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介绍一种特殊律师,他们被称为毒辩。普遍有钱,且不招人待见。
我的朋友何索尔,当了6年毒辩,专职为涉及毒品的毒枭、毒贩、毒虫服务。这些年他给80名涉毒人员打过官司,期间挨了不少人骂,甚至法院一听是他的电话,可能会直接挂断。
他倒不生气,谁让自己是为涉毒人员做辩护的?
然而在9年前,何索尔刚从刑警学院毕业,还成为了一名检察官,专门负责把犯罪分子送进监狱。那时的他觉得这样正义的工作才有意义。直到有天他经历一场意外,突然辞去检察官一职。具体原因他现在也没告诉我。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当毒辩。他也很直白,因为毒品案件普遍很难,他喜欢挑战,而且钱还很多。
“而且还有一点,是不是因为涉毒人员讨厌,所以他们就不配被公正的审判?”
今天的故事里,就有个涉毒人员说自己被冤枉了。
他说自己和陌生人拼车后,包里突然出现了两公斤冰毒,3个月后就要被执行死刑。
2011年,婚礼现场,大虎正带着新婚妻子四处敬酒。
现场宾客众多,大虎心思却在别处,不时朝门口望去。他在期盼那叛逆弟弟小虎的到来——这家伙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
兄弟俩从小相依为命。父母去世时大虎14岁,小虎4岁。那时大虎就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后来他白手起家开办废品厂,至今资产千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弟弟,这家伙总是在外面鬼混,最近更是几个月不回家。
就在他思索时,小虎出现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神秘女孩。
小虎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女友梅子。然而等到婚宴结束,大虎妻子来到厕所,看见梅子蹲在角落,缩着背。再凑近一看,梅子手里居然拿着一个塑料瓶,贪婪地吸着里面的东西。
第二天,大虎叫醒弟弟,质问到底怎么回事。弟弟无所谓地说,“爱屋及乌,我反正就是陪她玩玩冰,毒品也不会吃人。”
大虎劝弟弟离开女友,去戒毒,但结果是两兄弟大吵一架,弟弟一走就是5年。大虎再次收到弟弟的消息时,被告知弟弟贩卖冰毒两公斤。
他不相信。
2017年,距离小虎二审还有3个月。如果没有律师能帮他赢,他将被直接判处死刑。
大虎从北方飞到南方来找我,希望我作为他弟弟的二审律师。他找的上一任律师认为他弟弟确实贩毒了,没什么辩护余地,直接被炒了鱿鱼,大虎说,“感觉那个律师态度不够积极”。
拿到判决书后我翻了翻,瞬间明白上个律师的态度从何而来—— “贩卖、运输毒品、单人犯罪、现场人脏并获、冰毒2公斤。”
“这个案件你有几成把握打赢?”大虎伸长头,往前靠了靠。
我没怎么吭声,因为就刚刚那些关键词,如果都是真的,神仙来了都是死刑。结果我的沉默让这个西北大汉直接哭了出来,大喊:“我不想让我弟弟死啊!”
更离谱的是,他要给先我打50万的律师费。
我将纸巾递过去,只答应自己先过去聊聊,但没辩护余地我也无能为力。毕竟如果案子没打赢,这钱拿着也烧手。大虎就同意了。
大虎如此绝望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毒辩”律师,只和毒品案件打交道,接触的都是毒枭和瘾君子。他正是看中了这点,才飞大老远找上门来,肯定不想吃个闭门羹。
那是我辞去检察官一职的第3年,被身边人不少人反对,他们觉得铁饭碗不要,反而天天跑去和毒虫们打交道不值当。但我觉得,这些案子虽然棘手,但也让人感兴趣。
就比如现在,如果小虎真的有冤屈,只要我找到证据,那就是给死刑犯翻了案。除了那50万高额报酬,更宝贵的是能够得到认可。
两天后,我飞到了小虎所在看守所。
看守所离主城区较远,与一般的看守所一样,坐落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半山坡上,背靠着一处悬崖。看守所后面的山崖非常陡,几乎成90度角,全是硬杠杠的花岗岩,让人不寒而栗。
在看守所的会见公区,蹲着6、7个穿着统一的灰色服装的犯人。他们手放在头上,交头接耳。旁边穿着特勤服的干瘦小伙不时挥舞着手中警棍,喊着“蹲好,别说话!”
“你,4号会见室。”青年民警喊道。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白了我一眼。我只好连忙朝会见室走去。那是间很破旧的会见室,光线黯淡,打开门就有一股难闻的异味。
我坐在那张锈迹斑斑的桌前一会儿,只见苍白憔悴的小虎拖着步子进来了。
我见过不少临近死刑的人,每次会见总是有倾倒不完的话。因为对他们来说,律师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次会见小虎,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但小虎跟我设想的不一样,这27岁的年轻人好像随时准备好奔赴刑场了。
我仔细打量着小虎,不知面前真是一个无辜者,还是一个演技奇高的毒贩。从判决书看,小虎被捕时正和女友梅子搭乘网约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两位拼车的陌生人。一行人刚到高速路口,就被便衣警察团团围住,最后小虎的黑色背包里被翻出了两公斤冰毒。
如今小虎已经在这里关押了整整一年,他从未认罪。我问起来,他也是重复那套供述——“我不仅没有贩毒,而且刚刚才把毒给戒了。”
这话不仅审讯人员不信,就连我都不敢当真。我当了3年毒辩,也没见过能够戒毒的当事人。而且强戒所那边的数据更可怕,进去一百个人,最后九十九个都会复吸。
但小虎却说,自己为了那个叫梅子的女人,硬是用整整5年,把自己熬成了那百分之一。
“和我讲讲你和梅子的事情?”
小虎将被紧拷的双手放在桌沿,开始给我讲述起那段他和梅子相识的全过程。
5年前,他在酒吧第一眼就到梅子,就觉得这女孩虽然消瘦,却有种不一样的性感,“一见钟情的感觉”。
相熟后,有天小虎送梅子回家,昏黄路灯衬托着一股暧昧。当晚两人就走进了梅子的房间。气氛正好时,梅子却拿出一个塑料瓶,温柔教导着小虎如何操作。
紧接着,她就像高中生情侣分享一杯奶茶那样,和小虎共用一根吸管吸食冰毒
这之后几天,小虎总是去找梅子,两人一起抽,一起睡。“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冰,但我不敢告诉我哥,所以我不辞而别,和梅子同居了。”
但同居之前,他忘了一件事,就是这个女人从没对他说起自己的过去。他搬到梅子家第一天,就在屋里看到一个陌生小孩,还管梅子叫妈妈。
梅子连忙解释,她的前夫因为贩卖毒品,已被审判逮捕,只留下了这个小女儿。她很快就把小女孩送去了闺蜜家常住,说自己有毒瘾也不好照顾,不要让孩子打扰他俩的生活。
小虎没吭声,只是出了趟门,把小女孩又接了回来。
他是个孤儿,曾亲眼看着双亲因为事故死在眼前,他知道没有父亲是什么滋味。那天他对梅子说,要带着这个小女孩一起活。那几年,他白天是父亲,接送女孩上下学,晚上是毒虫,和梅子一起“飘在云里”。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他在2014年开始准备戒毒,不仅自己要戒,还要逼着梅子戒。
因为他想要个和梅子的孩子。
他担心吸毒的梅子产下畸形的胎儿,更担心自己哪天被捕,让亲生孩子和小女孩一样,活得像个孤儿。
他和梅子做出约定,不再吸毒,重新开始生活。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们几乎是赌上一切。两人抛下所有家产,特地去了一个新城市,开了一家新理发店,甚至连手机号都换成新的。
随之而来的,是噬骨一样的戒断反应。
“头两个星期是最难忍受的,毒瘾发作时,像有几亿只蚂蚁在吞噬骨头”。每每那个时候,小虎和梅子就会用绳子捆住对方,一齐将身体浸入冰凉的水里。两人浑身颤抖,紧紧挨着,呼出的水汽在凉水表面扩散开来,还能感受到另一半轻微的脉搏。
要是这样还忍不住。两人就从药店买来止咳水作为替代品,彼此监督,看着对方喝下。
无论你去问哪个戒毒所警察,他们都不一定会相信有人能成功戒掉冰毒。但小虎觉得自己和梅子能够做到。
至少在差点闹出人命之前,小虎是这么以为的。
小虎告诉我,戒毒一个月的时候,自己差点把梅子打死了。
当时他为了转移注意力,把精力都集中在打散工上。“但她没戒掉,趁着我出去打工的时候,偷偷地联系购毒吸食。后来,我不经意看到她聊天记录才知道,原来她不仅买来吸,还倒卖给他人。”
事发当天,小虎动手殴打了梅子。“我一生气就对她拳打脚踢,我也不知道自己变得那么暴力了。”
他说的是实话,犯瘾的人确实很难控制脾气。
但梅子也同样痛苦,本来就有毒瘾,结果还要挨那么狠的打。她无法忍受,开车撞向了小虎。
那段时间,两人把之前许诺的美好未来都忘了。梅子明目张胆地在小虎面前吸毒,联系买卖毒品。小虎气疯了,往往上去就是一顿毒打。
最严重的一次,梅子被打到失去意识。
那次小虎提前回家,一进屋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再一看梅子手里居然又拿着吸冰毒的塑料瓶。二人扭打在一起。可一个吸毒女又怎能比得上年轻力壮的小虎呢。最后梅子被打得头皮开裂,鲜血直冒,直接被送去了医院。
诡异的是,梅子出院后,两人又和好如初。
甚至几天后,两人还一块儿去梅子哥哥所在市旅游了。度假长达一周,全程很愉快。小虎说自己当时已经完全不再依赖毒品,还想着等这次回去,就和梅子开始重启备孕计划。
可就在假日的最后一天,那两公斤毒品从天而降。
那天,他们叫了网约车返程,和他们一同拼车的还有两个陌生人。就在司机开到高速收费站时,一群便衣警察拿着枪让司机停车检查。小虎他们被吓得不轻,赶紧按照指令从车里钻出来,手抱头接受检查。就在这个时候,小虎听到其中一位民警喊了句,“有发现!”。
小虎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眼,看到一个民警正拿着照相机对汽车后备箱拍摄,另一个民警用录像机在一旁记录详细经过。
“黑色背包是谁的?”一名警察问。
小虎承认是自己的。
接着他们五人就被带回警局一一审问,警察得出结论——小虎私自运输两公斤冰毒。
一审结束后,小虎被判死刑,在看守所关押至今。
讲到这里,小虎停下了供述,默默地等待着我的发问。而我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总觉得他的供词有点不对劲。
毒辩律师难做的一点,在于案件涉毒,罪责重大,当事人不敢轻易说实话。
更要命的是,这帮和毒品打交道的家伙往往反侦察能力极强,而且还撒谎成性,甚至会一边观察你的反应,一边选择利于自己的供述。
而小虎从刚刚讲述开始,似乎就在一直暗示我什么。
小虎说,此次旅行有7天,期间有2天他自己独自和朋友出去了,背包没有带走。而返程的网约车是梅子他哥给预约的,途中还经停了两个服务区。
他特意跟我提起,梅子哥哥是在外面混的,和毒品有关系。还有他提到经过了两次服务区,是不是在暗示有人把毒品放进他包里?而这个人正好是梅子哥哥?
但没有证据,什么都是白搭。
如果当初侦查人员有在那包冰毒上找到指纹,就能直接证明谁碰过毒品,也不会让这案子到现在还没破。
会面的最后,我问小虎需不需要给哥哥或嫂子带话,他的回答让我惊讶。
“帮我问问孩子怎么样了。” 他说的孩子,是那个梅子和前夫的女儿。
“本来旅游也想带她,后来梅子没同意,我就答应她,等回去了带她去动物园”。小虎语气诚恳,让人感觉他真的对梅子和女儿动了真感情。
这次会见后,我倾向于小虎可能是被陷害的。
毕竟那辆车上还有其他三个人,包括他女友梅子。还有更奇怪的一点:那天警察的逮捕过程,不像日常排查,反倒是守株待兔等着小虎。
我最终接下了这起案件,但此时距离小虎二审越来越近。时间紧迫,直教人掉发,难怪学法的前辈多为秃顶,他们说这是功力深厚的表现。我摸了摸自己尚且浓密的头发,心里十分不安。
接下案件第一件事,我就打算从司法机关拿到卷宗,看看里面有没线索。
但这可是一件难事。难的不是找线索,难的是我不一定能拿到卷宗。因为办案人员一看这是二审案件,而且还是毒品案,肯定不愿意积极配合。
果然,我打电话给法院说明来意,对方一听我是律师,直接挂断了电话。
之后,我多次联系法院要求阅卷,但得到的结果是检察院把案卷拿回去了,一直都还没归还。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超过法律规定的检察院阅卷的时间限制,我才拿到了那本卷宗。
翻开第一页,我原本想着先去看案发来源,却一眼瞥到了一条异常的信息——有人提前一周,就向警方举报了小虎将要在那个地点运毒。
而举报人,就是他的女友梅子。
我先翻到了案发当天笔录那页。那是一份询问笔录,而不是讯问笔录。
两者一字之差,前者代表证人提供线索,后者代表犯人供述。这说明,梅子一开始就是证人的角色。我迅速滑动鼠标,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究竟在警方面前说了什么。
结果我整个人都懵了,她在案发一周前告诉警方:“小虎吸毒又贩毒,这一次他打算借着旅游,购买2公斤冰回来卖。我们在X市的时候,小虎独自一人去了另一个城市找朋友,回来后就拿了2袋毒品放到包里。”
这可完全跟小虎的那套供述完全不一样!
我闭上眼,深思,试图将梅子描述的经过拼贴在一块——案发前,梅子去警局举报小虎要贩毒了。案发当天警察在收费站蹲点,看到小虎的车便冲上前拦了下来,最终人赃俱获。
只是我有些疑惑,小虎和梅子是男女朋友关系,一同在车上被抓,警方应当把梅子也当成嫌疑犯,至少也来个尿检吧。然而案发那天,警方只是对梅子传唤了几个小时就把她释放了,没立案也没拘留。
梅子和小虎之间的证言有冲突,在他们的口中,仿佛对方才是离不开毒品的那个人。
但这可是梅子到警局的实名举报,可信度要比小虎的证言高多了。谁敢报着自己的名字到警局作假证?
我很有可能被小虎欺骗了。
小虎的形象在我心中跌到了谷底。从一个一往情深的可怜人,变成了一个城府极深的瘾君子。
我之前当了那么多年检察官,最自信的就是自己对犯人的判断,但这次真的让我有些沮丧。那天晚上,我在律所里熬夜加班,顶头的头发乱糟糟,旁边的老师傅见我熬夜心烦,便问我缘由“师傅,你有没碰到过这种城府特别深的当事人,我该怎么办?”
他直接把话给说死了:“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当事人,那就不要做辩护了。你可以选择撤销委托了。”
我想了一夜,离小虎二审越来越近了,如果现在放弃,他也许将会在审判结束后直接注射死刑。
我最终决定坚持做完这个案子,至少得尽力,站在小虎这边,为他的立场辩护。
但此时距离小虎二审只剩下不到60天。我直言告诉他最坏的结果,就是注射死刑。除非他有重大立功,比如揭发其他人的罪行。
“你有没有掌握一些其他人的犯罪线索?”我轻声询问小虎。
小虎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赶紧补充,“难道一个都没有吗?以前卖毒品给你的那些人呢?与你同仓里的那些人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们还有其他的犯罪啊?”
小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往椅子上靠了靠,望着天花板,看来我要做恶人,抛出重磅炸弹。
“你刚刚不是说梅子有卖毒品给他人吗?你考虑过写篇举报信吗?或者在法庭上与法官说起这件事情。”
我话音刚落,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小虎,突然抬起头,猛地瞪我一眼。
“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说过梅子的事。”小虎显然是在刻意回避,说着竟然双手抱头哭了起来。我手足无措,想向他递一张纸巾,但考虑到看守所的会见规定,还是算了。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一个人马上要被判死刑,却不肯供出女友,这状态不是能够装出来的。
他说自己为女友付出了那么多,对方不可能出卖自己。他更是让我死了那条心,自己绝不会供出女友。
“放心吧,我会找到其他方法帮助你的。”我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不再问下去,也是担心他爱人心切,直接把我给炒鱿鱼了。
但离开以后,我马上开始调查梅子身上有无突破口。
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了,就是选择相信小虎最初的证言。当时他说梅子才是那个贩毒和吸毒的人,也在微信上跟人聊过毒品生意。或许只要找到她的微信记录,就能找到一些证据。
我轻轻地在键盘上敲打,屏幕上显示几个大字“申请调取证人梅子名下手机的聊天记录之法律意见书。”
刚开始我心里痒痒想自己动手调查,因为老本行是检察官,调查嫌疑人的经验还是有的。但还是忍住了,毕竟有不少同行因为主动调查,而被人说是作伪证,被吊销律师执业证的很多,直接入狱也不少。
我告诉自己,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发文书督促法院,让他们去收集梅子的聊天记录。
幸运的是,这次法院工作人员直接答应了我的请求。
两天后,我拿到了梅子半年的聊天记录,300多页的聊天书证没有做任何标识。我一页又一页地翻看,枯燥又无聊,但又不敢大意,害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在聊天记录就要翻完之时,我所期待的“意外惊喜”终于出现了。
如果这个线索成立,小虎可能直接无罪释放。
那是梅子与自己闺蜜的聊天记录。她俩聊天中那寥寥几行字,拨开了掩埋真相的浓浓烟雾。
梅子说自己又被小虎打了, “我很后悔和他在一起。”她接着还有个提议,“我想向派出所举报他贩毒,让警察把他给抓了。你陪我一起去吧。”
闺蜜拒绝了,说这样太危险,“说不定警察先把你抓了。”
梅子回复:“不怕,一不做二不休。我讨好他,让他陪我去旅游,我再从我哥那里买点冰,放进他包里。”
我再一看聊天时间,7月9日,和梅子举报时间对上了!
我深吸口气,闭上眼,开始在脑海描绘这场案件的全貌——7月9日这天,梅子因为吸毒,被小虎给打了。她怀恨在心,到警局报告小虎会在一周后贩卖毒品。然后她把2公斤冰毒塞入了装着衣物、洗面奶、点心和情趣用品的黑色背包中。
如果我想让这个证据更稳固,就必须再去一趟看守所会见小虎,打探7月9号那天的全过程,搞清楚到底是什么让梅子要对他痛下毒手。
第二天,我在看守所再次见到了小虎,憔悴,眼神空洞。他已经在看守所待了一年多了。此时距离二审越来越近,他觉得自己难逃一死,内心像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先安抚了他的情绪,说哥哥大虎非常担心他,天南地北地找律师,废品站不去打理,生活一团乱,活得就像个傻子一样。“你当初失踪了整整5年,大虎听说你出事也没放弃你。现在你却先判自己死刑了,那怎么行呢?”
可小虎的回应出乎我意料。“请转告我哥,我很感谢他,更后悔当初要离开他,我会争取活下去,如果我不幸去世,请让他把我葬在父母坟边。好让我忏悔。”
我为了让他振作起来,直接说:“我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很大可能可以救你的命。”
出乎意料的,小虎听到后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我想,他这一年多大概听多了这样的话,也有些无感了吧。
也好,这样就不用再解释了,免得他偏袒梅子。我开始跟小虎确认7月9号那天的详情。
小虎有些吞吞吐吐,不是太愿意回答。
我有些着急了,声调高了好几度:“大家都是男人,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个过程很关键!”
小虎最后还是交代了。他说,7月9号当天,就是自己把梅子打进医院的日子。那天他下班回家,看到桌上放着几个冰壶,梅子坐在沙发上一口接一口的,他一下子来了脾气,把梅子推翻在沙发上。
梅子躺倒在地,鲜血直冒。
小虎赶紧把梅子扛在肩上,送往了医院。这一次梅子头上缝了好几针。
小虎站在病房外,看着包着绷带的梅子懊悔极了。他只是想要和这个女人好好生活,让孩子有个正常家庭。
但自从戒毒开始,他控制的力度越大,梅子反抗就越强烈,好像一切都失控了那样。他并不知道,那时躺在病床上的梅子,不再打算反抗了,而是准备杀了他。
我试着提醒小虎:“那些毒品有没可能是梅子放的?”
他陷入一片死寂,接着看向地面,五官慢慢皱了起来,“应该不可能吧……”
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匆匆告别,接下来只要攻克了那个关键证人,小虎就能够活着离开监狱了。
这个关键证人,就是梅子的闺蜜。
我借助大虎的人脉,找到了方熙的电话号码。见面那天,她裹着一件大红外套,眼眶深凹,面黄肌瘦,20多岁的姑娘看上去像40多岁。
估计也是个瘾君子。
起初方熙并未坦白。直到我把那一页聊天记录放到了方熙面前,我注意到方熙吸了一口气,之后是几分钟的沉默。她低着头,缩着身子,把黑色提包牢牢抱在怀里,神情紧张。
“之前也说过,证人有作证的义务,作假证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知道吗?”我劝解她。
方熙最终确认了那份聊天记录,承认梅子和自己说过整个杀人计划。
我修改了质证意见和辩护词,将它邮寄给法官,希望开庭前能够影响到法官吧。
很快,小虎的二审就要开庭了。
法庭辩护像是讲故事,控方辩方都有各自的故事。这一次,我讲的故事很悲哀。
我的辩护词告诉了在场每个人,这起案件的本质不是贩毒,而是一起精心计划的谋杀案。
案发之前,梅子举报小虎一周后会开始运毒。但对于小虎来说,他根本没有贩毒的动机和迹象,一是因为他在建筑工地尚能糊口,二是他的银行流水也无异常,买毒品总得要钱吧。
我讲到小虎这5年来的生活。他是如何督促梅子戒毒,如何想要给孩子一个正常的家庭。
只是他不明白,哪怕自己能成为戒毒胜利的那百分之一,也无法消除别人的毒瘾。他因为梅子仍在贩毒,在7月4号当天发生了一次家暴。根据报案说明,梅子第二天早上就到派出所报案。
然而真相是,她准备借司法之手,置小虎于死地。
小虎曾跟我提起,那天他回家时突然被梅子抱住,说想要出去旅游散散心。他很久没感受到这么温暖的怀抱了,最让他开心的是,梅子提出这次旅行后愿意戒毒,和小虎生个孩子。
但就在旅行最后一天,梅子往小虎的包里塞了两公斤冰毒。
接着,我拿出了最关键的证据——梅子与闺蜜的聊天记录。我怕刺激到小虎,特地转过头来,看了看坐在下面的他。
他皱着眉头盯住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旁听席则一片哄然,大虎目瞪口呆,家属们都在交头接耳。
“肃静。”审判长提高了音量,以维持庭审的秩序,现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回到了我的辩护,结语是不能排除小虎被梅子陷害的可能,请求法院对小虎作出无罪的判决。
我又看了眼小虎,穿着灰色布衫站在那,沉默,没有其他反应。
我心想,他怎么能这么冷静呢?
庭审后,我和小虎见了最后一面。我告诉他现在需要等二审判决书下来,很大几率是无罪。
我不记得小虎那时的神情了。他没有因为获得新生而兴奋的样子,也没有向我打听梅子的事。
之后不久,我得知了一些让人诧异的事:梅子跟小虎在一起的这几年,用的是假身份,难怪她当初报警毫不犹豫。而梅子在外面也有一个情人,就是当初采纳她证言的警察,如今已被撤职。
梅子已经逃窜去了外地,可能仍在作案。
我还接到了一桩同样的案子,当事人也是被梅子用这招给陷害。而他曾和小虎被关在同一间看守所,还跟我说,梅子在外面跟别的男人乱搞,其实小虎早就知道了。
我一时语塞,因为小虎和我的会见谈话里,聊起梅子都是闭口不言,别说自己被戴绿帽的事,哪怕就是死刑在即,也不愿说出实话。
小虎很快就被释放了。他给我发了一条信息:“你在法庭说的那些是真的吗?还是只是你的诉讼策略?”
他还是不相信,那个他愿意为之舍弃性命的女人,要的就是他的命。
我当时坐在出租车上,很是迟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望向车窗外,看着路过的人们,每张清晰的面孔像是随着车速,在我脑海里迅速模糊掉,成为可有可无的黑点。
我拿出手机,告诉他:“你的这些问题都不重要”。随后把他删掉了。
何索尔告诉我,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白,小虎为什么会那么爱梅子。
小虎即将被判决死刑的日子里,他跟何索尔说过最多的,都是和梅子一起生活的渴望:“我们必须把毒戒了,到时候我哥不会嫌弃梅子了,我们再搬回去一起住。”
但关于梅子对自己好的细节,小虎从未讲过一次。或许是因为根本没有过。
就算这样,出狱后的小虎依然对梅子念念不忘,甚至还想要找到对方问个清楚。
或许对小虎来说,真正的毒品其实是梅子。他以为自己戒掉冰毒,就能和梅子走向未来生活,却没想过这份穷追不舍的爱,会将自己带向地狱。
多年后,小虎还和何索尔见了一面,提起梅子时,刻意让表情很平淡。他还是忘不记。但何索尔想对小虎说,其实那天的短信,他没有发完:
不就是爱吗,人这一辈子可能爱好几回。
但能好好活着的,只有这一辈子。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林老鬼 小旋风
插图:小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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