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录】他们那个的世界爱与痛

【见闻录】他们那个的世界爱与痛
锅先放着,等我淘米。如果不停电,就慢慢煮。
一、17岁的小夏说你看他好开心
第一次注意到小夏是在一个下午。那是2017年的秋天,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我订了一个小蛋糕,坐在临窗的楼道里晒着太阳等外卖员送到。我看着窗外的风穿过樟树,将很多的叶子吹落。
小夏从病房出来,扶着栏杆扭腰运动。蛋糕送来的时候,外卖员说了声祝你生日快乐。小夏侧过头朝我这边看了看,说:哥哥,你生日啊?我前天刚过17岁的生日,都没蛋糕吃。
后来,我们一起吃蛋糕,他说好想念妈妈,妈妈在时,每年的生日他都能吃到好东西,还会有生日礼物。
我说:你妈妈呢?没有陪你来住院吗?他低下头用叉子挑起蛋糕上的樱桃,小声说:妈妈在我15岁那年去世了,也是在这个医院,和我一样的病。
我愣了一下说那你爸爸呢?他说:爸爸也一样。
我们朝窗外看去,刚才给我们送蛋糕的外卖员在楼下飞快地奔向他的电瓶车,飞驰电掣地消失在我们视线中。小夏说:你看他好开心啊。
小夏出生于南方的一个水乡。他妈妈来自西南边陲某省一个偏远的山村。在外出打工时和来自北方的小夏爸爸相识。一年后,小夏出生,三年后,小夏弟弟出生。
小夏弟弟5岁时因多日发烧不退住院治疗,在入院crb四项检测中,查出HIV阳性。随后医院对小夏和他爸妈也进行了检测,结果是全家阳性。
一个月后,小夏弟弟因肺部感染治疗无效去世。小夏也开始服用HIV抗病毒药至今。
2015年,小夏的妈妈因肝癌,在我们当时所在的这所医院去世。当时,小夏15岁。
此后,小夏爸爸和小夏两个人相依为命,在水乡他们用多年积蓄买下了一套不大的房子。他爸爸做木工养家,小夏在一所普通高中读高二。
我记得那天我和小夏坐在病房的楼道中聊了很久。深秋的夕阳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将扶手和栏杆在地面上投射出奇形怪状的影子。
小夏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将他的过去娓娓道来,他用平静而温柔的声音,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早熟和淡然。除了常年吃药显得肤色稍微暗淡一点,他可以称得上是个非常好看的少年。
小夏说他在很长的时间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只知道爸妈每天会定时督促他吃药,这成了他生活中最根深蒂固的习惯。对于吃药,小夏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17岁的他安慰刚刚确诊的我说,哥哥别怕,真的不影响寿命,按时吃药,我们可以活很久。
高一那年的12月1日,学校组织开展预防HIV主题讲座,小夏知道了HIV传播的三种途径。他笑着和我说哥哥我不是⭐途径传染的。
小夏说,班里有个叫江洋的男生和他关系很好,他们每天上学放学结伴而行,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病。
小夏那次住院是因为扁桃体发炎一直不见好转,医生在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后没有发现大的问题,就让他住院输液消炎。从弟弟去世的那一年开始,这十多年间他是这个医院的常客,医生护士都很喜欢他。
小夏问我我是怎么生病的,我和他讲了我和师兄之间的事,小夏听得很认真,他说他也很喜欢江洋,但他停顿了几秒钟,随即又笑着说“我不配”。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我不知道过去的这些年,带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但我知道,在我的余生里,我也要带着这样的秘密活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晚饭的时间到了,楼道里热闹了起来,住在我隔壁病房的老张拿出了他的二锅头和花生米,又开始了他喝着喝着就开始胡言乱语的日常。
小夏说:“我病房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要不告诉护士一声,把我们两个人调到一间好了,我想和哥哥多聊天”。
小伟护士很爽快得答应了,给我们换好了铺位和床头卡。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以后,慢慢地进入了恍惚。后来我依稀听到有人给小夏打电话,他们聊了很久,最后小夏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晚,医生来查房时,我迷迷糊糊听他给小夏说“多开导开导你旁边的哥哥,他一时还没适应”。小夏说“好呀,我们昨天聊了很久呢”。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窗外穿过云层的晴朗,我有些害怕。师兄刚刚去世一个月,看到阳光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傍晚的太阳。我害怕想起以前的日子。
我问小夏:“昨晚是你同学江洋给你打电话吗?你们聊了挺久的。”
小夏抬头看着我,轻生笑着说:“不是的,是另外一个病友。”
那个被称为胡哥的病友,是小夏妈妈2015年住院期间认识的。当时他和小夏妈妈一个病房,看着她离开。后来他加了小夏的微信,时不时会电话联系。
胡哥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经济条件不错,这两年一直是他在给小夏生活费,也会隔一段时间去水乡中学看他。
小夏说:“是他让我第一次知道txl这个词,我知道他对我有那种想法,但我需要他的帮助,我爸爸太辛苦了。”
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吃早餐,阳光照着他长长的睫毛,他突然带点戏谑的口吻说:“我是不是挺不要脸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知道他们之间可能早已达成了一种类似于by的默契。但我没有权利去评判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他需要面对孤独时的勇气,也需要钱。甚至我觉得,他比我坚强,在其他小孩还在父母的怀抱里做梦时,他已经在和这个对他不友好的世界握手言和。
我说:“我觉得你的胡哥一个好人。”
他想了想说:“嗯,他是个好人,但我还是更喜欢江洋,他长得比胡哥好看。”
原来,颜值真的比钱更正义。
之前煮的师兄的饭,也会在这次穿插进去。昨晚睡不着,有和小夏微信聊天。告诉他我要写他的故事,他说好啊,写好了给他看。他在胡哥所在的城市读一个三本。
傍晚的时候,胡哥来了,手上拎着两个大袋子,里面装了水果和一些新买的衣服。胡哥长得很高,皮肤白净,身材适中,有一种儒商的气质。他进门看到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一把把小夏抱在怀里,揉着他的头发问你身体还难受么?
小夏轻轻挣脱开,红着脸看看我,然后对胡哥说:别人看着呢!
胡哥坐下来,拆开衣服让小夏试是否合身。小夏穿好衣服转了个圈说很合适。胡哥笑了,说年轻人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小夏真的很好看,穿着运动裤和套头线衫的他,有种朝气又内敛的少年气。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是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一个转身投篮能吸引无数目光。但小夏说他从小不参加激烈的运动,他怕自己受伤去医院不方便。
他描述的情形像极了一个带着镣铐跳舞的人,与生俱来的束缚捆绑了跃跃欲试的灵魂。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但与小夏相比我们要幸运得多。因为我们终究拥有过自由的时光。
胡哥晚上在医院陪宿,八点时他订了很多肯德基外卖,我们三个叫来值夜班的小伟护士一起吃。小伟讲了很多医院里的段子,她把我们逗得像三只傻子。笑声惊动了隔壁的老张,他探头探脑地过来问:啥事这么开心?
后来,小夏说想去卫生间冲个澡。胡哥也一起进去给他搓澡。
过了很久,他们出来了,小夏捂着下面快步跑上床,让胡哥去护士台给他拿一套干净的病号服。胡哥出去的时候,小夏笑呵呵问我:哥,你会经常dfj么?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我说会啊,这对男的来讲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小夏说:刚才在卫生间洗澡时,胡哥给他dfj了,他说很舒服。
胡哥拿着病号服进来了,问小夏说什么坏话呢。小夏哈哈一笑:说你对我好呢。
第二天胡哥离开后,小夏一个人在床边呆坐了很久。我问他在想什么?他说他在想胡哥万一哪一天找了其他男生了,那该怎么办。他说他爸爸赚钱很辛苦,没有能力让自己再去读大学。
我安慰他说:你这么可爱,他不会不要你的。
小夏红着脸说:昨天晚上他想要和我做,我没让他进去,我没有和别人做过,我怕。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不清楚胡哥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与目的。也许有日久生情的因素在,也许只是一时兴起时的工具。但他们之间,的确有物质关系的纽带,维系着两年这样一个不深不浅的“缘分”。
与胡哥相比,他的朋友江洋应该会简单很多,纯粹的好感,纯粹的年纪,纯粹的友情。只是,江洋不知道,小夏的人生,从出生时就注定了不会纯粹。他需要一个人,去帮助他用力活下去。这种形而下的当务之急超越了常人社会的道德评判。一个17岁的孩子,他能付出的大概也只有身体。
而且胡哥并没有一丝强迫。他看小夏的眼神中,有温暖的亲情在,也有暧昧的欲望在。
那天,医生告诉我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显示可以开始进行抗病毒治疗。我到楼下的门诊领取了半个月的药物。医生建议我住半个月,在治疗眼睛的同时,度过药物的导入期,以免出现严重的副作用。
第一天吃药后,我在眩晕中入睡,做了很多色彩斑斓的梦,像《盗梦空间》中描述的那样,一层梦境套着一层梦境,层层叠叠间师兄的脸一直在半睡半醒间闪回。那是他离开人世的一个月中,第一次进入了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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