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西藏】《云中岛》(架空/藏地支教/现实风/双日更)

我捂着脑门倒在了床上。
催眠对张起灵毫无作用,一切都结束了。我茫然地睁开眼睛,忽然非常累,我还有没有勇气对他讲出那句重新来过。我没有把握。和张起灵的相识是一个奇迹,奇迹是不会重新来过的。
“对了,刚才说的交易,”霍秀秀忽然像个小女巫一样眨了眨眼睛,“我说完了,该你了。”
我刚要反驳却被她一个手势按下去了,眼波一转,紧紧地盯住了黑眼镜。
“我说的是你。”

黑眼镜本来慵懒地倚在墙上看好戏,忽地腰板紧了紧,最终还是没直起身来,仍旧倚在那里懒懒道:“关我什么事。”
“别装,”霍秀秀干净利落喝道,“你认识张起灵,对他感兴趣。”
“不敢,不敢,爷对男人不感兴趣,”黑眼镜挑着眉毛耍起流氓,“倒是你,那小哥一表人才,你对他有兴趣也——”

“——手指挡住半边脸,假装玩弄嘴唇,左手抱在胸口。”霍秀秀突然换上了一副伶牙俐齿的专业表情,“典型防卫态度,潜意识里不想让别人洞悉你的表情和反应,正说明这个问题你在意极了。顺便说一句,你这几个下意识动作很标准,简直是一本行走的教科书。再顺便说一句,张起灵现身之后,到我决定讲他的故事前,所有导向性的关键问题都是你提的——你自己没意识到?”
她冲黑眼镜笑了笑,眼神狡黠,像极了一只捉住老鼠的猫。
“永远别跟我玩心理战。”
黑眼镜悠闲地把手从脸上缩回来,然后起身。
“小丫头胡说八道。”
他伸手像要胡噜一下秀秀的头发,秀秀朝后一让,黑眼镜已经闪到了门口,手放在门把上转头问小花:“走不走?”
“讲清楚!”我喝道,一手拦住小花。黑眼镜的伪装功夫不错,但也挡不住人当面拆穿,瞬间露出了破绽。
“你休息。”小花站起身来,按住了我的手腕。
“没门,来都来了,讲清楚点。”
“我现在讲不清楚!”小花压着声音,显然也被不明就里地惹恼了,“听着,你休息,吴邪,给我时间。”
我忽地惨然一笑。
张起灵也这么说过,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放了手,昏昏沉沉往床上一倒。
“都走......”
十分钟或是一个小时之后我睁开眼睛。霍秀秀还坐在窗台上,歪着头。
“你怎么不走,”我哑着嗓子,没劲儿客气了。
“我不确定你以后还会不会再来烦我,”秀秀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干脆,趁他们都走了,倾囊相告。”
我疲倦地翻了个身,秀秀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
“谢谢,我在听......”
“别放弃黑眼镜。想要知道张起灵的前史,他可能是你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我等待着秀秀的声音,然而她再也没有开口。我睁开眼睛时房间已经空了,她离开得悄无声息,就像是从窗户里翻了下去一样。
满满一胸腔的郁闷压得我睡不着也醒不来,几乎能听到顺着每一条骨缝爬上来的细细的痒,发芽发酵发疯一样生长。所有人和事,突然自行其是地连成了一个枷锁,本以为我在连缀它们,结果它反过来套住了我。我像一条被黏在滚烫铁板上的鱼徒劳拍打,被子在脚腕上缠成了茧,拉萨喧嚣的市声不为突如其来的天黑而止息,街灯红光一直透上阳台。
下午张起灵就站在这里,我毫不怀疑小花他们从下车到进门都被他尽收眼底。该死,为什么我早没想到。
我狠狠拍了一下脑门,跳起来穿上跑鞋。房间里到处弥漫着张起灵式的气味,床下有他甩开的拖鞋,床头柜上有他喝过的水杯,他看过的书垫在柜子脚下,沙发还有他坐出的凹痕。整个房间像一个巨大的怪物,我狠狠地在身后甩上了门。

我顺着林廓北路跑出去,拉萨十月冷飕飕的夜风让人精神振奋,我尽可能收紧肌肉,深呼吸,放空头脑,暂时把所有思想都压出体外。掠过身边的藏式建筑上绕着乱七八糟的彩灯,烧烤摊子三三两两围着食客,藏族女人把一排串着牛羊肉的细竹枝按进滋滋作响的油里去,灯泡摇晃,额头上皱纹深重。第一口混合着辛辣油烟的空气吸进肺里的时候我在想张起灵一定没有吃过这样的路边摊,然后猝不及防地被呛得弯起了腰。
摊头的藏族大叔哈哈大笑。
“小伙子,我们的辣椒够劲!来两串?”
“闻着也是。”我狼狈地擦去了鼻涕,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来两串。”
牙齿在冷冰冰的空气里撕开鲜辣滚烫的牦牛肉,我嘶嘶地吸着冷气。辣椒确实够劲,舌头上像跳起了一团火,在杭州我很少吃路边摊,但现在我有点摸不到自己,像是坐在自己的对面看着另一个人狼吞虎咽,从舌尖和齿缝里吸进冷气。在被热气模糊了眼睛的瞬间我抬起头来,对面是一个空的位子,再往前,马路对面延伸进去狭窄的小巷,巷口一盏灯孤零零洒着黄光。

辣椒几乎把我的眼泪呛出来了,我毫无来由地想起闷油瓶也许正颠簸在高速路上,灯光从窗口晃进来又消失,影子还在他的脸上长留不去,他一定睡着了。
闷油瓶永远在路上,没有止息地永远在路上。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小花的画室,在那之前买了回琼结的车票,两点,和我第一次去琼结是同一班车。如果上帝存在,就让我在这趟车上再碰到闷油瓶吧,要不要赌一把,如果这样我就从头来过。
我无声地笑了笑。
我不准备再打扰闷油瓶的生活,白玛是对的,如果可能,我希望我从未告诉他,他忘了我。只能寄希望于另一次失忆将它抹去,让闷油瓶得以安静生活。现在我很敬佩那些默默地消失在闷油瓶记忆深处的人,他们选择了成全,代价是闷油瓶永远不会得知他们的名字。我平生第一次羡慕闷油瓶,他永远在路上,他至少在路上,是路就会有目的,是路就会有尽头。
而我呢,我在哪里?
积郁难解,我像段游魂在拉萨大街上飘。

画室不难找,我寻八廓街604号门牌,一推便开,展厅里空空荡荡地落着太阳,我扯开嗓子喊了两声小花才匆匆下楼,眼底下挂着青圈。
“没人?”
“周一休息。”小花难以察觉地打了个哈欠,看得出他脑子还蒙着,不是一般的蒙,否则第一件事肯定是质问我怎么会找到这里。“坐。”
他搬开座位上一堆画报,对着其中一张上的龙眼核皱了皱眉,迅速把他们团起来投进垃圾箱,然后一只手揉着眉心看也不看地从茶罐里往外夹茶。
我把茶罐和茶夹都接了过来,倒了点开水烫壶,这一套功夫我还很娴熟,只有一点点手生,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喝过茶了。小花一声不响地在对面坐着,闭着眼,中指指节顶着眉心,衬衫领口有些卷,侧面蔓延原因不明的褶皱,就像他昨晚穿着它睡了一觉似的。
“下午两点的车,我回琼结。”我往盖碗里倒上热水,焖住,“来跟你说一声,看看,顺便道个别。”
小花嗯了一声,没抬头。我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尝尝。虽说是兄弟,同坐一桌喝茶的机会也不多。”
“有人让我转告你。”小花喝下半盏茶,这才微微睁开眼睛,注视着烟水缭绕的青瓷杯。
“你说。”
“留在拉萨。最好别回琼结,不用担心学校,手续有人安排。”
“为什么?”
“关于张起灵。”
“说。”
小花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面无表情。
“离他越远越好,你们两个在一起,迟早有一个会害死另一个。”
“原因?”
“我不能说。抱歉。”
“你能说什么?”
“能说的,我都说完了。”
“解雨臣!”
我一拳砸在桌面上,碎瓷乱飞,解语花眉心一颤,手上仍稳稳拿着他那杯茶。
“我他妈真心够了!每个人都在给我忠告,每个人都高深莫测,每个人都一肚子隐情,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那闷油瓶子张起灵玩深沉玩失踪玩跟你无关我都忍了,但你解语花是谁?多少年兄弟现在也跟我搞这一套,我他妈受不了!”
我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像草一样从喉咙口长出来,我几乎是强咬着嘴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狠狠把桌上的碎瓷片扫到地上。哗啦啦一声响,楼梯上蹿下一个人影来。

“我听到有人在砸我杯子,”黑眼镜嗖地一声窜到桌子旁边,拿起一片碎瓷就叹,“奶奶的,收了二十年的汝窑,给你办了。”
“来得正好。”我咬着牙,“不开口我没法强迫你,但你开口了,就别想敷衍了事。你让小花转告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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