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沛公出山
芒砀山的山大王刘邦这一天泪流满面，连襟樊哙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陈胜吴广起义了，天下乱了，沛县县令打算跟风造反，请刘邦回县里当造反派头头。
终于不用在山里打流飞了，这两年过的真不是人的日子。
蛇虫鼠蚁们作伴，朝不保夕的担忧，总算能重出生天了。
不过刘邦早就不是个毛头小伙子了，他已经人到中年，在山上流浪的几年时间里，他在痛苦中反复思考人生，这过程是在重组，也在发酵。
一路跟随他的那些部下们逐渐发现，刘老大变了，到底哪里不同呢？又说不上来。他还是一样的豪爽洒脱，但跳脱归跳脱，哪怕是打着痞子腔的时候，都能产生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相信的真诚感。
明知道他在撒谎，小弟们也自发的愿意信以为真。
可能这就是最初的所谓帝王气度的雏形吧。
刘邦的观察力得到了提升，变得心细如发，目光敏锐，随便一抬眼就能看穿部下们玩的小花招。
这又加深了部下们对他的爱戴和敬畏。
哪怕过来接头的是樊哙，他也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沛县县令并没有换人，还是以前那个坑过自己的坏蛋。
一个人往往都会对被自己坑害过的人格外怨毒，因为自己亏心了，所以便一直心怀鬼胎，总怕别人过来讨要公道。
难道会因为被萧何曹参一劝告，就改变了主张？
不对，只怕是县令的圈套，哄骗自己回去自投罗网，很有可能连萧何曹参都要被一网打尽。只要等自己这群人被消灭了，后面县令到底造不造反，选择可以说是很从容的。
刘邦当然要回到沛县，那里有自己几十年打下的人脉和根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回去振臂一呼队伍立刻就能壮大几倍。
想清楚一切的刘邦，变得很从容了，他先派人回去与萧何曹参接头，大队伍走的不慌不忙，要等确切的消息才好去攻占县城。
果然，半路上就遇到了出逃的萧何和曹参，打发走樊哙，县令就计划把他们抓起来杀掉，只是县中上下，到处都是二人的耳目，有人听到消息早早的通报过来，两人收到信就先逃来找刘邦。
沛县的县令心机很深，只可惜手段太低劣，上上下下早就被渗透得跟个筛子样，拿什么去跟刘邦斗，等到刘邦待人回来，内应们倒戈开城，诛杀县令，这就算造反成功了。
王立群老师讲《大风歌》的时候，总在强调萧何曹参想造反，但不想当首恶，所以才甘愿屈居刘邦之下，这未免有点太瞧不起汉高祖了。
有些人，天生就有股子当老大的派头，有些人哪怕是再八面玲珑，办事能力再强，都只能当个具体干事的。
萧何曹参都属于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就没办法领导得了刘邦这号枭雄，如果太平年月，大家在官场里混，把他摁在手下干活也没啥，但在乱世里，没那个能力偏要逞那个能，下场肯定不会太妙。
一番假惺惺的推让之后，刘邦于是就在大家的拥戴下，当上了造反派县令，楚地风俗，管县令成为公，于是大伙儿尊称刘邦为沛公。
自古以来，造反就是个高风险项目，队伍才开张，小猫三两只，谁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打过仗，只好探索着前进呗。
但凡造反，要么自立为王，要么扯起队伍投奔到大绺子手下。
他这位新出炉的沛公刚开始造反事业，第一步还是计划稳扎稳打，巩固沛县地盘，一点点的往周边扩张了再说。
用草台班子来形容刘邦的这只队伍一点都没错，只要来投的，一律都接收，带队伍过来的，直接加盟，也不加以考核，就让人家自领一军。
沛县原本也有几个豪族，其中一家王陵早早儿聚集了几千人，出去打天下了，另一个略次一等的豪强雍齿心不甘情不愿的加盟了刘邦。
每个乱世所谓的义军首领们，无不野心勃勃，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让我服你？
没等到秦军过来剿杀，自己内部火并都搞得如火如荼。
初创业的刘邦忙得焦头烂额的对付这些革命同道，四处征战，一边小心翼翼的合并别人，一边防着被人吞并，最重要的还是锻炼打仗的手艺。
刘邦把自己的大本营放在了丰邑，手下群将里好派不派，让桀骜的雍齿当了守将。
后来我琢磨这里是不是有点内意思：雍齿在刘邦的队伍里有点刺，让他跟大伙一起出去打仗，有点不好指挥，他又有自己的队伍，仍在那里守大本营，比较省事。
但是，我们的沛公显然没有意识到稳固的大后方有多重要，在他忙着四下厮杀串联的时候，雍齿遇到了来自新创业的魏国国相周市的加盟诱惑。
这位本可以自立为魏王的周市坚持拥立原魏国公子魏咎，在一片乱哄哄争着当王的农民起义军里，真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人品感人，能力也不差。
在雍齿看来，比从小就熟的刘邦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其实造反这项伟大的事业，从来都是跟风的居多。
就好像韩国小姐选美比赛，乍一看大家都长得差不多，那么到底选谁呢？当然是选那个最热门，最有可能拿冠军的。
在周市和刘邦之间，周市看起来更有冠军相，投机客雍齿迅速投给了周市，于是等到刘邦回巢的时候，惊奇的发现，雍齿叛变了。
怒不可遏的刘邦带队攻打丰邑，很显然，这时候他还不是个打仗的料，反被雍齿打得丢盔弃甲，大病一场。
丰邑虽然是故乡，但老乡们都积极的帮雍齿守城，这让刘邦更加郁闷。
打又打不过，搞小手段又没有人配合，刘邦成了没地盘的流寇，只好带着残部去留县投奔新上任的楚王景驹。
这位景驹接的是陈胜的班。
很能打的章邯撵着屁股追打陈胜，陈胜一路落荒而逃，逃跑的路上，车夫庄贾早就对陈胜一肚子气，逮着个落单的机会，就把陈胜给杀了。
所以，领导的司机最最要紧第一条一定是忠心，刘邦的运气好极了，司机藤公夏侯婴，不仅忠心，人还善良，不仅善良，眼光还好，给刘邦帮了大忙。
刘邦天性里一定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愿意亲近的魅力，当他刻意施展，往往身边的人都被搞得五迷三道的，不合理的要求也点头答应了。
本来景驹这个团队里内斗不断，偏偏刘邦一开口，大伙同意给了刘邦六千士卒，让他回去夺回丰邑。
结果刘邦又失败了，再一次被雍齿打得落荒而逃，但这回他可没办法再找景驹投靠，因为景驹被项梁带兵过去给宰了。
这也问题不大，刘邦早年间打流飞的日子里，也混过项家的圈子，没准后来当亭长的时候还接待过项家的人。
否则很难解释，何以刘邦跟项羽一度结拜为兄弟？
九、项氏家族
影视作品里总爱把项羽的童年写的凄惨无比，先秦之时，世代大贵族的家族底蕴之深厚，是后世很难理解的。
楚国最流行搞封建，项燕能作为楚国最高军事领导人，当然家臣家将无数，自然还有大量的封地。
秦始皇自己是很讲究身份血统的，项燕打败过秦军，反而赢得了他的敬重，后来王翦灭楚，皇帝倒也没有把项家后人怎么样。
项梁犯罪杀人，还能在法律森严的秦国逃得性命，隐匿在吴中一带，焉知不是始皇帝有意放过？
要知道，始皇帝派了一千多名特使长期巡视各地，仅仅说服了一个司马欣，像项梁这样知名的犯罪分子就能躲过一死？
这怎么可能！司马欣这条命还要不要？
后来项梁带着侄子项羽隐匿在吴中，吴中就是现在的苏州，在先秦这里可不是什么富庶水乡，妥妥的一个蛮夷之地，这里一定有从前项家的封地，有项氏家臣。
先秦民风淳朴，对忠义两个字看得很重，世代封建从属关系，哪里是秦始皇一纸诏书能打破的？
项羽一样过着贵族少爷的生活，在成长时代，能够习武，习兵法。
带兵打仗这等事，要是没有家学，从实践中一点点的成长起来，那得拿人血来喂。
陈胜吴广起义，最开始打着项燕的旗号，这就侵犯了正宗继承人项梁的姓名使用权了。
项梁造反层次就跟别人不一样，他带着侄子家人，直接就把当地郡守给杀了。
《史记》里有一段绘声绘色的描述郡守被杀的过程。
但我以为，史记为了强调以汉代秦的正确性，特别喜欢说某某当地郡守、县令带头造反。其实秦王朝实施的又不是封君制度，外来的流官在当地一点号召力都没有，平时他们的权利来自朝廷，要是自己连朝廷都抛弃了，这不是叫自寻死路吗？
但凡造反能成功的，都是手上有自己能控制的武装力量的，大秦帝国何曾给过地方民政官员军事权力？郡县一级都有自己的地方武装，但负责人是郡尉、县尉，这个职位跟地方民政长官是平起平坐的，如果地方有人造反，闹事，郡守、县令当然有权要求军事长官协助平乱，但无事生端的你要人家跟你造反？可能吗？
参看今天的省委书记跟省军区的关系吧。
但是，项家在会稽郡势力根深蒂固，找个借口杀了郡守这是轻轻松松的事，再带着家臣属下，接管了整个会稽郡的军事力量，这也是轻轻松松的。
最后项家整编出了八千江东子弟。
为什么各路起义军里，最能打的是项家军呢？
说穿了，其他人组的都是草台班子，东拼西凑整出来的，只有项家这八千江东子弟都是长期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人，本身素质不一样。
今天大家都喜欢说江苏人是江苏小绵羊，以为武力值很低。
先秦时代，江苏一带自然环境艰苦，本地人野蛮彪悍，否则也不会出得了专诸要离这样的狠角色。
在一众江东子弟里精选8千精锐，西去跟群雄争霸，项家叔侄自然本钱雄厚。
等到傻乎乎的陈胜派使者过来册封项梁为上国柱，在项梁看，这都是一种侮辱了，人家项家的王侯将相真的是有种的，轮得着陈胜来封吗？
还好陈胜死得早，否则多半会死在项梁手中。
项梁这种霸气外露，小弟威猛的拉风派头一摆出来，第一个拜倒的就是陈婴了。
陈婴是个聪明人，人家在东阳搞了几万人的部队，看起来好像人数众多，其实草台班子花架子，根本跟八千精锐没得比，打顺风仗可以，硬碰硬，肯定被打得渣都没有，更何况带队的项羽更是力能扛鼎，武艺绝伦呢？
陈婴二话没说，立刻把军权交出来，自己甘当小弟跟随在项梁身后。
这一路其实全开，吸粉无数，等走到彭城，跟自立为楚王的景驹开打，只一天时间景驹就战败跑路，后来死在了梁地。
彭城是坐大城，照道理讲，守城怎么也能坚持几天，城中兵精粮足，为啥一天就输了？史书里没说。
我倾向于彭城本地内鬼很多，项家叔侄一来，大伙争着献城，景驹只好带着部队野战，一打就被打溃了。
后来项羽自称西楚霸王，定都彭城。
我一直都以为项羽小时候是在彭城长大，否则也不会留下一句：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把秦宫的宝贝一股脑的打包回了彭城。
可见，人家以为彭城才是真故乡。
否则以彭城四战之地，为啥非要在这里定都？这里是交通要道不假，但作为国都，根本无险可守。
百度上说项梁是盱眙人，后来项梁立楚怀王的孙子熊心当楚王，定都就定在盱眙，如果这里真是项羽自幼生长的地方，以项羽的任性，他跑到彭城去定格什么都？熊心都杀得，盱眙还占不得？
不过祖籍这玩意，谁说的准呢？
且不论他们到底是哪里人。
项梁无疑是个有胸襟，有度量的人，在当领导人这方面，比侄子项羽强多了。
他听从范增的建议，把放羊娃熊心立为楚怀王以后，就开始以楚怀王的名义，召集楚地将领过来商议大事。
这时候第二次败给雍齿的刘邦也投奔了过来。
刘邦在起义军将领里，算是个长者，不仅年纪大，独特的性格魅力让大家都乐于亲近，而且刘邦是那种天生慷慨的人。
有理由相信，在项梁的账下，最受欢迎奖应该归刘邦。
打个比方，一群人都是80后、90后，谁也不服谁，这时候来了个70后老大哥，甭提多亲切了，讲得了荤段子，灌得了心灵鸡汤，你说啥人家都能理解你安慰你，时不时还送上贴心礼物若干，你说这种人受不受欢迎？
连项羽都被刘邦的魅力给搞得晕乎乎的，脑子一热，就拜了把子。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项梁项羽这里，刘邦学了不少带兵打仗的手艺。
毕竟人家项家有家学，刘家祖传农民，又不像现在，百度一下，啥资料都有，成果也很显著。
投奔到项梁门下之前，刘邦打小小的丰邑都打不动，等到从项梁这里出来，丰邑一把就打下了，后面除了白屡屡败给项羽，基本也算是百战百胜了。
项梁这回叫挟怀王以令诸将，先不分良莠一起拢在手里，正确的手法是通过长期的战争、斗争来回磨合，搓揉，最后打造出自己的靠谱团队。
很可惜，项梁太早遇到了章邯，不幸战死，而项羽又没有得到足够的锤炼就当上了西楚霸王。
他不懂得如何驾驭群臣，以致于背叛总在身边重演，越是如此，越让他多疑。
在战场上，他是无敌的将领，但在朝堂上，他又是个政治白痴。
前几天，我听一个小年轻形容他们这群95后是玻璃剑，锋利又脆弱，那么项羽可以算是钻石剑，更锋利，更坚硬，也更加脆弱，一击即碎。
（不得不说，坚持下来好难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