翘那凝重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连翘,你们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活法,你是我的孩子,我总是希望你能过得舒心一些的,通过这些年你人在外面,也并没有落魄,我相信你,肯定有你过人的地方,但凡事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妈妈帮不上你的忙,妈很内疚,说着,翠莲又哭了。
  妈,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接你,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连翘强忍着眼泪对母亲说。
  连翘想在北京买套房的念头一经生起,就一发不可收拾。和她一同做咨客的阿玉她吓得张大了嘴巴,天啦,林连翘,你是疯了吗,我们?我们能买房?我都在这个行业干了七八年了,没看到做餐饮的服务人员有买房的。买房,要太多钱了,不可能的。而且,没结婚,女孩子买房,听都没听过呵!

  敬请关注第三十三集
  被驱赶的母亲给了连翘奋斗的动力,但京城是这么好打开的吗?这个没有学历,没有背影的女孩,真能赢么,真能实现她买房的梦想吗?不敢想。
  唯有等过,方知情薄





  忍过几千公尺的稀薄

  以为你会等我

  喘息都绝望着

  是一地的情薄

  我们绕过亲情的生死

  原本

  都只是一场梦


  多少故事

  被洞穿了结局

  多少深情

  少了卿卿我我


  这世上

  为了爱一个人

  所假意仁慈的

  清晨日暮

  冷得

  就象是凛冽的风

  刚刚吹过

  第三十三集
  防风教书
  那天被林连翘大骂一通的林光明看着被连翘摔开的门帘高高掀起,再从空中落下来,一摇三晃的,让他有些晕眩,半晌,他一言不发的出了门。
  走在大街上的林光明,他突然发现,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他明明有三个家,翠莲那里,柳英那里,夏莉这里,可他却感觉到已经无立足之地。女儿连翘的责骂虽然犯上,但还是有些道理的,光明也觉得他这么做,不就是将儿女置于不顾了吗,可是他若不这么做,他的防风还有救么?
  防风的工作指标下达下来已经到年底了,虽然将防风分到了山区清水河乡中学,有些偏僻,但是是正式带编制的的公办老师,,林光明这回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只要让防风脱离那个危险的工地,防风便安全了,这一着棋是首当其冲的重要。夏莉还是说话算话,没有食言,凭这一点,光明心里对夏莉是带着一丝感激的。
  送防风去清水河中学的路上,光明都能感觉到防风走路的轻快,养伤这大半年,防风大概也想通了吧?
  人们在温饱成问题的时候,总是容易产生恐惧与不安的。防风的恐惧与不安和林光明是一样的。决定要去教书的防风,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想有个正式工暂时安抚一下父亲光明,自从北大退学回来,防风其实对所谓体制内,是抵制,他总觉得约定俗成的东西,对人们的思想禁锢得太狠,以至喘不过气来,有时候真还不如跟高六儿他们在一起搬砖来得踏实。
  工作的落定,林光明和防风他们都暂时摆脱了这种不安的情绪。他们甚至在回家的路上,找了一个小饭馆,爷俩儿破天荒一起喝了顿酒,防风举着杯,对他老子说,爸,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为我,都是为我的!

  光明频频点头,好小子,你知道就行,以后好好干,保个饭碗,平平安安,这就是我对你所有的期望了!
  防风见到清水河中学后山上,满山遍野的山茶花时,他突然安宁了,他觉得他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等到第一天他站在了讲台上,看到了讲台下,三四十个小农民的渴望知识的小脸庞,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不仅仅是大毛他们在面对社会规则上的知识匮乏,也在于他有责任将他所见到的,他所学的,告诉这些农民的未来,他们可以活得更象个人,而不是个物件,或是一个劳作机器。
  以至他在宋庄交往的女友曲靖来清水河找他时,他表现得出奇地冷静。
  你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有大好的前途,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的,去画你的粉色吧,你的粉色系列本身就是一绝!防风对曲靖说。
  曲靖看着眼前的防风,看上去瘦弱,骨子里却刚强不已,她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她记得他们每一次的交集。
  在第一届中关村青年书画展上,林防风和曲靖都在一本米芾的狂草面前久伫不去,两人相视一笑,都为这个米癫而痴迷的二个年轻人,那一夜席地而坐,俩人对米芾的生平的奇装异服,到米芾的爱石成痴如数家珍。
  就读于中央美院的曲靖,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了北大图书馆的常客,防风的一二年级,他们游走在未名湖畔,夜读在图书馆里。曲靖因为防风,破天荒学会了织毛衣,虽然花色简单,并且织得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但林防风照样穿着招摇过市。防风在未名湖的BBS上,公开的情诗,是藏头诗,嵌着曲靖二字,让同学打趣了很长时间。这段温柔而浪漫的时光,穿插在防风的大学一二年级里,岁月静好,几乎都被曲靖画成花好月圆。那一片充满了爱情的粉色,在央美的画展上,受到了极高的关注,在油画里,能将粉色用得如此不落俗套,曲靖是第一人,防风说,曲靖一定会成为未来中国响当当的画家的。
  到后来北京宋庄的画家村渐成规模后,曲靖常带着防风去宋庄那里,每次聚会的人都不同,防风也越来越多认识了宋庄的一些名人居士,也包括曾经风靡一时的电视主持人崔波。
  防风成为崔波的粉丝一点也不稀奇,他们有更多的人生理念得到了回应与证实,防风在崔波面前自惭形秽,他觉得他们读的书,学到的知识,都不过就为了找一份工作,这让他感到了羞愧。防风更多的时候流连在宋庄,在曲靖出去写生的时候,他依旧会在崔波工作室里,奋笔疾书于他对时政的担忧,而不断的封号和学校领导的警告,让年轻的林防风更不知所措。
  他与曲靖的分歧,也来源于是求学重要呢,还是关注内心更为重要?曲靖的画在这段时间里也出现了局限,他们吵架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他们为政见不同而争执,他们为防风的缺课而争执。防风觉得曲靖一点也不了解自己。曲靖却在防风的失学里失去了斗志,她觉得林防风太不会保护自己了,更不顾忌她的感受,而一意孤行,她太失望了。
  那天,她站在宋庄的桥头的柳树下,眼睁睁地看着林防风被父亲带走,泪流满面。她的防风,就这么离开了她的视线,其实曲靖的心里,她是多么钦佩防风敢怒敢言,他们共同的偶像都是崔波,可是曲靖觉得在现今这样的世界,我们除了心性,却还有更多的牵绊,可是防风却不管不顾,这让她心痛,她心痛防风毫无防犯,犹作的困兽斗,这次退学,就是一波打击与教训,对防风来说,太严厉了,但曲靖知道,防风不撞南墙不回头。
  曲靖从敦煌回来后,她便从央美毕业了,她从北大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了林防风的家乡消息后,赶到了林防风任教的中学,这一对曾经的校园情侣,已经互相不见二年了。
  林防风远远看到了校门口站着的曲靖,他一下子惊呆了。
  他以为他深埋进了心里的女子,再也不可能相见,防风甚至觉得是一场梦。
  二年不见,曲靖成熟了,而且也更好看了。
  背着画架的曲靖泪流满面,她说,防风,我好想你。
  防风笑了,傻女孩儿,这儿多不好找啊,你怎么来了?
  防风带着曲靖到了学校小食堂,那里有一个大桌子。曲靖摊开了她所有的画。
  在甘肃农村呆了一年多的曲靖,她的画充斥了黄土与落日,她的粉色已经全没有了。
  防风一幅幅认真解读着曲靖的画,那样的落寞,那样的昏黄。
  曲靖一眼不眨地盯着防风,防风,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啊,你是条龙,是条汉子,你应该从这个狭窄的地方走出去,你需要与世界对话,你不应该困在这里!
  可我现在哪里都不能去了,曲靖。防风说,他眼前浮现的是老父亲光明向自己下跪的样子,他心痛如裂,他答应了父亲好好教书,莫问国事,他答应了的。他有这群小农民后代的期望在心里,这个期望让他也不能远离。
  他看着曲靖说,曲靖,从我被退学那一个刻开始,我便已经没有出路,而你不同,央美毕业,才华横溢,你应该拿出你的粉豹子,粉江山,你不应该是这抹苍黄,你是现代派的,你应该画你所画,画你感动的,画你张狂而喜欢的,画那个喜欢米癫的曲靖,你懂么?
  曲靖泪流满面,懂她的防风,也唯有防风懂她。
  你若不走,我也要留下来。曲靖说。
  不,你属于大家,你不属于这里,你肯定会是一个一流的画家,你应该走出去,不要颓废!防风拥抱了曲靖。
  望着女友哭着离去的背影,防风觉得生活已经离他而去,女友,是去复活的,他甚至相信,女友只有离开了他,方能幸福,他愿意为别人的幸福,而双手合十。
  林防风教的化学课在那个山区学校里,很快受到了好评,那些喜欢听他课的初中生,视防风为偶像,他们常会在放学后,约在山茶树旁讲北大的故事,防风说,只要有理想,你们都能实现的,寒门出贵子,说的就是你们。
  你们的读书,不仅是为了考学,光宗耀祖,更多的是为了你们自己,读书明理,不仅是为了明白自己的内心,也要明白这个世界在为什么而转动,他们都有规则,读书就是为了你们明白规则,而让自己不受制于人。防风向他的学生展示他头上的伤疤,他向他们讲述他在工地所见所闻,他向这些农人学子传授学业同时,告诉他们要如何的保护好自己,唯有保护好了自己,才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成全。
  清水河中学离林防风的家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的,遇到天气不好,又有课的时候,他也得在学校借宿。夏天的时候,他向学校申请了一个小单间。他一个人住在山上,山上的松针正在遭虫灾,一条条的松毛虫,大口大口啃食着碧绿的松针,满山的松树,大半都枯黄了,没有课时,防风会上山,伫立在山间,长时间与毛虫对视,与毛虫对话,他用手中的烟去点毛虫的毛发,看到飞快逃窜的毛虫,防风无声地笑了,毛虫尚可逃,他林防风却无处可逃。
  有了小单间,就算没有课,林防风也不曾回去,他呆在山上的时候多了,如果松毛虫和家可供选择,他更愿意和松毛虫呆在一起的。
  大英见到大孙子有了工作,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乡下的男当婚,女当嫁的风气一直盛行,二里地的媒婆张婆来找大英,直接说,你家大学生防风不是已经回来工作了么,听说当了老师?要不要也介绍一个老师给你当孙子媳妇啊?大英喜欢这个,她也觉得上湾余细嫂家早就抱上了重孙子,她大英也应该可以的。防风都二十大几的小伙子了,找媳妇找得。
  防风发现不管他跟他姆嬷说什么都阻止不了让他去相亲,他决定好好去相一次亲。
  对方是隔壁村的一个比防风大一岁的姑娘,在外打工多年,听说防风父親已再婚不在家,主动提出不要彩礼,家中婚事全包,只要对方肯娶就行。
  防风一进门,见到姑娘就吓了一跳,眼前的姑娘足有1米7,柳眉杏腮,纤腰一把,在这样的乡下,居然有如此漂亮的姑娘,实属意外,可如此漂亮的姑娘,轮也轮不到自己呀,防风拿出了记者采访的手段,刨根问底,三下二下就套了姑娘的底细,原来姑娘是在外面与一个台湾人同居多年,那台湾人摆明了也只是玩一玩,将姑娘的年纪也拖大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回乡打个老实人做接盘侠。防风笑了,准确地来说,回家找一个老实人嫁了,这叫神不知鬼不觉了却一段风流公案。防风觉得自己确实符合标准,四岁才开口说话,山区穷教师一枚,又笨又老实,多么标准的接盘侠呢。

  女孩是真心想嫁,防风假意奉迎,和女孩约会了几次后,防风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呀,他有这功夫,去备备课,再不济周旋几条毛虫也是好的。
  所有的人都以为这次肯定成了,姑娘家忙着开始拿生辰八字合防风的生辰八字,并给防风买来了新女婿衣服和鞋。
  防风用二个指头,拧着衣服领,举着一晃,对着未来的丈人说,这衣服是什么东西啊,肯定是汉正街的水货吧,叫人怎么穿,你也太瞧不起穷教师了。
  媒人在一旁脸都吓白了。
  准丈人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话,我看这孩子不象是老师,他是不是智商有问题?我看不是有些二傻,就是有些疯颠,我姑娘是想嫁人,但也不嫁给一个疯子和傻子!
  防风在大英的责骂声中,大声唱着离开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从此再没有人敢给林防风介绍对象了。
  多年后,关于这段相亲经历,防风告诉连翘,那姑娘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何必害人家?就算她真肯从良一心归田,你看我们家,家不成家,庙不象庙,就算把人家娶进门来,让她成为第二个余翠莲,岂不是害了她,让我成为第二个林光明,也是害了我,不如一个人这么过吧!
  林光明的再婚风波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场婚礼闹剧终归是被人淡忘了,人们都各自忙各自的生活去了,也或是被其它新鲜刺激的事所吸引,没有人再提这个闹剧,偶尔说到,也只是哈哈一笑而已。
  光明每天按部就班的上下班,安顿好了防风,也算是解决了他自己的一块心病。但光明的心病不止这一块呀,还有当归,现在他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这个小儿子了。
  当归缀学回到了家,他和那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他视自己为累赘,他偷母亲翠莲的钱,连连翘给翠莲买的金项链都偷出去卖掉换钱了,谁也不知道他天天在干什么。偶尔大英在路上遇见,总是痛惜地劝他,当归呀,你怎么总不回家,你要学好啊!
  当归顶着一头黄毛儿,梗着脖子,跟他姆嬷说,我回哪儿啊,我哪有家啊?学好跟谁看?再说跟谁学好啊?一时让大英气结。
  余翠莲那天就揪着偷钱的当归,连扯带拽地,娘俩儿推推搡搡到了实验小学,翠莲站在夏莉宿舍门口开始叫骂,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你就图自己新鲜快活,今天你再不管当归,我娘俩就死这里,你给收尸!
  林光明从里面走出来,他看到他的小儿子,林当归,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头发染得跟个鸡毛掸子一样,有红有绿,裤子腰挂在屁股上,裤裆都快掉到了地上,他喝道,林当归,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要钱,你有么?!林当归一副混不悋的表情,让林光明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小年纪,叫你读书你不读,你看看你这鬼样子!
  说这还有什么用啊,你们倒快活了,谁管我死活来着?!林当归抖着大腿,鼻孔朝天。
  你——咬牙切齿的林光明举起的手又放下了,他掏出一百块钱交到翠莲手上,你带他去理个发,把头发剪了,明天,明天我带他去找个事做!
  被林光明前同事接收了的林当归,做了食堂事务长,刚做四十天又被同事送了回来,年纪太小,这个活儿他干不了,原来,他把食堂每天的买菜钱,又拿去和外面的小混儿们玩去了,让食堂对不上帐。
  林光明发现,他救得了林防风,但如何救林当归,他束手无策。
  后来夏莉实在受不了翠莲三天二头来闹,拿了二千块钱来,联系了一个汽校,让林当归去学大货汽车驾驶,学期二年。出来后,直接干司机,这个是个笨活儿,只要会开车就不会失业,夏莉说。
  林光明觉得这个可行,林当归一听说可以学开车,一蹦三尺高,太好了,以后我就可以开着车四处玩罗!

  敬请关注第三十四集
  防风的安顿好了,当归成了混混,想要抽身的光明,太难了。儿女给父母的,其实更多的时候,全是麻烦吗?
  第三十四集
  连翘换工作
  送走了母亲的林连翘,退了房,她迅速赶回到咖啡厅上班。
  她将她的物品悉数搬到了咖啡厅的女生宿舍,在阿玉对面的床铺住了下来。
  想起阿玉说的服务行业要买房几乎是不可能的,连翘觉得自己得要找机会,离开服务行业。
  她要去买房的心,熊熊烧起,便没有停息。她不仅去看卖房信息,也看租房信息,这个时候的房价,最便宜的也已经飚到了三四千一平,就她从海城带来的那点钱,大约连买个厕所都买不到的。她拼命上班,拿全勤奖金,也替阿玉当班,换取加班费,虽然这些费用杯水车薪,实在算不上太多。连翘在等机会,她坚信,她一定能买到房,接母亲来北京的,这是她答应母亲的,她必须要做到。
  这天是连翘晚班,快12点,咖啡正准备打烊,连翘他们都开始往里收展示牌了。这个时候来了二位客人。他们选择了最靠里的雅座坐了下来,神色凝重,看样子是要谈事情,夜班服务生小景一个劲儿在备餐间抱怨,都下班了,这点儿怎么还来客人呢?
  连翘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顾客是上帝,这是服务行业不变的标语。最后连翘让家有小孩的小景先回去了,她一个人服务,续茶,送点心,甚至帮客人到对面的二十四小时的超市帮买啤酒,一直到凌晨二点。
  送走客人后,连翘拿来托盘收拾雅座时,发现座位上赫然躺着一只灰黑色提包,连翘提了提包,还挺有份量,她提起提包追出去,酒店外早就寂静无人了。
  回到咖啡厅,连翘打开那只提包,里面居然是几捆现金和一只皮夹,还有些零钞,散乱的放了几张名片,皮夹的一格里,还有一本名叫范新国的护照。
  连翘将包拉链拉好,带回了住处。
  连翘一晚上几乎没睡,坐等天亮。
  天刚亮,她马上到宿舍外面找了个电话亭,逐一去拔那几张名片上的电话,这个时候,还不到六点,要么是办公室电话无人接听,要么9字打头的大哥大关机,最后拔通了其中一个叫候泰的名片上的电话,那人还没有睡醒,嘟哝着谁这么早?连翘几句问候,说明了来意,寻找范新国的联系方式。
  拔通范新国电话时,正往机场赶的范新国,接到电话才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连翘不禁诧异,要赶飞机的人,人到机场了,护照丢了浑然不觉,这该是多粗心的一个人哪!
  连翘当即拦了一辆出租车往机场赶,到北京国际机场,不断找电话亭给范新国打电话确认位置,林连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范新国。
  见到满头大汗的林连翘,范新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接过包,将包拉开,见到了原封不动的钱和皮夹,范新国不断点头,了不起,了不起啊,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现在马上要赶飞机,这个只是说声谢谢太轻了,等我回来,我去找你,我要好好感谢你!
  我叫林连翘,不用谢了,范老板,只要不耽误您上飞机就行,呵呵,以后可要小心,丢东西的习惯可不太好!林连翘说完摆了摆手,径直出了候机楼。
  候机楼外,天已经大亮,被初升的太阳照着,两眼都睁不开,林连翘这才发现,一夜没睡,她都有些低血糖式的眩晕了。
  一个星期后,范新国出现在咖啡厅,并给连翘带来了一个带着包装的包,芭宝莉最新款女包,范新国说,这是今年流行款,请务必要收下。
  连翘摆了摆手,范老板,您在我这里丢了东西,我是应该要还给您的,如果不还给您就太不正常了,不必谢,这个包我不能收。
  小林啊,话不能这么说,其实我根本想不起我的包丢哪里了,而且包里还有三十万现金,你居然等了一晚上,跑了这么远的路帮我送到机场,我很惊讶,这个世人居然还真有拾金不昧的人,让我遇到了,我很感激,这个小包只是一个小心意,都不足以代表我对你的感谢!
  连翘笑了,呵呵,里面有这么多钱么?我没注意呵,只是发现包很重而已,老板,心意我领了,礼物嘛,不能收。我要去前面站台了,有客人到,顿了顿,她又回头说,范老板真有心,若有好的工作机会,别忘推荐一下就好,呵呵!范新国一愣,这个还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范新国旋即笑了,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哦,你想要做什么工作呀?
  这倒把连翘给问住了。
  范新国连续几个周四都出现在了咖啡厅里,他知道林连翘周四不用上学。
  范新国说,他总欠着林连翘的,他心里不得劲。这执意要感谢别人的人,也挺感人的。连翘觉得。
  这个周四范新国和另一个稍矮一些的男子又来了,连翘将茶壶和菜单带过去,上前打招呼,范总好。
  啊,她就是那天早上给我打电话要你联系方式的女孩子?那个矮个男子指着连翘问范新国。
  对呀,就是她给我送包到机场的!范新国说,连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候老板,是当下央视最大的金牌代理银桥集团的董事,银桥集团听过吧?你们所看到的英视名企广告几乎都是他们公司制作和代理的。
  银桥集团连翘当然知道,每次电视播毕,出现在节目尾的银桥集团印象还是深刻的。
  呵呵,你叫林连翘吗,我叫候泰,你是第一个一大早六点不到,就骚扰我的人,哈哈!
  哦,原来如此,连翘也笑了,连连道歉,当时真没办法呵!
  连翘啊,想不想云银桥集团工作呀?范新国笑眯眯地看连翘。
  连翘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句玩笑话,范新国居然当真了,而且一上来就是银桥集团!她吓得连连摇手,赵总,我,我说着玩的,不可能啊,我,我怎么能进银桥集团呢,范总让您笑话了。
  谁说你不能进银桥集团了?范新国始终笑眯眯地看林连翘。
  连翘看看四周,咖啡厅没多少人,同事也没在跟前,她嗫嚅着,我,我没有大学文凭,才到北京一年,没资历,我肯定做不了。。。连翘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范新国和候泰相视而笑。
  呵呵,连翘啊,你就为这个为难啊?古话说,莫欺少年穷。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呢,不要给自己太多定义,未来不可预知呵!候总,我来为连翘做个担保如何?

  没关系,林小姐,你的事我听范总说了,很不错啊,听范总说你现在业余时间还在学习呢,好学的孩子干什么都行,尤其品德好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差,你就来我公司吧,正好我公司销售部门正在招应届毕业生,你要不要来试试?有挑战性,但也很有机会哦!候泰笑眯眯地看着连翘。
  拿着范新国签字的担保书,第三天连翘请了一天假,打车到了银桥集团公司楼下。连翘仰首望去,这个通体落地玻璃的,豪华气派的公司,便京城有名的中央电视台的广告金牌代理,银桥集团。
  连翘象做梦一样办完了入职手续,这个过场走得那么顺利,她只说一句我的毕业证忘记带了,人事经理和言悦色的说,上班后补上复印件就可以了,连翘就这么轻松的入了职,这个需要跨越多少高山与深海才能完成的学历难题,就这么迎刃而解,原来有关文凭,有关学历和经历,在某个时刻是形同虚设的。
  有了工位的林连翘,人事部助理忙前忙后地送来了电脑,笔记本,笔筒,计算机,包括饮水杯等,而且她有了她的单独的分机号1105。这是连翘以前所没有见过的,她小心翼翼坐在可以旋转的椅子上,生怕一不小心,把椅子坐垮了,可它明明转得如此灵巧而优美呀!
  办完了入职手续,人事经理问,林连翘,一周后能上班么?
  能。连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在咖啡厅的离职手续也是一周时间,她要打好这个时间差,连翘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马上找地方住下来。
  有了上次找住处的经验,连翘去路边的文具店买了几张A4纸,手写了求租信息,将电话竖着写了一排在求租信息下面,方便别人撕下电话来。
  接下来,专门去找那种老旧的居民楼,那里的房租相对便宜很多的。趁人不注意,连翘几乎将那里所有的楼门洞一侧,都帖上了她的求租广告。
  敬请关注 第二十五集
  林连翘的换工作很有戏剧性,也从另一个角度说,努力诚信的人总是有好运的,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挤入城市的林连翘能飞起来吗?她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第三十五集
  异性合租

  连翘将一张张将求租单贴在了人大西门周边各个单元楼门外,万一这些居民楼里有人要出租房呢?直面房东,总是感觉放心一些的,而且能省下一笔不少的中介费。
  没想到只有三天时间,便有人打来了电话,房子在六楼,小二居,2400。连翘随着房东爬上了六楼,看了看这一大一小的二卧室的小二居,虽然有些贵,但连翘没有时间再去找其它地方,她得马上住下来。连翘按房东要求签了一年的租房合同,押三付一,她一下子交了四个月的租金,她又有了一个临时的家。
  连翘收拾完房间,最后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们被北京房东驱赶的情形,想起彩虹的母亲不能与狗同住的侮辱,连翘不禁又落泪了,连翘对这个临时住所,心有余悸,别人的家,到底是别人的家,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得搬家了。林连翘觉得这以后,她要改变这个现状,前路漫漫,是需要怎么样的努力才行啊!
  连翘看了看表,下午四点,也许母亲在家吧,连翘去楼下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到村公所,今天村干事还是没有找到母亲,他说翠莲不在家。
  连翘呆站在电话厅里,想了想,再投了二块钱的币,这一次,她把电话打给了在海城的陈唐。
  我们在很多时候,都在分享自己,也分享别人,所有的孤独都不是独立的,我们需要倾诉的本性,让我们将情感寄生在别人身上,这个时候的连翘,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在听她说,她安顿下来了,她终于有了份体面的工作了。
  如果我们谈信仰,我们对另一个人所产生的情感归属大约便是信仰的初期。我们曾经信仰家庭,信仰父母,但如果这种信仰缺失长期存在时,我们将寄生在替代品身上,便很容易得到情感转移。
  此刻的陈唐,成了林连翘倾诉的全部。
  接到连翘的电话,电话那头的陈唐万分意外,连翘!你怎么一下子失踪了,快一年了,你过得好吗?
  我挺好的。连翘说。
  这个时候的陈唐对于林连翘来说,象一束光。她希望听到陈唐说,加油哦,林连翘。那时候,她假象,她的父亲,那个在她少年时候笑着给他们讲笑话的父亲,一如今天在电话那头的陈唐说,你加油哦,遇事莫慌,你很棒的。
  这本应该是父母给孩子讲的话,连翘找不到父母。
  正式入职银桥集团,连翘第一次参加了部门例会。
  这是一个新成立的销售三部,专门负责央视四台的海峡两岸和中央二台新上的经济半小时栏目的前后广告片的独家代理投放,大概有三十人左右的销售团队,除了三个主管他们是带有客源的行业老销售外,余下的销售人员基本都是应届大学毕业生,几乎和连翘都是同龄人。
  连翘站在他们中间,从外表上看,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连翘知道,现在,他们站在一起,却又绝不是殊途同归,这个站在一起让连翘有些困惑,感觉象是在做梦,可以吗?她觉得她特别象只混进了鸡蛋里的弥猴桃。
  她安顿好了自己的小两居,一个月2400元租金,大大超出了她在银桥集团的销售经理的试用期工资了,这才是真正的入不敷出呵。她无论如何再不能去动她的存款的,那是她保命的钱。所以,连翘又如法炮制地,在楼门口,贴了另一个招租信息,六楼招合租,限女生,租金1200。
  那一天周末,连翘开了门,一个穿着红色格子衬衣的男孩站在门口,是您这有房子租呵?
  是呀,你租吗,可我只租女生呵!连翘说。
  你好,我叫张雪松,我刚上班不久,就在前面楼,先让我看看呗!外面的男孩笑得一脸阳光。
  连翘一笑,让他进了屋。
  男孩在房子里转了个圈儿,显然对小卧室特别满意,他说,现在流行异性合租,我觉得我也可以,你房租能便宜一些吗?我叫张雪松,才从人大毕业,刚入职,就在前面杂志社的。现真没钱呢,我也找了好久的房子,这里的房子都是一整套在租,我租不起,你这个小房间,就租给我呗,小姐姐!灿烂一笑的男孩张雪松,笑起来居然还有些象林防风。
  听到张雪松说是才上班不久,顿生了惺惺相惜之感,而一句小姐姐,真让连翘想起防风,如果弟弟没有退学,大约现在也在四处这么求租的吧?
  厨房和厕所共用,连翘将小卧室按每月1000元租给了张雪松。
  这二个异性合租的年轻人,就这么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与生活。早上七点,他们分头从出租屋出来去上班,下午六点返回到各自的小屋,关上各自的房门,过自己的生活。
  连翘也渐次习惯了银桥集团的工作节奏,他们这群新兵每天早晚二次一小时的小培训,每个周末一次二小时的大培训,由一位叫宗小姐的总监执行,她从如何给客户打电话,到如何见客户,都讲得很到位,甚至细致到如何递名片,都会亲自示范,连翘每天都十分认真作笔记,那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宗小姐,有时候也会夸一下连翘,理解力强。虽然培训课专业术语很多,有些听上去都是云里雾里,但在连翘看来,跟天桥卖衣服,饭店里卖酒席一个样,都不过是做人际关系,所以她学的时候,还是很容易融会贯通。
  如果说过去做酒店业务,是在酒店餐厅里守株待兔,这个做广告片销售,便是要主动出击。连翘以过去酒店职业敏感,筛选出了在京城东西南北城的各四星以上酒店,定点在酒店咖啡厅和餐厅,邀约企业负责人,她能根据所邀对象的地方特性,而点出恰到好处的菜肴,或是找到相应的地方特色的餐厅,也能买到知名的酒水,甚至她不惜重金买的限量款的包包和口红,这些是其它才毕业的销售经理根本做不到的,她的投其所好,很快就见了效果,她在约到关键负责人时,便恰到好处地请宗小姐出马,这样的洽谈往往是短兵相接,全是干货,很快,连翘就在二十多人的销售大队伍里脱颖而出。
  这个周五下午没有培训,连翘六点就回到家。
  一进门才发现张雪松已经回来了,厨房里,居然多了一个女孩。
  我今天发奖金了也,我女朋友来了,我多炒了一个菜,一起吃饭吧,小姐姐。张雪松喊。
  一听张雪松喊小姐姐连翘就想笑,被介绍为张雪松女朋友的女孩叫曾小志,是科技大学专科生,今年大三马上就要毕业了。
  张雪松,我这卧室那么小,当初你可是说一个人住我才租给你了,不带你这样的,还往里加人啊,你可没说有女朋友!连翘边换鞋,边说。
  张雪松哈哈大笑,他旁边的曾小志抢着说,小姐姐误会了,我只是周末过来打打牙祭,不在这里住!
  满脸笑容的曾小志端着一盘菜进了张雪松的房间,原来他们把张雪松的床上被褥掀了起来,堆上一堆书,形成一个正方形,再铺上一块方巾,居然,就成了一张桌子,曾小志把菜放上了“桌子”。
  三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在一起,酒瓶一举,气氛就融洽了。
  两杯酒下去,大家各自的心事就在酒桌上显形了,连翘也将没有学历,当初找工作窘境和盘托出。
  曾小志很好奇,学历这个不难吧,现在很多办法提升学历的,比如专升本,在职研究生不都是吗,我就准备直接考研究生什么的,一点也不难。
  看你说得,好象考个学,有个学历跟菜市场买菜似的,连翘笑了,哪有这么容易啊!
  曾小志说,你可别说,真可以啊,最简单的是那个网络教育。现在国家正在试行远程网络教育,我学校,还有北二外那边就新近刚成立了远程教育中心,这次我学校是针对应届专科生的,二外那边是统招,远程网络学习,就是不用天天上课,招生对象,有应届毕业生,社会上的大专以上学历,或是工作二年以上都可以参加考试,只认考试成绩,考上就能就读。小姐姐也去读呗!考个学历应该没有问题!
  张雪松说,好象是啊,好几个学校都在试行远程教育,小姐姐你就说你想不想考,想考,哥们儿就有办法!
  这是一个酒气熏天的夜晚,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推杯换盏之间,互相吹自己的资源有多强,小志说他们学校考试超简单,张雪松说如果要补习,他是当了四年的家教老师挣的大学学费,要多牛就有多牛,不要说连翘初中毕业,小学毕业他都能让她进北大。
  雪松看连翘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当晚打开他从单位拿回家的笔记本电脑,登录了好几个大学的远程教育网院,打开网络测试题,让连翘做,连翘居然发现这些题,除了数学外,其它并没有那么难,看来跟着防风的学习高中的课程真没有白学,她就这么稀里胡涂地在网上把名给报了。
  敬请关注第三十六集
  连翘在做充分的准备,一切从头开始,她能脱颖而出吗?
  第三十六集
  代考的大学

  这个周三收到北京外国语大学远程教育网络学院复试通知,把连翘吓了一大跳。
  张雪松张大了眼睛看连翘,小姐姐可以呀!还真考上了啊,我一会儿去学校找小志去,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看着复试通知,本来没把这个报名当回事的林连翘也上心了。自从在公司有了业绩后,林连翘对于学历这一块,有了强烈的需求,她真的就准备试一试这个专升本的考试了。
  晚上三个年轻人看着摊开在面前的复试通知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刷题。曾小志说,没其它办法,雪松你负责给小姐姐恶补一下大学语文和英语,数学这一块,我找卷子去!
  她甚至也恶作剧地做了一套试题上去,在二外的复试名单上,赫然也出现了曾小志的名字。
  这次考试只给了三周的时间作准备,这三周连翘推了所有业务应酬,一下班就赶回到六楼等雪松回家。
  雪松和连翘挑灯夜战,一套套卷子,复习资料都码在了客厅,他们挑灯夜战,无论连翘如何努力,英语和语文可背可记,还尚可以解决,可数学不行,每套卷子连翘都过不了关。
  考试前夕,雪松一拍脑袋说,干脆这样,吧,复试小志不也接到通知了吗?连翘和小志,你俩都进考场吧,小志你写连翘的名字,连翘写小志的名字,不过小志的报名费由连翘出,这样绝对万无一失。
  那个周末,这个看上去有些荒唐的考试,就这么在二外的第一届远程教育网络院校第24教室里,悄悄进行着,连翘刷完了头像,领了准考证,将考号填上了曾小志的,而曾小志的所有的答题试卷全是林连翘。
  从考场出来,曾小志笑咪咪地拉着林连翘,这题也太简单了,你是不是也都会呵?连翘觉得数学难点,但比刷题的卷子容易,英语和语文反正都答题了,没有不会的题,错对那就只能看天了。
  三周后的放榜,二外官网的网站上,林连翘和曾小志,居然都榜上有名,只是林连翘名字排名很靠前,曾小志名字很靠后,但毕竟还是考上了。
  放榜这天晚上,连翘泪流满面,我考上大学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真的会通过这次专升本考试。被录取的“曾小志”当然因个人原因不会去上专升本网校了,而“林连翘”这个名字因为考试成绩突出,开学分进了一班,属于高效班,和一群在职中学英语教师们一个班。
  连翘入学的时候,已是九月。在销售三部,她早已开始独立做业务。国内一些知名的乳品和酒水,都是连翘手上的客户,她需要出差到各个城市,曾一个月往返贵州四次,就只为见到其事业部负责的副总,最闹心的还要遭遇同行戕单。这种暗黑的日子,连翘天天跟打架似的,有几次因出差之故,连翘北外的课落下好几堂来,那时在大兴中学教英语的海涛老师,是连翘的同桌,他们总是相约一起去上学,海涛把连翘当自己学生一样教。每次考试,他们的口语考试都是海涛老师主讲,连翘简单回答这么蒙混过关的。一年级连翘是在挂科的边缘打滚的一年,直到上了二年级才稍有些起色,连翘能独立完成作业了。
  大学二年级期末考试,她独立完成了故宫解说词的翻译试卷,要知道那么多的专有名词,要一个词一个词记下来,中英文的顺利切换,有多么地难,从考场出来,连翘一下子都虚脱了。这也是连翘第一次感受到了学习的苦,当然也在为未来她进入国际网站打下了基础,这是她在这个时候所没有想过的。
  在经济半小时栏目的酒水广告招标会上,宗小姐第一次带的实习生就是林连翘,林连翘也在这次招标会后,奠定了她在酒水饮品行业的销售方向,年底,有的销售被淘汰了,有的销售转岗了,有的销售留下来了,林连翘也签回了她的第一个广告片,虽然标的不很大,但也证明了她有能力成为一个优秀的销售经理。
  但在成为优秀经理之前,这样的日子连翘过得很是辛苦,她每个月不仅要上学,还要认真地学习业务,跟在老销售后面,帮他们做售后服务,每天往返在胶片厂和中央电视台门外,分到少得可怜的奖金,她若想要自己挣钱,她就得有完全属于自己独立的客户。
  连翘在忙完老销售的助理工作这外,每月要去找更多的客户,也需要做更多的工作,来确保每月的销售业绩的提升,虽然每个月她并不能全部完成任务,但每个月里,总是有一些投放上排期,以确保她不会在末尾淘汰里,那时候,连翘不敢想那个买房的梦,她担心她会食言,以至,她在这段时间里不敢给母亲打电话去。她觉得她不想和家里联系,和家里联系,她跟妈妈说什么呢?她的房子还没有买下来,连翘颇有种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意味,这种灼痛感,迫使她比任何人更努力地去克服见客户的恐惧,也能迅速从失去签单机会的沮丧中逃出来,寻找下一个客户,她能这么快恢复元气,大约跟她手上还有十几万的底气在有关的。
  多年后,她很庆幸这样的人之初,她怀揣着15万的底气,当她在外拼杀时,没有人拖她的后腿,她没有找父母时,她的父母也没有向她索要任何关于金钱方面的资助,而让她自己抉择了当时的人生,连翘的个人之初,海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的人生仿佛就是从银桥集团开始的。
  连翘下定决心开始用到自己那个存款时,是同部门的陈芬教她的。她看到陈芬送给客户的礼物全是她不认识的名牌,她了解到这个名牌贵得咂舌的价格时,才知道什么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真理。
  第一次取钱出来请客,是宗小姐安排的中关村梦江南餐厅。那次光茅台就喝光了六瓶。看到打出来的结算单上,二万五千的帐单金额,让连翘连声庆幸,还好她取了五万在身上,也就是说,这一夜之间,她这点小存款就去了三分之一!这让连翘心痛不已。
  宗小姐一下子笑了,连翘,你要知道,任何一场投资,都将是成百倍地返还的。放心,你会挣回来的!
  她开始大手笔请客时,但这个成倍返还并没有到来,他们的客户并不忠诚,有时候会通过银桥来投,有时候,会被其它竞争对手抢走,而且央视同类财经栏目也越来越多了,他们的预算也被分散得越来越利害。连翘她开始细心规划她的钱,每月的工资她都在银行办了一个零存整取,至少银行帐上有了个稳定增涨,这样让连翘有些心安,也有了些盼头,她也逐渐开始恢复了与家里的联系,包括与省城紫苏的通讯。
  敬请关注 第三十七集 连翘终于凭一已之力打开了城市之路,她的兄弟姐妹在干什么呢?他们还好吗?
  第三十七集
  紫苏的婚姻
  连翘被紫苏热情邀请至省城。
  这是自打紫苏结婚后,连翘第一次去紫苏家。
  紫苏的女儿小米已经一岁多了。
  下了火车的连翘,远远看到的紫苏 ,一下子刷新了记忆中的紫苏。
  一直短发的紫苏现在梳着中分的齐脖子的发型,不施粉黛,原来小巧的脸,现在有些圆润了,甚至一笑会有双下巴。紫苏的腰身因生孩子,还没有瘦下去,有些臃肿,她随意套着件圆领衫,绿花的睡裤居然被紫苏穿着去了前面的大商场,混在市民中,浑然的屁股,油腻的头发,一如菜市场的年轻大妈,偶尔笑起来,咯咯的,可以看到喉咙深处。
  这个样子的紫苏连翘一点也不熟悉,她熟悉的紫苏是何等的精致而爱美的呀!
  姐,你也该上班了呵,我给你买几件衣服吧!
  连翘拉着怀抱小米的紫苏进了中南商场,那里高档女装都在四楼。
  这可不行,四楼别去了,那是精品女装,太贵了,连翘,那里衣服我可买不起!紫苏说着不肯上楼。
  连翘笑了,这可不是林紫苏说的话呀,你会嫌贵么?你可曾经是用最好东西的林家大小姐啊!
  哎呀,生活是把杀猪刀,你结个婚试试!紫苏直摇头。
  紫苏连拉带拽地将紫苏带到了四楼,紫苏抓起连翘拿过来的衣服的吊牌,连连说,这太贵了,要二百多啊,连翘,我想都不敢想,这个裙子可不能买,都快四百了,肯定会被小米奶奶骂呀!
  连翘给姐姐买了二千多块钱的衣服,紫苏开心坏了,这么多衣服,都送我啊,连翘,你真好,我怎么穿得过来?
  连翘顿生的悲凉与不适,让她几乎有些想要落泪的感觉,是什么样的生活,让这个骄傲的紫苏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还记得那时紫苏大学放暑假回来,总是有穿不完的连衣裙和长丝袜,那怕是有点点起毛了的玻璃雕花长丝袜,她都嫌弃,随手就扔给连翘。
  现在紫苏看到了漂亮衣服的神情是陶醉的,是发自肺腑的,原来心心念念嫁到省城的,只是为了过这样的生活吗?连翘看不懂。
  回到方志华家已经傍晚了,秦南看到了紫苏手上的大袋小袋的衣服,秦南睁大了眼睛,拿起吊牌,开始叫了,
  哎呀,紫苏啊,这一件衣服399,哎呀,这裙子288,我的天!紫苏,这么贵的衣服,天啦天啦!
  阿姨,是我买给我姐的,这件是给您的买的!连翘忙上前打圆场。
  哎呀,这可不行,连翘,是你买的也不行,这都好几百一件,这怎么得了,哪能穿这么贵的衣服?是中南商场买的吧,赶紧拿去退了,这可不得了!秦南一手挥着衣服,一手推紫苏。
  阿姨您别介意,我和我姐好几年都没见呢,这些衣服不全是紫苏的,也有小米和您的呢,您想,我们本来是亲戚,要经常走动的,现在天南海北的,不能常见面,你想如果在一起,肯定不会比这个花得少啊,阿姨请接受我的好意!连翘已经看到紫苏的眼泪在打转了,她忙把小米抱到秦南手上,说。
  夜里,紫苏和连翘睡房里,方志华睡客厅沙发。
  黑暗中,紫苏和连翘谁也没有说话,但谁也没有睡着。
  方志华的父亲在紫苏女儿小米出生的第三天,就离世了,办完了丧事后。不知道是紫苏敏感,还是婆婆没从失夫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紫苏明显感受到了婆婆秦南的冷淡。这些紫苏都怪罪于父亲林光明,如果不是林光明离婚,秦南大概不会这么对她,现在林光明还再婚,紫苏觉得她在方家更是颜面扫地,抬不头来了。
  连翘爬起来,看着流泪的紫苏,她根本不知道紫苏的婆婆这么精细地过日子。单纯为了别人对自己好而嫁人的紫苏,如今是一脸凄然。
  紫苏说,连翘呵,你说,我只是想过一个安稳平淡的日子,这个要求过份么?为什么我们这么难呢?你知道,我曾经以为方志华一定会永远对我好下去的,他的妈妈这么温柔,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这个也能伪装啊,就因为我生了小米,是个女儿,她居然会说我断了方家的香火,小米半岁时,就逼着方志华,要我们生二胎,你说,我们能生二胎吗,我们俩都是在国家单位上班,谁敢生二胎,工作还要不要了?而且生了谁来养活?这都不考虑么?你不知道,就为了我生了个女儿,不是个儿子,方志华他妈就没个好脸色,不知给我多少冷言冷语,别看这会一脸笑的,那都是假的,这婆婆可利害了!
  第二天一早,方志华借来单位的车和紫苏一起送连翘去机场。
  方志华说,你也劝劝你姐,做事别那么任性呵,她最近在申请他们单位住房,想要搬出去住,你说,我爸已经不在了,我能扔下我妈一个人,跑外头住么?岂不是让人说我们嫌弃她,这不是不孝吗?再说,咱们俩真搬了,谁帮着照看小米呢,我俩这点工资,真不够请阿姨的,我妈都算过了。
  又是你妈!紫苏马上就翻脸了,你有没有你自己想法,你就告诉我,除了你妈,你自己不长脑子了吗?
  方志华一时语塞,嘟哝了一句,听妈的也没什么不好吧?
  连翘连连说,不要吵架呀,你俩,有话好好说!
  方志华说,连翘妹妹你看看,你知道我的生活有多么水深火热吧,你姐平时就这态度,没招儿了。
  看着越来越象自己的女儿,紫苏是满意的,唯有女儿小米,让紫苏能暂时忘却这过成一地鸡毛的生活。
  紫苏和方志华开玩笑说,幸亏孩子象我,要象你们家就糟了,那以后该嫁不出去了。
  象我们家怎么了?至少根正苗红,吃的国家粮,活在省城里,有什么不好?刚好经过的秦南轻蔑地说。
  紫苏听了一脸紫涨,抱着女儿回了房,方志华揽着秦南的肩膀,妈,人家开玩笑呢,您别当真,走,看今晚吃什么?
  吃什么?这在我生你大姐那会儿,孩子一满月了,我就下地干活,全家饭菜都是我来做,现在的媳妇命可真是好,又不是什么富贵出身,坐着吃现成的,啧啧,走,跟我去厨房,帮我摘江豆去!
  好咧!方志华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跟着母亲去了厨房,丝毫听不出母亲在揶揄紫苏。
  在房间的紫苏眼泪不断往下落,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快要让人窒息了。
  紫苏的住房申请已经递上去了,还没有回音,她几乎隔二天就去人事科打听,每天奔走在家与单位之间,她觉得她渡日如年,如果没有已经会走路的女儿小米,她都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撑下去。
  小林啊,你过来一下,你的住房申请报告批下来了,明天让你老公也过来一下,记得带结婚证啊!人事部的方科长隔着窗户对紫苏喊,方科长这一嗓子成了今天在紫苏听来最动听的声音了。
  这次有五六个人都分到了房,紫苏喜滋滋地跟着大家一起去人事部领资料,大家都感叹太不容易了,有的已经申请了二年才通过,紫苏房子才八个月就下来了,还真算不错的了。
  紫苏发现和她几乎前后脚进二建局的陈芳,居然分的是二居室,而紫苏只有一个小一居。紫苏觉得不对劲,趁方科长去洗手间时,紫苏也跟了过去。
  哦你说的陈芳呵!他老公研究生毕业,夫妻双方,有一方研究生毕业,或是双方都是985学校毕业的,这些都是分房综合考量的标准呵,所以她分的是二居。方科长笑眯眯的说,都是有机会的,年轻人都要求进步,国家对你们不会厚此薄彼,肯定一视同仁,好好努力吧,等什么时候再换个二居或是更大的房子,都是有机会的,小林,你们那么年轻,小俩口儿加油!
  紫苏她觉得她有了小窝了。方志华说,是我们有小窝了,我妈说,如果我们没有结婚的话,你是分不到房子的,你说是不是我们俩的小窝?
  紫苏一瞪眼,方志华马上握住了嘴,哦,我又说错话了,不是我妈说的。
  你妈的!紫苏飚了一句脏话。
  房子分到手了,有了房子紫苏感到了踏实,她现反倒并不急着装修,她觉得以她的业务水平和资历,再熬个二年,不是985学校毕业的方志华趁这二年考个在职研究生,她再向单位打申请换套大的房子,是完全有可能的。
  接下来,她觉得方志华就应该努把力,致力来考这个研究生,婆婆秦南对小孙女小米疼爱有加,也乐意带着。家务这一方面自己可以多帮衬一些,方志华有大把时间可以去学习。
  紫苏对自己这个安排很满意。
  新的一年在职研究生报考,光学费就7000多块,紫苏趁中午休息时间,先去给方志华报上了。下午下班,她兴冲冲拿着报名表和第一学期的学习资料回到家。
  志华呢?紫苏伸手抱过秦南怀里的小米,问婆婆,他下班了吧?妈,我给他报了在职研究生,经管系的,比较容易学些,二年毕业。
  秦南拿过报名表,说,啧啧,7000多呵!唉,你也不回来商量一下再报,他都丢下书本多久了,真考不上,不是花冤枉钱么!
  妈,您一定要鼓励他,只有读了研究生,才有机会评职称,这关乎前途的事呵!紫苏没好说分大房子的事,她觉得谈个前途什么的,更好与婆婆达到共识。
  晚上回来的方志华,一见报名表,倒吸一口气,林紫苏,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读什么书啊,你真是能找事儿!
  紫苏急了,方志华,你怎么这样啊,你看你单位冯小森,都在职读到博士了,你现在就一个二本,再不努力奔一下,以后更没机会了!
  秦南在一旁说,钱都交了,志华你就试试吧。

  晚上忙完进了房,紫苏和方志华说起分房的事,说,志华,你说我不靠你靠谁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就辛苦二年,我们又有一套房了,以后大家两头住都方便,而且房子作为不动产,总是保值的,这不也是家庭多了一份财产么?
  我都丢下书本多久了啊,方志华摆弄着桌上的书本,说,我的天,线性代数,概率论,紫苏,这些太难了,我在学校都是勉强及格的,要不,你去学吧,你学习好,你去!说着,方志华扔了书本,仰躺在了床上,顺手拿过枕头盖住了脸。
  紫苏一时气结,看着仰躺在床上的方志华,她说,那要不,我们俩都报名,我陪你,据说同一家庭报名,第二个半价的,我去插个班,和你一起去学,互相有个照应?紫苏觉得哄着方志华去学习,象哄儿子似的,让她特别无奈。
  就这样夫妻俩报了同一个研究生班。头一个学期方志华新鲜,到了周末还能和紫苏一起六点起床赶公交去学校上课,渐渐的,有时候就起不了床,让紫苏给他抄笔记回。
  他太懒了,活得象个大婴儿,他似乎更愿意和母亲秦南在一起呆着,和母亲在一起,他感觉更舒心。
  每次见到方志华和秦南头挨头肩并肩挤在沙发上看影集呀,说着悄悄话,紫苏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对母子看上去,如此亲密,怎么让人跟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呢?
  方志华到底没有坚持下来读完研究生,第二学年,紫苏自己一个人每周风里来雨里去上课。她也不再叫方志华了。逼着一个人学习,她还真没有这样的体验,她们林家,个个爱读书,看到方志华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有时候睡着了还有哈拉子淌出,他那么的与世无争,她实在不知道当初选这个好脾气的丈夫的勇气从哪里来的。她也才知道,婚姻原来过于利己主义,其实也是害自己的。
  就这样,三天打鱼二天晒网地读了一年的方志华被取消了研究生学籍,而林连翘于次年拿到了在职研究生学历,拿到学历当天,林紫苏哭了,她觉得生活太难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所有夫妇的渐行渐远,都在各种生活磨擦中产生着裂缝,而彼此毫不知情。直到那天下午,从那个城市飞来的,紫苏的大学同级不同班的同学黄明洋,让紫苏在这个裂缝里找到了生机。
  黄明洋现在是做医疗器械的,他早就将他的专业抛开了,现在与医院打交道,每天都在各个城市飞来飞去的。
  黄明洋在大学里是个活跃分子,他也是一个热情的追求者,他追过很多女孩,但都不长久,他能弹会唱,但不会唱给一个人听,他对每个人都那么好,以至每个人都不她意思拒绝他的热情,紫苏也一样。
  呀,我从你同宿舍的庆春那里才得知,就你一个人在这个省城呢,你还好吗?赶紧出来见见我!
  紫苏那天特意打扮了一翻,穿上连翘给买的连衣裙,这二截衬裙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她稍胖的腰身,新烫过的头发,让镜子中的紫苏,明艳动人,较之大学时期的紫苏,更是别有一翻韵味。
  黄明洋举着酒杯含笑看紫苏,他说,紫苏,我的女孩长大了。你知道你有多美吗?大学时是可沉鱼落雁式的美,如今,是成熟,绽放,令人窒息的美。
  黄明洋你这张嘴哟,真是死性不改,总是说得人心花怒放的!紫苏笑骂道。
  少年情谊总是很容易抹去时光流逝带来的生疏感,紫苏热切地去了解黄明洋,热情有趣的黄明洋,较之少年时期,成熟稳重了,但依旧那么有趣。
  他们聊的都是旧事,旧事重提时,都是许多如果与要不是这类暧昧的词,这样的暧昧,在未婚的黄明洋那里,演变着更浓烈的意味,在已婚的林紫苏这里,就变得若即若离,她知道她要保持距离,但她又舍不得这种意味。
  黄明洋开始频繁出现在方志华家里,小米也开始要黄明洋抱抱,开口就甜甜地叫舅舅,方志华甚至有时候还会与黄明洋喝上一杯。这样的日子充满了一种隐秘的拉扯,也充满了一种隐密的快乐。紫苏在这样的日子里,努力保持着一种平衡,她不想打破这种平衡,表面上看,她也是与世无争而且人畜无害。

  敬请关注 第三十八集

  紫苏和连翘一样的努力,他们殊途同归。命运在这个大家庭上演的悲喜剧,在此处轮回,在两姐妹的城市攻略里,光明的危机,不仅仅是来自于儿女,也来自他自己。
  都没引起共鸣呵?没看法留言给我么?(*゚∀゚)つ―{}@{}@{}- 来吃烧烤♪
  第三十八集
  光明的危机

  小镇里流传的,关于林光明的风流韵事虽然已经是过去式了,但偶尔在走道上碰到,人们对林光明和夏莉的态度便无端会客套而暧昧起来,这多少让夏莉心里总会不是个滋味,每次与人擦肩而过,夏莉总有一种芒刺在身的感觉,邻居在背后在编排她,她想搬出实验小学,离这些人越远越好,这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光明拿那个准备给连翘买房的钱,给自己和夏莉买的房子,一直放在那里,林光明说他再也拿不出装修的钱来了,夏莉觉得很恼火,自从柳英闹过婚礼现场后,她对光明的话都是半信半疑的。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搬出实验小学,目前只有住进这套房才行。
  最后还是夏莉拿出了五千块出来做了装修,那段时间,光明很明显感到了夏莉的冷漠,为了弥补一些什么,光明也跟着夏莉忙进忙出的,半年后,他们总算逃离了实验小学,搬进了新居。
  搬好家那天林光明将母亲大英也请来喝新房乔迁之喜的酒。
  大英是躲着前儿媳翠莲前往光明住处的。她的这个新儿媳夏莉看上去没有翠莲结实,太瘦了,总象有病似的,她不是很喜欢。但儿子光明能躲在这里小憩片刻,夏莉也算是有功的。光明的人生太苦了,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大英现在只求儿子能从此安稳一些,所以大英还是接过了这个新儿媳给她包的红包,接受了这个女人叫她一声娘。
  这声娘,也大大缓解了光明与夏莉的关系,夏莉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计较,反倒有些矫情,不象是一家人,她想体谅光明的不容易,很多事情,她想睁只眼闭只眼,不管当初是如何错了,人生不过就是将错就错。
  虽然光明的儿女不肯到夏莉他们家,来看他们的父亲,光明还是抽空就会借故去清水河中学看林防风,有时候带一些夏莉腌的菜,有时候给儿子带一床单位发的毛毯什么的。儿子防风依旧不爱说话,对光明甚至有些冷淡,但光明在进校门时,看到光荣榜上,年度优秀教师名单上,林防风赫然在列,光明从心里舒了一口长气,长子防风,总算是救下了。至于防风对他的态度,有什么好计较的,这个四岁才说话的人,总是有些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光明总是这样宽慰自己。
  小儿子林当归在汽校的生活,居然是林当归有史以来最稳定的时光,每天出车,和学员们同吃同住,学校管得严,当归反倒没机会出去和那些不良少年鬼混,人也变得清爽了,光明从围墙外偷偷看儿子上教练车认真练车,看了很久,看得自己也恍惚了,他曾经以为凭他林光明的基因和能力,怎么着也应生有几个将才,不想天不邃人愿,他现在天天如履薄冰只望儿子们安稳。其它想都不敢想了。

  林光明48岁那一年,乡里又换乡长了,林光明依旧是副职。从其它乡调任来的乡长朱少和,居然是初中没念完就缀学,后来去当兵的林光明初中同学,而且还是同班同学!
  这个曾经学习一塌胡涂的同学,现在成了他的直接上司了。
  他把林光明这么多年的驼鸟生活给惊醒了,光明一直将头埋在翅膀里,装作什么也不在乎地去搞家庭建设,去解决家庭纷争,当看到朱少和站在自己面前时,林光明的内心是顷刻间崩溃的。
  朱少和对林光明不管多亲热,林光明觉得都显得做作而高调,这个贫穷的乡,要在朱少和的领导下进行生产与发展,不知是雪上加霜,还是自力更生,都让林光明打心底瞧不起。他甚至认为上级部门这么安排,是在羞辱他。
  中年的林光明,顿生的危机,四伏在他的周围,他的人,也开始有些萎靡,只是外人看不出来。
  他开始烦燥,一个人开始思考退路时,总是患得患失的,坚持与放弃,悲观与希望,交替着来折磨林光明。坚持了大半生的原则问题,他在这一年里有了点小动作,居然铤而走险地,承诺一些老乡办事,比如帮谁的女儿介绍到乡里工作呀,或是办个商品粮户口什么的。明明办不到,他也收别人不明不白的钱,这在林光明过去,是断然不会发生的,他是一个多么爱惜羽毛而极度自律的人哪!
  决定打内部退休申请前,林光明给大女儿紫苏去了一封信,他说他想去省城看看,他才48岁,他觉得他还很年富力强,看有没合适的事他能干。
  紫苏觉得父亲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出来,很不理解。也不知道怎么回信。
  恰好那天人事科科长问紫苏,听说你的房子还没有住进去啊?陈芳他们当年就搬进去了,可见是真的有需求啊!言下之意,很明显是在说紫苏申请房子的动机不纯了。
  紫苏当天晚上就给父亲林光明回了信,你来住一段时间也好,不过我的小房子你需自己装修一下才行。
  林光明以极快的速度办理了内部退休的手续,他决定去省城,象个战士,也象个逃兵,他的人生,他从来没有胜利过,他现在只能逃了。
  林光明要去省城。
  这个省城之梦,他做了三十年。
  他要征服和攻克的省城,他曾经派去了一拔又一拔的精兵干将,都杀䦀而归,他的女儿,只是混着个市民的日子足矣,他的儿子,从城市逃回,窝在一隅,准备孤独一生。
  光明他在半百年华里,决定亲自迎战。
  那一夜,光明没有回夏莉处,他一个人在高山铺乡公所里,只带了一瓶酒,和一小袋花生米,二个猪蹄。
  月华是如何透过窗棂,落在脚下,支离的地面,偶尔有风,外面的树杆一晃一晃的,让地面也跟着揺弋了,他林光明的半生,是怎样的半生?他这算是落荒而逃么?他的青年,他的中年,他行将而至的老年,怎么都那么狼狈不堪呢?是哪个地方出了错?他觉得他利用婚姻来完成的人生,是毁灭,还是成就?
  他突然很恨翠莲,这个傻女人,她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安静的妻子呢?她总是在说别人能做的,她为什么不能做?可她是男人的妻呀,与丈夫斗,她的斗争又怎么样了呢?这种对抗,是导致的全军覆没的原因吗?光明对着月色举着杯,他恨这个女人给他一生带来的无限欢乐,也带来了无限痛苦。这是再婚的夏莉不可能有的。而夏莉在光明这里,难道只是一个编制么?他用婚姻来换一个编制,为儿子换个前程,可值得么?这一生,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活着?光明觉得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可是这个世界,却一直与他为敌,太不公平了。
  光明举着杯,对着月亮说,从此,我林光明要为自己而活着。
  喝过酒的光明,居然还能稳稳地骑着车,一个人吱呀骑行在熟悉的大道上,借着夜色迷离,他居然拐进了镇税务所后院墙外。他曾经多少年流连在这里,他发自内心的笑过,快活过,那个长辫子的女子,那个曼妙的,专心爱他的曼妙女子,如今就在这墙里面。
  税务所里,这个时候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四周黑洞洞的,初夏的风还是爽气的,吹在光明脸上,很温柔,象是柳英的手。
  面前的灯突然亮了,吓了光明一跳,他赶紧隐进墙角里,柳英的房门开了,灯光随着吱呀开门声,倾泄而出,灯光里走出来的男子,光明眯着眼睛仔细看了,认得,是县政府的的人原组织部曾秘书。柳英还在门里,并没有跟出来。曾秘书说,回吧,不送了,明天你把材料先交上来,书记明天在。屋里的柳英答应了一声,门就关上了,光也瞬间没有了。
  曾秘书一抬腿上了自行车,只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夜深处,税务所四周又趋于了安静。
  林光明陡然感到了心痛,这个夜色迷漫着,那个黑洞洞的门窗,象是柳英的眼睛,没有光,一点也没有。

  喝了酒的光明,他依旧是一个自律而清醒的光明,他只是看着那个窗户,却没有任何动作,这一夜的月华如水。他耳边响的是婚礼现场,柳英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光明,这是我的光明”的呼叫,曾几何时,这墙内的女子,何尝不是他的柳英,如今物是人非,光明还能怪谁呢?
  林光明在去省城之前夕,回到了他和翠莲的家。
  现在翠莲看光明不再怯怯的,也客气生疏多了,象接待一个来家的客人一般,她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客气地拉了一下堂屋的长凳,说坐啊。
  住汽校的当归,一周也不回一次,翠莲的时间更为自由,她见光明并没有坐的意思,也不多让,拿起她的布包,只说了一声,你坐,我去买菜了。
  林光明不知怎么,依旧感到了愤怒,因为他知道,翠莲一直以买菜的名义,去菜厂那边李老师家打麻将的,她现在若无其事的神情让光明愤怒,都这样了,还不懂收敛嘛!他想说,可他又无能为力,毕竟现在他们俩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了。
  等翠莲走后,光明进了他们曾经的房间,房间摆设没有任何变化,他习惯性的打开衣柜,他的衣服依旧还是在最上格,叠得整整齐齐,他从最外一摞里抽出一件旧衬衣换上,并戴上了帽子,他要开始干活了。
  光明叫来了香姑家的做泥匠的儿子大毛和细毛,准备将这里的房子整修一下。
  光明手里攒着从那些老乡手里骗来的钱,他之所以没有给夏莉钱装修,是因为他要做这里的大工程,加固他留给两个儿子的祖业,他让两个外甥沿着他的院子垒起了高墙,安上铁门,拔高了后塘岸,连续十天,林光明一个人赤着脚,光着膀子,拿着铁锨,屋前屋后,整个院子都被他打理了一翻,院子现在看上去枝繁叶茂,而杂草不生。走的时候,他站在大铁门前,回望他的48年,他的努力,他的梦想,在这里,居然都没有实现,但愿他的儿子能在他的基础上,更好的发展,就算不发展,也有一栖身之地,衣食无忧,做个平凡的人,他只余下这么一个愿望了。

  敬请关注第三十九集

  光明要退休了,他也要去城里,如果他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你说,48岁的光明还会离乡而去吗?会吗?
  第三十九集
  光明进城
  那天中午林光明是只身一人前来省城的,车站离方志华家不远,他直接到了方志华家。
  方志华正抱着女儿小米从房间里出来,爸,您怎么来了,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啊!
  我特意买了周末的票,怕影响你们的工作,紫苏不在家么?光明一边换鞋一边说。
  紫苏去上课了,她11点放学,应该一会儿就回了,方志华接过光明手上的挎包,对厨房喊,妈,小米外公来了!
  从厨房出来的秦南上下打量光明,哟,他外公,您一人来的啊?怎么没有把新外婆带来?这话问得光明就有些不自在了,幸而紫苏这个时候推门进来。

  下午紫苏带着光明去了小房子,紫苏将手上的钥匙解下来一把给了父亲,说你看什么时候动工装修一下?就简单装一下吧,将水电接进来,粉刷粉刷就好了,应该花不了几个钱。爸,赶紧住进来吧,再不住单位要收房了,真是很麻烦的。
  光明四周看了看,这四处还露着砖墙的毛坯房,说是一居室,实在太小了,房间小得只够放一张一米二的床,客厅也只够放下一个二人沙发,厨房厕所也是恰到好处,刚够用。不过一个人住,还是挺全乎的,这是他东山再起的地方吗?林光明有些不太敢相信,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要按女儿说的,先住下来,免得她单位找她麻烦。
  光明放下包说,我一会儿下去转转,找个泥匠来整体弄一下不成问题。
  林光明在省城的日子,是从女儿紫苏的小房子开始的,他象盖老家房子那样,精打细算地粉刷了墙面,买了些必要的家具,这个家就算有了家的样子了。
  一个周末,夏莉带着她的女儿来这里看林光明。
  吃完晚饭,他们仨行走在江边,俨然就是这个都市里的一户人家,这个感觉让林光明很满意,原来城市生活这么简单呀,他甚至后悔他在体制内圈了这么多年,要是早几年出来就好了。
  光明在小房子附近找的工作,光明只干了半年,最近他也辞职了,原因是这家单位总是发不出工资,单位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也不想留着。大约是快要倒闭了吧。他还没有开始找新工作,还好他每个月的退休金发放还是蛮准时的,所以他也不那么慌。
  这么住在省城的光明,给紫苏带来的快乐,也是溢于言表的,紫苏一直是羞于提及自己有这么个娘家,她自嫁出来后,几乎就没有回老家去看过大英他们。
  如今光明在这里,紫苏也算自己有娘家了,这个感觉很好。现在紫苏周末不上课时,就有借口带孩子去看父亲,每次黄明洋来,他们还可以借故在外面一起玩一玩,甚至黄明洋有时候还在光明那里做顿饭,黄明洋不再出现在方家,他们的生活表面上也平和了,至少秦南也不再总是无故说话夹枪带棒的了。
  这有个娘家的感觉,让紫苏对将生活过成一团糟,让她在婆家备受非议的父亲光明也不再诘责,情感上自然也亲近了,她甚至让父亲叫夏莉也来省城,既然再婚了,就是一家人,那就好好过日子吧,父亲光明总一个人住在外面,也不是个事的。
  但黄明洋却越来越不满意这样的日子,他开始紧紧相逼,简直让紫苏焦头烂额。
  紫苏,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你在怀疑我对你的爱么,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年了吗?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你的爱!这样的家庭你有什么好留恋的?它对你还有什么用呢?没有爱的家庭,就是一个牢笼啊,紫苏!
  黄明洋,我们是同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小米,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将来会有很好的女孩的,真的,明洋!说这话的紫苏,从内心里来说,是真诚的。方志华只是懒散些,不上进,可人并不坏,她还有小米,她的家,她不想拆。
  可因为这样的犹豫不决,更激发了黄明洋斗志,他发现他的财力,他的城市,居然连一个这样毫无本钱的妇女紫苏都撼动不了,这让他也倍受打击,他不甘心,他来省城的时间更多了。
  黄明洋不再出现在方志华的家里,他与紫苏的约会就变得很随机,要么在要起飞的机场,黄明洋说太想念紫苏了,只为了看一眼她就走。要么在突然的午后,抱着一大捧花的黄明洋出现在紫苏单位门口,让紫苏心惊肉跳的同时,还有被人追求的甜蜜。
  紫苏太久没有这样的恋爱感觉了,她的底线已经不堪一击,那时候,她的小米,她的家,都在黄明洋拖着她的手,放入他滚烫的胸膛那一刻起,化为了乌有。
  县城。
  柳英的家。
  柳英正在做饭。
  柳英的儿子潘文杰刚从法院下班回家,他一边往里走,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个档案袋,说,
  妈,我回来了。您过来一下,我这里今天刚转过来一个案子,是起诉一个叫林光明的,您看看?
  柳英忙从厨房出来,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过卷宗看了起来,上面赫然写着,林光明,高山铺乡四个字赫然出现,她的心咚的一下沉下去了。
  柳英的儿子潘文杰大学毕业分配到县法院工作,现在是法庭执行一庭庭长,专门负责各类经济诉讼案件。
  本来书记员已作了登记,说是已找到林光明的下落,准备下周去找人的,我拦下来了。文杰说。
  原告刘文东诉被告林光明以为其女刘翠花招工,需要活动经费为由,于某年某月从刘文东处骗取经费3万元,而后处在联系不上,拒不还钱的状态。现申请执行被告方返还所骗钱款3万等等。
  这么几年过去了,柳英以为她早就心死如灰。她一心扑在工作上,柳英是这个县城唯一一个没有研究生学历,而参加副县长竞选的女性,从税务所长到参加副县长竞选,这个过程很长,但柳英以她的超长党龄,她的实干精神,她的民意调查都稳稳排在前几位,儿子文杰在母亲竞选路上,他总是充当最好的助攻者,母亲的竞选报告都由他亲自操刀,这是民意选举初实行的时期,柳英胜算希望很大。
  表面上忙得不可开交的柳英,文杰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文杰知道母亲心里的苦,如果不是这翻忙碌,她的苦是排遣不了的。
  这个苦的源头,是林光明,大家都知道,但心照不宣。
  所以,文杰知道,这个林光明,他得妥善处理的。
  柳英将卷宗放下,柳英面无表情坐在档案袋面前,良久,问,他会有牢狱之灾么?她问,顿了顿,又问,会影响到我后面的竞选么?
  原则上不会影响到您。如果他还了钱,原告选择庭外和解,可撤回诉讼,但如果不还钱,对方持续告,真上升到诈骗罪,那就要移交刑事法庭了。一旦上交弄事法庭,案件有可能对公众公布,只怕那些几乎被民众遗忘的事会被,重提。
  洗手去,我们吃饭吧,柳英起身去了厨房。
  她很奇怪地发现,知道林光明有牢狱之灾,按理她应该高兴,这人太薄情寡义,不是应该得到报应吗?可她并不开心,她不希望他出事,他可以杳无音讯,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但她依旧希望他是完好的。
  那年她大闹婚礼现场,让她柳英一下子成了县城名人,还被迫停职三个月,要不是县组织部的曾秘书肯从中周旋,她都不知她柳英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理性大于一切,她绝不允许这个流毒返土重来,她更不想她的事业受到任何牵连,那怕一丝风吹草动都不行。
  你们知道他在哪儿了?饭桌上,柳英问。
  是的,他现在在他省城大女儿家,这是昨天下午,原告补充来的线索。
  明天周六,那你着便装和我跑一趟省城呗?柳英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只要林叔和原告私下达成和解,同意把钱还了,我们让当事人把案子撤了,就当没发生过,把影响降到最低,这样最好了。文杰说。
  第二天一早柳英和文杰坐上了去省城汽车,10点不到,他们就到了省城。
  根据地址线索,他们先找到了方志华家。紫苏上课去了,和秦南几翻寒喧,柳英婉拒了秦南要他们留下来吃饭的邀请,方志华将柳英娘俩送到了隔着江的,紫苏那个小一居的巷子外面。
  停在巷子口,柳英没想随儿子去光明那里,她执意先下了车。她与光明,曾誓死不相往来的,也或者,今天文杰一个人来就可以了的。
  可这真有了下落的这么个人,忍不住想来看看,想远远看一眼,现在他是个什么样子了?

  敬请关注第四十集

  柳英与光明,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还能继续吗?会造成什么风波?不好讲。
  紫苏传

  紫苏是幸运的。林家的长女,样样独站鳌头,集了千万宠爱于一身,让她知进取,却不知后退。
  她的美貌,她的好学,她的优秀,成就了她,也毁掉了她。
  被父亲光明寄于厚望的紫苏,是被自己逼成了一个人生的谎话。
  在父亲光明为她创造了所有的教育环境时,她依旧不够,她对自我家庭的否认,她对现状的不满,乃至终生逃离,她终其一生都在剥离自己与农村家庭的关系,她出轨,她不认娘家,她通过婚姻进行跳级式的飞跃,最后却上演了在他人父母的葬礼上孝子状,而自己的父亲过世却不回家送葬。
  这一切她都做得理所当然,而心安理得。
  紫苏的好胜,一如光明,成就了她在求学时的头筹。她的自私自利,一如光明,将亲人逼进绝境。
  而人生这生死场上,她却在艰难地掩盖着出身的真相,在兄弟找到别人的葬礼上的自己时,她的声泪俱下的不容易,无不突现了,一个农村家庭出身的,毫无背影的社会高层,是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方能取得那么一点成就的。而这点成就,又是那么地不值一提到,轻拈指尖,它便灰飞烟灭。
  @ty_Lz844 2020-10-04 00:19:51
  一口气看完了。人物形象很饱满,画面感很强。一直以为这样的小说应该是很早以前才有,现在只会有现代小说呢。加油,在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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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回复,这是最好的表扬,我会加快连载,感谢阅读
  第四十集
  夏莉的决绝
  就要柳英准备离开时,光明正好也在准备进巷口。就这么碰上了。方志华说那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见上就好。
  林光明一下子呆住了。
  柳英,这个明媚的女子,二年不见,瘦了,她的辫子剪了,烫了大波浪卷,灰色小西服,合体的西裤,让柳英看上去那么知性而风度翩翩。
  我是县法院的文杰,还记得我吧,林叔?文杰上前一步,向林光明伸出手来。
  林光明握着文杰的手,他笑着说,怎么会忘记?几年不见,小文杰长成大文杰了,果是一表人才。现在在法院工作呵?不错,真不错。
  他们进了路边的咖啡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文杰将公文包里的卷宗拿了出来递给光明,说明了来意,光明拿着卷宗,一看是刘文东在告他,他都有些失态,声量不由得大了。
  刘文东,他怎么能告我呢?我们一起吃过多少饭,喝过多少酒?他的钱我肯定会还呀!我怎么会欠钱不还呢!我一直在筹钱的,他这么去法院告我,实在不应该啊!这老小子太阴了,太阴了,啧啧!
  林光明反来复去看宗卷,文杰,你一定要他撤诉,我肯定还钱!你放心!柳英,你——也放心!
  这句放心让柳英心又活泛了起来,答应还钱的林光明,她是信赖的。坐在眼前的男人,虽然五十开外了,头发都有些泛白,但一点也不影响这人的形象,他依旧挺直着脊梁,依旧侃侃而谈,甚至比过去还略胖了点,整个人倒显年轻了,看样子,再婚的林光明是过得不错的。
  文杰,这样,下周一,下周一我我肯定送钱过去,你帮我约一下刘文东,千万让他撤诉呵,千万!
  文杰一合卷宗,笑了,林叔,我相信你,所以我给同事也是这么说的,你肯定不是有意不还钱的,所以我才私下来找您一趟,你和我妈先聊会儿,我去电话亭打个电话就回。
  四目相对的柳英和林光明,他们竟不知从何说起,许多事情经过了时间的洗涮,往往留下的并不是最难受的那一瞬间,而是最光润可人的一面。
  你过得好吧,柳英?
  柳英笑了笑,我挺好的呀,你比我过得好,更年轻了,看来省城的生活应该还是不错的,你胖了,老林。
  一句老林,让气氛更活跃了些,林光明抬了抬胳膊,笑着说,这个年纪,会胖的,我的体重真的是增加了呢,我现在要控制体重了,我们这个年纪不能胖,胖了容易得病。
  这个场景落在买菜归来的夏莉眼里,她觉得她那颗悬着的心轰的垮落下来,象一个瓷瓶落到了地上,一地瓶碎。她知道这是迟早要有的一天,现在终于来了。
  男女之间,有一种离间是很具有切割力的,所有的女性,他们可接受男人的肉体背叛,可接受男性的一夜风流,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是,有一个重要的女子盘踞在男人心头的,这个重要的女子现在就和林光明四目相对,温柔以待。
  夏莉精心控制的情绪,在这一刻有种土崩瓦解之势。
  从柳英冲上结婚礼堂那一刻开始,夏莉一直告诫自己要忍耐,胜利终归是属于我的,整天睡在我身边的人,是归我的,可真让这个男人心上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夏莉发现,她再会运筹为幄,再能步步为营,这时候她知道她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林光明送走了柳英,下午六点才回到小居。夏莉全天都没有做饭,她呆呆地坐在床沿,一动没动。
  哎呀,怎么冷锅冷灶的啊,我走时跟对门小刘说了呀,让你自己弄点东西吃啊,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不吃饭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林光明挽起袖子开始去淘米。
  等夏莉从房间里出来,林光明已经做了一桌子菜,说是一桌子菜,其实也就二菜一汤,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的餐桌,那个桌子只是双人沙发前的一个小茶几而已。
  林光明给夏莉夹好了菜,顺势坐在了夏莉身边,装作不经意地一问,夏莉啊,你那里还有多少钱啊?
  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欠了一点债,我都没想到他会告到法院,今天有二个法院的同志来找我,也不是很多,也就三万,要还掉,否则可能会被起诉,我打算周日和你一起回去,到法院去还了。
  你这人说话好轻巧呵,我这哪有钱啊,那装修的钱都是从我弟那里借的,你不是不知道啊?夏莉说。
  那怎么办呢,他们要以诈骗罪起诉,我真有坐牢的可能啊!
  那怎么办,三万又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一时半会从哪里可以弄到?跟着你这几年,我们只出不进,这个是事实啊!夏莉说,拿起饭碗,身体往沙发一边让了一让。
  林光明沉吟了一下,说,要不,我们把家里的那个装修好的房子卖了?你实验小学那边宿舍不是一直空着吗,你先搬回去,我呢,反正女儿这里也可以住,以后我们攒钱再买房,先把债给还了,你看行不?
  夏莉一直盯着林光明,她发现这个男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一点也没有改,今天这翻殷勤,就只是为了向她要钱,而且情绪上,一点破绽都没有。
  够了!夏莉将饭碗重重地扔回到茶几上,直瞪着林光明,说,林光明,不要再演戏了!送她走了?
  什么意思啊?送谁?林光明从饭碗上抬起头看夏莉。
  什么法院的同志,明明是柳英来了,我看到你和柳英了,都闹成这样了,还能如此深情相见,确实是真爱啊!
  夏莉你看到什么了,林光明有些坐不住了,他说,是,柳英他们母子是来了,他们是来找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说了!夏莉霍地站了起来,打断了林光明,她颤抖着的手,指着林光明,发指眦裂,我早知道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利用我,林光明,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这套把戏,我早就看透了,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么目中无人,欺人太甚!我知道你为什么跟我结婚,不就是为了你儿子那个教书编制指标么,人们都说女人出来卖,没有想到你这个大男人也会干这种事,怎么,现在利用完了,旧情人就上来了?你把我当什么?!夏莉往前一步,死死盯着林光明,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忍再忍,我想啊,人心不都是肉长的嘛,你不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嘛,就算我抱着个石头也能暖热了,我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给你林防风跑指标,你知道吗!因为这个指标,那年我都被人告了,说我徇私舞弊,差点受了处分,我连年终奖都没有了,我给你小儿子联系汽校,没听你说半句感谢的话,你以为我这都是应该的吗?你公然在我面前和旧情人死灰复燃。还在这里与我假戏真做?!
  林光明无处可逃。
  他杀身成仁的任务已经完成,确实,在二个成年人眼里,当婚姻这件外衣被撕下温情这个标签,余下的就只是赤裸裸的对等交换的利益,夏莉说,将县城那套装修好的房子留给她,她也不要损失费什么的,他们两清,从此你要去找什么柳英杨英,她管不着,她说她只想快快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林光明说,房子不行,房子我是用我女儿连翘钱买的,我得还给她,你只是装修了,我把装修的钱还给你!另再给你点补偿,作为房子差价,房子你得留给我。
  夏莉冷冷笑了,好象那年你是提了一万钱来实验小学给我的啊,你的帐真细,林光明,人们都说你这人难打交道,小算盘打得精,只进不出的主儿,果然如此!
  夏莉走到柜子跟前,她开始清理她的衣物,说,你既然会算,我的帐目也不比你差,你儿子林防风的学位是不可能有的,这个编制怎么来的,我想你清楚得很,现在如果有人举报,我想教育局也不会坐视不管的,看看你这没有学位的儿子,会不会被取消编制!恢复理智的夏莉,说的每一句话,不温不火,不轻不重,却恰到好处。
  林光明沉默了。他发现,他根本就不是这个眼睛会笑的女人的对手,这个女人在有条不紊、不徐不即进退自如,她完全知道如何拿捏得洽到好处,她不是翠莲,也不是柳英,她是夏莉。
  这场仅维持二年多的婚姻的解体,就象那场没有开始的婚姻典礼一样,他们就这么在彼此的生活里,干脆地撤离,不带任何情绪与波澜。
  夏莉第二天一早,就收拾了自己留在这个小房子所有东西走了。临走她对光明说,什么时候将县城房子过户到她名下,他们就去民政局办手续,绝对一分钟也不会耽误。
  林光明面临的是下周一的还钱的局面,在法院的文杰,微服私访到省城,已经是网开一面,如果这个款项不到,这个执行官司,肯定还会找上门来的,怎么办?

  敬请关注第四十一集

  柳英的到来,光明的卒不及防,让他结束了该结束的,但他能得到他想要的吗?
  第四十一集
  父女反目
  光明一刻也坐不住了,他马上锁了门,他要过江去找女儿紫苏。
  可巧这个周日,没有课的紫苏一个人在家,正在收拾屋子,方志华和母亲秦南带着小米去街心公园玩云了。
  紫苏有些奇怪父亲找来,自从他搬进了她的小一居,他就再也没有来过方志华的家了,他总说他不习惯亲家那种刻意的热情。
  紫苏呀,爸爸现在有点难事,你看你有没有三万块钱先借我?
  紫苏一愣,借钱?爸,三万这么多,你在哪里用这么多钱?
  这个,你先别管,你先借我三万,我过段时间就还你。
  紫苏放下拖把,冷冷地说,我没有钱。
  光明说,不行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呢,我真的很急,人家把我告到法院了。
  你这叫什么事啊,紫苏提高了声音,你住着我房,还要我给钱,你这么多年,钱呢?还借人这么多钱不还,钱都干么了!
  我——我拿去修了老家的房子,我——我是想在我走之前,让防风他们能住安稳一些的。林光明这个时候觉得在咄咄逼人的女儿面前,有些气短。
  又是你儿子!你这一辈子都是在挖女儿补儿子,你从来不为你姑娘着想,上次,你说连翘让你买房让妈住,你自己拿钱去结婚,你看看,天下有你这样的父亲么?你这自私过了头吧,我没钱,我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年我我们学费都是好几万,我哪有钱?何况,这么多年,你开口要的钱,什么时候还过,都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你当我们做女儿的就欠你的?!
  你不欠,你是不欠,那你是靠着墙壁长大的?光明听紫苏这么说,也怒了。
  养我是你的责任,凭什么有事就找我?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子女,你有四个呢,你怎么不去找连翘,找防风他们?实习那年,你就逼着我给你打钱,你在我这里也就谈钱了!我现在房子你住着,你交房租了吗,我问你要了么?
  说这话的紫苏不是气话,她是真这么想的。她想她的二十多年来艰苦奋斗,她的学习,她在省城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没有任何一次机会不是血雨腥风的,她的娘家人,什么时候都指望不上。
  望着眼前的紫苏,林光明一时气结。
  他盯着紫苏说,兄弟姐妹中,谁有你书念得多,你这些话,是一个上过大学的人说的吗?你说去找连翘,她初中毕业,她在外头做服务员,这在古时候是做下人,你知道么?现在她一个人在外生存都有问题,我能去找她么,防风的情况你不了解吗?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你实习那年,我是让你借了一万钱,我是不是月底就打还给你了?就是怕你在外不好做人,我怎么不体谅你了?何况你父我现在落难,你不帮衬着点,还这么说话,你有良心吗?你是这个家的老大,怎么能如此混帐?

  是我混帐,还是你混帐?下堂不为母,你那时候不是也这么说你的母亲,我的姆嬷么,你都背叛了这个家庭再娶,那在我这里,就是下堂不为父!你找我不着!紫苏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她的神情漠然,丝毫没有想到这样的话是有多么伤人。

  林光明一下子呆了,那个央求他来占财产的女儿是林紫苏,这个冷脸骂他的还是女儿林紫苏,这种反差太大了,光明看着这个他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长女,此刻一脸绝情,那个什么都要最好的姑娘,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还是从来一直就是这样?
  她居然不认他这个父亲!林光明没想到林紫苏会提到下堂不为母,他的母亲大英的再嫁曾给了他很大的伤害,这一点光明知道,他没有想到他的再娶,紫苏原来心里也是有这么大反应的。
  林光明扭头一言不发的冲出了方志华的家门。

  大约一个星期后,一天中午正在上班的紫苏接到小一居对门邻居小刘的电话,说,紫苏姐,你们家来客了,是法院的,找你爸,你爸不在家。

  她赶到时,小一居门是从外头锁着的,父亲光明不知去向。小刘说,这个电费单子是我拿回来的,插在门上一直没动,有一个多星期了,你爸反正这段时间都没见,我想他走了吧。

  紫苏开了门,法院的来人拿出了执行单,紫苏一愣,这个可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借房子给他住啊,这可是我自己的房,跟林光明没关系的,他是借住在这里,你们去找他,真找不着我。紫苏急着开脱自己,真怕这官司会找到自己身上,那可真就麻烦了。

  周一的一号法庭,被告席上是空的,林光明没有来。
  周一全天,柳英请假没上班,她觉得这事非同小可,林光明肯定要回来的。她也相信,林光明会回来。她想好了,林光明去法院还完了钱,大约会和文杰来家吃饭吧,她跟文杰交待了,一定要带林叔回家吃个饭,今天她特意还杀了一只母鸡回来备着。
  一直到下午六点,文杰下班回来。
  柳英听说林光明人并没有回来,她心一冷,这个男人连自己都靠不住呵!
  柳英一跺脚,这人大概是不想活了吧,这也要骗人,他变了,他完全都变了,这人太可怕了。柳英恨恨地。
  柳英恨自己,怎么让这种人捅自己二刀呢?那个充满了暧昧的下午,差点让柳英相信又有了未来,临上车时,林光明说,他肯定要回来的。
  其实背信弃义是这个林光明的本性,柳英一想到自己今天忙乎了一整天,柳英陡然觉得悲从心起,为什么只要粘上林光明,她就乱了分寸呢,为了这么个男的,值得么,她就不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了么?
  文杰说,您也不必想那么多了,下周执行人员会正式去一趟省城。妈,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他都耽误您一生了,我觉得您不应该再这么执迷不悟了。
  文杰,妈没有执迷不悟,妈早就活明白了。他既然作死,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省城扑了个空的法院执行庭,最终通过高山铺乡政府,取得授权,监管了林光明的工资帐户,将林光明的每月退休工资的一部分作了还款设定,进行长达三年的每月划帐还款,当场文杰将执行案直接作了结案,没有交到刑事科,他想他为妈妈做的,也只能这么多了。
  这一年的春天,柳英再婚了,嫁的是县组织部的曾秘书。这一年的秋天,柳英当选县委副县长,分管三镇农业水利,其中就有她和光明一起工作过的高山铺乡,被人戏称为平民县长。
  自父亲光明离开了小一居,紫苏便将这屋子收拾了一下,隔三岔五地过来住一宿,有时候她跟方志华说是加班太晚了,有时候又因为雨下得太大,难打到车,就不回去了。
  那天紫苏说雨太大,不能回家了,就住在小一居一晚。
  方志华第二天和同事过江来办事,正好在小一居附近,正午时分,这个时候紫苏应在单位,方志华想着晚点和紫苏一起回去,先过小一居休息睡个午觉算了。他径直用钥匙打开了小一居的门,正碰到从洗手间出来,赤着上身的黄明洋,很显然方志华的开门吓了他一大跳。
  你怎么在这里?方志华惊诧不已。
  啊?这个,我才下飞机,到紫苏这里洗个澡,慌乱的黄明洋忙去找衣服穿上,对不起,志华,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老实人方志华一把扑上去死死将黄明洋顶在墙上,你什么意思??你们这样多久了?
  没没,方志华,你松手,你松手,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讲!黄明洋的眼镜斜挂在脸上,一脸惶恐。
  呸!你也配谈君子,让人恶心!方志华啐了黄明洋一口,放了黄明洋,直接甩门出去了。
  紫苏与黄明洋奸情的败露,让方志华和林紫苏,这一对本身差异就很大的夫妻,他们的婚姻一下子溃不成军。从他们开始就一直置疑紫苏嫁人动机的婆婆秦南,在这个婚姻解体上,更是推波逐澜。
  一个农村女娃儿,985学校毕业,又长得好成这样,肯嫁到我们家,看上你,你照照镜子,可能么,她本来就是拿你当跳板的,方志华,你醒醒吧!秦南的话象刀一样割着方志华的心,女儿小米紧紧抱着自己爸爸的脖子,三岁的孩子,已经知道父母出了问题,她害怕父母吵架,害怕他们会分开。
  婚姻眼见是保不住了,婚姻当事人便会在真相面前刺刀见红,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保不齐,还有你的也是我的,包括孩子和房子。
  一个工薪阶层的家庭架构,在金钱面前是经不起推敲的。方志华的房子是他父亲生前单位分的房,是属于母亲秦南的,他们无权分割。
  现在他们的共同财产便是紫苏单位那套一居室。
  在争夺单位分的这套一居房子时,紫苏才深刻感受到了人们在金钱面前的渺小,而她更是不堪一击,除了那个小一居,她在这个婚姻里一无所有。
  方志华说,我妈说了,这是夫妻共同财产,是我们俩人的,现在分开了,这婚内财产就应该平分。
  紫苏不甘心,她觉得这是掠夺,是这段婚姻对自己的掠夺,她觉得这房子就应该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
  她想抢在婚姻解体之前,保住自己的利益,她快速拿着户口本,补交了3000块钱,将单位集体房办到了她个人名下,成了商品房。
  这场离婚拉剧战,是在方志华美国的姐姐同意带走小米的前提下,结束的。方志华放弃了对林紫苏单位房子的争夺。林紫苏负责小米在美国的生活费,未来小米的读书受教育的费用,由方志华和林紫苏二人平摊,直到小米大学毕业。
  一切尘埃落定,在方志华和林紫苏去拿离婚证的路上,方志华哭了,你真如我妈说的,只是把我当跳板吗?
  又是你妈说,你什么时候不再说你妈说的?紫苏也哭了,五年了,我俩五年的婚姻,你有没有活成你自己的样子,你有没有为自己的生活努力过,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不恨你,方志华,我们缘份太浅!哭着离开的紫苏,也走出了她自己给自己画的牢笼,从此她要过回她自己了。
  拿到离婚证当天,林紫苏感到茫然,她现在也面临着去留问题。黄明洋的生活在申城,他明确说是不可能来省城的,紫苏真不确定她和黄明洋在一起,就能过好,她不仅不能要女儿,还要放弃这里的一切,背井离乡。她的害怕没有人能懂。黄明洋说不怕,有我呢,为了表达他的诚意,他在申城买的各类保险,受益人全写成了紫苏的名字,这个举措让紫苏感动不已。
  离婚后,紫苏就搬到了小一居里,她有时候周末去看女儿,秦南总是从门缝里将小米塞出来,根本不让紫苏再进屋里。
  站在二建局的办公室窗户前,紫苏觉得这一纸离婚书,就将自己打回了原形,这个省城与自己,从来就不曾交集,此刻,没了方志华,没了小米,这个世界寂寞得很。
  那个上午林光明从方志华家出来后,他便离开了紫苏这个小房子。他知道他还不了钱,法院很快就会来这里找他。他象来时一样,只背着他的挎包,什么都没拿,就消失在了那条巷子尽头了。
  林光明的城市之梦,从子女身上做到了自己,他以为他可以有所依靠,女儿紫苏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依靠,现在也靠不住了,他只得走出去,虽然他刚刚尝到了一点城市的甜头,这么快就没了。这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来说,打击有点大。
  这二年时光过得真快,他还没有感受到城市是个什么样子,就已经流落街头了,他现在着急地要去找份工作,今天先要去找个住的地方。
  到了夜里,他找到了一个一晚上七元的大通铺的地下旅社,挤在一群没有洗澡的民工中间,满屋子弥漫的味道,令他窒息,他是一个多么爱干净的人啊!
  林光明整夜未眠,想他一生为儿女,原来儿女都只是一个假象呀,想到这里,林光明打了一个冷颤。
  敬请关注第四十二集 当归偷钱

  紫苏的婚姻解体了,光明也流离失所,不知去向,光明的四个子女都在互不知情地在城市努力着,也互相帮撑着,所有的努力都管用吗?

  第四十二集
  当归偷钱
  连翘这段时间在办公室的时间比较多,她这个月上了三个广告片,她需要做录播和剪辑,给客户做结案。
  连翘姐,你的电话!突然前台小关叫她,怎么转不过去呢?你过来接一下!
  连翘一路小跑过去接了电话,居然是翠莲!
  连翘惊喜之极,妈!妈!怎么是你呀?你怎么肯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写了这么多的信你都没有回,妈您可真行,这么忙吗?还好,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呀!
  电话那头翠莲笑了,连翘我是没有给你回信,这不我也一直等你给我打电话呢,你都有三个多月没有给我打电话了,我今天收拾箱子,看到你信上,有你公司电话,所以我就来村里给你打个电话,看你在忙啥呢。
  连翘说,妈,这是单位电话,打电话不能时间太长,您有急事么?若没事,我晚上七点给您打,你到村里来接?
  哦,连翘,我有个事想求你的。
  翠莲从没有这样凝重的口气过,连翘心里一沉,妈,有什么事?您生病了吗?
  那倒不是,是当归呵。
  连翘握着电话,她突然觉得有种隐隐的刺痛感,是呀,她不只是有防风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当归呵!
  这种隐痛让她对当归充满了内疚,这个在整个少年时期,一直处在家庭动荡中的男孩,今年应该已经十八岁了吧,他从汽校毕业后,父亲临走之前是把他安排到一个单位开车的,据说父亲走后,那单位就辞退了他,理由很奇葩,当归每天将领导送回家,自己就开着车,拉着他那些狐朋狗友四处显摆,一次车停在一家迪厅门口,被领导的一个竞争对手发现了,直接上报上级单位,说他公车私用,居然去高档地方消费,搞得领导差点说不清楚了。
  被辞退的林当归回家时,父亲光明已经去了省城,林当归没了工作,不仅成了无业游民,也彻底成了没有人管束的人了。
  翠莲在电话那头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是哭了,说,当归现在整天和那帮小混混在一起,前段时间一个小混儿的父亲让当归去帮忙拉一车蔬菜,说一天给他二百,没想到第一趟出就出事了,当归因为不认识路在高速上逆行,最后车侧翻了,现在给吊销了驾照。
  连翘啊,当归都十八了,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我实在没有办法,我知道连翘你辛苦,你也不容易,我找过紫苏,紫苏说这样的破事以后提都不要在她面前提,她嫌丢人,我想也是,她好象又准备结婚了,这些事婆家知道多了,总不好。你说,我找谁帮忙救救当归呢?连翘,你就算帮帮我,救救当归,救救这个家呀!
  听着电话那头母亲翠莲呜咽的声音,连翘心都碎了。母亲她才从婚姻的破碎中走出来,又掉进了儿女不肖的坑里,这个女人的命是一个怎么样的命?也或是这个家到底怎么了?连翘在电话这头泪流如注,她只能拼命点头,让当归来吧,我去接他。
  连翘去火车站接林当归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弟弟林当归,长长的头发,欣长的身体,白皙,浓眉大眼,简直就是父亲林光明的再生。连翘很恍惚,怎么觉得当归还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呢?他是怎么就长这么大了?而他好象在连翘的生活中,一直不存在一样,也或是这个家里,这个人一直被所有人忽略,连翘他们能感到的,就是他在逃学,他们不知道他的生活到底如何,父母亲为了自己而各奔东西,姐妹们都在自己的日子里苦撑着,而林当归,在这个家庭里,多象是一蓬长在荷塘里的野草,他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又这么乱七八糟的,蓬勃生长着,长成了他自己的样子。
  连翘上前搂了搂弟弟的肩膀,才发现,她一把根本搂不过来,当归,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不注意呢?闯祸了吧?
  当归都不敢看连翘的眼睛,他说,是的,姐。我就是为了收心才来找你的,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乱来了。
  回到六楼出租屋,曾小志一见林当归,哇了一声,连翘啊,这是你亲弟弟呀,真是太帅了呵,说得当归脸都红了。
  连翘在自己的床边搭了一个小钢丝床,放了一床被子。
  当归,我们在外面都不容易,你睡这个小床,先这么凑合着住吧,这个星期你先在家,看看每天的晚报之类的,我们上班时你可以出去走动一下,熟悉一下环境呵!连翘去上班时,对当归讲。
  连翘心里想的是自己曾经找工作的艰辛,对十八岁的当归,连翘更多了一份心痛,她四处打听哪里有招工的,正好同事陈芬业余时间,在三里屯开了一个小酒馆,需要服务生,这个消息对连翘来说来得太是时候了,没有学历的人,服务生的起点真的挺合适的。连翘想都没想,第二天就将当归送去陈芬那里,临走,她塞了五百块钱在当归口袋里,她说,在这里好好学习,见到事要抢着做,多向其它人请教,尽量熟悉业务!
  连翘现在都觉得走起路来都有劲了,如果弟弟也在北京安稳下来,那以后互相就有依靠了,北京的生活岂不就稳了?可惜这个想法只存活了二周。
  早上上班,例会结束后,陈芬拿着咖啡杯示意连翘,喝杯咖啡去?他们俩各端一杯咖啡进了茶水间,茶水间无人,早班阿姨刚下班,中班阿姨还没有到。
  连翘啊,你弟——陈芬开口道,一副极为难的表情。
  连翘心里咯噔一下,我弟当归怎么样?
  不好办哪,在我说什么之前,这个先声明呵,连翘,我们俩的交情还是交情啊,我们俩不受这个影响的,可以吗?
  连翘一脸狐疑地看陈芬,点了点头。就是你弟他不适合做夜场服务啊,上班时间抽烟喝酒我倒没觉得怎么,年轻人嘛,那有不好这个的。可是他总到后半场就躲到仓库去睡觉,我爱人都说过他二次了,他根本不听啊,搞得我们都管不了其它服务生呢,这个,说重了说轻了,都不好,你看,连翘,以咱俩的交情,我不可能容不下你弟,对吧?这样,连翘你一定要理解我,这个,是这二周工资,我呢,先给你,也算是我给弟的一个见面礼,你别嫌少,千万!陈芬将1000块钱塞到连翘手上,就急急地出了茶水间,连翘拿着钱,脑袋一片空白。
  连翘下午下班回到住处,当归已经回来了,他躺在连翘的床上,背对着门,一动没动。
  当归,你怎么回事,这个工作很难做吗?连翘忍着恼火,低声问。
  当归坐起身来,说,姐,这工作我做不了,天天死气沉沉的,伺候人,受不了,而且那几个老服务生老欺负我,总让我去提酒瓶子,老重了,多累啊,我就去仓库躺一会儿都不行,老板老凶了!当归一脸满不在乎的劲儿,把连翘气得七窍生烟。
  当归,你是来工作的,打工呵!这是最简单的工作了,如果这个工作你都做不了,其它什么事你还能做?你怎么能拈轻怕重,和别人斤斤计较呢?
  连翘气呼呼地去了洗手间,她坐在马桶盖上,突然想起人们说的一龙生九子,九子九个样,果然不差。她和当归都来自同一对父母,这个当归一直就娇生惯养,从来就是追着母亲后面要钱的主儿,他几乎没有经受过任何挫折与打击,他的生活一直是父亲一手包办着,就算犯了错误,也一样被谅解与包庇,在生存问题上,他几乎从没有主动做过什么,而陈芬这份工作,又是连翘安排他去的,当归的满不在乎写在了脸上,就是一股反正又不是我要去上这个班的劲儿,连翘都想要上前揍他一顿。
  连翘是被父母打击大的,几乎没得到什么爱,她总觉得自己在努力的争取着,寻求着,而当归总被动着,逃离着,在同一个家庭里,这样绝然相反的反应,居然那么理所当然。
  我给你的五百,你用完了?连翘从洗手间出来问。
  早完了,几包烟而已。当归说。
  这钱并不是你挣的,你怎么花得那么心安理得呢?连翘很奇怪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
  你给我的,不就是给我花的吗,姐?当归也很奇怪地看着他的姐姐连翘。
  连翘暗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样,当归,你要改变你的想法和思维,就当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我们都需要生存,需要自己出力挣钱养活自己,从明天开始,你要自己去找一份工干,象我当初一样,一家一家去问,人才市场你也可以去。我当初出去打工的时候,彩虹阿姨就给了我150元钱,这也就是前几年的事。你呢,我现在给你1000块,当然也可以说是你在酒吧里挣的,也算是你的钱,你要出去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而后我们再坐下来谈,好不好?
  当归迟疑地接过连翘的钱,那——好吧。
  这样他们姐弟俩白天一个出去上班,一个出去找工作,晚上回来时,当归也会跟连翘分享一下找工作经历,总之是一堆不合适的抱怨,连翘也跟弟弟分享一下工作进展,这相安无事的二周里,有时早归的当归还会去菜场买点青菜和一些肉,做个晚饭,等姐姐回来吃。
  每个月15日,连翘申请下来的客户佣金会发放。这个月,一个客户8万佣金也按时到帐了,连翘去银行取的时候,让当归跟着,说是让当归当保镖,以防万一。他们这个行业的行规是,为了保护客户当事人的安全与隐私,他们都是将钱取现,以现金形式支付,不留任何把柄,不落人口实。连翘跟当归讲的时候,当归羡慕不已,姐,你这个工作好啊,一下子能挣这么多呵!那姐你的工资也挺高吧!
  我们都是挣极小的部分,大头儿是公司挣的,哪一行挣钱都难,难上加难!连翘说。
  晚上约客户时间时,客户说明天不行了,临时出差了,后天才能回,连翘将钱锁进了她的行李箱,第二天他们姐弟俩照例,一个去了公司上班,一个去了人才市场。
  这个晚上,连翘被陈芬约着去吃晚饭了,一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到了住处。
  六楼里,张雪松他们不在,当归也不在,黑灯瞎火的。
  张雪松大约跟曾小志玩去了,尚可理解,当归能去哪里呢?连翘心里嘀咕着,开了灯,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行李箱半掩着,上面放着的一张纸,连翘心里咯噔一下,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那是当归手写的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他拿走了连翘放在箱子里的8万现金!
  连翘摔了摔那张纸条,纸条上写道,二姐,你回来时,我已经走了,我暂时借你这八万回去还债。姐姐你不要骂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年前我打牌,输了很多钱,我才叫妈妈骗你说我开货车出了事,否则我担心你不让我来,我现在因为这个欠债被人追杀,我没有地方可逃了,你不要怪我。
  我很感谢二姐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弟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我一定能将这八万再赢回来,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能挣到大钱,到时候一定双倍奉还!
  连翘眼前一片漆黑,她不敢相信,她希望这是当归在跟她开玩笑,十八岁,他才十八岁啊!八万对于一个十八岁,尚可称为少年的人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他怎么能拿走了这个八万?!

  敬请关注第四十三集 置死地而后生 大胆的当归,无奈的连翘,她能救自己吗?
  当归传

  当归是一场空白。
  他在这个家庭里的存在感几乎为无。
  他是为了防风而出生的,天生的一个替代品。
  他没有得到父母的足够重视,但他却是光明家的男丁,是要肩负使命的,但没有人告诉他使命是什么。
  他在父母亲的分裂中求生存,他的生存法则是醉生梦死,他在无条件地复制着父母的悲剧,他的痛苦只是一场赌博再加一场赌博的迷妄,这样的迷妄一直维持到父亲光明悲惨死去。

  父亲的死对当归的触痛是致命的,这种触痛让他手足无措,又痛不欲生。在林氏族长要驱逐光明,并不允许光明葬入祖坟山时,这个时候的林当归也死了。
  是随着光明一并死的。他的前三十年,是空白的。因其空白,所以无论从人生哪个点开始,都是起点。

  三十岁的林当归,知耻而后勇。他的洗心革面简直是一个奇迹。
  他学传统医学,种植的艾,正好是家乡传统的真传,八十高龄的本家二爷极尽悉数真传种植珍贵药材蕲艾,几年的嫁接失败,但当归初心不改。
  在连翘和防风的帮助下,他们在父亲工作过的高山铺乡里,找到了植艾之地,做好了第一批次艾种,也开创了家乡第一家艾加工厂,并通过互联网销往世界各地,成为全球知名种艾大户。也力证了本家二爷的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真理。
  这场跨越了七十年的大戏,落在当归脚下,脚下土地的盈实与肥沃,是连翘长达二十年奔波流离失所,是防风契而不舍的守护,是当归死而后已的觉醒,最终他们理所应当地,都回来了。也是望乡数十载的光明回来了。
  第四十三集
  置死地而后生
  连翘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明天,明天就必须要把钱送到客户手上的,我该怎么办?连翘有种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连翘就赶紧拿着所有的银行卡,先去了门口工商银行门口排队,等着第一个进入银行。
  连翘穿梭在各银行花了二个小时的时间,才发现,加上这月工资,她全部财产加在一起,也就八万七千八,也就是说,短短二年,她从海城带来的15万,除了给妈妈2万和过年过节给大英防风寄的一些过节费外,莫名其妙地,不知怎么已经花去了一半。这些还没有回上她在北京的工资和提成。
  那么也就是说,她的工资和提成,她的零存整取的钱,都不够她的请客与业务成本,她的所有收入全搭进去了。
  连翘这才发现,她原来根本就不会算帐,这15万花在哪里了?她都没记帐,如果不是今天发生这事,她一直以为她的帐上有钱。
  现在什么都都来不及想,她和客户约的是中午11点在金宝街的汤城小厨吃饭,她将所有银行卡的钱全取了出来,只留下二千块在帐上,因为她的房租也要交了。
  饭后,连翘装作送客户到地库,将现金放进了客户车的后备厢,他们约好了下季度的投放额度,连翘笑盈盈地道别,一切看上去毫无破绽。
  送走了客户,连翘坐在街边长椅上,想着都惊一身汗,幸而她本来有从海城带来的存款,否则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她都不敢继续想下去呀!
  连翘今天无心上班,她向主管请了一个假,找了一个有电话的地方,连翘给家里村公所打电话,电话通了,没有人接,此时连翘觉得一团火烧得她快要焦了。整个下午,连翘都坐在电话亭边,每隔十五分钟拔一次电话,直到下午六点,翠莲终于出现了。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当归他出什么事了?翠莲一接到电话就不迭声地问。
  你就关心林当归啊,是的,你没有其他子女,就生了林当归一个宝贝儿子呵!林连翘在电话里阴沉沉地说。
  连翘,怎么这么说呢,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啊!
  都是你的孩子,你就知道害我么?!连翘对着电话吼叫道。
  你小声点,发生什么事了?
  你说,林当归是不是赌博欠债才跑出来的?什么货车翻车,是你骗我的吧?
  翠莲那边不吭声了,半晌,她说,当归,他都说了?
  妈,你是我的亲娘啊!林当归,你儿子,把我给客户的佣金八万全偷走了!连翘说完泪流满面。
  啊?连翘!怎么会这样?这死儿子怎么得了,我只是想让他去你那躲躲债,不然会被那些人砍死呵!
  妈,我对你太失望了,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我怕你象紫苏一样拒绝当归,那样当归会死的呵!翠莲委屈巴巴地说。
  妈,你这样做,我会死,你知道么,你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连翘说完挂上了电话。
  带着不能与人说的伤痛,连翘这几天的班上得很是行尸走肉,自己弟弟盗走了客户佣金,多大一个笑话呀!连翘觉得抬不起来头,也打不起精神来。
  二楼客服部薛磊时不时来销售部找连翘,问一些客户需求问题,他说林连翘简直是无中生有,这些客户眼看要没了,只要交到连翘手上,马上起死回生,牛。
  这也太夸张了吧,连翘可不敢这么想。他们永远不知道,她林连翘花了多少时间,又花了多少钱,这下被当归盗走了全部积蓄,等于盗走了她的底气呀!她甚至准备和张雪松商量接下来的房租,他能不能半年一次性支付?
  帐上只有2千多块钱的林连翘,对成单的迫切,体现在行动上,行动便是更不顾死活了,北京的非典瘟疫期间,她依旧去朝阳取广告胶片,来回穿梭在东西城间,她甚至和薛磊开玩笑,如果我中招得了非典,被抬到了小汤山,算不算工伤,能被追封为烈士吗?
  夏天的时候,瘟疫突然就没有了,互联网这个新兴行业,却凭借着这场瘟疫,开始如火如荼。
  它疯狂的向传统行业发起进攻,当然首先就进行人才争夺大战。
  宗小姐对于林连翘的辞职太意外了,连翘,我那么器重你,你怎么也会受到这样的诱惑?你可知道,互联网行业前途未卜呵,这全是疯狂投资者在盲目烧钱,你想,现能开出高出你五倍的工资,他们现在没有盈利,做不了几个月肯定关门倒闭,那时候你怎么办?
  可连翘却无法说,她身上的现金支撑不到下个月,她得顾眼前,眼前就要死了呀!她太需要这高出五倍的工资了,否则她就得流落街头了。
  这一年,许多传统行业金牌销售被高薪挖向了互联网行业,一家国际中文网站向林连翘伸出了橄榄枝。
  而这次连翘会被挖,其中连翘在北外的学习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在二场口语面试里,满分通过,而刚拿到手的北外专升本毕业证也佐证了她的能力是有据查的,所谓名正言顺,大路才宽。她不用再求助于任何人就能完成到工作跳槽这一全套完整动作。
  进入国际网站工作,自然资源也上了档次,她现在不仅有了经历,也有了学历。带着资源跳动的连翘,仅用了五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她互联网的第一轮广告试投放,这个试投放就是260万,刷新了她单价最高的一笔投放。她没有象宗小姐说的那样,哭着回来找她。她甚至第四季度得到了晋升,做了部门里的项目主管,第一次有了自己一个销售小团队。
  圣诞节后,连翘将她帐上最后的5000元取出来,在王府酒店组织了一次私人业务聚会,庆贺新年,也是答谢她的客户让她在京城的生根发芽,那一刻,连翘深深体味到了什么叫置死地而后生。这天陈唐碰巧也来北京了,他出现在聚会上,让整个聚会掀起了个小高潮。
  林连翘,是个小狠人,还真在北京立住了,陈唐说,他看着眼前的林连翘,已蜕去了在酒店工作时的稚嫩,变得成熟而沉着,我本来以为,不出三个月你会回海城的,你居然一去不回,其实你完全有理由去过另一种人生,有另个活法的。陈唐拉着连翘跳舞时说。
  还有其他活路么?陈总?连翘直视着陈唐,精神层面上,她觉得她与陈唐是平等的,她看到的是陈唐周旋在官方与商场之间的疲惫与不甘,多少需要休息的灵魂都游走在幸福之外,陈唐是,她林连翘也是。
  大家习惯以一杯酒来遮盖住所有的真相,所以大家都在夜夜笙歌里买醉,陈唐说人越多时,林连翘越寂寞,那他陈唐又何曾不是因害怕寂寞,而一定要活在酒色财气中呢?
  我们都是这人世上的赶路人。能和陈唐一起玩,连翘开心。
  陈唐说,我们天天见,是如此,我们十年不见,依旧还是如此,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林连翘见陈唐的心情从来就是敞亮的。
  陈唐来北京去跑他的批文,他的进出口生意,需要过去的上司领导支持,他要去低三下四求人,那怕他现在已贵为千万身家的老板。
  林连翘得努力工作,争取早点拿到工资提成,解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中,这二个看似不相交的平行线,就这么穿梭而过。
  林连翘在这个聚会后,成为了这个世上最穷的人,没有房,没有车,没有一分钱。这个春节,她哪儿也没去,龟缩在六楼上,静等第二年开春,她个人的第一笔佣金,十八万到帐。

  敬请关注 第四十四集 当归卖屋基
  自己给自己解了围的连翘,她能解决她的问题,但她的家的问题却是层出不穷的。这个当归,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怎么办?

  第四十四集
  当归卖屋基

  翠莲在家,开始了她的自食其果,儿子林当归总在外赌博,她稍说教一句,她的儿子当归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你也配教育我,你自己就是一个烂赌棍,你还敢来说我,你有资格么?
  作为母亲,被子女骂成这样而哑口无言的,大概也就翠莲一人了,她看着当归将她的钱包抢走,再看着当归将紫苏和连翘给她买的生日首饰拿去变卖,却无能为力。
  十八岁的当归,将在连翘处偷来的8万拿回去,第一时间就提到了赌场,那些放贷的人看到林当归居然真有钱还,他们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林总前林总后奉迎着。
  林总,我就知道你是重情义,守信用的人,这钱不着急还,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放贷的郑云华是这个县城里有名的泼皮,这些年靠替人要债,开地下赌场发了财,他和村长称兄道弟,甚至镇上派出所所长都是他家中常客。
  结果,当天晚上林当归不仅把还帐的钱又借回输在了牌桌上,还将身上带去的钱全输光了。
  天亮了,走出赌场的林当归才发现自己又一无所有,又要惶惶不可终日了,恐惧包围了上来,他答应郑云华一个星期内还钱,林当归一边走,一边又疑惑了,我不是来还钱的么?钱怎么,又没了?他想不通。
  回到家,翠莲还没起床,林当归扑通一下,跪在了翠莲床前。
  妈,妈,这次真完了!你得救我,你一定要救我!林当归鼻涕眼泪齐飞,哭得好不凄惨。
  翠莲惊坐了起来,你?!你又,又输光了?!
  妈呵,妈,我以为我能翻本呵!这次怎么办怎么办呵?
  你这死儿子呀!我叫你不要去郑云华那里玩,他那里是赌窝你就是不听!你想打牌,你就在村里找几个年轻人打打牌,打小点,消磨时间不就行了?
  在翠莲观念里,打牌不是赌博,是玩玩而已。她坚持着她这点真理,从未去想林当归自小耳渲目染的,从来就出入在翠莲的牌桌周围,整天在红中杠,清一色的麻将声中受着耳渲目染的熏陶。
  老子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在一个孩童最不分好坏,不分黑白的时候,林当归见到的是余翠莲的言传身教要不是牌桌上,要不就是父母撕打,冷战,他的生活里,全是支离破碎的,也是消极无助的,当归他哪里分得清什么打牌,赌博,反正只要是牌桌子,坐上就是了。
  翠莲说,你现在死活我不管!你把我一点存款全败光了不说,上次连翘给我的二万你也拿去了,现在你刚偷了连翘这么多钱你又输光了,你让我把我女儿全得罪光了,亲戚们见到你都怕,都躲,你现哭有什么用!翠莲说着下了床。
  林当归立马上前抱着母亲的腿,声嘶力竭的,妈呀!我才十八岁,我不愿意死呵!救救我,救救我!妈,只有你才能救我呵,我没有爸爸,没有亲人,只有你一个妈呵!这次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不赌,永远不赌了,妈求你,求你!说着,林当归如捣蒜般向余翠莲磕起头来。林当太知道他的妈妈的软肋了,只要提他父亲,准灵,屡试不爽。
  听林当归如此之说,翠莲悲从中来,我的当归,就是一个孤儿呀!
  翠莲知道不会再有人借钱给他们了,她长叹一声,那,把左屋你爸爸圈进来的二列屋基找人卖了把债还了吧,当归,你才十八岁,你要学好哇!不能再这么下去的,你已经不是小孩,你也说了,你没父亲,你得靠自己,还了债,你也出去打工吧,村里都没年轻人了,你也真不该在家!
  当归一听可以卖屋基,马上爬起来,可有办法了,可有办法了,我怎么从没想过呢,我这就去找人!
  林光明临走前,给防风和当归夯实了的院墙,就这么给砸开了口子,林防风和林当归共有的院墙铁门也拆除了,院子里最左侧的第一块地基,被林当归快速变成了几万块钱还了赌债,只一年时间,林防风和林当归的院子里,极别扭地树起了一栋别人的房子,据说,建这房子的赵老四,是一对捡破烂的夫妇。他们刚开始建的房子朴实而矮小,但他们就靠着捡破烂挣来的钱,一点点加高了楼层,不久也和当归家房子一般高了,他们不仅盖房,也为自己在这个屋子里添了一个小儿子,他们在镇上租了一个小门脸儿,开了一个废品站,日子过得很是红火。
  將屋基卖给赵老四的林当归,成了当地臭名昭著的赌棍,他不学无术,却四处号称有二个硬撑棍的姐,有的是钱。那些设赌局的赌家,特别喜欢找林当归玩。
  为儿子奔走的翠莲,浑然不觉她把儿子推向了哪里,儿子没有钱逼她时,她来找女儿,连翘找完了,找紫苏。
  现在当归到了这等田地,如今也都找不着了,这次情急之下,翠莲拿着大棍子赶当归,你出去吧!不要在家祸害我了,这村里都没年轻人了,你还不走?!
  这一年,林当归果然就不见了,接下来好几年,郑云华再没见林当归上牌桌,他逢人便讲,这个林当归,还欠我一万块钱没还哪,什么时候我也去扒他屋!
  北京二环上的华润大厦,林连翘现在单位办公室。
  林连翘!HI,无中生有!一声呼叫吓了正准备进电梯的连翘一跳。
  呵!薛磊!你们怎么在这里?连翘抬头一看,惊喜地见到前同事薛磊,此刻他也一脸欢喜地看着她。
  嘿嘿,我也来公司报到呀,我在数据部,昨天入的职,我昨天都去工位找你了,说你出去见客户了!薛磊裂着大嘴笑个不停。
  他们约在丰联广场上东東来顺餐厅涮羊肉。
  林连翘,你一定又是销售冠军,没跑儿!他们都说你很利害!薛磊拿起菜谱说。
  北京人薛磊除了头发有些稀疏外,没有什么缺点,一米八大个子,清华大学计算机系毕业,负责公司客户投放数据开发与维护,特有的北京人那种贫,让他在公司颇受人待见。
  他跟连翘说,他家别的没什么,就是房子多,他爷爷一套,他爸爸二套,他妈妈单位也分有一套。
  这种炫富按理是很耀眼的。
  偏偏不长眼的连翘跟了一句,你爷爷你爸爸都有房,那你的房呢?
  这个问话逻辑把薛磊难住了,是呀!按林连翘的逻辑往下,就是家里男人们都有房,他怎么没房?薛磊的能力肯定有问题。
  薛磊得出这个结论,就更钦佩连翘了。他说他在北京虽然读的是清华大学,考进去才知道,跟同寝室的同学相隔一百多分,那些非京籍同学,个个老利害了。
  我特别佩服你们这些外地的人,学习能力超强,动手能力也强,说实话,如果我们同等条件考试,我可真不是对手,就象我们现在的工作,我就不是你的个儿!薛磊说的时候特别真诚,一点北京人那种自带优越感的油滑都没有。
  林连翘笑了,你还要怎么利害啊,工程师,这公司要没有你建数据库,我们都喝西北风去啊!你也挺牛的,清华生!
  这么互相捧臭脚,逗趣儿,又是前同事关系,他们很自然就走得更近了。
  周末客户马小君打来电话,说如果不忙的话,陪她去看看房,她想买房。
  马小君只比连翘大二岁,东北姑娘,性格很爽朗,在著名外企已经工作四年了,她与连翘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那年他们新出的广告片本来是不准备投到二台经济半小时的。是连翘的锲而不舍打动了马小君,最终从央视另一档节目新闻1+1广告档撤出,改投连翘负责的央视二台经济半小时后广告帖片,还是颇费周折。
  从那以后,无论连翘到哪里,马小群都当仁不让,是连翘的投放大户。这样他们也太了最好的朋友。

  连翘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她喜欢这种不分公私的召唤,说明对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这样相处,业务做起来轻松。在北京的日子,这样的客户并不多,也就二三个,但就这二三个,也足够林连翘完成每个月的任务,所以这种陪伴,林连翘十分乐意。

  马小君见到林连翘就说她自己其它也没有这么多钱买房,是她妈妈给了她二十万。
  原来马小君在北京的租房日子和连翘一样,也是很烦恼,时不时就要搬一次家,她那在当地很有名的外科大夫的妈一直想让女儿回东北,见劝不回女儿,只得进一步支持她,帮她付首付,顺着女儿的意思,在北京安个家。
  看来大家都在想要买房的事呀!连翘还一直以为自己想买房已经很大胆了。
  只是大家都有父母,可父母跟父母也是不一样的呀。原来马小君父母会这么大手笔支持马小君呀。这可连翘想都不敢想,不要说她的父母没有钱,就算有钱,父亲林光明大概都会留给她弟弟,而不会给她了。
  连翘对马小君羡慕不已,想到自己刚打到帐上的十八万,还被扣了二万多税费什么的。她要买房的心一直都有,可就没有马小君这么有底气。

  敬请关注第四十五集 温柔的沦陷
  当归最终让自己无处可归,连翘的生活在城市里却是步步陷落,她看上去多么顺利呀,可是所有的陷落都是不动声色的。一切都在变好,其实也在变坏。

  第四十五集
  温柔的沦陷
  连翘陪着马小君从国贸看到四惠,再看到了管庄,又从管庄看到了梨园,再从梨园坐地铁去了五棵松,按这种看房法,马小君大概是要把京城所有的房子都看个遍的。中介都换了好几拔,都没能让马小君看到满意的房子。
  连续几个周末看房,林连翘倒对北京东西城的房子有了全面地了解了。
  马小君房子还没有买到时,林连翘觉得她可以买房了。因为通过这次看房她才知道,现在买房根本不用攒够全款,只需要付个首付,贷款买房,也就是先付二成首付,而后按月支付利息和本钱,就可以先交房住进去,而且国家也在推崇这样的买房方式,许多税费是减免的。
  晚上回到家,打开记事本,自从那年当归盗走了她的钱后,连翘现在每笔钱都做了记帐,最后一笔帐上显示,除了平时开销,加上她寄给大英和翠莲他们的钱外,今天她现在银行卡上,一共还有13万。
  这个数字对于连翘来说,太有诱惑了,因为她已经盘算过,朝阳管庄那边的房子现在是4200一平,她若用这个钱付首付,足够买到一栋100平的房子!
  这个想法冒了出来,让连翘激动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她一直想要买房的梦,现在可以实现了吗?
  马小君一听说连翘已经相中了一套房子,在北京管庄,她哈哈大笑,这才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哪!我没买到我的房,你倒先买了,连翘你行啊,走,我帮你看看去,看能不能再砍一砍价!
  这套以42万成交的101平的房子,二居二卫一厨,德式园林风格,楼宇外观线条流畅而合谐,房子是南北通透户型,连翘十分满意。
  因为双卫生间,让连翘欢喜得不行,人之初,敢想的梦居然实现了,连翘对马小君说,她打小就不喜欢与人共一个盆洗脚,共一个马桶上厕所,没有想到,今天她实现了她一个人拥有一个卫生间。
  交了二成首付,办理八成的贷款。去房管所办理完了契税个税之类的各类款项,连翘帐上又没钱了,但这回不同的是,这回她有房了。
  现在接下来就是装修的事了。
  马小君说,支持一下林连翘同学,借你三万装修,什么时候能还?
  年底能还,连翘说。
  成交。回去转给你。
  薛磊听说林连翘买了房子,盯着连翘半天,张着的嘴就没合拢,林连翘,我说了吧,你就是比我们都牛!
  随即,他也借出三万来,给林连翘装修用,不着急还,薛磊说,你这一拔操作太励志了,你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榜样!装修好了房子,第一个一定要请我,我要第一个去,我要给你买大大的一束鲜花去!
  连翘永远都没能有机会收到薛磊这大大的一束鲜花,她的房子装修好,与薛磊相约的电话被陈唐的电话给冲掉了。他说他来北京了,现在在俏江南吃饭,赶紧过来喝一杯,立刻,马上!
  陈唐的召唤从来那么随机而又那么有力,连翘总是随叫随到,毫不迟疑。
  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站在四惠地铁,捧着一大捧鲜花的薛磊,和抬足进入连翘家的陈唐,都迈入了他们各自的人生某个阶段。
  许多年后,薛磊说,那一夜,他不仅准备好了鲜花,也准备好了戒指,他喜欢林连翘这个外地姑娘,从头到脚,都喜欢,他想把连翘娶回家。但连翘不知道。
  陈唐进入连翘家一瞬间,那雪白的沙发,雅致的书柜,阳台上揺弋的秋千,这一切都让他瘁不及防。他里里外外走了好几遍,他觉得这个世界他看不懂。
  连翘,你可知道我多有钱吗?
  连翘转身看陈唐,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有多少我不知道,而且这个数字对我有什么用呢?
  你为什么买房不找我?
  你是卖房的么?你是在北京做房地产的房产商吗?连翘看陈唐,她很奇怪陈唐这样的发问。
  酒后的陈唐两眼迷离,酒气熏天,但看样子还有理智。
  他就这么死盯着连翘,半晌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这个世上多少姑娘抢着让我给她买房买车,对于你,连翘,这都是唾手可得的,可你,却自己买房了,为什么?!买房为什么不找我来给你买?!
  这是什么逻辑?!连翘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陈唐,陈总,你喝多了吧?醒醒,我为什么买房要找你买啊?你又不是我爸,何况,就算是我爸,我爸也是要把钱都留给他儿子的。今天是我乔迁新居之日,是很开心的啊,你怎么了?
  陈唐一把抓住连翘的肩膀,他眼眼红红地看连翘,酒气直扑连翘的脸,他急促地说,林连翘,我认识你多少年了?算一下,从十八岁到现在,你居然一点也不动心,你对于一个有钱男人难道一点也不觊觎么?可我觊觎你,林连翘,海城,我忍着痛让你飞了,我想我们都自由吧,现在是你不让我自由,你打中我了,哦,不,你一直就打中我了,你很可耻,打中了我的心,然后,然后你便跑了,你居然如此独立,你在藐视我,对不对?!
  陈唐的话,有一半是连翘不懂的,她不知道她自己买了房为什么会让这个男人发这么大的脾气,林连翘看不懂,但她有什么必要懂呢?她是谁?陈唐是谁?他们是注定的二条平行线,这个总象一道光悬在林连翘上空中的男人,现在是失态的。
  而这种失态有多少是表演成份,有多少是情非得已,已经无从考证,但对于一个连恋爱经验都没有的女人林连翘来说,这种失态是致命的。她企图去懂这样的男子,从那年海城牵手后的分离,是怎么样的克制又是怎样的思念才幻变成这个样子的?她去扶陈唐时,陈唐抱紧了她,这种拥抱对林连翘来说,是那么陌生,又那么新奇,甚至还带有一种很神秘的渴求,怎么会有女人拒绝得了这样的拥抱?
  这个世上真有一种男人,本身就是带着破坏基因的,他就是为了毁坏一切而来的,陈唐对于今夜有人等的林连翘,对于独自买了房的林连翘,他象是一个老猎人捕猎一样,他安静地趴在林连翘的必经之路,他以为他志在必得,他没有想到还没有等到他收网,连翘却象是准备逃脱了一样,陈唐一下子失去了耐心,而落下了久悬不落的网。
  连翘落进网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的,居然是自己内心里那种窒息式的甜蜜,她觉得她象极了只落入蛛网的蝴蝶,而陈唐就象那只布网的蜘蛛,迅速向她走来,她想蜘蛛不是故意的,真的要怪,是蝴蝶太多情。可是,蝴蝶又有什么错呢,哪一个活着的生灵不是对那高高在上的人或是物怀着向往与追寻呢?陈唐对于连翘,是信仰,是追随,褪去了衣物的连翘,和张狂而细致的陈唐,在相识七年后,突破了彼此的防线,也或是这里根本没有防线,而这合二为一的动力如此强盛,在这样的强盛面前,地铁口捧着花的薛磊,这个单纯爱笑的工程师,几乎是不堪一击。
  出现在公司的连翘,被薛磊堵在了电梯口,你昨晚怎么了?不是说来接我的么,我在四惠等了你一晚上,一直到最后一班地铁开走了。
  连翘慌乱,她不敢看薛磊,她也不知道怎么给薛磊解释,要是真需要一个解释的话。
  我,有男朋友了,我们要结婚的。连翘突然说。
  薛磊看着连翘,嘴巴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连翘觉得心慌,但除了这样,她还能怎么样呢?
  到了这年年底,连翘公司为了解决财务上的呆坏帐,临时发出了急收款的通知,凡是在12月31日之前回款500万以上的,在原提成的基础上,上浮2个百分点。林连翘将后二个季度所有广告款压在11月份回,这2个百分点,能干不少事的。
  这一波操作,让年初买了房的林连翘,同一年年底就将马小君和薛磊的借款还清了。
  连翘去还薛磊钱的时候,薛磊裂着嘴笑了,HI,无中生有,公司就二个人完成了回款任务,你算一个,另一个是电商部的王总,那可是个大BOSS,连翘你又赢了!
  以后别叫我无中生有,别人听到还以为我怎么了呢?连翘笑了。
  连翘这一笑,这二个年轻人都自如了起来,薛磊说,连翘,我们还是好朋友呵。
  连翘看着薛磊,心里暖暖的,重重地点点头,薛磊,我们从来就是好朋友呀!
  在薛磊看来,只要每天还能看到连翘,就已经很欢喜了,在连翘看来,与单纯的薛磊保持一个好朋友的距离,让她更有安全感。在这样的安全距离下,人们有时会误以为连翘与薛磊在谈恋爱,而渐入恋爱境地的连翘,却是夜夜坐在阳台的秋千上,等远在海城的陈唐的电话,只有那个电话来了,她才能睡觉。而陈唐也保持着这样的温度,那怕陈唐在电话那头只是说,你赶紧睡啦,我刚从酒桌上溜出来给你打个电话,就怕你等我,赶紧睡,我的小傻妹!就这么一个电话,就让连翘欢喜睡去,乐此不疲。
  这些带有调情式的意味,在初涉爱河的连翘这里,浪漫而隐秘,而唯是这样的隐秘,也导致连翘没有机会去甄别哪些举动是情非得已,哪些是举手之劳。她深信那年在海城,他们选择分离,当时互为克制的陈唐和她,却依旧在北京的重逢,而互不放弃,不是缘份未了,还是什么呢,这是真爱无敌。
  陈唐也说,说明他们俩缘份非浅,要好好珍惜。所以,她守着她内心的光,陈唐一个月不来,她等陈唐一个月,陈唐二个月不来,她等两个月。完全不去理会,陈唐是否是专门来看她呢,还是做生意途经此地?连翘觉得爱情是如此无私,她爱陈唐,和陈唐没有关系,她爱这个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飞奔而来的男子,这个男子,占据着她整个身心,每一场梦,每一次的性幻想,都让她热烈想起来的人陈唐,她的一心一意,有时候那么迷人而动情,甚至会让陈唐都沉迷进去,那怕是假装一次爱情,也是那么地高潮迭起,连翘爱得忘乎所以,毫无抵抗力。

  敬请关注第四十六集 紫苏的离弃

  连翘已经忘记了,欲是甜蜜欲是伤表,欲是快乐的时光,它越短暂。可女人从来就不前仆后继,好了伤疤而忘了痛。这种蝴蝶式的爱情,这种沦陷将是一辈子,这个时候的林连翘毫不知情。
  而紫苏却是活明白了,她的步步为营,她的反败为胜,在人生路上,总是多着一份冷酷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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