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一般,荷包渐瘪,老出去吃也不是个事儿,还是自己开伙合适。于是我们说通上面,上面又出面与我们长租的酒店疏通,我们毕竟是大客户,一下子订了大几十间房,酒店稍微坚持了一下很快就同意了,我们得遂所愿,不过酒店提出只能在每层楼的操作间做饭。第一次开伙,大家都很兴奋。我们蹬车去美廉美超市采购了米面油肉蔬还有好多调味品,准备大干一场,我执意买了很多花椒,还是绿头颗粒的青花椒,在我们重庆,水煮鱼麻辣兔丁跳水青蛙就没有不放花椒的,我心想不麻翻你们几个,让你们麻辣酸爽得像青蛙上蹿下跳最后逃无可逃一头扎进浮满绿萍的池塘,那我这“巴蜀神厨”的牌子干脆当柴火棍烧了算了。宾馆的操作间很逼仄,就是原来的洗衣间,但我俨然把这里当做了星级餐厅的后厨。平时工作上都是他们吆喝我干这干那,谁叫咱业务能力不强,只能忍气吞声呢,今天我角色转变,指挥他们捣蒜的捣蒜剥葱的剥葱切菜的切菜,干得不到位,我还大声斥责,但我并不是说把所有前期准备工作都交给他们,我还不放心呢,把一条完整的鱼剖成薄若蝉翼的鱼片,这样精巧的活儿只能我上。我既可以兼任冷菜师傅,但最重要的也最能体现我价值的,还是灶上。刚才还分崩离析散落各处冷冰冰的食材,经我这一烧制,立刻变得活色生香,馋人胃口。同伴们早等不及了,菜还没烧好,他们就迫不及待拿着盘子在一旁迎候了。我早过了还需要靠尝一尝决定下一步操作环节的阶段了,我瞧瞧菜色之深浅,根本就不用尝,就知道下一勺该放盐还是该收咸。我这一通饭,吃得他们大呼小叫鬼哭狼嚎直呼过瘾,反之我下箸不多,一个厨师如果与食客争食,那就太没涵养了,小店里的厨子尚可随意,但作为一名自认为不输于星级饭店大厨的江湖菜准掌门,我从未放松过对自己的严格要求。
到了后来,酒店里的其他客人不干了,不干主要是因为我们炒菜时油烟弥漫呛了整个楼道,客人不干,宾馆就只好给客人下矮桩,说是宾馆里不让再做饭了。我们深感无奈,但也没有完全放弃抵抗,只是将操作台由楼道撤回到房间里面,但明火肯定不行了,换成电炒锅,不仅效率急剧下降,关键是没有高油温烹制,菜就不香了。就这样,为了防止味道飘到过道被楼层服务员抓典型,我们还用湿透的毛巾紧紧捂住了房门缝隙,又把窗户开得大大的,借以通风。每次吃完饭,我们就在盥洗室里把锅碗瓢勺洗得干干净净,有人负责将剩物打包清理,大家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房间不大,难免碰撞,碰着了也不多语,只是相视一笑,地下工作就得守口如瓶,打死也不能说。恢复以后的房间看上去与之前一模一样,谁能看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服务员还十分纳闷,都说不让做饭了,怎么楼道里菜汤饭的味道还挥之不去呢?
我们来总行那年,恰好遇上非典。关于非典,很多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回忆,囿于篇幅,我也不想过多渲染。总行对我们的管理也是先不让走,后来又说一个不留,全部遣返,疫情缓和后再接令回京。之前说是非典要封楼,我们就待着房间里不让出来,有专人给我们送饭,我想那敢情好,不用干活,还照拿工资,饭菜还有专人送上门,即便楼被封了送不上来,我拿个吊篮像古时守城一样,半夜用缒筐把送信求援的人偷偷吊下城楼,我把饭菜一节一节吊上来,这难不倒我,闲时还可以翻翻书看看电视,生活简直美妙。谁知总行很快又下了遣返令。我坐火车一路披星戴月赶回重庆,火车上空荡荡的,不多的几个人还带着口罩,唯有我坚持不带口罩,我想男人要站着生绝不缩头死生,是赵子龙倒下也得是孙仲谋。据说我们那趟火车是最后一班车,我们之后,所有从北京发往重庆列车上下来的人,都会被送到重庆南山上隔离一周,一周无恙后才会被允许重返人群,我一直在想,这个传言到底有几分可信?每天从北京去往重庆的旅客岂不数以千计,那得有多大的宾馆房间才能容纳得下?回到重庆,父母看了我很亲热,连说回来好回来就好。但是我妈她们单位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的,听说我从北京回来,吓得大惊失色,说啥也不回来上班了,宁肯辞职也不肯回来。偏偏她又是个业务骨干,平时出力很多,这一撂挑子,妈妈单位的业务就大受影响。我妈健健康康的,她一点也不嫌弃我,在我回家的日子里,她不顾街坊四邻的脸色,穿梭于各种场所,她像宣传队又像播种机,她就想证明她儿子好好的,利利朗朗的,没病没灾,没感染上任何病菌,谁家有好姑娘赶紧给介绍,别有心理负担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呀,赶明儿我儿去了京城,就得找个北京媳妇儿,就没你们啥事了!
回首过往,感觉最有趣的还是刚进北京城,在总行借调的这些日子,固然穷而艰,对未来更是迷茫,不知将来落脚何处,但穷中有乐,穷中亦不乏青云之志。后来我正式考入另外一家银行总行,也就此在北京扎根下来,这才从“借”真正成为“调”了,女友当年的话语成真,可惜女友已是落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故乡是回不去了,望穿天涯也难回,西望故乡全是泪水。
如今我居住在北京东郊,东边不比西边的繁华,当然,我说繁华其实是想说西边的房价太贵,我买不起,六七千的时候不买现在也只能是望房兴叹,但在东边住在自家的房子里,我也很舒坦,房子不大,一家人住足够。老家时不时还来些亲戚朋友——有些朋友还是拐弯抹角来的,比如父母的朋友,听说老友的儿子在北京有一套房,上北京旅游或是看个病那是一定要上我这里来,北京现在的宾馆费真是越来越贵,不问还好,一问吓一跳,我这里都快成驻京办了。我的办法也简单,不管哪路英雄哪路朋友寻来我处,我就把钥匙一交,房子随便住,只要晚上回家给我留一间就行,饭菜自己解决,总不能让我劳累一天,回去还给你们做饭吧?碰上三亲六戚,我就给他们拍二百,我豪气地说,你们就看着安排生活吧,想吃啥就买啥别舍不得花钱,花完了我再给,有时我也回去蹭顿饭吃——真别说,老家人做饭就是香,那豆瓣鱼回锅肉麻婆豆腐水煮肉片弄的,我欲罢不能,舌底生津。有时想想,我至少比还在农村老家生活的人幸福吧。他们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摔八瓣掉土里,我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就这我不满足,毕竟从冰凉的办公室钻出来走进炎热的夏季,或是从温暖的环境里走出来迈进冰天雪地的冬天,走到地铁,总还有一段长长的路。
这些年北京完全与我初来时不一样了,那时北京的夏天是极为凉爽的,最热的时候不过一两周,北京人老说我们夏天根本不用空调,一到晚上就自然凉快下来,言语中不无得色。现在北京夏季绵长到你几乎要怀疑到这是否还是北京自己能否坚持过去,从清明跨过五一、端午,直至国庆,一直都在过夏天。直到国庆后我拖着大包小包从老家回来,北京才遽然转凉,眼看奔深秋去了。冬天,曾经是北京最吸引我的季节,外面寒风凛冽,屋里四季如春,这让在西南冰冷潮湿环境下直打寒战也无济于事的我,越过高山越过峻岭,一下子来到了辽阔大草原心情无比舒畅。我这又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说在北京好赖活着总比农村强,想想我这结论也下得过于武断。现在农村里中年的开农家乐,年轻的干出租,就是五六十的也可以到周边的酒店宾馆去谋一份花工或是保洁,谁也不会闲着坐吃山空,比起在东莞小作坊里没日没夜干活,回到家乡,哪怕是农村那也是美滋美味,自在放松,而且钱并不少多少。
而我呢?现在唯一可以支撑自己坚守北京的,就是生活在伟大祖国首都,离祖国心脏咫尺之距,抬抬脚就能去天安门走走北海。过去更爽,四毛钱的公交就能给你送到天安门广场,就能来到全国人民心向往之的圣地天安门。在广场上尽情行走只要不喊敏感口号,不坐下来瞎掏东西,身上没有令人起疑的味道,就不会有人管与干涉,可以从旭日东升东方泛出鱼肚白一直站过大白天,再一气儿站到落日西斜暮霭四起长安街两端奔行的车辆被拦下国旗班从故宫里雄赳而出,还可以站到深夜里外地旅客往回走,我还不走,我就不走,想看几点到几点,心里那份自在与舒坦,以及稳稳扎扎的踏实感,不是定居在北京城的人,是很难体会的,但北京本地的,不见得有我这样的心境,只有像我们这样既属于这座城市又不完全属于这座城市,因为一纸“户口”还飘在半空中所谓的“新北京人”,才会对北京有这种深深挚爱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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