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星星的痕迹》(连载中)

  
  
  原创小说《星星的痕迹》是继《伶俐的心灯》之后的又一部长篇。蔓草感谢好朋友们一如既往的支持,2021年,新的开始,祝大家生活愉快、平安吉祥、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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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生命的引子


  我最亲爱的孩子:

  妈妈不想你一个人孤独的被嫌弃被排斥,所以妈妈陪着你被嫌弃被排斥,那样你就不会孤独。你不讨喜,妈妈陪你不讨喜,妈妈不希望你孤独……

  那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是与命运不服气的决战,无论你有多大斗志,你都可能是输的一方,但是,明知道是输,可是这场战争却不可避免,挑起战争的一方是勇气,有钢铁一般的意志,蒲草一样的柔韧,撕也撕不动,拉也拉不开。

  让我贪生怕死吧!李李对苏春莹说。苏春莹笑了,脸颊弯起了两抹圆弧……

  阳台上日光充盈。窗台上静静地立着三棵草。朴拙的浅灰瓦盆里是一蓬钱串子,每一串都像伸展的胳膊上叠满了一串串的小铜钱,绿芯红边。深咖色花盆像一罐浓烈的咖啡,咖啡中间跳跃着两大朵肩并肩的粉色的桃蛋,暖暖的日光下恩爱着。而一段老树桩里却坐了一株绿牡丹,李李叫她绿牡丹,是因为它的叶片像极了一朵牡丹,像绿翡翠一样一轮轮交叠着,清新鲜灵的没有一点富丽。这种叶片肥嘟嘟的肉肉,李李可以两个月浇一次水。两个月,无论叶片萎缩成什么样子,只要一点点水分,它们马上支棱起来,照样鲜活灵动。这就是生命的魅力,波澜壮阔……
  李李手握水壶,在每一轮叶片上挥洒,水滴珠翠般晶莹,滚动凝聚如露珠,生命的气息在空气里悠悠荡荡。时间一点一滴淌过去,夕阳渐渐下沉,暮色围上来。李李回到卧室,坐在电脑桌前,继续敲响了键盘。
  我的文章是近二十年来,我和我儿子经历的总和,以及我们背后的许许多多的生命。我的体验很不好。曾经满怀希望,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黯淡。难忘的起初,尝试着友善对待周围的一切,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出绝望的轮回。无数的悲哀。苦苦挣扎的二十年是一个噩梦,无数的困厄仿佛无数的吸管,插满全身,血肉和精髓被一点点榨干。


  某些东西从远古的空间一点一滴挤过来,无限制的压迫和剥夺代代相传,身上背负着厚重如历史的传承。总觉得身体是自己的,却被无意识的撕扯,灵气和血肉被拉扯进许多人的生活。一群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硬生生的撞击着自己的生命。而孩子,是导火索。无意识的损耗和消磨,精气被一点点吸走了。日子急惶惶地跳跃着往前赶,一路的狼狈一路的晦暗,仿佛一大步便跨越到人生的终点……

  很黯淡,不是么?但是我依旧热爱生活,我还是能从夹缝中吸取哪怕一点点养分,它也会滋养我,让我能够陪孩子活下去。

  自己第一次昏厥是什么时候?对了,是海。那是第一次向命运妥协。李李呼吸急促,敲键盘的手在抖,好恶劣的自己,竟然想剥夺一个活泼泼的无辜的生命。空气凝结成小水珠,屋子里湿漉漉,还有盐的味道。真的是海。轰隆隆的响声,仿佛大厦倾倒,附近有楼房拆迁,机械车只在晚上工作,扰扰攘攘。李李调匀呼吸,海水拥了过来……

  有人说,孤独症的孩子是星星的孩子,李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做那颗星,那颗同样孤独的星。太真切了。久远的场景如烧焦了的一截木炭慢慢的浮出来,有男孩抱紧浮木挣扎呼救,眼神迷茫、悲哀、不安、绝望,……李李想为他点一盏灯,一灯如豆。黑暗中的浮木承托着男孩,沉下去又浮上来。黑暗中撑的太久,太憋闷了,他大张着嘴喘着气。李李想给他灌输养料,却总是把他撑的太饱,他消化不了那些养分……
  初次见李李的人,都对她还算规整的外表所迷惑:活的不错啊!但是细心的人会发现她偶尔蹙紧的眉梢里传递出来的波涛汹涌,她是每时每刻都在堪堪活不下去啊……

  @花落弦上月 2021-01-03 11:32:07
  [d:花][d:花][xyc:沙发][xyc:赞][xyc:马克] 星星的孩子~充满人文关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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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善良可爱的小公主弦儿的支持和鼓励,谢谢啦……
  @花落弦上月 2021-01-03 11:33:31
  [d:花][d:花] 蓁蓁公主,好有爱呢~
  -----------------------------嗯,蓁蓁爱世上所有的星星的孩子……
  感谢芊若才女支持,祝福才女全家幸福平安吉祥……
  第一章,李李出丑的新闻


  二零零三年冬,小星六岁。
  这是一个电视机还在受宠的时代。
  那时候,电视新闻报道最多的是拖欠工资。只要你拖欠了工人的工资,你就被推到了社会的风口浪尖,各种新闻都在报道,只要你拖欠工资,你就为人所不齿,并且,这是个最热门的新闻话题。
  青川市的老百姓——尤其是大爷大妈们,都坐在电视机前看那个市里最火的栏目:百姓生活。
  电视上一个看起来很狼狈的女人,手里举着一个不锈钢的盆子狠狠地敲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敲一边说:“我给你验证一下,盆子很薄,不疼的……他是讹我……”
  那个“讹我”两个字镜头一闪,赶紧退出,然后就看到那个剪着短发的美女主持人一脸的愤愤不平和大义凛然,在这个节目上,她代表了人间的正义,她义愤填膺的播报: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这个女人拖欠工人工资,还打了人,这个被打的工人正在医院抢救,生命垂危……”
  然后镜头一转,是小于躺在救护车上大声地嚎叫:“啊……啊……打死人啦……俺的老板娘要把我打死啦……我要死啦……”尖锐的啸叫从屏幕上跳出来,往青川市的夜空走去,然后噼里啪啦往下掉,四周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救护车一颠一颠,小于的特大号的脑袋和特宽阔的身体在镜头前一晃一晃的,他睁了一下眼睛,复又闭上,然后脑袋向左一偏,像个怕见人的小孩子。也是,小于的外表也太特殊了,特殊到别人看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
  就这样,所有的青川市的市民都认识了这个用不锈钢盆子敲自己脑袋的女人,所有人也都认识了这个大脸盘子的苦主小于……于游海……
  李李望着眼前的这位穿着豆青色羽绒服的男子,戴着一副眼镜,一脸的正义。旁边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女子,有着一张长长的嘴,女子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他也就三十多岁吧,李李想:真希望他能够为自己说句公道话。
  饭桌上的摄像机“歘啦欻啦”,发出轻微的响动,李李没注意桌上的摄像机正对着自己的脸,她只顾说着:“我只是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头,根本就没伤到他,我敲他的原因是他跟他表哥正死命的打我的丈夫,如果我再不出手,小星他爸爸就被小于和他的表哥给砸死啦……我真的是正当防卫,没办法,如果小星的爸爸死了,我和小星怎么办?小星有自闭症……”
  李李为了证明自己的盆子伤害不了小于,便拿过自己曾经敲过小于脑袋的盆子死命地敲着自己的脑袋,那个看起来是个不锈钢的盆子实际上很薄,底部都瘪了,李李也不知道是被自己敲瘪的还是打小于的时候就瘪了还是在用的时候就是瘪的。反正盆子很薄。
  李李用它一次次“咣咣咣”的敲着自己的脑袋,她敲了无数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疼还是不疼,她只顾敲着,急于证明那个盆子并没有给小于造成伤害,所以她不停地敲,脑袋感觉麻木,确实没感觉到疼,而是麻木。
  儿子小星在桌旁自言自语。李李用另一只手拉紧小星的手,小星想挣脱但挣脱不开。李李说:“我当初招小于来得时候,说好的,说在辞职之前,提前一个月打招呼,他也同意了。可是,这次他却突然离开。我之前的两个工人回家结婚去了,小于就在这节骨眼上给我撂了摊子。我饭店里乱了套,孩子自闭症,……孩子闹腾,我没法干,孩子的爸爸一个人玩不转,我停业,停了好多天,我陪了好多钱,房租赔进去,我儿子还得去训练,我……”
  李李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点语无伦次:“我停业了好多天,回家结完婚的小柳和小樊回来,我们才开门营业……
  李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下去:“他在突然消失之前,就给他发了工资了,他是刚发了工资便跑了的,我只欠他半个月的,四百块。那四百块,当初我想给他,他说先放着,放着,可是放着放着他今天就突然来把饭店给我砸了……”
  第二章,就让她出洋相吧……


  李李想起一个月前,小柳和小樊请假,说回去结婚,结完婚再回来,何禾便把他俩的工资全部结清,连小于的工资也结清。自己当初招工的时候,说好的是每个工人压半个月工资,不为别的,只为了工人在离职的时候有个牵制。小饭店最怕工人突然离开,突然离开他的岗位没人干,又没有现成的人顶缺,会影饭店正常营业。很多饭店因为工人突然消失而损失惨重。像自家的饭店,就是因为小于的突然离开而遭受了很大的损失。所以当初那四百块,不光压着小于的,还压着小柳和小樊的。每个人都有。但是也有例外,就是工人做的时间久了,大家相处好了,就把那四百块发还给工人,小柳和小樊走时何禾把两个人的全部工资都给了,包括那四百块。连小于的一并发了,小于那天很是反常,他不光对工资很是推脱,说他的先放着,没关系,店里困难,他的先放放。何禾说,你就收着吧。小于便说,可以先不发他那四百块,说大哥你待我不错,我那四百块先放着吧。
  也许很多事要发生的时候,前边就会有许多让它发生的条件吧?何禾在给小于结算工资的时候,还真的差了四百块,手头没钱了,只能欠着小于的了,为这,何禾和李李还很愧疚,想着等再有了营业额,便给小于补齐那四百块,可是第二天小于便不来了,打电话关机。何禾看着空无一人的后厨,他欲哭无泪,没法干了,真的没法干了。
  李李想自己去顶缺,可是小星却突然不见了,李李吓出一身冷汗,她冲出饭店,发现小星正站在马路边,眼看要钻进滚滚的车轮底下。李李惊骇不已,小星喜欢钻车底,从他会走路起,他就对车轮很感兴趣,虽然现在的他比起几年前要好些,但是他只要单独站在马路边李李就惊慌失措,仿佛小星随时会出危险。因为他的这个特殊的爱好,李李吃尽了苦头。万般无奈下,何禾打电话叫自己的父母来帮忙看两天孩子。可是电话刚打通,公爹在那头破口大骂:“你看着我活多了,你就想着让我死,!我不去,你们自己看,你们就不孝顺,我把何禾养到十八,为的是让他孝顺我,不是给他看孩子的……”
  何禾便把店门一关,说:“先停业吧,等小柳和小樊回来再开门。”
  何禾便再去劳务市场招工,李李则带着小星去了培训学校。
  何禾每天都去劳务市场,可是,对口的工人真的很难找,除了会包包子,还得会包锅贴,包饺子,还得会发面,这是个技术活,一般的技术好的工人难找。当初这家饭店盘下来的时候,李李就反对做这种复杂的、技术含量太高的面点,说工人不好找。何禾却一意孤行,非得做这个,说他在何家庄的老家的叔叔那学的就是面点,轻车熟路。可是,何禾你手大捂不过天来,你再能,也只有一双手,也只能做一个人的活。所以,就得请人干。请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好的技术工很少有去劳务市场找工作的,大部分都有主了。像大姑娘找婆家,好男人很快就被好的姑娘给挑走……
  李李指着满地的狼藉,角落里躺着一只破铁锅,雪白的碎瓷片像展开的荷花的花瓣,大大小小的花瓣、细细碎碎的瓷片铺了一地,白瓷小勺子的碎末在地砖上像铺了一层雪,不锈钢桶都瘪了,大盆小盆东一个西一个,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刚调好的小咸菜倾倒在吧台边上,旁边还有一摊红彤彤的肉馅,在桌子旁散发着浓烈的酱香味儿。
  李李想哭,但她的眼泪只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又咽了下去。对她来说,能够让她哭的也就只有儿子了,其余的事都不算什么,就算小于把她的饭店掀个底朝天,她都不会哭。
  李李手里攥着一小块卫生纸,机械地擦拭着小星的额头,伤口还在流血,她擦过一下,张着白茬的伤口再次渗出殷红的血,李李再擦。地下雪白的碎瓷片的中间躺着好几个李李擦过的鲜艳的刺目的红纸团,小星仿佛对自己的伤口丝毫提不起兴致,只是嘴里自言自语:“给我钱啊……给我钱啊……你那个死妈妈……给我钱……”
  小星总是把别人说过的话复原,在他嘴里一边又一遍的叨叨,李李很确定这话小于说过,但是真的问起来,小星又不说了,这就是这孩子问题的所在。所以,没有人证明小于拿小星的脑袋撞过哪里,但是小星脑袋上正在流血,如果不是小于干的,又会是谁?
  小星却突然挣脱开李李的手,晃晃悠悠的走到那位女记者面前,他身上好像有大便,是的,李李看到了也闻到了,儿子又拉了。
  小星在女记者身旁逗留了一会儿,那个嘴巴长长的女记者捏起来鼻子,好像她的鼻子被捏起来才跟嘴巴一样长,多年来,李李唯一记得的是她的长嘴,李李当时的想法是这个女人的嘴巴可以拴一头驴。
  她嘴里是浓重的鼻音:“走开!滚……!”
  店里很冷,没有一丝暖气儿,女记者出溜了一下鼻子,伸胳膊推了小星一把:“俺地亲娘来,这孩子真臭,真讨厌人……”
  小星趔趔趄趄,如果不是李李伸胳膊拦住,小星很可能会扎扎实实地坐在碎瓷片凑成的荷花花瓣上,屁股也许会开出鲜红的血花。豆青色羽绒服的男子扛起了摄像头,跟那个长嘴女子一起走出了饭店。
  李李快步追出来,一阵寒风吹过,李李打了个寒颤,有声音却随着风送进李李的耳朵:
  “还用盆子敲自己的脑袋,真是个傻瓜,那孩子是个傻子,他妈也是个傻子,哈哈,这个新闻,绝对火……”
  “你回去打算怎么剪?”
  “好剪,就让她出洋相吧……绝对火……嘿嘿……今年的奖金……”
  第三章,自己的脸就那么暴露了?

  这个晚上没有月亮,北风凛凛的,有干树枝断裂的声音,小于心惊肉跳,惶惶然四下里瞧,却只看到空中偶尔飘过几个雪花,身上披着昏黄的路灯光。
  小于仓皇的行走在大街上,他趁医生不注意,匆匆逃出了青川市人民医院,他不敢在里边呆了。
  白天的戏份演足了,他突然后悔极了,后怕极了!他开始怨恨起自己的表哥:你让我去饭店里闹腾,明知道那个老板是个缺钱的主,你还指使我闹,把老板娘给闹的上了电视新闻,把老板打的都快动弹不动了。却把我的脸也暴露在青川市人的面前,完了完了,坏了坏了……
  小于匆匆挤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车上没几个人,却都用一双怪异的眼神瞅着他。他后背发麻,大冷的天却出了一身透汗,汗水很快便凉透了,内里穿的秋衣秋裤湿漉漉凉津津。他把脑袋极力的放低在座位上。很不容易的,到站了他低垂着头匆匆下车,急慌慌的穿过小巷钻进楼道。
  他回到大姨家,表哥正在看电视,他见到小于回来略微吃了一惊,他不满地说:“谁叫你回来的?”
  小于的表哥尹大路有一张精瘦的脸,腮骨突出,五官还算标致,只是在脸皮里面隐隐有一层黑雾,好像骨子里都浸透了一股奸邪,一种年深日久沉淀的刁钻,使得他无论怎样都掩藏不住自己的阴冷的气息。他周身都是冷的,任何人跟他接触,都会忍不住跳开,这也是他三十好几了还一直单身的原因。小于突然厌恶起自己的表哥。其实,小于一直厌恶自己的表哥,只是之前他敢怒不敢言。今天,他好不容易从医院逃出来。医生还说,要给他全面检查,看它内部器官有没有损坏,要他跟李李家多要些赔偿,他本来躺着装死装的够累,后来看到许多的摄像头对着他,他没想到事情闹得有点大,闹得过火。他不想再去害李李一家人,尤其是那个孩子,有病的孩子,李李是无辜的,说句良心话,老板何禾和老板娘李李对自己不错,自己何必为了替表哥讹诈一万多块就丧心病狂?想想真是得不偿失啊,得不偿失……
  自己的脸就那么暴露了,怎么办?表哥呀……表哥,你不是我表哥,你是索命鬼。大姨呀大姨,你儿子要要了你外甥的命啊!
  小于情绪激动:“没有人叫我回来,是我自己……你就光知道让我装死讹人,你知不知道我的脸不能暴露,你忘了我是怎么来的吗?我为什么来的你难道忘了吗?万一……万一我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就光顾着你要钱,你自私,自私……”
  表哥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地说:“都过去三年了,你还想那事,谁还找你不成?”
  “万一被公安局发现了呢?”小于哭吱咧咧。
  “既然如此,你更得听我的,不然我去公安局举报……”
  小于一听,傻了似的站在那儿,愣愣的,恨意在他脸上加深,他眼底渐渐的涌上一股杀气,他死死盯着尹大路阴鸷的脸,在心里骂了无数遍:“你个狗娘养的杂种,你威胁我,我为了苟活,被你牵制得好苦……”
  小于铁青着脸,心里发着狠,那股恶气在喉咙里咕噜了两下便拼命咽了下去。他想着是时候逃离表哥的掌控了,他要离开青川市,离开大姨家,可是茫茫大地,他该去哪?管他呢,到哪都饿不死,可以再找家小点的饭店躲起来,躲在后厨,很多人看不见的地方,也许那样他是安全的。
  小于在心里盘算着,他狠狠地瞅了表哥一眼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想着该去买张火车票,买去哪里的火车票呢?他冥思苦想,一个晚上没睡好。耳朵里只听得墙上的老式挂钟一遍遍的响,就像敲响了小于的丧钟。小于想大姨你还用着这古董玩意儿,小于有许多次想把这挂钟从墙上摘下来顺着窗户扔出去的念头,可是他最终没敢。第二天他肚子饿了便从床上爬起来,表哥吩咐他,要他去买早饭,他说:“哥……我……”想说什么却看到表哥沉着脸,眼珠瞪过来,小于喉咙动了动便把话咽了下去。
  他走出单元楼的门口,去到小区的快餐店买包子豆浆油条。买好后他看着手里的豆浆,心想着我何不在豆浆里下点毒?不行,表哥会尝出来的,万一毒他个半死不活,公安局一查,我不就又暴露了吗?再说还有大姨,总不能连大姨一起毒死吧?
  他正想着呢,脸上便不自觉地扭曲狰狞起来,眼珠子恶狠狠地瞪着,仿佛要把人吃掉。旁边有个小孩子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他跑开了,跑到妈妈跟前说:“妈,你看,那个人的脸好吓人啊……”
  “这种人离他远点,”妈妈赶紧领着孩子跑开了。
  小于狰狞着脸,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看到楼房的拐角处有一个人影一闪,虽然只是一闪,但还是让小于看清了,那人穿着件旧了的军大衣,头发蓬乱,脸色黑红,个子长得五大三粗,很魁梧。小于不由得心惊肉跳:这下彻底完了……
  连我自己都匪夷所思,《星星》跟《伶俐》的开头都是“盆子”,不是巧合,也不是故意为之,两个故事在现实中确实存在过。《星星》在写的时候就纠结过,要不要用别的代替,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尽量把故事还原的念头强烈的控制着我,也就顾不得我尊敬的朋友们在读的时候会引起疑问,为什么两部小说会有相似的地方,真的很抱歉……
  原谅我的任性……
  第四章,你那个死妈妈……

  两个记者越走越远,李李望着他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在消失的一瞬间,李李还看到那个男的手里提的摄像头。李李呆呆地回到饭店,小星在小樊的身旁自言自语,他一直重复着一句话:“给我钱……给我钱……给我钱呀……你那个死妈妈……”
  李李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樊的新婚丈夫小柳正在打扫饭店里的那片狼藉,他把所有的碎瓷片都扫起来,李李只听的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张着尖利茬口的碎瓷片被小柳拢在一起。地下的肉馅和菜馅踩踏成了黏黏腻腻的烂泥。李李心疼的不能自已:停业了好多天,今天刚把东西备齐,花了不少钱呢,这小于,李李总会觉得委屈,这小于自己是哪里欠他了?明明是他自己跑掉了,今天突然回来就把饭店给砸了,这于理上说不通啊?再说了,自己怎么看他那个表哥不像个正经人,打起人来、砸起东西来比谁都狠,李李实在想不通,自己哪方面得罪他了?
  小星摸着自己的脑袋,他好像感觉不到痛。是的,自闭的孩子没有痛感,这是医生说的,还真是,这孩子脑袋磕了那么大一伤口,他自己好像都不知道。但是儿子喜欢重复别人说过的话,这是自闭儿的特点。
  儿子一直在说:“给我钱,你那个死妈妈……”李李好像感觉小于在刚进来的时候对儿子近距离接触过,之前的怀疑越来越清晰。
  伤口是长条形状的,店里的墙皮已脱落不少,斑斑驳驳的,有些地方裸露着砖头的尖利的茬口,是了,小星的脑袋好像在茬口上碰撞过,不然不会流这么多血。
  血总是止不住。李李爬上阁楼,在药箱里找出药棉纱布和绷带,把酒精消过毒的一大朵药棉堵住伤口,然后再用纱布包好,最后用绷带粘了三道。
  棉裤里兜着一坨大便,小星一直到六岁,还是大小便失禁,尤其是大便,一天保持四次,雷打不动的,他好像对自己的大肠那儿没有知觉,也不只是大肠,他对自己浑身都没有知觉,没有痛感,没有饿感,没有尿感,给他吃他便吃,不给他不要,拉尿都在裤筒里。小星这方面的能力像极了一个月窝里(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孩子。李李每天追逐着四处乱跑的他,给他换洗裤子。
  李李习惯性的、熟练地扒着小星的棉裤。小柳夫妻俩收拾着饭店的残局,然后李李看到饭店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有人探进了脑袋,说:“锅贴有吗?”
  李李有气无力的说:“抱歉,今天不营业。”
  “吱扭”一声,玻璃门关闭。然后玻璃门又被推开,李李给儿子扒着裤子,头也不抬的说:“对不起,今天不营业。”
  玻璃门却依旧被推开,李李抬起头,是丈夫何禾进来了。他一摇一晃的,瘦削的身子倾斜,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李李见他萎靡的样子,好像很不舒服。何禾低垂着脑袋,慢慢的顺着楼梯爬上阁楼,在阁楼上坐下,闭着眼,疲惫的半睡半醒着。李李抱着小星跟着爬上阁楼,他看到何禾状态很不好,便说:“怎么?你不舒服么?”
  何禾疲惫的睁开眼说:“很不舒服,不知怎么,头也疼,浑身疼,还浑身不自在,说不上哪难受,反正就是浑身疼,可能是今天被小于和他表哥不知道打到哪儿了,我记得他表哥说,只要不给我留外伤,怎么打都行,李李,你看看我脸上有没有伤痕之类的?或者我身上有没有伤口?”
  李李捧着丈夫的脸,仔细瞅着,还真是,一点伤痕都没有,包括身上也是。李李惊讶的说:“他俩死命的打你,你怎么不带伤啊?”
  “这就是打人的技巧,”何禾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拼命地咳嗽,他喘息了一会儿,无可奈何的说:“刚才我被抓去派出所,我跟他们说我才是被打的一方,他们不信,说我好好的怎么被打了?就一个劲的死咬着说是你把人打了,说要我们负刑事责任,说我们打了人,苍天啊,明明是我被狠狠的揍了一顿啊……”
  李李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何禾又是一阵拼命的咳嗽:“李李,今天要不是你敲了小于一盆子,我可能被打的还惨,他们可能还不算完。我总觉得今天这事他俩不是冲着要那区区四百块钱来的,好像有什么目的。唉!事情闹成这样,防不胜防啊!李李,如果明天小于来了,你心平气和的把钱给他算了,咱落个清净。”
  李李听了丈夫的话,也觉得很奇怪,小于今天的举动好像不是为了要那四百块,但是那四百块却成了引子,寻衅滋事的引子,好像故意挑事儿,但是李李不明白小于为什么这么做……
  “好。”
  李李答应着,她也想落个清净,因为她没时间纠缠,她要陪儿子去学校强化训练,学校的课程已经落下了一大截,再不跟就跟不上了。李李有点着急。
  李李又说:“唉!也怪咱俩,当初就不该给小于开那个绿灯,如果没有那个绿灯,小于的欲望就不会膨胀,这恶果,也是自己种的……”
  她想起了小于经常预支工资,还经常借钱的事来,虽然他借的钱最后都用他自己的工资顶了,但是哪有人三天两头叨叨着借钱的?小于光棍一个,饭店里管他吃,他没有花钱的路径啊?除非……除非他把钱乱花了……小于用那钱到底做了什么?又不是巨款,他会去做什么?
  李李翻出了自己的钱包,瘪瘪的,没钱了,跟妹妹李华借的钱又花光了。学校交了六千五,停业期间衣冠楚楚的房东老楚抿着油头揣走了房租,这两天为了重新开业备了些料,光花不挣,只有债没有赚。李李闻到小星的棉裤散发的臭味儿,看到丈夫被人打的那个惨样子,看看瘪了的钱包,想想自己一身的债,而且这债务越聚越多,且没有尽头。这没有尽头的苦日子何时能熬出头?李李突然间崩溃绝望起来,她感觉脑袋要爆炸掉,她紧咬着嘴唇,明天小于的四百块得出去借,借谁的?
  她正纠结焦躁难耐,陷入绝望的时候,丈夫手里的手机响了,何禾接起电话:“喂……”
  一声“喂”刚喊出口,李李便听到对方一通大骂:“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你不孝顺!你不孝顺!你听着!你这个不孝顺的孩儿,你不回来看看我,你不孝顺……”
  何禾接着电话一声不吭,对方挂断,紧接着又一通电话打过来:“你回来趟,看看咱爹,你快回来趟……你可真是不像话,也不回来看看老的……”
  这是何禾二哥的声音。
  何禾疲惫的歪着脑袋,他有气无力的说:“前些天不是刚回去了吗?咱爹怎么了?”
  “咱爹打人打得手腕子疼,要你回来看看……”二哥说。
  “怎么咱爹又打人了?他就不会不打人?”何禾气得脸都绿了,焦躁的说。
  “他不打人手痒痒,打了人手疼,你快回来吧,回来看看他,不然他跟我不算完……”
  李李答应着,她也想落个清净,因为她没时间纠缠,她要陪儿子去学校强化训练,学校的课程已经落下了一大截,再不跟就跟不上了。李李有点着急。
  李李又说:“唉!也怪咱俩,当初就不该给小于开那个绿灯,如果没有那个绿灯,小于的欲望就不会膨胀,这恶果,也是自己种的……”
  她想起了小于经常预支工资,还经常借钱的事来,虽然他借的钱最后都用他自己的工资顶了,但是哪有人三天两头叨叨着借钱的?小于光棍一个,饭店里管他吃,他没有花钱的路径啊?除非……除非他把钱乱花了……小于用那钱到底做了什么?又不是巨款,他会去做什么?
  李李翻出了自己的钱包,瘪瘪的,没钱了,跟妹妹李华借的钱又花光了。学校交了六千五,停业期间衣冠楚楚的房东老楚抿着油头揣走了房租,这两天为了重新开业备了些料,光花不挣,只有债没有赚。李李闻到小星的棉裤散发的臭味儿,看到丈夫被人打的那个惨样子,看看瘪了的钱包,想想自己一身的债,而且这债务越聚越多,且没有尽头。这没有尽头的苦日子何时能熬出头?李李突然间崩溃绝望起来,她感觉脑袋要爆炸掉,她紧咬着嘴唇,明天小于的四百块得出去借,借谁的?
  她正纠结焦躁难耐,陷入绝望的时候,丈夫手里的手机响了,何禾接起电话:“喂……”
  一声“喂”刚喊出口,李李便听到对方一通大骂:“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你不孝顺!你不孝顺!你听着!你这个不孝顺的孩儿,你不回来看看我,你不孝顺……”
  何禾接着电话一声不吭,对方挂断,紧接着又一通电话打过来:“你回来趟,看看咱爹,你快回来趟……你可真是不像话,也不回来看看老的……”
  这是何禾二哥的声音。
  何禾疲惫的歪着脑袋,他有气无力的说:“前些天不是刚回去了吗?咱爹怎么了?”
  “咱爹打人打得手腕子疼,要你回来看看……”二哥说。
  “怎么咱爹又打人了?他就不会不打人?”何禾气得脸都绿了,焦躁的说。
  “他不打人手痒痒,打了人手疼,你快回来吧,回来看看他,不然他跟我不算完……”
  第五章,活着真苦

  电话里公爹的咆哮,小星在一旁自言自语,各种的声音撞进耳朵,李李鼓膜要被震破。脑子里仿佛探进去一只利爪,脑仁脑浆被扯出来扔了一地,李李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阵虚无,一片空白。她突然绝望地尖叫一声!“啊!……”她拎起儿子跑下楼梯,拉起儿子的手狂奔出饭店,在马路上飞跑。李李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树叶,像被风吹过的一片树叶,在马路上飘着飘着便钻进了车底下。各种车在她身旁危险的驶过。许多车鸣着长笛。李李想变成那片树叶,钻进车轮子底下。她只有一个念头:“轧死我,轧死我和我儿子,给我一笔赔偿金,好让何禾渡过难关,何禾……不容易,我想让他解脱,轧死我……我需要一笔赔偿……”她拉着儿子,在车流人流中乱窜,希望某一辆车从自己身上驶过,或者从儿子身上驶过,这样,她和孩子都可以解脱。离开吧,这个世界荆棘太蓬勃。听说人会托生,可自己不想再生为人,不做人了,做个没脑子的,做一棵树,平静的,波澜不惊的活着,自己就不必再吃这种苦了……活着真苦……真苦……儿子,对不起……
  马路上响着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各种的骂声,交通陷入了混乱,一个交警追在李李身后,李李把小星夹在腋下,像夹着一件衣服。那股力量是怎么来的?李李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像着了魔。一心求死的念头让她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
  没有一辆车从她身上驶过,也没有一辆车从儿子身上驶过,她绝望地夹着儿子奔向大海。
  饭店离海边不远,她奔到海边的时候,西边的太阳已经被海水一口吞下肚去,冬日的白天总是太短。海浪翻卷着冲向沙滩。沙滩上游人寥寥。天太冷了,没有人喜欢在海边吹海风。好像涨潮了,海水汹涌着奔向岸边的礁石,那几块李李熟悉的礁石也很快被海水吞没了。
  快了,快穿过黑暗了,前边就是光明。既然汽车绕过我,那就让大海吞了我们吧。还何禾一条生路。我不能单独一个人死,我死了,小星不会好活,孩子,对不起,妈妈带你来到这个世界,却又无奈的带你离开这个世界,你如果有感应,请不要怪我……对不起……儿子……
  小星亮亮的眼睛瞅着海水,漂亮的脸蛋像极了某位小童星,这孩子,外表一点就不缺,怎么就是缺了大脑呢?姥姥说。
  是的,孩子长得可爱,招人喜欢,可是他就是这样,他的缺陷太特别了,他的一生太愁人了,之前李李还蛮有信心,听人说强化训练还会好起来,可是,她有时候也感觉有些自欺欺人了,会好起来吗?
  李李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她又想起了今天她拿盆子敲打自己的脑袋,她想着天黑了,这个城市的那些新闻会播出她的事吗?就是播出她自己也看不到,她在海边呢,海边没有电视可看,只有海水在看她,她也在看海水。
  李李沮丧至极,突然想起了那两个记者的对话,儿子是傻子,娘也是傻子,就让她出丑……出洋相……李李这才回过味来,自己用盆子砸自己的脑袋,连自己都懊悔,怎么那么不动脑子!你说你傻不傻?你用盆子砸自己脑袋干啥?你想证明什么?可是别人会让你证明吗?说不定会起反作用,完了,自己确实做得过头了,真后悔做那个,自己怎么那么不长脑子?真的出丑了……
  是,李李没有脑仁,她的脑浆被扯出来了,碎了一地……
  唉!出丑就出丑呗,反正快死的人了,还在乎那些?等自己死了,再托生就不干这傻事了,自己一定要记得这辈子发生的事,下辈子不会再犯傻了……何禾,你好好活,再娶个媳妇,再熬个人,熬个好一点的,没病没灾的好孩子,可千万不要再像小星……
  第六章,孩子,还是你先死吧

  就这样,所有的青川市的市民,那些大爷大妈们,小于,还有小于的表哥,还有何禾的亲戚,以及所有他们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看着李李出丑的新闻,李李拿盆子狠命敲自己脑袋的新闻,而被曝光的女主人翁却在海边闹自杀。
  海浪拍打着娘俩的脚脖子,然后拍向小腿,她感到彻骨的寒冷,身子不停地筛着糠,脸和嘴唇白的像翻卷的雪白的浪花,头发被海水打成一绺一绺紧贴在额头上。小星紧紧地抓着李李的手,对于涌到他身边的浪花毫无感觉。他衣服全湿透了,小脸煞白,海水已经到了他的胸。他感觉不到寒冷,眼睛里没有惊恐,只麻木的跟着妈妈。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他也不知道妈妈此刻正带领他走向死亡。妈妈要杀了他,他不知道妈妈要杀他,他不理解妈妈的绝望。他的眼睛只看着汹涌的海水,眼珠空洞洞的,好像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死亡也与他无关。
  此刻的小星,眼睛里哪怕有一点点生的渴望,李李都会义无反顾的回过头,都会为了他的一线渴望而放弃自杀,但是小星没有,任凭妈妈拉着他奔向生命的终点。
  李李冻得失去知觉,小星应该也没有知觉了,他双眼迷离。他在想什么?想他的那片星空吗?他是星星的孩子,他可能想他的家乡了,也许家乡是他该回去的地方,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有快乐做他的养料。他从那个快乐的星球误打误撞的来到地球,李李只是他的一个载体,他通过李李的身体来到这个星球,这个不属于他的星球……也好,你回到你的那片星,你便好了。
  李李麻木的回过头,浪花在她胸前翻滚,很多的海水已经灌进了她的喉咙,她初次感觉咸咸的,像吃到了一口又苦又咸的咸菜。后来便尝不到咸腥味了,她的舌头也麻木了,像嘴里含了一块木头,冰冷僵硬。李李看到小星已经让海水淹没了头颅,小星没有一丝挣扎,任凭海水灌进自己的脖子,灌进自己的嘴,眼睛只看着前方。
  李李想,孩子,还是你先死吧,你个子矮,等妈妈再往前走,便是妈妈死了……李李看到了自己和小星的魂魄在海面上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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