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这货疑似是个悬疑科幻文~~~~~继续标题长长长~~~~~

  接到归队通知的时候,我正掏出我的信用卡交给酒店前台,并请秀丽苗条的前台小姐帮我开个标间,住一个星期。

  这是坐落在三亚亚龙湾的香格里拉大酒店,装修一派豪华。大堂外一个露天咖啡厅,远眺碧蓝大海,近前是柔软白色的沙滩,五彩斑斓沙滩伞点缀其间,几个游人正在戏浪,笑闹声让我想起一群欢快觅食的海鸥。

  所以我叹了口气,对电话那头的老队长说,“我三年没休过假了……”
  “我知道……”老队长把这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好像他真的很为难似的,“妞儿啊,我选了四个候选人上去,上头都没看中,后来直接点了你的名!唉!”
  老队长最后一叹,叹得那么真诚那么无奈,让我一时产生错觉,以为被上头点了名都该怪我自己。

  前台小姐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看着我,她还在等着我输信用卡密码。我朝她笑一笑,指了指手中电话,她理解的点了点头。于是我身子微侧过来,走远几步,尽量压低声音,“我刚开好房,钱都交了!香格里拉呢!”
  “没事儿,”老队长干脆的说,“队里都给你报!”说得豪爽之极,我似乎看见他边说边将手举起,做加强语气的一挥——这是他布置任务时的习惯性动作,有时开个会他能这么挥上十五、六次。
  但我没法买账,“本来就该队里报的呀!”
  “哎呀,妞儿啊,我说,你能别挑刺儿了么你?”老队长果真无奈起来,“要不我答应你,等这个任务一完成,给你放个长假?”
  “多长?”我来了兴致。
  老队长沉吟一下,“怎么说也得十天八天的吧。”
  哎呦我操!把本来七天的假给我销了,补偿只多一天,还跟多大恩惠似的!我腹诽着,但忍住了没吭气,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我的上司。“怎么单单就点了我的名了呢?”我把话题又绕了回来。任务来了,天塌下来也得当被盖,这就是军人的天职,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年假。
  老队长听出了我的松动,老狐狸一般的笑了,“这次是陆地之狼的特别任务,领头的你也认识。”我一听暗叫一声不妙,果然老队长轻快把那个名字说了出来,“是宁晖上校。”
  “我操!”我终于没能忍住。
  老队长果然不乐意了,一副教训口吻说,“妞儿啊,你可是我们特种大队之花,怎么能像那些大老爷们一样粗鄙呢!”嗨!队长到底是队长,从里到外透着文化气息,竟然用‘粗鄙’这么有内涵的词儿,要搁别人嘴里,直接就用‘糙性’两个字上来招呼了。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捏在手心里好一阵没顾上喘气,回过神来时又对上了前台小姐礼貌的微笑。真是大酒店有风度,等了这么久,人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我转身将刷卡机拿到身前,想一想,抬头对前台小姐说,“麻烦一下,帮我改成十五天吧。”
  前台小姐低头噼里啪啦的敲着电脑键盘,一刻后抬头继续对我笑,“可以了,小姐,请输密码。”
  我按下6个阿拉伯数字,在等候收据的空闲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养母接的。一听说我要返队,养母有些大惊小怪,直心疼说当军人怎么就这么辛苦,好不容易三年才盼来一个短短七天的假,还没开始休呢就又没了,难道要打仗了?
  “打啥仗啊,您老人家思维真活跃!”我笑了起来,“再说打仗多好啊,没准我就能加官生衔一不小心成了一个女将军!”
  “呸呀呸的!少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养母反应很大,我有些哭笑不得。我当将军怎么就不吉利了?她又追了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原来是这样,我嘿嘿笑了两声。
  随意唠嗑几句,最后便和养母话别。养母依依不舍的问,“那你这任务啥时能完成啊?”
  “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陆地之狼的所有任务,讲究的是短平快,一般都不出一个星期。于是便安抚养母,“我一忙完就会跟家里联系的,别担心了。”
  养母自然还是担心的,絮絮叨叨又罗嗦了几句之后才挂了电话。接过前台小姐双手递来的东西,我看也没看便塞入包中,拎着包离开了酒店。反正都是队里报销,我乐得给他们添点堵,没准任务完成了,我回来还能接茬住。
  初认识宁晖的时候,我六岁,从孤儿院里被接出来后,第一晚是在他家歇的。从孤儿院破旧黑暗的屋子里突然住到那么大而敞亮的地方,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惊讶多喜悦。一晃整整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清晰的记得接我的小车经过宁晖家所住的大院门口时,我看见背着枪的解放军一溜儿站得笔直挺拔,于是忍不住趴在车窗看着他们咯咯咯咯的一路傻笑,一直笑进了宁晖家家门。

  “这孩子,怎么这么野?”这是我进屋后听见的第一句话。我立时就收了笑,歪眉斜眼瞪过去。说话的是一个贵妇,穿得很时髦,皮肤很白很细腻,但眼角的细纹出卖了她的年龄。

  我自认摆出了一个很有杀伤力的姿态,就是,身子微斜,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着,头要抬得有些高,但是不能太高,最好用两只鼻孔对着对方哧气,眼神最重要,一定要冷,要狠,要绝情,要让人觉得我特看不上对方,哦对了,手也要揣兜里,最好是裤兜,要是碰巧裤子没有兜,那也要揣衣兜,要是更不巧连衣服也没有兜,这个……杀伤力就会稍稍减弱几分。这招在孤儿院屡试不爽,也是让我能够成为孤儿院之王的绝招之一。但是,我忘记了这招对大人不怎么管用。

  “哎,老宁这是要干嘛啊,好端端弄一个孩子回来……”贵妇很不耐烦的从看上去很绵软舒适的沙发里站了起来,朝楼上走去,接着一句话轻巧抛来,“朱婶,先带那丫头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别把我家弄一屋子跳蚤!”
  我的防御阵线几乎立时崩溃,气得几乎跳起来,大嚷了一句,“我没有跳蚤!”
  朱婶就是帮我们开门的阿姨,一直垂手站一边,这时上前来牵着我的手就往一间屋里走。我突然心慌,转身对那个带我来的、自进屋起就没说过话的叔叔说,“叔叔,我不洗澡,我干净的,我没有跳蚤!”
  叔叔对我温和的笑笑,“别怕,不就洗个澡么?等首长回来了,看见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妞儿,会高兴的!”
  我没奈何被拽进了一间卫生间,看着朱婶打开一只银光闪闪的水龙头,不一会,热水流了出来,这让在孤儿院一直用木桶洗澡的我啧啧好久。
  洗澡的时候我渐渐开心起来,突然觉得要把自己洗干净,要让那个‘手掌’喜欢上我。因为,我喜欢这里,我想留下。
  洗完澡以后,朱婶给我套上了一身男孩儿的衣服,大了好几号,穿在身上牵牵绊绊。但是,我很激动。因为从衣服的味道我能分辨出,这是一套新衣服!长大到六岁,孤儿院的孩子们穿的都是好心人捐献的二手衣,新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穿!

  从浴室出来时,那个叔叔已经走了。朱婶在收拾,偌大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好奇的到处走走看看摸摸。
  摸到楼梯时我停住的脚步,显而易见,那个贵妇对我的态度是排斥的,我决定不去触她的霉头。这时,我在楼梯间底看见一张小门。
  拧开门进去,我惊讶而欣喜的瞪大了眼,瞪得那么用力,自己都感觉眼珠子似是要掉出来。这里有一屋子的玩具!
  一个火车模型立在中央,小火车静静停在轨道上。边上是一个原野模型,看着像是打仗的,周围歪歪倒倒的放着好多绿色的小兵人,还有木刀木枪等,更多的是玩具手枪,还有各种我根本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我扑进去,一样一样的玩,每个玩具都爱不释手,捡了这个抱起那个,最后差点把自己埋在一堆玩具中。
  没多久,我生平第一次生起了贪念,我要把这些玩具全部带走!把这些玩具带回孤儿院去,就能组织大家玩一场真正的官兵捉小偷游戏了!我开心得快笑出声来,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开始找袋子。
  袋子没找到,但在屋角拖出几个纸箱。我打开纸箱开始往里头塞玩具,抓到什么是什么,挑也不用。
  就在一个箱子快塞满的时候,我听见一个男孩的声音,疑惑的、不解的、莫名其妙的、冷而鄙视的问,“你是谁?你在做什么?”
  我慌忙丢了箱子转头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尖额大眼,浓眉修长皱在一起,眼中一团与年龄不符的阴霾之色,让他清秀的容颜平添一股阴郁。

  没错,这个小男孩就是宁晖!第一次见面,他就把我堵在偷窃的案发现场!

  再见宁晖时,是一年后,我初入小学。开学典礼上,宁晖作为学生代表向新生致欢迎词。第二年,又是他。第三年,宁晖小学毕业了。之后我和他再无交集,直到八年前一次任务现场。
  那是一个人质劫持案,因嫌疑人是退伍老兵,手中有支猎枪,不知何故挟持了一名孕妇,所以当地警方向部队寻求帮助。军区派出一支小分队,其中包括进部队没两年的我。
  分队长在现场认真听取警察的报告,简短几句,他来回的问。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时,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辆漆成军绿色的陆地巡洋舰拉风的开了进来。挂的是军牌,但车牌后的阿拉伯数字不属部队的公开编制,应是属于高等级的保密单位的。
  果然,分队长果断弃了正喋喋不休的警察,以标准军步极快走向头一辆车,然后站住,刷地一下敬了个同样标准的军礼。
  车门打开,迈出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肩上挂着一毛三。个子不太高,身体却很厚实,尤其是肩膀,平阔的将整个身体撑得像个麻将牌一样。他面孔红润,浓眉下一双聚光小眼,唇做锗红,一抹销魂八字胡。冲着端正敬礼的分队长,来人也回了一个军礼。放下手时严肃的问,“现场情况怎样?”
  分队长以极快语速将警察之前告诉他的情况向来人做了汇报,几乎一字不差。我此时才了然,一定是分队长知道部队还有重量级人物要派来,所以事先将现场情况摸清楚,以备不时之需,真是有远见!
  一毛三的迷彩服严肃皱眉四下打探地形。分队长继续汇报,并提建议,“这里是废弃厂房,附近五百米内没有居民,对方拿的是猎枪,射击范围80米~150米左右。可以硬攻。”
  一毛三眯眼一笑,好似狐狸,问分队长,“劫匪的情况你清楚么?”
  分队长迟疑一下,放低了声音,“是一名退伍军人。”毕竟是家丑,不好在那帮警察面前外扬。
  “劫匪是哪个部队的?什么兵种?为何劫持人质?”一毛三连声发问,越问面色越冷,分队长神态也越谨慎小心,“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动手?人质有了人身危险怎么办?”
  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平时凶巴巴动不动就体罚我们的分队长这么乖觉小心,不由对一毛三油然升起敬意。最后在听见一毛三一句低喝,“这么鲁莽,怎么带你的兵!”时,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我立时控制面部肌肉,但已经晚了,四道杀人目光射了过来,我屏气敛目,目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
  “带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兵?!”一毛三冷哧,继而惊讶,“干嘛带个女兵来?”
  “呃,报告首长!”分队长赶紧汇报,“因为人质是妇女!所以我想,带个女兵来,或许能有用。”
  一毛三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转身做了个手势。此时,陆地巡洋舰上车门刷刷打开,动作整齐划一的下来了几个士兵,迅速排成一排站好。他们也穿着迷彩服,不过都是顶着绿底外加一条黄杠肩章的普通列兵。
  我的眼神瞟到了自己的肩上,一样的绿底黄杠,我还比他们多一条杠,不由有些不服。凭啥他们能坐陆地巡洋舰我们就得蹲东风大卡?继而我眼神往下,瞄到了他们的臂章,盾牌形状,银色底,上面一张中国地图,一把利剑朝天。然后,我就服了。

  人是特种大队的兵。
  一毛三的迷彩服把自己的人召集起来,躲在一边开始布置任务,声音低,语速快,我们都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什么。
  之前和分队长做着交流的警察踱步过来,讨好的地上一支烟。分队长瞟了瞟一毛三,摇头拒绝。警察讪讪收烟,然后问,“兄弟,你们这是怎么啦?不是一起的啊?”
  瞧瞧,外人都看出来了,分队长带的这只队伍成了没用的弃儿。分队长脸色很不好,身为弃儿一份子的我朝战友们身后躲了躲。以我的经验,此时你往分队长头上浇一瓢水,他都能当油烧起来。

  那厢一毛三似是已经做好了部署,只听他一声沉稳有力的低喝,“行动!”队员们纷纷行动起来,三个一组猫腰朝废弃厂房钻去,另有两个一左一右攀爬制高点。
  突然一声枪响闷然传来,正击在三人猫腰小组第一人的脚边。一顿,场中人纷纷快速寻找藏身点,包括那帮警察。
  蹲在东风大卡的后车轮边,我问身边的一个战友,“都开枪了,接下来怎么办啊?”
  那战友用颇有看好戏的劲头回,“特种大队在这,哪轮得到我们说话?看他们的!”
  我探头出去,看见一毛三和他的队员们都纷纷寻到了隐蔽点,那俩爬高的已经就位了,真是好身手。我暗赞一下。
  不过不知道刚才那枪算是警告呢,还是劫匪失了手?
  “这伙计牛逼啊!”突然我那战友感叹起来。
  我回头看着他,用眼神问了个为什么,边上人都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来。该战友很受用成为焦点的感觉,得意洋洋续,“他那不是普通的猎枪,他改装过了!”
  我不信,“你怎么知道?”
  “听声音呗!”战友很不屑,一副你们女人懂什么的样子。
  “哟,这么灵?”我表示惊诧和敬佩,并对他笑了一笑。该战友居然露出些羞赧来,笑得很腼腆。我又笑了一下,他居然朝后倒去。
  我差点捧腹。

  突然一声沙哑的吼声传来,是劫匪的,躲在厂房二层窗户后头。他用一个自制的简易喇叭大声冲着外头叫,“找宁晖来!我只跟他谈!”
  我一听就惊了,宁晖?
  然后我看见蹲在另侧那只陆地巡洋舰后头的一毛三露出了好似便秘数天一般的纠结痛苦的神色……
  我更惊了!难道他就是宁晖?
  应该是同名之人吧!
  尽管我对宁晖殊无好感,但怎么也难相信当初那个面色阴郁一肚子坏水却有着一副好相貌的男孩,会长成今天这幅麻将牌模样!要是真的,那也算是老天爷替我报仇了!
  显然,老天爷没有听见我的祈祷,也没打算为我报仇。因为就在此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民用轿车冲进了警察的封锁线,车轮激起好一阵尘土。蹲着的同志们纷纷起身躲避,捂嘴咳嗽。
  有尽职的警察围了上去,要去捉拿冲封锁线之人。来人长腿一伸,从驾驶座轻巧迈出,略一转头,视线便绕了一圈。我的双目曾有一瞬和他对视,他的目光清冷锐利,似是能刺入人心。
  围上去的三个警察不知为何哎哟怪叫跌倒一地,然后疑似宁晖的一毛三冲了上去,激动的一把抱住来人,将他带到陆地巡洋舰边,拉着他蹲下,却没拉动。
  那人一手撑在车头上,一手插兜,微弯着腰斜睨蹲在地上的一毛三,“老队长,我的人出了事,你怎么不通知我?”语气阴柔森冷。
  一毛三一着急语声大了些,极大的满足了我们这些围观者的好奇心,“你来做什么!你不知道他就是冲着你的么!”
  我睁大眼,将那人上下打量好几遍,他就是宁晖?就是那个宁晖?
  身材是够修长,姿势是够洒脱,但我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实在无法分辨。记忆里都是他小时的模样,五官早已模糊,估计看到正脸我也认不出来。
  然后他仰头看了看厂房,让我有幸一观他的侧脸。

  好吧……我叹口气在心里承认,这货就是那个宁晖……

  他没有走形,没有从俊秀小男孩长成彪形猥琐男,且由于身材颀长瘦削,他甚至给人一种瘦弱的假象。但,他是极英俊的,只是不知为何,他眉目间那股阴霾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宁晖还是宁晖。

  那时的宁晖虽然穿着一身便装,但我后来得知,他的军衔是一毛二,中尉,位属特种大队尖刀连,代号‘陆地之狼’的连长。

  事情还在继续。
  宁晖在和一毛三做着交流,“你是怎么打算的?狙杀他?”
  一毛三没吭气,算是默认。
  “你知不知道东辰也是个狙击手?”宁晖冷笑,丝毫不留情面,也丝毫不顾忌一毛三比自己还多一颗闪亮的小星星的现实讽刺着,“你布的那两个狙击点若是对他能奏效,你就可以往上报,把我们陆地之狼给取消了,也好给国家省点开支!”
  一毛三好脾气解释,“我想先把他引出来。”刚才对着我们分队长的那份霸气荡然无存了已经,到底是顾忌着人家有个当军区司令的将军爹吧?我边好奇听壁脚边在肚中编排是非。

  基于以前那么不愉快的经历,我实在对宁晖起不了好感。
  我一直认为,为什么最后我没能留在宁家而是被送去了一户普通工薪家庭,百分之一千是宁晖揭发了我的,呃,不告而取的拿了几个他的玩具行为,还是未遂的行为。虽然那时他只是男孩,但三岁看到老,玩具事件足以表明他是一个极端自私小气加任性的人,而且极度匮乏容人之量!
  这,这,这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人质是孕妇,”宁晖继续质疑一毛三的营救方案,“万一期间出了什么差错,你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没想到一毛三往我这一指,很干脆来了一句,“没事,我们带了女兵过来!”
  我差点吐血!我是女兵,不是女医生,更不是妇产科的女医生,孕妇出了事情,我能怎么办?我对女性生理卫生的所有知识也仅仅只有大姨妈来了肚子痛时抱个热水袋会舒服很多而已。
  但是此语极其有效的将宁晖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他一眼定定望来,望得我一时心寒。我暗自担心,他不会也认出我来了吧……继而断然否定,我在他家就吃了一顿饭,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被领走了,他没可能记得我的……转念又是一想,但是我能记得他,他为什么不能记得我?最后想到了理由,那是因为我没他那样光芒万丈,走哪都是焦点啊……
  嗯,我点头,放心下来,他肯定不记得我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宁晖的眼微微眯了下,然后嗤笑,“这女兵自己还是个姑娘吧?”
  我当时没能理解他话里含义,若是当时就理解了,我铁定能操起地上一块砖头恶狠狠砸过去,连同六岁时候的仇一块报了。
  但是很快他就有了新举动,他冲我招了一下手,“那个女兵,你过来一下。”
  我别了一下脸装没看见,我不高兴过去。
  分队长在一边严厉下令,“多妞儿!”
  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立马立正,速度回一个,“到!”
  “出列!”分队长继续滥施淫威。我们都在狼狈躲子弹,包括分队长他自己,哪有列可出?但我还是往前跨了一步。
  “向右——转!”
  我向右转,正对上宁晖和一毛三。一毛三一脸幸灾乐祸,宁晖似笑非笑。相比而言,我更讨厌宁晖的表情。
  “齐步——走!”
  我开始在肚子里骂娘,骂分队长的娘!见过狗腿的,没见过这么狗腿的,巴结的还不是自己一个部队的,难道他以为哄好了面前这两位大爷他就能进特种大队去威风威风了?去了也是当炮灰的命!
  “立——定!”
  我停在了宁晖身边。
  老实说,我有些发抖。陆地巡洋舰虽然霸道,但是没东风大卡皮实,何况我们俩半个身子都杵在外,实在是太好太妙的枪靶子。更何况,听起来那个叫东辰的家伙不但是个枪法一流的狙击手,还跟宁晖有仇。我的位置真是太危险了……
  我颤巍巍开口,“报,报告!”
  “说。”宁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被他看的着实有点骨子里发毛。
  “我,我想,蹲下隐蔽。”我如实汇报。
  他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一毛三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会儿他们倒结成联盟了么?
  宁晖向我点了点头,我立马蹲了下来。不是用标准姿势的蹲,而是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只枪指着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可怕,头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可能就完蛋了。
  “把你的肩章摘了。”宁晖接着吩咐。
  我眉一挑,‘啊’了一下。他眼一瞪,我立刻低头开始解肩章。
  宁晖走到他开来的那辆车边,打开后备箱摸出两瓶水来,然后朝厂房走去。周围人一片唏声,一毛三好大一声叫唤,“宁晖,你回来!”炸得我耳膜生疼。
  宁晖脚步不停,慢慢走到厂房前的那块空地上,渐渐接近了之前一毛三的小分队被袭的地方。他站定,举起各握一瓶水的双手。就在此时劫匪又叫了一声,“站住!”
  我暗中佩服宁晖的先见之明,明知劫匪会让他停下,他事先就停了,步步料到先机。后来事实证明我想错了,宁晖之所以停在那,是因为他知道那里是劫匪射击范围之外。原来他也怕死的。
  “东辰!我来了!”我解下第一个肩章的时候,听见宁晖朝对方喊话。我开始解第二个的时候,宁晖继续喊话,“我帮你带了两瓶水,你和你媳妇儿都渴了吧?”

  我暗猜,难道人质是劫匪自己的老婆?这闹得哪出啊?劫匪劫了自己的老婆和她肚里的孩子来跟宁晖单挑……
  我立时便想到了最能解释的通的理由,不会是宁晖给人戴了绿帽子了吧!!
  这个认知让我好生惊讶!
  这小子,出生这么好,怎么干这种事儿!嗨!

  我准备将解下的两个肩章塞进裤兜里,突然一只大手伸在面前,一毛三皱眉看着我,“我帮你保管,等下一切听从宁连长指挥,小心点!”
  我压低声音问,用最诚恳的态度表白,“首长,你们到底要我干嘛啊?我不懂生孩子啊!”
  一毛三接过我递过去的肩章,只是摇头。他的神态很严肃,给了我很不好的预感。

  宁晖的招安工作还在进行……
  先是劫匪毫不领情的拒绝了宁晖要来送水的好意,接着宁晖慢慢放下手中的矿泉水,然后脱了外衣,露出裹在黑色衬衣里的精壮的身板儿,一根皮带系在细腰上,皮带头款式简单但模样不俗。我正纳闷着宁晖怎么突然跳起了脱衣舞,只听宁晖继续诱惑对方,咳咳,不是,是安抚对方,“我没带武器,东辰!你看!”边说边蹦了两下,“我还带了一个卫生队的护士,让她来帮你媳妇儿看一看!不管怎么说,你也不想她死在你怀里吧!”
  原来是让我扮护士啊,难怪要我把肩章解了,是怕穿帮……
  劫匪被说动了心,“护士呢?护士在哪?”
  我心里哀嚎,这么快就轮到我上场了么?还没哀叹完,就听见宁晖好干脆的吆喝了一声,“护士!”
  我慢吞吞的抬头,慢吞吞的起身,在慢吞吞迈脚之前先慢吞吞朝外探望。没料到一毛三伸出黑手猛推了一下,我一个趔趄冲了出去。
  一到空地上,我就举起了手,老老实实挪到宁晖身后,紧张瞪着二楼窗户。宁晖小声说了句,“到我边上来!”
  我斜跨一步,经过他身边时,突觉后腰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吓得我立刻呆立不动了,余光看见一只手缩了回去。是宁晖的。
  天啊~~我咬牙,他怎么能在这个情景下揩我的油?
  宁晖大声喊着,“东辰,护士来了!我带她上来了!”
  等了一阵没动静,宁晖慢慢抬脚往前迈步。迈了一步,停下,回头看我。我心说,不是吧,你去送死拉上我,难道非要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哪有那么好的交情……
  他还是瞪着我,眉还略皱了皱,我只好抖抖索索跟上一步。他转身继续走,慢慢的,一步一步,靠近了废弃的厂房。

  大门就在跟前了,我的心急速跳起来。进去了会怎样?会枪战么?虽然每年部队拉练都有打靶,但活生生的成为靶子,这经历真是头一遭。

  “东辰,我们进来了,你别担心!”宁晖又喊了一嗓子。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吱呀门响,只见离我们最近的一扇破旧大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段绳索被丢了出来,接着一只乌黑枪管和一句吩咐随之钻出,“护士,麻烦你把我连长的手绑一下,绑实点。”听声音倒是还算有理有利有节,应该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我弯腰捡绳索,低头来到宁身边,宁晖慢慢将双手伸到我面前。突然我瞄到一样事物,忍不住眼神飘了飘,但手下丝毫不敢慢将他双手捆了起来。绳索被我绕了好几圈,绕到他的手腕和手掌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以后,再打了一个大大的死结。
  抬头,看见宁晖盯着我,眼神幽幽的,似有不满。难道勒疼他了?
  在我绑宁晖的时候,劫匪不忘奉承,“连长,对不住了,你身手太好,就算空着手我也不放心!”我其实想接着夸,你身手也不错,悄没声息的就从二楼摸到了一楼!刚才要是宁晖暗地里吩咐我什么,一准被他听见了。
  宁晖皱眉回,“东辰,你的退伍令还没下来,你这么做值得么?”
  对方一声轻笑,很蔑视的轻笑,然后回问一句,“值得?”
  我一直看不到劫匪的脸,只觉那乌黑的枪口就跟他的发声器似的,突突突突往外吐着字眼,听着又森寒又危险。
  “可以了,进来吧!”随着语声,枪口缩了回去。
  @忠厚老实的狼 2012-3-17 2:37:00
  mark 先..慢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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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嘎~这篇存稿有十几万字了,放心蹲吧,有人看我就多发点。。。
  这里是S市机床厂旧址,被开发商买了下来准备做房产开发。但不知什么原因,原厂搬走了大半年,这里还是一直没动静,空弃了很久,于是变作一座死城。
  我跟在宁晖身后摸进了厂房,入目一堆废旧的机床机器,锈迹斑斑。窗户早碎光了,所以里头空气还算好。
  枪管在三米开外处正对准我们,握枪的人是个结实的高个子,手大脚长,国字脸,五官挺平常,但鼻梁挺直,很有英气。他略偏了偏枪口,朝一架钢制楼梯指了指,“上去。”
  宁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领会了,便举步朝梯子走去。可刚迈了一步,突听东辰冷道,“连长,请你先上。”
  我停步瞟了下宁晖,他面无表情越过我,大步登上楼梯。我稍慢了一下,就被东辰的枪托顶了一顶,“跟上!”他命令。我只得紧跟在宁晖身后。
  钢楼梯发出嘎吱嘎吱脆响,我暗中担心连接铰链是否也生了锈,我们三人好几百斤的体重,但愿它还承受得起。

  有惊无险的爬上了二楼,或者说,这里只是夹层。一圈钢制平台绕着厂房的边缘走了一圈,正好俯瞰一楼的生产区,应当是监工用的。楼层整洁空阔,不像一楼那样堆满了机器杂物。拐角避窗处有一个女人,脸色苍白的坐在一张藤椅上,手脚都被牢牢的绑着。看到我们俩,女人紧张的神经似是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哇的一下,大哭起来,边哭边挣扎着,叫着,“救救我!救救我!”只叫了两声,便翻眼晕了过去。
  宁晖上前紧走两步,东辰一声冷喝,“站住!”越过我刷的一下来到侧面,举枪对着宁晖。
  宁晖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东辰,“辰子,你这是何必?”

  我手心掐了一把冷汗,这是见到老情人了么?这么急呵呵的也不怕刺激了人家的原配老公!

  东辰不为所动,朝我使了个眼神,“你去。”
  对上他的眼神,我看见里头有焦虑。我想,这个男人应该是爱他的老婆的。于是我更担心了,要是看出我是个假冒的护士,他第一个会拿我开刀。
  我走上前,椅子里是个面貌姣好的年轻女人,冷汗流了一层,几缕头发沾在脸颊额角。她眼皮轻颤着,像在抽搐,我翻开来看了看,眼底呈现青色,应当是有什么不适。可是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接着伸手一探她的额头,温度极低,再摸了摸她的颈脖,里头被汗湿了,她四肢僵硬,看来捆了许久,已经血脉不通,最后我用手伸入她的衣襟,察觉她的小腹平坦。若是情报无误,那么她怀孕应该不到3个月。
  我起身,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我不确定他们特种大队的士兵平时有没有学习基本医疗急救知识,我很确定我若是乱说被他察觉了,会死得很惨。边想边瞄了一眼宁晖。他站在一边,冷静的看着我,一动不动。
  一声轻微的响动,我看见枪口对准了我。
  “你抓了她多久了?”我当即决定三十六计,拖为上计。
  “这个你不用管,”东辰冷答,“你只要告诉我,她总是这样间歇性的晕倒,是为什么?”
  “呃,这个,现在我没法说,这个……需要做过详细和全面的身体检查后才能找到病因,比如说照CT,做B超,验血和尿等等,哦,还有,照X光……”我搜肠刮肚的找着比较专业的医学词汇,一股脑的往外扔。宁晖本来一直面无表情的听,听到最后的时候扫了我一眼,我立时察觉不对,磕磕巴巴的想着法圆场,“呃,当然,照X光就不用了,她是孕妇嘛……”
  “看来,你在这也没什么用!”东辰眼一眯,脸上显出杀气。
  “不过你现在应该把她的绑索松了!”我立时提高声音说,“她,她血脉不畅,有可能是导致频繁昏厥的原因之一。”
  东辰脸色不变,“不行。”
  “可是这样下去,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会有危险。”我着急直言。
  东辰笑了起来,嘴张得很大,眼也是,这是很不正常的表情,我几乎要怀疑他脑子出了问题。“那样正好!”笑完了后东辰说,“反正她也不想要!” 大概是见我面露不解之色,他继续阴森森的解释,“我是在医院里找到她的,她正要做人流手术!”
  @忠厚老实的狼 2012-3-17 2:42:00
  这是原创呢,还是转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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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张嘴惊讶的‘啊’了一下,难道说刺激他的是他的媳妇瞒着自己去医院拿掉孩子这件事?我之前关于宁晖的猜想都是错误的?这也太不算个事儿了吧,值得他这样大动干戈么?我立时推翻了这个猜测。

  就在此时女人醒了,一声呜咽,“辰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犯了……你,你饶了我吧……”这么哀婉的乞求,应该是能打动男人的吧,尤其是自己的老公。我如是乐观的希望。
  “你闭嘴!”东辰怒喝一声,杀气腾腾的。女人被吓得噤声,还包括我。
  我紧张的看着东辰,同时不忘横了宁晖一眼。他怎么跟来度假似的,站那一动不动?他至少应该劝说这个曾经的下属,看他想要啥,想干嘛,有啥交换条件,这些都需要交流的不是么?!
  “连长,”反倒是东辰先开了口,他咽了咽口水,缓了缓脾气,用很诚挚的语气说,“家丑不可外扬,我本来不想惊动您。”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宁晖很淡定,那神态老实说即便是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我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反感。好像现在发生的一切跟他没一毛钱关系一样。
  “我无假离队,我违反了纪律,我知道我错了!你给我处分,我认了!” 东辰阴沉起来,“但是您考虑过没有,我们军人,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我得照顾我的家庭!”
  “隔天就要出任务,你偷偷从集训中心溜走,这样不负责任的态度,照顾得好你的家庭么?”宁晖咄咄逼人的看似有理,但我认为他在偷换概念。
  东辰一愣,似是被问住了,之后恼羞成怒一指绑在椅上的女人,恨道,“是啊,任务和家庭间,我选择了家庭。我就是这样顾着家,这个女人还在外找野男人,给我戴绿帽子,连野种都有了!要不是我突然回了这一趟家,还不知会被骗到什么时候!”当时听到这段话,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只要宁晖不被牵涉其中,我想这个东辰应该不会狂性大发滥杀无辜。
  女人嘤嘤哭起来,抽泣声中掺杂着求饶的话语,“我错了,辰子,我再也不敢了……”这就是承认了东辰对她的指责了。

  那一刻,我对这个女人有气有怜。当军嫂是个很辛苦的工作,要忍受寂寞,忍受那种久经培养而出的大男子主义,忍受自家男人时时一个电话就被召唤丢下家里一摊子事情的现实,国家为了安抚在外执行任务的军人,还额外对军婚出台法律进行保护。可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老老实实走下去,都是成年人了,自然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暗叹了一口气。

  不知是否为我的错觉,宁晖似是也暗叹了一气,然后温言,“你找我来,是想表明你没做错是么,但是,让你退伍不是我的决定。”
  “我不想表明什么,连长,”东辰摇头笑了笑,“我也不想归队。”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你以前问过我那个关于值得还是不值得的问题,我现在已经有答案了。”东辰冷冷的回,“答案是不!”说着,他举枪,瞄准了椅上的女人。
  女人惊呼一声,再度晕了过去。
  “卫东辰!”宁晖突然一声厉喝,震得我头皮发麻腿一软。东辰愕然回头。
  突有一道寒光从我面前闪过,倏地钻入东辰握枪的手里。他抱着手痛呼一声,掉落了手中的枪。又是一道黑影闪过,是宁晖。他一个箭步上前,一脚将枪踢飞,接着一记直拳,又快又狠,击中东辰的小腹。噼里啪啦一连串响,枪被踢到了楼下。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我怔在原地,连惊呼都忘记了。
  东辰痛得低头抱住自己的小腹,踉跄退倒几步,随即起身,将手扬起。我看见他手中捏着一把小刀,刀刃上还带着血,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宁晖刚才不言不动是在偷偷用刀割绳,然后当飞刀丢了出去。不得不说,这手挺帅的。
  之前帮宁晖绑绳时,我看见的就是这把被他攥在右手中的脱壳小刀,锋芒锐利——我当时很惊讶,之前看他空手拎着两瓶水,之后脱了外衣,不知怎么藏着这么把刀的。后来有机会聊到这个画面时,宁晖先说,“是老队长偷偷把刀插在你的腰后,让你带给我的。”
  我张嘴‘啊’了一下,原来宁晖摸我的腰不是为了占便宜,是为了拿刀。然后我问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让我把刀给他,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宁晖回说看我年纪轻,怕让我知道真相后,表情会不对,让东辰察觉,后再道,“不过绑绳的时候我觉得你胆子挺大,有点儿临危不乱的意思,符合进队要求。”最后又气笑,“但你把绳索绑得这么死,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你和东辰是一伙的。”
  我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怕他看见了刀,会狂性大发而已。”

  面前两个男人打得难解难分,受了伤的东辰虽然手里有把小刀,但显然宁晖更游刃有余。没两下,东辰握刀的手就被宁晖一掌劈中,只听叮的一下,刀落在地上。拳来脚往中,刀被踢到我跟前,我下意识的将刀拾起。
  起初我想帮宁晖——平常电视剧里经常看见这样的场景,好人坏人打得热闹,边上的人明明可以帮一把,却傻呵呵的站着不动,只会大喊大叫添乱。但是我有幸亲遇这样的境况时,发现艺术都是来源于生活的——当时我确实不敢扑上去。因为这两人打得很有章法,有来有往、张弛有度,看得出是平时训练有素的成果。我担心我只会给宁晖添乱,于是只是握着刀在一边着急跳脚。
  宁晖无意看了我一眼,丢了一句话过来,“去救人质!”大概说话乱了气息,他身形一滞,右眼中了一拳。东辰的手握成拳像海碗一般大,去势又急,我忍不住替宁晖‘哎哟’叫了一声痛。
  宁晖扶着眼,躲开了东辰的一脚,又丢来一句,“还不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匆忙奔到椅子边,先帮那女人解手上的绳。绳系的结很巧妙,着急时解不开,我只好用刀割。麻绳有手指粗,费了吃奶的劲才割断。割完了左手的绳,我跑到右边,继续割。忽听宁晖一声吼,“小心!”,脑后生风,似是有重物袭来,吓得我抱头一缩。
  袭来的重物就是东辰本人,他一脚踹在我后腰。这一脚真狠啊,我沦落得跟那把枪一样的下场,直接从二楼栏杆缝隙里飞出,斜扑着摔到了一楼。身下咯着各种铁制零件,痛得五脏六腑一起移位。
  宁晖从栏杆伸出头,“妞儿!”他唤,“你怎么样?”太痛!我只能龇牙抽气,一时说不出话来,眼泪汪汪的斜了他一眼。他的头立时缩了回去,拳脚风声登时又起。
  头阵痛过后,身体恢复了些知觉,我瞄见猎枪就躺在不远处,一咬牙摸过去将枪拾起握在手中,再手脚并用的朝二楼爬去。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冒了头准备大喝一声‘不许动!’时,却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
  东辰满脸是血的仰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宁晖站在他身边低头查看,接着竟然从裤兜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
  我神经一松,立时觉得周身疼痛异常,尤其是后腰,忍不住一声呻吟,在地上蜷做一团。
  宁晖走到窗边,冲外面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捡起地上我丢下的刀,刷刷几下,将绑住东辰媳妇的剩下的绳索割断,抱起她来轻轻放在地上,体贴的替她调整了姿势,继而再探了探她的鼻息。

  最后,他才有空来到我身边,蹲下,似笑非笑的问,“疼么?”
  一毛三带着一拨人冲了进来,其中还有一部担架,边上跟着一个白大褂的医生。
  一伙人冲到二楼,一毛三先指挥人将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东辰制服了,接着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女人有些犯了难。
  医生在一边问,“怎么两个伤员?抬谁啊先?”
  一毛三还没回答,宁晖指了指东辰媳妇,“她!”为人民服务是军人的本职啊,自然包括让担架。
  我咬着牙想站起来,但是腰上是在太疼了。
  医生和救生员扶着担架匆匆走了,其余的押着东辰等在一旁,一毛三和宁晖商量,“那帮地方警察还等在外头呢,咱这怎么处理啊?是交给他们就算了呢,还是……”
  宁晖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东辰还不算正式离队,我要带他回去。”
  “得,那我去跟警察交涉一下。”一毛三点头应道,手一挥带着押着东辰的人便要离去,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对着宁晖一伸手,“我的刀呢?”
  宁晖手一扬,将那把小刀丢了过去。一毛三一把接住,然后弯腰从军靴中摸出刀鞘,插好,又塞回去,一抬头注意到了我,惊奇的问,“你这丫头,怎么还趴地上?”
  我终于有机会开口,“报,报告,我,腰,好像断了……”
  一毛三一愣,走上前来,脸上露出些微关怀和紧张,让我好生感动,“哟,那可要紧了!”接着抬头指了两个士兵,“你们来,抬一下。”
  突然腰上一热,我挣扎抬头看,是宁晖蹲在我身边为我探查伤情。他微蹙着眉,神情有些严肃,“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好好在一楼躺着?干嘛非强撑着爬到二楼来?怕我应付不了么?”
  他的问题让我愣了许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痛得要死了,还一级一级往上爬,想来帮一帮宁晖。后来我把这归因于我强烈的军人使命感和责任感,我果然有当一个优秀军人的潜质!
  稍后身体一轻,整个人落尽了宁晖怀里。他小心架着我的胳膊和腿,避开了受了伤的腰部,转对一毛三说,“我带她去医院,你们先撤吧。”

  汽车在疾奔,宁晖的车技很好,换挡、油门、刹车、带方向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半躺在副驾座上,突然忧心叫了声。宁晖目不斜视的开着车,“疼?疼也忍着点。”
  “不是,”我老实答,“忘记跟我们分队长说一下了,他不会还在外等着吧。”
  “老队长会处理的!”宁晖淡淡回。
  我放了心,躺得太低,看不见窗户外的风景,只能盯着车内那米黄色的真皮顶和吸顶的车灯发呆。腰后的伤似是没那么疼了,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我命大,腰没有断。突然我有点后怕,腰断了,这辈子就废了。我才十九岁,还这么年轻……
  正胡思乱想时,突听宁晖轻声问我,“你叫……”
  当当当!我心里警钟大响起来,瞒是瞒不过的,分队长早就在人前把我的名字大喇喇的喊出来了,“姓多,叫多妞儿!”我抢在他前头坦白,以此显示我君子坦荡荡,接着笑问,“这个名字很有趣吧?”
  作者:忠厚老实的狼 回复日期:2012-3-17 2:57:00  @半桶水的小神婆 2012-3-17 2:52:00
  @忠厚老实的狼 2012-3-17 2: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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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时间紧迫,之看了开头一段,感觉语言风格挺好的...不过是不是要有个简介说明下文章主要讲的什么,这样更容易聚集人气呢, 让吃快餐的现代人,读完整个故事才知道说什么,有点影响人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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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文同时在更,有时我自我打气,觉得能完结也是个胜利~
  我的名字是我的生父起的,所以我没有跟我的养父姓,也没有改名。这是孤儿院的阿姨告诉我的。别问我孤儿院的阿姨怎么知道的,我问过,她们也不知道。也就是说,她们也不知道她们怎么知道的,就这么众口相传的知道了。
  这个名字一点也没有美感,还有点傻气,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很独特。独特到我上学那会儿,全年级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某班有个女学生,叫‘多妞儿’,虽然他们不一定能把我的个人形象和我的名字准确对上号。
  我想过改名字,但后来决定不改了,因为我心存希望。我想我的生父给我起这么个名字,一定是希望能在人群中一眼把我认出来。那么将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来找我,和我的母亲一起。

  宁晖果然笑了笑,难得的眸中的阴霾稍稍褪去,显出一派晴天日艳,“我以前认识一女孩儿,也叫这名儿!是你么?”
  “首长,您是姓宁么?安宁的宁?”我假模假样的问,看到宁晖点头后,我再续,“那您肯定认错人了,您这姓的人,我今儿还真是第一回遇见!”
  “哦,是么?”
  “可不是么!”我笑,“我这名是挺少见的,但是从小到大我竟然遇见过三个跟我重名的,神奇吧!”
  宁晖一声轻笑,斜睨我一眼,“还真是……”

  我放了些心,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骗过去,至少暂时是安全了。我不想让他认出我来,内里缘由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有当时偷玩具被捉的羞耻感以及被宁家拒之门外的羞辱感双重作祟吧。我想把这个过往揭过去,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好像六岁那年,我没有进入那间阔达的玩具房,也没有在离开那个宽敞豪华的大房子时流下依依不舍的泪。

  继而我听见一句很轻很轻的话,不像正儿八经的聊天,更像是宁晖的自言自语。这话只有四个字,是一个成语,“欲盖弥彰!”
  我起先没理解,但跟他前一句接一块儿想,我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正尴尬时,医院终于到了。

  宁晖先下的车,然后帮我开了门,他身边已经站了两个护士小姐,连担架也准备好了。
  一番详细的检查后,我被告知都是皮外伤,最严重的地方自然是腰,有些骨裂,不过很轻微,卧床休息十天半月就行,之后我被推进了高干病房。
  我在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一直到出院时宁晖都没有再出现。
  我为什么要这样长篇累牍的回忆我和宁晖的那次相遇,其实是想表明,那次人质营救事件成为了我命运的转折点。
  参军时我初中毕业,当时毅然决定不参加会考而到征兵站去报名,有若干原因:一来是由于我的成绩确实不咋地,对学习这种事情实在提不起兴致;二来是因为由于小学和初中都在为军区大院子弟特设的学校就读,耳濡目染,心中难免对军营充满了向往;三来,或许还因为六岁时去宁晖家看见那一排站岗的解放军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的缘故。
  总之,我弃学投军,在我花季刚开始的时候。
  养父母一开始极力反对,但看我实在是决心已定,就由我了。可是,在部队混了两年后我开始迷茫,本来该放纵该肆意该任性妄为的青春期,在军营一条条铁令下渡过,我不知道我这条路走对了没。我只是不想再混了,于是开始考虑考军校。就在我写申请报告的时候,接到了分队长的外出任务通知。
  就这样,遭遇到了被我尘封已久的、以宁晖为象征物所代表的那段过去。

  归队一个月后,我被传唤到部队大队长办公室。我怀揣不安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进来!”这是大队长的声音。进门以后发现不但大队长在,指导员也在,看见我,两个人都笑眯眯的。
  指导员问我,“你就是多妞儿同志?”
  “是!”我尽量简短有力的回答提问。
  大队长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停在我跟前,“你之前在人质营救活动中表现得很好!”
  面对赞扬我一时无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敬一个礼呐喊一声,“为人民服务!”,还是谦虚的沉默。我决定选择后者。好在大队长继续说话,表明了传唤我来的用意,“特种大队需要特招一名女兵,多妞儿同志,你愿意接受组织的考验么?”
  我自然不能说不愿意,遵从组织安排是无条件的。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这是自从我第一天进军营开时就接受到的教育。回宿舍后,我就把那个已经写好的考学申请报告从抽屉里翻出来,撕掉了。
  就是这样,一个星期后,我又看见了一毛三。这时,一毛三已经变成了我的顶级上司。他向我伸手,“欢迎你的加入,多妞儿同志!”我忙伸双手握上那只掌心带着厚厚老茧的巴掌,放下手后一毛三做自我介绍,“我姓劳,劳动的劳!”
  这时我才知道我之前一直都听岔了,老队长就是劳队长,谐音而已。但不知为何,我更习惯用‘老队长’来称呼他。

  七年前的事,我如今回忆起来,鲜活的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加入特种大队后没多久,我就被派往位于某海滨城市的海军陆战队,加入了某侦察连。
  这关系有点儿乱,我得好好说道说道——劳队长带领的特种大队直属陆军,本不设女兵兵种,但有时有些任务需要女兵的配合,所以大队会在陆军中选拔一些素质比较好的女兵派往海军陆战队某侦察连接受特别训练。加入该连后,我发觉和我有着相同背景的还有四个女孩,连我一同五个人,被戏称为‘潜伏在海军中的五朵陆花’,津贴等待遇自然与其他原属海军的队友们略有不同。
  侦察连全部由女兵组成,训练强度比之前在陆军军营里大了好几倍。在教官眼里,女人岂止不是女人,连男人都不是,而是牲口!训练之苦难以言表。我本身素质相较于其他队友来说要差了不少,日子尤其难过。熬了三年,终于在长期的极强特训中生存下来。
  之后,我开始跟队外出执行任务——这也属于特训的一项内容。有的成功,有的失败,也曾眼睁睁看着战友牺牲。近一年来,由于任务安排,我被长期调至特种大队,成了这里唯一的一个女兵,也有幸成为了一枝独秀的‘队花’。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进入侦察连的第二年,和宁晖再度重逢。他还是那样瘦削干练,英俊但眉目间阴霾不散。若说和前次相遇有什么不同,就是他的话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沉郁。我很想知道缘由,也试图去探知缘由,所以,未过多久他将我从‘姑娘’变成了‘女人’。那一年,我二十一岁。
  短短七年,宁晖从中尉变成了老队长口中的‘宁晖上校’,这个进阶速度真是快得惊人!不知道他带领着他的‘陆狼’们这几年执行了什么样的艰巨任务,获得了怎样的荣誉。想到这里,我对此次任务生出一些忐忑来。不过,忐忑压下去之后,对未知冒险的憧憬便冒出了头。

  这种期待的情绪一直跟着我下了飞机,从特别通道来到车库,连队的车已经等在出口。司机老汪正在外抽烟,看见我,忙将手一扬,我立时制止了他,“不急,不急,等你抽完这支。”
  老汪一顿,将手缩回,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将烟掐熄在一边的烟盘里,吐烟的时候说,“你不急,劳队长急!电话催我好几个了!”
  我钻入车后座,刚坐好,老汪已经一踩油门冲了出去,一路风驰电掣。
  老汪果然没骗我,也没有夸张。抵达连队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回到宿舍后放下行李,我先到连部食堂,找了一圈,竟然没看见老队长。他可是一日三餐雷打不动的准时定量!退出食堂来到老队长的办公室,果然见他在这里等我。
  一见我,老队长就咧嘴笑了,直说着辛苦辛苦。招呼我坐下后,他唤来勤务兵给我泡了杯茶,然后拎起内线电话按了几个号码。我听着按键音抑扬顿挫的响了五下,正是宁晖的。“领导,你要的人我可给你催回来了,”老队长对着话筒说,“你是现在就想见她呢还是等一等?”
  不知宁晖说了什么,老队长再说,“成,明白了。”放了电话后老队长对我一笑,“妞儿,饿了吧,来,我请你吃饭。”看来宁晖不想立刻就见我,于是我跟着老队长来到了食堂。
  晚饭后,老队长吩咐我原地待命,在没接到命令前不可离开连队。我遵命,然后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老队长‘啊’了一声然后岔开话题,似是他也不知道这次派达给我的究竟是什么。这让我有些惊讶,因为作为顶级上司,他本应对我的所有行踪都了然于心。但想起这次行动由宁晖指挥,我便理解了。陆地之狼的所有任务,都属于特级保密。

  但是,这次他们为什么会找我?这让我十分茫然。从各方面看,我都不是最出色的,唯一让我自傲的是我的忍耐力。记得有一次教官把我们赶到一个泥坑边,黄绿的泥浆,由各种动植物腐尸及臭水组成,方圆五米内蚊虫成团成群,蛆虫爬出坑外。当时即便教官变态的定下了强度极大的受罚方式,也只有不到一半的男兵敢跳下去,跳下去的女兵只有一个,就是我。为期一天的训练结束后,我每天洗三个澡,但身上那股腐臭味道一个月都没褪去,我也因此着实‘臭名远扬’了好久。

  回到宿舍后我先洗了个澡。北方已经是深秋季节,秋雨层层凉过,呵气能看见白雾,海南却还跟盛夏似的,我身上粘稠的布了一身在三亚憋出来的汗。之后我在门后的墙角开始倒立。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回来后,接受心理辅导时,连队特派的心理辅导岳教官教我的法子。
  每天倒立一会,久了可缓解压力、提高反应力、还能延缓衰老增进智力。老实说,有没有那么灵光很难讲,但增进智力这一条挺打动我的。读书只到初中,我一直觉得我的智商没有得到有效开发,以至于上文化课时总是有点跟不上的感觉。所以每次洗完澡后我都会倒立个十分钟左右,顺便滴一滴头发上的水。
  就在脸被倒流的血憋得又肿又红的时候,我听见门外楼道有脚步声传来,落步又轻又稳,速率一致,停在我宿舍门外。我轻巧翻身直立,为助血气快点下去还蹦了两下摇了摇头,然后待第一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我意料之中的那个人。

  ~

  我跟宁晖,咿,真是忍不住要唏嘘一下,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了……
  这么说并不确切,应该说,我跟他已经五年没有交集了。毕竟都在一个大队,每年的全队大会时我们这五朵陆花都会归队,于是便有机会隐身在操场的队伍中瞻仰一下主席台上的他。但,机会很少。
  一年一次的全队大会,一年一次的偷然独望。

  这五年来,我时时控制着自己的大脑,不想让自己回忆起那不足三个月的短短时光中的片刻点滴。但记忆这种东西,真是顽皮得要命,跟以前我党在敌占区打麻雀战一样,敌退我进敌来我跑,烦不胜烦。
  当然客观来看,时光确实是洗刷记忆的最好工具。但是总有些人有些事有些东西,那是任凭时间像一把沾了84洗涤液的钢刷一般如何用力的来回刷,也牢牢的占据着灵魂一角死不挪窝。它们还常常带有欺骗性,你本以为已经把它们刷干净了、忘却了,它们却总是在某个不经意间,因某句话某个人某个类似的动作或场景而倏地如幽灵般再现。
  比如说,我一直不敢学抽烟,尽管我知道香烟在很多时候能极大缓解压力帮助精神的集中。因为宁晖在疲倦的时候总是喜欢抽一根,他眉微蹙着,在袅袅腾升的烟雾中,眼中的阴霾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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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也是我想说的,这样会不会太挑战自己了啊,为人民服务是伟大的,但是也要量力而行啊,同时做两件事可能两件都做不到最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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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手指ing~~~~我最近挺有空的~~~~而且老写一个故事,脑筋容易僵住~~~

  嘻嘻
  就这样,宁晖站在我的门外。
  他的手已经放下,似是知道他只需要敲一下门,我就会将门打开一般。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但我拒绝承认我是在专门等他,我刚才不是正好在倒立么!
  宁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微顿,依实回说,“刚才在倒立。”然后在看见他有举步入内的意思时退开了一步,将这位上校长官迎进我这个中士的宿舍。
  房间里配备的家具简单之极,只有一把椅子可供人坐。我上前将椅子拖出,说了句,“请坐。”
  宁晖没有坐下的意思,他绕过椅子来到窗前,朝外望望,窗外只有一排行道老树枯枝和一地萧瑟落叶。他收回目光正看向我,突然道了句,“五年没见了。”
  “是么?”我装糊涂,然后笑一笑,“哟,还真挺久的。”不知这一招有没有把他骗过去,宁晖目光再度落向窗外。
  我突然想起那天他送我去医院时的嗤之以鼻,‘欲盖弥彰……’,忍不住暗叹一气,决定不再在他面前演戏。口中边寒暄,“这五年你过得挺不容易吧,都成上校了。”,边一手从茶盘中掀起一只倒置的带把瓷茶杯,另一手拿起我用来装茶叶的铁盒。
  揭开茶叶盒盖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超市里买的茉莉花茶,我不确定它能对宁晖的胃口。拈了一小把茶叶放进那只印着一株迎客松的白瓷杯中,又拎起放在屋角的开水壶,摇一摇,还剩大半瓶水。
  水温顶多只有六十度,茶叶没有冲开,一根根的竖在杯中,茉莉花香得浓郁而廉价,看着真有点寒碜。我犹豫了第二次,但还是将茶杯放在他身边的桌上,说,“来喝杯茶吧。”
  他回转眼神,在我身上落下一个极浅的笑,然后屈身坐在椅子上,指了指他跟前的我的那张单人床,“你也坐吧,叙叙旧。”我依言坐下。
  宁晖跷起二郎腿,将右手支起搁在大腿上,以掌托着自己的下巴稍稍凑近了我。他目光如电,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来回两遍后说,“你变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上回见面时他也说过这句话。那时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年时光,我被训导教官折磨得不成人形——不是瘦得不成人形,是壮实的,从青涩的羞颜未开变成了五大三粗。
  列位可以想象一下,特种兵的特训期是一段怎样辛苦到惨绝人寰的过程!
  每天雷打不动的体能、格斗、射击等一系列训练,夏日正午的时候再加至少2个小时的立正暴晒。吃饭和睡觉成了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所以,在我的大脑还在和新生活做着艰难卓绝的斗争的时候,我的肠胃先行适应了特训的生活。
  我体重飙升,一米六五的个头体重急增至一百三十多斤,四肢都是精壮充满了力量却殊无女性优柔美感的肌肉块。
  “胸跟胸肌似的!”这是宁晖对我的评价。
  他的评价毫不夸张,两年特训下来,不但是我,所有队友们的女性第二特征几乎都退化殆尽,更夸张的是有少数几人出现绝经状况,大多数两三个月才来一次大姨妈。
  坦白说,面对这样一具雌雄莫辩的躯体他能勃起,我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他探入的时候眼是闭着的,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十分怀疑,那时某一副风光旖旎的画面一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帮助他完成剩下的动作。

  我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我又开始回忆了……
  大概是件我久未言语,宁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每次和他对视后,我都很想形容一下他的目光,但是总有词穷的感觉。
  “人总会变的……”我续着他先前的话题,“您也变了。”
  “您?”宁晖一声轻笑。我也笑了一下,然后叹气,“这么久没见,宁上校,不生疏是不可能的。”何况,我和他真正亲密无间的时间,只有三个月而已。
  宁晖这一笑,笑了许久,不是发出声音的那种笑,而是悄无声息的微微勾着唇角。我被他望得有些忐忑,还有些害羞,我相信我脸上刚褪下的红润此时一定又卷土重来。掩嘴,轻声咳嗽了一下。
  宁晖收笑起身,朝我伸出一只手,“多妞儿,欢迎你加入特护小组!”我伸手相握,心中有些犯嘀咕,‘特护?’,难道这次执行的是一个特别护送任务?
  放开我的手,宁晖转身向门外走去,拧开房门时停顿了下,“明天上午八点,大队二号会议室,是任务布置会议,请你准时参加。”
  “是,宁上校!”我凛然,不由站得笔直回。
  “还是称呼我队长吧。”丢下这句,宁晖扬长而去。
  我立在门的附近,听着他有节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分辨出在楼梯出口稍有停顿,应该是在转弯,接着脚步声比之前急促了几分,那是在下楼梯。终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我缓缓回到床边,双手摊开往后一躺,硬床板上只垫着薄薄一层垫被,发出好大一声响。我丝毫不觉得疼,我只是奇怪,宁晖为何要来试探?

  是的,宁晖此次来的目的不是为叙旧,而是试探,试探看我对他是否还有超于一般上下级的感情。从他在电话中拒绝了老队长那立时接见我的提议那会儿,我就察觉了他的顾虑。
  但更让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他明明对我有顾虑,却还要招我入队?是我的某种特长迫使他不得不选择我么?但是,正如之前坦言,我的各项素质没有一项能在侦察连里众多姑娘中脱颖而出,且在五朵陆花中,我也只是中庸而已。
  带着这个好奇,我久久不能入眠。我甚至想起了第一次随队出行任务时,教官赠与我的一个格外意味深长的忠告:
  “自你接受命令开始,多妞儿,忘记你是一个女人,你甚至应该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你只是个机器,一个为了达成目的完成使命而存在的机器!
  记住,不要将任何个人情感带到你的任务中去!”

  我一直将这段话当做金科玉律一般信奉,也很明白教官为何在连队几十人中单独只对我说这段话的缘由!我得承认,我做的不是很好。

  可是最后任务惨烈的结果证明,幸好我做得不是很好……
  @忠厚老实的狼 2012-3-17 3:33:00
  @半桶水的小神婆 2012-3-17 3: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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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也是我想说的,这样会不会太挑战自己了啊,为人民服务是伟大的,但是也要量力而行啊,同时做两件事可能两件都做不到最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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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手指ing~~~~我最近挺有空的~~~~而且老写一个故事,脑筋容易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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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这篇写得有点小言感觉的,估计不合鬼话风格,我打算发到10W,要是还是很冷就不发了
  @冰心玉1975 2012-3-17 9:39:00
  周末愉快,不错,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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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来捧场~
  @qxxwwc 2012-3-18 22:22: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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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没哪个讲故事吸引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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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恩,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文,很多都不太懂,本来想藏拙,但想向藏着也不知道拙在哪,不如亮出来
  我多发点,故事在这里还没有展开,看看后面会不会吸引人一些
  @忠厚老实的狼 2012-3-18 5:20:00
  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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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帮我盖楼了,好东西不用藏,要是一直很冷,就说明它就是不好,小神婆自认脸皮厚,经受得住打击,哈哈
  不过还是多谢呀~~
  我睁开了眼,气窗透进来些黯淡青白的天色,看来今天不会是晴天。阖上眼,我静静数秒,数了五十三下的时候,闹钟发出短促而悦耳的‘滴滴、滴滴’声。我的生物钟误差一般在正负一分钟之间,最短的时候刚刚十八秒。伸手将开关按下,然后起床。
  被子里面很暖,外面很凉。
  拉开窗帘,便看见湿漉漉的窗户玻璃,原来昨夜已经下了一场无声的雨。我打开窗,与清寒的晨风一起入内的还有一层雨雾。看来,这是2004年S城入冬前的最后一场秋雨了。
  换好衣服,拧开房门,走道里行色匆匆的都是穿着背心短裤前去晨运的大军。
  晨练结束后,我额外多跑了一圈,回来时身上已经湿透,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洗了个冷水澡,换上制服去食堂吃了早饭,之后再回宿舍用热水洗脸,仔仔细细洗了三遍。
  忙完这些一看表,七点半。
  从宿舍到昨天宁晖口中的那个二号会议室只需要十分钟步行时间,我现在多了二十分钟。该怎么打发呢?想一想,来到门边屋角倒立。十分钟后,我开始觉得头晕目眩,直立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在床上躺了阵,再看表,七点四十五。
  突然我心里涌起莫名懊恼,我这是在干什么?想着,自己个拍了额头一记,发出清脆‘pia’响。猛地挺起身,来到衣柜前,从搁架中取出军帽,戴好,稍事整理了耳边碎发,然后离开了宿舍。

  距会议室还有半级楼梯时,我停在休息平台上。抬腕看表,差三分到八点。顺手摸了摸风纪扣,再理了理衣领,垂下手时扯了扯制服的下襟。
  “紧张?”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空荡荡的空间内传出些微回音。我闻声抬头,看见三楼楼面栏杆处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件灰色套头高领毛衫,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一双厚底休闲皮鞋,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栏杆上。我正惊异于他这一身装扮的时候,那人一手摸着下巴懒洋洋的笑着续了话,“早听说大队来个女兵,想不到长得还不错。”
  我不认识他,但从这句话里透露的意思来看,他应当是宁晖的人。这一年多来,我天天早上照常出操,跟队里大多数人都打过了照面。而其他特别行动连,如‘陆地之狼’等,因额外有自己的营区,所以一直不曾有缘得见。
  顺级来到三楼,站在那人身前两步远,我向他点头致意。他上前一步,向我伸手,“你好,我是封一平。”
  “我姓多,多妞儿。”我握住他的手,收回手的时候再道,“是有点儿紧张,第一次有机会和‘陆狼’合作!”
  “‘陆狼’不是真的狼,尤其在面对美女时就都变成了羊。” 封一平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会议室在这里,多小姐。”
  我觉得这个叫封一平的人很风趣,笑起来也很温暖,但还是不由奇怪为什么他会穿便装来开会。从他身上我感觉不到那种只有军人才有的特别硬朗干练甚至有些木讷的气质,他更像个花花公子,带着女伴到高级餐厅用餐,此时正殷勤的为女伴拉开座位。
  这些感觉只是一个念头在我心里一闪而过,我顺着他的手势指引朝会议室前门走去。可是刚走了一步,突觉头上一轻,帽子已经被封一平从身后摘了去。
  我愕然回头,只见封一平还是微笑着,手里托着我的军帽,“在头发还没有干的时候就把帽子戴上,可是个不太健康的习惯。”边说边将帽子递还给我,之后绕过我身边,来到门口,拧开会议室的大门,又很绅士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迈进门内,会议室里已经有两个人了。
  两个男人,两个穿着便衣的男人。两人个头都比封一平稍矮一些,一个一双大眼,一个一双小眼。我进门时,小眼的那个坐着,双脚翘起搁在会议桌上。大眼的那个看见我们进门,立时迎了上来,“哟,一平,带了个妞儿来开会,不怕宁队削你啊!”
  封一平笑回,“蒙古,真叫你猜中了,这就是妞儿小姐,我们的新队友。”
  只听喀拉响一阵,是小眼男收回了脚从椅子中站起身发出的动静。他急火火抢在那叫蒙古的大眼男之前朝我伸手,“幸会幸会!我叫朱投,欢迎加入!”
  “我是张行天。”待小眼男说完,跟我握完了手,蒙古才不紧不慢的自我介绍。不知为何要叫他‘蒙古’,他的名字跟蒙古一点儿都不搭界。难道他是蒙古人?但看着也不太像。
  “多妞儿!”轮到我自我介绍了,然后毫不意外的看见他们意外的神态,“姓多,名妞儿!”
  “还真叫妞儿啊,”朱投带头笑起来,“这名字好,听着真有股味儿。”
  待八点整宁晖进入会议室时,我才发现我跟他们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宁晖竟然也穿着便装。他先问朱投在笑什么,接着目光落在我身上,“都认识了吧?”
  我不确定宁晖是在问我,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朱投笑嘻嘻回,“宁队,跟着您出了这么多回任务了,今儿第一次能遇见个女队友。您快批评批评蒙古,笑得眼都快见不着了,一点气节都没有!”
  我身旁的封一平一声嗤笑,手插在裤兜里臭着朱投,“我看眼笑没的是你吧。”
  “我眼睛小,”朱投为自己辩护,“别说笑了,说话说急了点,眼就成缝了。但蒙古不同啊,他一双眼多水灵多大。”
  我很意外,意外于这帮人的活泼,真是难以想象那么阴郁沉默的宁晖带的兵竟然是这样的。
  宁晖丝毫不理睬他们的插科打诨,径自来到会议室一端的控制台,低头咔咔按着鼠标。封一平走到窗边,刷的一下将窗帘拉上。随着室内光线变暗,投影屏上一张照片渐渐清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连朱投也敛声屏气起来。
  “照片上的人姓古,”宁晖一手插兜一手捏着遥控器指了指屏幕,“叫,古蓓薇。”
  三个男人放轻动作随意坐了下来,我愣了,这就开始了么?封一平抬头看了我一眼,轻轻拉开他身边的一张椅子。不待他向我示意,我便屈身坐下。
  果然这样就开始了……
  宁晖的任务布置会议也是这么的,呃,我不确定能不能说与众不同,但至少与我之前参加的那些都不同。

  十分的不同。
  老队长布置任务时一般喜欢以国际形势为开场白,什么美国又怎么咄咄逼人了啊欧盟又挤兑咱了啊小日本儿又犯贱了啊南海又开始不太平了啊等等等,“所以啊,同志们,”一般老队长说到这里的时候都会停顿一下,挥手,然后才继续,“这个任务的圆满完成至关重要!”不得不说,老队长讲话挺有鼓舞性!一般参加完会议之后,即便错过了饭点好久,大家也腿不酸了肚不饿了精气神全饱满了。
  突然宁晖的声音停了下来,我立时回神,看见他淡淡的瞟了我一眼,继而抬手按了一下遥控器按钮,画面滑到了下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跟第一张应该出自同一时候,都是旅游时拍的留恋照,只不过人物离镜头更远了些,所以后面的景物呈现得更加清楚。远山一片群山绵延白雪皑皑,我认出来,是长白山一景。之后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叫古蓓薇的人的面部,精度不太够,五官看不真切,但觉她个子应当不足一米六,一头长卷发,玫瑰色大框墨镜几乎遮去了大半个脸。
  “我们这次的任务,”宁晖直切重点,“就是护送她去一个秘密地方。”
  此言一出,室内更加静了,除了电脑风扇声和投影机运行声。良久,朱投按捺不住先行发声说,“不是吧,宁队,这就是任务?”看来,跟他们平时执行的任务难度来比,这个任务可以用小儿科来形容。
  我此时有几分明白为什么他们此次要招女队员来协助,只因要保护的人是女的。
  “我先介绍一下古蓓薇的背景,”宁晖没理朱投的疑问,又抬手一下,一张标准军官证件照出现在屏幕上。
  披散的长卷发已经在脑后扎成马尾,鬓角耳边一丝乱发都没有,额头光洁饱满,两眼非常有神,鼻梁挺直,只是两腮腮骨较宽,为她增添一股硬朗之态。看上去年纪似是不大,皮肤紧实度和血色都不错,不过颧骨处肌肉有些下垂,年龄应当超过三十,且不到……考虑到这,我微有迟疑,我无法有把握的猜到她年龄的上限值。她肩戴文职肩章,没有穗,是一般的文职干部。
  一张证件照,透露出的信息只有这么多。
  但是,我觉得这个人的面貌好生熟悉,似是在哪里看见过一般。
  宁晖继续介绍,“古蓓薇,女,年龄四十九,属陆军某部医院,精神科军医……”
  “拍这张照片时,她多大?”张行天突然出声打断了宁晖的叙述,看来对她的保养持有惊讶的并不只我一人。
  “去年。”宁晖似是料到会有此一问,也并不介意自己的介绍被下属随意打断,接着淡淡一笑,“那时她四十八。”
  “啧啧!”朱投摇头赞叹了一下,接着看了我一眼。
  我没接腔,我脑子里有一系列的问题,分别如下:
  1,为什么一个部队医院里的一名普通医生,会得到特种大队的特别照顾?
  2,她要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地方?
  3,去做什么?
  4,难道有危险?
  5,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危险,从而值得大队出动陆地之狼这样的精英?因为据我所知,培养一个‘陆狼’所消耗的国家资源,可比培养一个军医要多上许多倍。
  怀揣着这些疑问,我静候宁晖的下文。

  “同时,古蓓薇也是特种大队心理辅导教研室主任。”见无人再有异议,宁晖继续介绍,“接下来的任务期里,请大家尊称她为古主任。”

  听到这里我便想了起来,我之前确实是见过这个古主任的,不过不是真人,而是照片。
  在回忆照片细节之前,我想我应该花点笔墨来描绘一下岳教官其人。

  岳教官——在前文略有提及——是我的心里辅导医生,同时也是心理辅导课程教官。每次出完任务归队时,三到七天内,队员们都需要接受一次心理辅导教官的考察。在确认队员的心理没有被所执行的任务消极影响后,由教官出具合格考核报告上报大队,归入个人档案。
  插叙一下,东辰就是因为一次任务后心理考核没达标,甚至被发现了危险的隐在状况,才被大队劝退的——这是我后来从宁晖口中得知的细节。东辰后来的去向我没有打听,我想,那不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
  记得第一次步入岳教官的办公室时,我很紧张。我可以徒手制服持枪歹徒,可以单人同时干趴下三个健全的成年男人,可以负重行军三十公里后再爬铁丝障碍十五个来回,可以毫不犹豫跳腐植坑,可以五分钟强记地形并以不到百分之五的误差绘制出来,等等,但我没法确保我内心是否健康。没法确保,我的内心是否有黑暗变态的、连我自己的主意识也觉察不到的潜意识存在!而这些潜意识极有可能会被心理教官挖掘出来并无限放大然后写入报告中去,从此否定我之前的种种努力和受的种种苦。
  我将我的敬畏和紧张全部写在了脸上,所以岳教官对我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办公桌前的那把椅子请我坐下。椅子很柔软,很舒适。接着岳教官将我的履历表盖上,似是随意的往桌角一搁,双手抱头向后一靠,并对我说,“别紧张,咱们就随意的聊聊天。”

  那张照片,被夹在明净的玻璃框后面,端正的放在岳教官身后的书架第二层里。

  照片是合影,应当是某个庆功会或某个集体活动后的留恋,岳教官站在第二排中间略偏右的地方,他的左前方、也就是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站着古主任。照片里古主任的脸上的表情远比此时宁晖演示的这张丰富许多,她笑得很灿烂。
  为什么我会对这张照片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平时训练的结果,看照片识别人物特点等是我们必训的课程之一;二是岳教官的书架很花哨,着实吸引了我不少注意力——他的书架里除了专业书籍和那个相框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杂物,八音盒,小盆景,瓷质小装饰等等,
  看见我探寻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岳教官没有打扰我,只是笑得非常淡定笃然。“是在看照片么?”一刻后他突然问。
  我点头,收回目光。
  似是看出我的惊讶,岳教官继续道,“这是心理学一个有趣的小发现,对人类而言,另一张人类的脸最容易吸引他的注意力。”
  “所以,您特意放一张照片在书架里?”我问。
  “不止!”岳教官答言,“这屋子里的每一样事物,都是我特意摆放的,包括你坐的那把椅子。”
  “柔软舒适的椅子容易使人放松戒心。”我极快的接,我很想在这个掌控我前程的教官面前好好表现。
  岳教官继续笑着,“光靠一把椅子,是不够的。”
  后来岳教官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与我做讨论,而是把话题转回到照片上,“你注意这张照片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长一些,我能问一下是为什么么?”
  我记得我当时是这样答的,“照片里有个人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我又很确定,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
  我说的这个人,就是古蓓薇。
  真想不到,竟然有一天我会与这个第一次见就觉得面熟的人再有交集。但是更让我惊讶的是,那次和岳教官讨论照片是在四年前,和现在屏幕上这张拍摄于去年的照片相比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差,但我非常肯定的是,那时的古蓓薇看上去比现在老了许多。
  她这不是驻颜有术,而是‘逆’颜有术……
  “这次我们的目的地,是……”幻灯片又跳过一张,出现一张航拍的风景照,也迫使我将注意力再度集中到眼前的屏幕上,“……这里……”说完,宁晖扬了扬手,问,“谁认出来了?”
  绵延的山,皑皑的白雪,山顶凹陷似碗,积满了因反射天光而呈现湛蓝之色的水,这是很明显的属于长白山脉的地理特征。但大家都谨慎起来,没有人立时回答这个提问。宁晖不会故意这么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他又环视了我们一眼,目光一一扫过。
  坐在我身边的封一平开口道,“是长白山脉的某个山头?”
  宁晖点了点头。我一愣,答案原来就这么简单。但他再补充,“这是银笸箩山,”边说幻灯片边跳了一下,出现一张卫星地形图,他用手点了点图中某处,“比邻小白山,具体位置在这里。”
  看着地形图大家陷入了沉默,点状国境边界线提示着,这个银笸箩山坐落于朝鲜境内。
  原来这是一个越境任务!
  “任务预计时间为,11月20日至11月22日,一共三天。”宁晖总结,“任务分两步,第一步,就是护送古蓓薇前往位于朝鲜境内的银笸箩山。”
  大家都专心等着,却好一阵没听见下文。性急的朱投忍不住出声询问,“第二步呢?”
  “第二步是,”宁晖迟疑了一下,“等我们到达目的地时,我会将指挥权转交给古蓓薇,由她来指挥第二步行动。”宁晖的犹豫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有注意到,但我确确实实注意到了,那是不确信的一下迟疑。
  这番话显然让大家非常吃惊,封一平还追问了一遍,“转移指挥权?”
  “是。”宁晖平静的回答。
  我看见封一平他们三人很快的做了一个视线交流,有疑惑、不解还有若干逆反情绪。任务中途转移指挥权,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经历过,但我真是第一次遇见。而且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指挥权的转移是一项任务执行时的大忌!它意味着一个队伍将有两个可以发号施令的人,这极易引起争执和分歧。任务过程中,任何一点疏忽都会给全队带来极大危害,更勿论问题出现在身为全队灵魂的队长身上!
  “接下来是提问时间。”宁晖一扫室内,尤其着重看了封一平一眼。
  封一平果然提出一个问题,“宁队,这个任务保密等级是?”
  “特级加密!”宁晖此言一出,我忍不住稍稍坐正了一下。

  我出过的任务一般为一级和二级,特级的都没做过,更别说这个特级加密了。但我知道曾有这么一支队伍,执行的是一个特级加密任务。任务失败了,所有队员没有生还。之后,据说——我只能用这么模糊的词语,因为我确实没法确定它的真实性——那些牺牲的队员档案都被注销,以失踪论处,家属连正常的那点抚恤金也没拿到。
  军人的牺牲,实在是大得超乎大多数人的想象……
  但,让我惊讶的不是任务等级,而是‘这个任务’的等级。因为即便是越境任务,单把一个大活人带到接壤的另一个国家的某个地方,实在没多大难度。那么,为这个任务定性的关键,便是那个‘任务的第二步’了……
  宁晖移交指挥权后会发生什么?我想象不到。我相信在座诸人有着和我一样的困惑和疑虑,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这个任务有两个诡异之处我理解不了,也分析不出缘由,首先,为何身为心理医生的古蓓薇,或者说,古主任,要前往那座属于长白山脉的一个山头?其次,为何后期指挥权要转交给一个心理医生?!
  但我没有把疑问问出,因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不是提出问题。

  宁晖一手撑在控制台边,一手插进裤兜,随意看了看,问,“还有么?”
  “我有一个!”朱投发了声,但却将目光转向我,“我想问一下,进队后妞儿的位置是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我自己也想知道。
  宁晖看了我一眼,我静静回视。我想,既然他都把我招入队了,自然对我的特长有所了解。“突击手,”宁晖的安排果然如我所料,他继而补充,“第二突击手。”
  朱投和张行天都古怪的笑了一下,我正奇怪时,封一平回头冲我微笑,“以后多多协作吧,妞儿,我是第一突击手。”说着还跟我握了一下手。
  朱投站起身来,隔着办公桌朝我伸手,“我是爆破手。”
  接下来是张行天,“我是队医。”我忍不住一乐,我知道他的外号的来由了。
  跟着,我就笑不出来,我想我的笑容也因僵硬而古怪起来。因为我察觉,我们这个队伍没有设联络员的位置……
  又等了阵,无人再有问题提出。宁晖用控制器关了投影仪,封一平走到侧边打开了窗帘。
  即便是阴郁的雨天,但窗外的自然天光仍带给我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刚才的那些不合常理的猜测和疑虑都不再重要。
  “大家先着便装,装备在沈城领取,”宁晖最后吩咐,“20号早上七点整在江东机场集合。”这句话让我又是一愣。江东是S城的民用机场,但看旁人全都欣然领命毫无半点疑惑的样子,我猜,这应当是他们平常使用过的集结方式之一。

  任务在两天后,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可做。我开始袖着手四处溜达,和一些以前合作过的队友们抽空吃吃喝喝过得好不快哉。其实现在回忆起来,我本应该把这些时间花在更有用的事情上面。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也就是翌日清晨就要出发的前一天,宁晖再度拜访,手里捏着一个信封。我刚做完一套常规训练,浑身臭汗准备洗澡,脖子里还搭着条毛巾。他将信封递过来,说,“这是机票和信用卡,有什么私人物品需要采办的,直接刷卡。”继而他不顾我堵在门口,手一撑将门推开跨了进来,回手将门关上。
  我忍不住忐忑,快到饭点了他不走,是想我请他吃饭么?边想边打开信封抽出机票瞄了一眼,S城到沈城的直飞,经济舱,时间是早上八点。
  看来最近大队经费比较紧张。
  “多谢!”我抬头,却见宁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欺近一步,极快的。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微微猫腰,双手握紧成拳,揉皱了手里的信封,这是多年训练后的应激本能,继而我直立身体恢复正常姿态。正待为我的过度防御紧张之态说一句自我解嘲的话时,宁晖又欺近一步。我没再躲避,只是略带诧异的看着他。难道他上次没试探够?
  宁晖笑了笑,“看来他们说的没错。”
  “什么?”我很疑惑。
  “你的气质确实太硬!”宁晖回答,边眯眼将我上下打量。这样近的距离,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我嗅到他身上的烟味。
  “谁这样说的?”出任务时常常需要扮演不同的角色,身为女人被人说‘气质太硬’,这可真不是夸奖。
  “一平。”
  宁晖一点不忌讳将人名说出,不怕我小心眼报复?不过我真没想到给我这个评价的是那个看上去像绅士一样的封一平,初次见面时他不是挺照顾我的么?
  “他说,”宁晖饶有兴味观察着我的脸色,继续着,“你看上去不是女杀手就是女军人。”
  我殊无愉悦的‘哈’了一下,以示对此说法的不认可。想一想再问,“开完会后,你们议论我了?”言下之意是,还有什么‘赞扬’一并都告诉我了吧。
  宁晖从善如流,“后来,朱投猜你还没有过男人……”
  我一惊,眉挑老高!难道男人都喜欢聊这些无聊且猥琐的话题么?我此刻忍住了我的脾气,但在听见宁晖下一句话时,就再也不能保持淡定。
  “不过,我已经帮你做了澄清,”他说,“你的性爱经验不是朱投猜想的那样可怜!”
  于是,我再退一大步,一直退到墙角。
  宁晖毫不犹豫逼近来,双手一撑,与L型墙角结合成一个感觉上封闭的四角空间。他低头看着我,我想我的局促与害羞尽数被他看去。他再度将头压低,我避无可避,他呼出的热气烫在我的耳廓。
  “妞儿,你不是在为我守身如玉吧……”他轻轻的带着笑问。
  宁晖的态度着实给我带来不少困扰,他到底是要和我撇清关系呢还是不撇清呢还是撇清呢还是不撇清?他怎么能用那副轻佻语气跟我说话并且那样笃定认为我是在为他守身?还如玉一样守着!
  在他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这样一种愤愤不平的状态之中。

  宁晖走后,我匆忙洗了个澡,然后带着信用卡出了门。到了市中心,我直奔本市最大最豪华的购物中心,这里六楼有一个装潢看上去特别气派的发廊。
  一头黄毛的发廊小弟将我迎进,殷勤的问我,“小姐啊,是洗头还是做……”他停了下来,继而再接,“啊,是来洗头的吧……”
  我知道我头发短,但是,短头发难道就没有改造的可行性了么?所以我直接将来意表明,“我要做个发型,看上去要甜美温柔很有女人味!”
  发廊小弟犯了难,对着手指说,“那我去把我们发型总监找来,看看他有什么建议给你吧。”
  稍后,年纪比黄毛大不了几岁的发型总监走了来,将我按在理发镜前,分别用了三种梳子扒拉了我的头发,左看右看之后真诚的跟我提建议,“小姐,不如考虑戴个假发试试?”

  我有些垂头丧气的离开,来到环绕六层通高中庭的景观廊,看着底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往来多少美妙少女少妇,再看看自动扶梯边上装饰着镜面玻璃的圆柱中反映出来的气质硬朗、一看‘不是女杀手就是女军人’的我,重燃斗志。
  气质偏硬,可以用衣服包装来软化啊,头发太短,可以戴帽子啊,皮肤太黑,可以擦粉啊……化妆可是我们修习过的一门课……我怕啥?有银子有条子有盘子——取条顺盘亮之意,无他,自我鼓励耳——还怕整不出一个温柔可人来?
  想罢,顺着自动扶梯一路往下,直奔二楼淑女型女装部。三楼的职业装我都不打算考虑,要整就整个粉红系!

  一个小时后……

  呃,好吧……我得承认我这个目标有点儿太脱离实际了些,粉红色不是我能驾驭的颜色。那些衣服往身上一套就怎么看怎么别扭,别扭到平时舌灿莲花的专柜小姐们都宁肯目含痛失一笔业务的不甘而默默不语。
  我在二楼楼层整整转了一圈,再一圈,到第三圈的时候又窜进一个品牌专卖区不死心的翻着之前已经翻过两次的挂着整排崭新衣服的不锈钢架。此时专柜小姐貌似已经交了班,一个新面孔面带微笑迎上来,很温柔而热情的问我,“小姐,想看些什么类型的衣服啊?”
  “随便看看。”我答着,手不自觉的摸上一件暗粉色带方格的羊毛大衣。这件衣服是我转了这两圈以后试过的所有衣服中勉强能入眼的。我打算不折腾了,拿了这件算。
  专柜小姐不疑有他,热情的推销着,“小姐看上了就试一下吧,这件是我们的新款!”
  我托着衣架把衣服横在身前照镜子,眉头不由自主的皱着,专柜小姐只道我不喜欢,热情再加马力的劝,“衣服要上身试的呢,小姐,比划是看不出效果来的。”
  “试过了,衣服是好衣服,”羊毛面料摸上去很柔软,我再叹一气,“就是不是太适合我……”
  “哦,是么!”专柜回,语气带着遗憾。
  我正打算送她一个惊喜的吩咐她开单时,专柜再道,“单看衣服可能会觉得不是很喜欢,小姐,你可以搭配些其他东西呀,比如说帽子围巾等等。”唔,是个不屈不挠的好姑娘,而且,她说的话在理,我点了点头。
  “不如你穿上给我看看,”见把我说动了,专柜眯眼笑着,“也许我能给小姐提点儿建议呢!”
  我深以为然,脱了外衣将羊毛大衣罩上。
  在我扣好扣子的那一刻,我丝毫不陌生的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犹豫:是昧着良心的继续劝说客户买下这件并不合身的衣服呢,还是据实以告?于是,我笑了,带点儿挑衅再带点儿希望的问,“怎样,有什么建议?”
  专柜皱着眉,退后两步,将我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回到头,然后双手抱胸。看她姿态,我知道她终于做好了选择。果然,她小心的开口,大概怕伤害到我的感情,用词很是谨慎,“小姐,这个款我们还有其他颜色的,你要不要都试一试,或许有更适合你的呢?”
  “我想买件看上去有女人味一点的。”我坦然相告。
  “女人味?”专柜看上去有些惊讶,继而便笑了起来,“小姐,想要女人味不一定就要穿粉色的呀!”说着走到另一个货架处翻了翻,拎出一件衣服来秀给我看,期待的说,“要不你试一试这件吧!”
  我一看大皱眉头,不为别的,只为衣服颜色居然是……军绿色……
  若是我能有机会把我的衣柜打开来接受诸位检阅的话,诸位会很容易发现,我的衣柜里满满一柜子衣服,除了几件部队制服外,其他没有一件是绿色的。制服与便服的比例大概是1:6,使用频率则刚好相反。一个星期内只有周日一天可以着便服,当然外出执行任务时例外。
  所以,我的这个择衣品味或行为应该是很容易理解的吧?

  我只是不发一语摇头,表示不喜。专柜有些失望却毫不气垒,翻了几下,又取出一件,我差点狂暴了,又是件军绿色的!难道在她眼里,我就那么适合这个颜色?
  正当我准备明确表示对这类颜色的抵制时,专柜小姐殷殷开了口,“这件斗篷也是羊毛的,能把这衣服穿出味道来可不容易,一般人我不推荐!但是我觉得它很适合您呢,您试试看吧!”
  “斗篷?”我的好奇心被挑起。这种衣服我从没穿过。
  “是呀,”专柜将衣服一递,我接了过来,她再道,“这个季节穿刚好,不冷不热还挡风。”接着她又来到另一个售卖区,弯腰翻检了一下,接着捧着一件黑色的衣服过来,一展,是条裤子,大面积的反着光,像是金属质地一般。专柜将裤子一并递给我,说,“换上这一身吧,我包你全身女人味十足!”

  我决定试试,遂乖乖捧着衣服进了换衣间,解裤子皮带扣的时候,专柜在外敲了敲门,“小姐,斗篷里最好配件黑色的紧身毛衣。”
  我低头瞅瞅大而空荡的休闲毛衣,提高声音回,“我现在没有。”
  “不要紧,我们这里有的,你先穿着吧,好看再考虑买就是。”说着,一件毛衣从试衣间门上抛了进来。我一把接住,入手一片绵软,半棉半毛弹力十足。
  在小小试衣间里,我几乎把自己剥了个精光。边脱衣服时边想,我果然不太像女人。叹气先将毛衣穿上,它熨帖的裹在身上,登时腰是腰胸是胸。然后我换上裤子,也是紧身的,刚到脚踝上沿,我觉得有点短,往下扯了扯,但是手一松它又弹了回去,只好作罢。最后我将斗篷套好,稍微整理了一下后便迫不及待的开门而出。
  门外是一面三米多宽通高穿衣镜,将我的新形象无比清楚的呈现在我眼前。
  我得说,我很满意。
  我还得说,原来军绿色也能穿出女人味。
  “哇……”专柜夸张睁大眼,“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笑了,“你这是在夸你自己么?”
  “哎呀,一点点啦,”专柜亦呵呵笑了起来,“不过更重要的是小姐你身材好气质好相貌好!”
  一听‘气质好’这三个字我差点感动得泪流满面,“不是吧,今天才有人说我气质不好,不像个女人!”
  “哟~”专柜惊讶挑眉,继而眯眼坏笑,“是不是心上人说的?所以你好重视,马上出来买衣服换形象,你好爱他哦!”
  “我……不……”我语结,无力反驳,只好照镜子,然后转移话题,“哎,你看,这裤子是不是短了点?才到脚踝,脚面都盖不住。”
  “这种紧身漆皮裤就是这样子的呢,”专柜笑回,继而指出我身上违和之处,“不过小姐你要换双皮鞋才行,不好穿这种运动鞋的,而且不能穿袜子。”
  皮鞋我有,部队每年发好几双。
  “黑皮鞋?”我决定确定一下。
  专柜点头,“最好是亮皮浅口,高跟平跟就无所谓了。”
  哎呀,这个我就没有了……还好先问了一下……
  “不过我想建议小姐试试银色的鞋看看,”专柜沉溺在对我进行外形改造而有点儿脱不出来的感觉,从服务台边的玻璃展示窗中取出一块银色的方巾。看着小小的,展开来一看居然有一米见方。她将方巾对折,然后搭在我的肩膀上随意打了一个结,端详着镜子中的我,她满意点头,“银色的鞋搭配个银色的丝巾,就完美了!这样小姐你只要背一个黑色的包包就好,式样简单点也无所谓……”她如数家珍,我只有边听边点头。
  看着镜子中的我,我真的有了种脱胎换骨的感觉。难怪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我将我身上的一套全部买了下来,刷卡刷掉三千出头。接着我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一楼女鞋区,按照专柜小姐的指点挑了双银色的浅口高跟鞋。
  帽子没买,因为这一身新装配着我的短发,只是更显得利落妩媚而已(按专柜小姐语),并无其他消极影响。
  我满足极了,随便吃了碗面后回大队。

  华灯初上,计程车在夜色中滑行,随着营区越来越近,我对明天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闹钟在五点准时响起,我立时清醒过来。闭目养神一阵,待整个身体全部从沉睡状态觉醒时,轻巧从床上蹦起。
  依旧洗了个澡,不过是用热水,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瞄了眼钟,过去了十分钟,接着我开始换衣服。
  照着镜子,突然觉得别扭……镜子里面那个女人,一脸僵硬,笑得做作而呆板,一点都不自然!
  没有女人味又怎样?那个人的看法很重要么?很重要么?
  那个人,很重要么?
  我不断问自己,越问越气馁,缓缓脱下昨天买的新衣,换上平常的一身。我很低落,生平头一次被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所掌控。
  但是我的情绪在第二次换衣服时再度有效低落,简直低到了泥土里。
  出门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

  夜色依旧很深,启明星已经升起,希望今天是个晴朗的天气。人人爱晴天。

  营区门口正好停着一辆等生意的计程车,我上前敲了敲玻璃,将正打着盹的司机惊醒。报了地点后,坐入车后座。
  七点过十分,我身在了江东机场的出发大厅内。大厅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做早班飞机的人远比其他时段的为少,所以我的视线在绕了一周后,便轻松将众人定位。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的封一平在安检,正将自己随身的一只方形皮制行李包放在X透视机的履带上;完全嘻哈风的朱投头戴太阳帽、背着双肩包在标着2号的登机牌换取柜台前百无聊赖的排着队,一个硕大耳机将他的两只耳朵牢牢罩住;蒙古大夫张行天反倒是本色演出,一身黑色笔挺西装,看着不是律师就是医生,正行色匆匆的奔卫生间而去。
  我没看见宁晖。他是已经进候机厅了呢,还是还没到?我们的任务目标貌似也没在,为了确认,我又将眼珠子转了一周,古蓓薇确实不在。
  打开精巧挎包,摸出机票来,看了一看已经了然在心的航班号,然后走到信息液晶屏前。橘黄色的信息一条条在黑底的屏幕上滚动着,滚到第二面的时候,我看到了要搭乘的航班。
  值机柜台,2。
  我转身朝2号柜台走去,正好看见朱投领了登记卡离开。他看见了我,将眉挑起老高。我一眼没瞧他,趾高气昂的从他身边走过,高跟鞋踩得咯噔咯噔的。

  很快,我通过了安检,辨认出候机厅方向后,慢慢走去。路过了一家咖啡馆时,我看见宁晖了。他优哉游哉的坐在离咖啡馆门口最近的一张靠窗桌前,翘着二郎腿翻看报纸,手边是一杯袅袅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继续慢慢走,经过他身边时大概花去了1.5秒左右的时间。
  他穿着一身休闲西装,银灰色的,里头是一件浅紫的衬衣,第一颗纽扣解开,没有领带,头发有些凌乱。
  转弯便是候机厅,我随意捡了一个座位,坐下,有些神不守舍。
  身边有人轻笑着说了一句,“不错……”
  我没回过神。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银灰色的身影掠过我身边,似有吸力般,将我的两道视线吸了过去。刚才那一眼没有看全,宁晖还穿着一双厚底圆头皮鞋,背着一只单肩包,包和鞋都是黑色的。

  宁晖径直走到登机口处,一直侯在那的两位地勤小姐露出些羞赧之态,我猜宁晖一定面带着笑容。数秒之后,地勤开始检票。等候区的人们纷纷起身,收拾东西检查行李,不一阵就排好了队伍。
  我慢吞吞起身,拎着坤包站到队伍末尾,接着,有人站在我身后。
  我下意识的用整理衣服的姿势来掩饰向后探视的目光,却看见了封一平。他脸微微侧向左上,似是在打量队伍长度和检票速度一般。接着一句细不可闻的声音从他几乎没有动的嘴唇里溢出,“妞儿,刚才沉思不语的你真是别有风味……”这是赞美还是调侃?我不知道。不过还是挺诧异,忍不住回身做无意状的看了他一眼。封一平似是明白,续道,“怎么着?刚才一屁股坐我身边的椅子上不是你故意的?”
  “不是!”我也嘴唇不动的将这两个字挤出牙缝。

  真不是,我是走神了而已……

  我们停止了交谈,跟着队伍往前挪着步子。快轮到我时,一个女声突在近前响起,唤着我的名字,‘妞儿妞儿’的,特熟的样子。我看过去,心里有几分暗惊,这不是古蓓薇么?
  这位古主任披散着长发,穿一件褐色短呢大衣,底下一条缝烫得特锋利的米色带竖条纹西裤,手里拖着一只皮箱,满脸带欢冲着我直乐。不等我接话,她就朝我跟前挤了过来,边挤边对队伍后面的人,尤其是封一平,说,“哎,先生,不好意思啊,我们是一起的!”她指了指我。
  封一平往后退了一小步,给她让出一块地儿来。古蓓薇毫不客气的插了进来。
  我们现在这是在按照‘大撒把’的原则行动,就是装大家都是不认识没见过的陌生人,等到了地界上了再集结。这是任务中经常用的一种方式,特别适用于执行背景在公共场合的任务,所以我不确定我是否该和古蓓薇相认。
  但是,站在我跟前的古蓓薇拍着胸口一叠声的惊叹着,“哎,你不知道啊,好险啊,我这一路狂奔啊,差点以为会错过这班飞机!”这样自来熟,我没法再装陌生人,于是便笑回,“幸好早上路上不怎么堵车。”
  “可不是么,”古蓓薇接道,“以后我再也不坐这么早的飞机了!我还想着,你别没等到我就先走了!”说着呵呵笑了起来。

  我察觉异样。
  单看古蓓薇的脸,就像幻灯片里的她的照片带给我的感觉一样,我实在没法接受她已经四十九岁的事实,可是一旦她笑起来,眼角立时出现细纹,尤其是鱼尾纹,深得如刻入肌肤一般。常人笑一笑十年少,看古蓓薇则完全是逆反的。毫不夸张的说,她笑一笑,便能从三十变成四十。我忍不住心里恍然,这就是她‘逆生长’的缘由所在了。宁晖演示的照片中,她没有笑,但在岳教官的集体照中,她是笑着的。
  继而我再度讶异,她怎么能从人群里一下把我认出?难道她认得我?

  说话间,轮到我了。
  检了票后我慢慢的走,等着后面的古蓓薇跟上来,之后与她一起迈入机舱。老规矩,众人都坐得很散,我和古蓓薇道了别,寻到自己的座位。
  座位在飞机中部,靠着窗,边上还有两个空位。我已经算是登机比较晚的人,看来早班飞机就座率不高,我可以有个清清静静的空间。果然如我所料,直到十数分钟后飞机开始滑行时,我身边依旧空无一人。随着空乘小姐一套‘体操’做完,飞机已经钻入白云间。

  ~

  我抽出飞机提供的杂志来随意翻看,快翻到尾时,一个身影突然轻巧落入我同排外侧挨着走道的座椅之上。抬头,将来人扫过,低头继续看杂志,但心已经不听话的砰砰跳起来。
  再翻过一页,杂志到末尾,我打算从头开始看起。
  “早上迟到了?”宁晖突然发声问,让我没有机会复习杂志上五花八门的广告。
  早上我的确迟到了十分钟。
  迟到是个很严重的错误,即便是在日常生活中,更勿论身负任务的我们了。我点了一下头,跟着暗中猜测是谁向宁晖告了密,毕竟我抵达机场时他已经过了安检,应当看不到我才是。那时另外三位队友都在出发大厅,他们仨都有嫌疑。
  宁晖没有追究的意思,微侧着头看着我,我只好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正好看见他摇了摇头。我冲口一句“怎么?”
  “还不够!”他答。
  我再问,“什么不够?”他的话有些没来没由,所以我有些没头没脑。
  宁晖声音压低了几分,“衣服不太够……”
  我明白了,他在暗讽我换的这身衣服呢,还是缺女人气……
  我也知道,气质这玩意不是那么容易就改变的,但这样被他一语戳穿的确让我心里很不爽。不爽还不能显露出来,那样杀气会更重。
  “不过,衣服不错。”宁晖谈性怎么这么好?他问,“新买的?”
  “是的,多谢你昨天上午给我送来了信用卡!” 我龇牙笑,“我能换一身行头,全靠了它!”
  宁晖微笑,正在此时,空乘小姐推着小车经过,闻言软语的问,“请问先生想喝点什么?”
  “水,谢谢。”他简短的答。
  空乘一边倒着水一边续问,“请问先生要冰块么?”
  宁晖摇头。
  空乘把水双手递上,三问,“先生还需要点什么?”
  宁晖再摇头。
  空乘终于把两只水汪汪的眸子看向我,“小姐,请问小姐想喝什么?”她的目光落在我肩头的时候,有一丝奇怪的迟疑。
  我答了句,“请给我一杯咖啡,谢谢。”顺着她的目光视线在自己肩上溜了一圈,然后发现了让这位美貌空乘迟疑的缘由。
  我的丝巾。
  银色的丝巾。
  和宁晖的西装是一个颜色,连光感度都那么接近。看着,很像情侣装扮……
  宁晖拾起塑料杯抿一口水,放在小方桌的圆形凹槽里。姿态那么优雅,神情那么从容,好像他此时不是在民航飞机局促的经济舱里,而是在一家高级的私人会所。
  “小姐?”
  空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浮想,我回神,看见原本在空乘手中的一杯咖啡已经落入宁晖手里,继而被他递到我跟前。
  空乘甜笑着向宁晖道谢,推着饮料车到我们后一排。
  宁晖还端着我的咖啡,我伸手接过,道谢。宁晖突道,“看来,你很喜欢走神。”
  我立时澄清,“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
  “现在不是执行任务么?”他反问。
  我语结。
  “我知道,新加入小队与新的队友一起合作是需要磨合的,妞儿,”宁晖冷肃而道,“但从18日的任务布置会开始到现在,你在不断的犯着错误,我很好奇,你当初是怎么训练的,你的教官是怎么让你通过考核的?”

  我走了两次神,迟了一次到,宁晖一笔笔都记在心里,等着跟我秋后算账。我暗恼,早上穿上什么就是什么不换那两次衣服,时间就刚好了。
  为什么,一考虑到他,我就毫无主张方寸大乱?或许我不该接受这个任务!不接的话,我此时正在三亚的海边晒太阳。
  立时我暗自唾弃自己,这么‘希望’是弱者的行为!我怎么能在任务刚开始的时候就打起了退堂鼓呢?

  我决定诚恳道歉,并向宁晖保证任务完成后一定写一个检讨书。
  可不待我付诸行动拍拍胸脯表忠心和悔意,宁晖继续教训起我来,“对待任何任务的态度一定要严肃严谨,不能因为任务看上去简单就掉以轻心!”
  这个指责让我觉得很冤,我真没有觉得这个任务是轻松的,相反,我对任务的第二步充满了好奇和惧怕。第六感告诉我,这个任务绝对没那么容易完成。
  但是我选择了默默接受。不要同你的长官争论,即便他是错的!这是军营里一条不成文的铁律。
  训完了话,宁晖恢复沉默本性。他没有即时离去,只是闭眼靠在椅背上。
  我默默的解下肩上的丝巾,塞入随身小包中。接着看着脚下的鞋犯了难,总不能光脚走吧?幸好鞋子的目标不是很大。
  我真想现在有面镜子摆在我跟他面前,也好帮我将我身上所有能把我跟他联想在一起的元素全部剔除掉。想完后,一个词语再度出现在我脑海……

  欲盖弥彰……

  我忍不住把丝巾从包里掏出来,再度围在脖子上。
  两个小时候,飞机抵达沈城机场。

  宁晖已经先行离去,待他走后我等了一阵,站起来,混入下机的人流中。路过前舱时,看见古蓓薇正从行李舱中取下她的托杆行李箱。她本就个矮,拿起来有些吃力。边上路过的人帮她将箱子取出,她道谢,然后打开行李箱侧边口袋,取出一个眼镜盒。戴墨镜的时候,我正巧路过,毫不意外的看见她露出笑容,热情和的我打招呼。
  墨镜镜片是玫瑰色,跟照片里的一样。
  我让出身前空间,待她拖着行李箱插到我前面。
  为了配合古蓓薇的行走速度,一路上我刻意放缓了脚步,于是,周边人渐渐稀少,我们成了末尾。
  古蓓薇朝我微笑一下,隔着墨镜我看不见她的目光,但觉这个笑和之前那几个夸张的笑比起来,更显真实平稳。“接下来怎么办?”她问我。
  “没说,”我答,“先出去吧。”
  “我还是第一次跟特……”古蓓薇及时收声,转道,“跟你们一起出差。”
  听她这样一说,我好想打听一下,她去银笸箩山做什么。但,忍住了……笑答,“就跟平时出差一样,没啥特别的。”
  她点头不语,突然偏头看了我一眼,“我可真羡慕长腿的姑娘,希望我也能有一双!”

  这个话题让我有点意外,第一,我想不到一个年届知天命的女人对身高还会有着这样热心的追求;第二,她说这话的时候态度非常的自然,让我一瞬有错觉,觉得这是个跟我同龄的‘姑娘’,我们在谈论着服饰化妆等一系列在同龄中人才比较容易获得共鸣的话题。
  我不是歧视她的年纪,人人都有老去的那一天,但,古蓓薇的神态配合着她的外貌带给我的冲击,让我不由的对她反感。这种反感是源于人类本能的,‘常态’对于‘变态’的抵制、‘主流’对于‘非主流’的排斥。
  旋即,我将这种反感情绪压制下去。古蓓薇是教官,是主任,是心理医师,是任务保护目标,无论如何,我不该对她产生负面的个人情绪。我和宁晖的关系已经够糟糕,我要和这个任务后阶段的指挥者保持良好关系,以免我无法胜任任务。

  “怎么?”古蓓薇笑着,“这个话题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儿不知该怎么往后接。”我坦言,“如果我说我更羡慕短腿的姑娘,这显然不现实;如果我说个矮有矮的好处,更显小,这对您的身份和年龄显然是冒犯。”在心理医师面前不要伪装,否则他(她)会以此为契机,激起对你的精神层面进行更深度挖掘的兴趣。
  古蓓薇呵呵笑了起来,“我对你的性格很感兴趣,妞儿小妹。”
  看看,心理医生的好奇心就是这么重,这也算是职业病了。就好像宁晖第一次到我的宿舍拒绝立刻就坐却跑到窗前站着一样,明明知道是个安全的地方,却还是要先观察好周遭的地形,找到一条可以紧急逃生的退路,那也是职业病。
  我续着她的话开玩笑,“那,等咱忙完了,回去我洗洗干净了亲自登门把自己送给您研究研究,古主任。”
  “或许,我有更好的办法!”古蓓薇意味深长的说。
  我正要好奇的追问是什么办法时,她突然一指前方,“看,你的上级在那!”
  此时我们已经出了旅客通道,面前一片通高明窗,出口处的玻璃门外,宁晖斜靠在雨棚一侧立柱上,嘴里叼着一支烟。大概是余光看见了我们,他将手里还剩一半的烟掐息在烟盘里,转身离去。
  我催着古蓓薇加快步伐,迈出玻璃门的时候,突觉寒意袭身。
  沈城比S城更偏北方,气温低了不少,11月初就下过一场雪。我这一身衣服在S城刚好,到了这里就显得有些单薄。看着宁晖潇洒的背影,我心念一动,难道在飞机上他说的那句‘衣服不太够’指的是衣服厚度不够?难道他是在提醒我两地的温差?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真是误会了他的一番好意。
  思绪未定,我们被宁晖带到了停车场。一辆10人座白色奔驰面包车停在角落,他矮身钻进副驾驶座。接着紧闭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似是无言的邀请。
  我候着古蓓薇先上了车,接着弯腰踏入车内。队友们都已经到齐了,散坐着,最后一排还放着几只大的绿色军用包。头排的两个位置空着,看来是刻意为我二人而留。古蓓薇顺势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我对她道,“古主任,请您坐走道这边来吧。”
  古蓓薇很配合的和我换了座位。
  看古蓓薇坐踏实了,坐在车门旁的封一平伸手一推将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这似一个讯号,跟着司机就发动了马达,将车缓缓驶离停车坪。

  ~

  当车奔出机场区域驶上高速公路时,宁晖扭过身,先和古蓓薇寒暄了几句,继而对着大家提高了声音,“这位便是古蓓薇古主任,来,互相认识一下。朱投,从你开始。” 朱投坐在我们后方那排座位上,闻言站起身来,空间不够,他微微猫着腰。
  古蓓薇回过身来对着车后部,半跪在座椅上,笑眯眯的。
  “报告领导,我是朱投,”朱投向古蓓薇介绍着自己,“爆破手!”
  “好好,”古蓓薇回,“很高兴认识你!”
  接着便是封一平和张行天,待他们一一介绍完毕,我清了清嗓子准备做自我介绍时,宁晖已经把话接了回去,“这次的任务……”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带着火气喊了声,“报告!”
  宁晖停下看着我,问,“什么事?”
  “我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真是有些火大!我哪得罪了他,他要这样处处针对我?他要是这么看我不顺眼,别招我进队啊!还耽误了我的休假!
  车内突然沉静下来,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过了几秒,宁晖便微笑着回我,“那你开始介绍吧!”
  我先向宁晖答了个,“是!”继而转头看向古蓓薇,“我姓多,名叫多妞儿,第二突击手!”
  古蓓薇点头,“你好,多妞儿同志,很高兴认识你!这一路要多亏你照顾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说完,冲我亲昵的眨了眨眼睛,似是很熟络一般。这正是我的疑惑所在,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之前又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我心中其实有一个不确切的答案,我猜是宁晖告诉她的。作为唯一的女队员,被赋予贴身保护古蓓薇责任的女队员,宁晖若是事先和她沟通过,也不足为奇。我想向宁晖求证,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但下一秒便被我否了。听命行事就是,多余的话不要说了,省的人家误会我在套近乎……
  介绍完毕后我闭紧了嘴,看着宁晖不发一语。边上有人轻笑,是封一平,“还真是个倔强的妞儿!”另两人跟着笑了几声。
  “既然大家都已经互相认识了,”宁晖面色如常的继续,“那么我再强调一下,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们抵达银笸箩山,这一段时间内,由我来指挥。”这话我们之前都听过,不知道他干嘛还要重复一遍。“车后座是装备袋,里面是食物、服装还有此次任务需要用到的装备等。大家一人一换,先轮流将衣服换上。”停了一停,宁晖看着古蓓薇说,“古主任,您先请。”
  古蓓薇爽朗应了声好,起身朝后座摸去,大家都自觉掉脸向前。突听她笑着说,“哟,准备得还挺齐全。”接着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夹杂若干碰撞呼痛之声。稍后古蓓薇穿着一套羽绒保温内衣回到座位边,手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对宁晖道,“这外套和鞋是不是下车的时候穿合适啊?”
  车里开着空调,穿多了确实会热。宁晖点头一下,继而朝我一颔首,我起身来到后座。
  打开贴着我的名字装备包一看,果然如古蓓薇所言,‘很齐全’,主要有被服、技术和露营装备等,还有一只70升的登山包,在此不赘述。这些装备都是民用的,看来这次任务不想让其他组织察觉军方背景。我脱下自己的衣物,先换上内衣,套上的羊毛袜,看着高山靴里厚厚羊毛内层决定学古蓓薇先不穿鞋子,接着将其他装备都收拾好,放进登山包里,拎着包回了座位。
  接着男队员一一换好衣服,宁晖是最后一个。
  换好衣服后宁晖没有即时回座,站在车门前那一小块空地上。他将包放下,继而从他里面中掏出一副地图,展开来,毫无预兆的开始了任务解说,“延吉地处中俄朝三国交界,距离中朝边境54公里,邻近日本海,旅游业较发达。我们此次将以户外游客身份进入延吉,先依照旅游路线从这里进山。”
  说着,他以手指为笔点着地图某处,“之后由我带领大家转走一条越境通道,此条越境通道在清朝时期曾被作为朝鲜人偷渡至中国使用,后来中朝边境线重新划分,另加上天灾,该通道被废弃了。延吉平均海拔150米左右,我们的攀爬点海拔在800米到850米。翻过山后直线距离10公里处,便是我们此次的目的地,银笸箩山山脚。不出意外的话,整个时间将控制在8个小时之内。”

  宁晖解说得很详细——为了保密起见,任务的细节一般不到最后时刻不会公之于众——但过程听起来很简单,唯一的危险就是夜间登山带来的不确定性。不过,为了躲过中朝边防,尤其是朝鲜方的耳目,夜行是最好的方式。
  时间的预计其实是很宽裕的,我想,这大概是为了顾及古蓓薇的脚力之故。

  “等下大家把装备检查一下,尤其是对讲机,”宁晖续道,继而将主频和备频一一告明,“还有冰爪,最好套脚上试一下,如有问题可以调换。”
  大家依照吩咐开始检查装备,我将强光手电取出,一一试过备用电池,但看着信号枪冷焰火有些奇怪,根据宁晖之前的任务描述,这些东西似乎是用不到的。
  古蓓薇关心的跟我们不一样,她先将防风镜拿出来,对着镜片呵了口气,用一张餐巾纸擦拭镜片,左右看看,觉得满意了后架在脸上,接着从包中摸出一样白色的事物,笑着对我说,“看,白色的帽子。”
  “帽子先收好,”宁晖将她的话接下来,“待进山进入无人区时再戴,同理,到时大家将风雪衣裤内外翻转一下。”
  我将风雪衣拎起一看,原来是双面的,外面不但式样不一,颜色也不相同,但内面都是纯白的。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宁晖问。
  我举起了手,宁晖看向我,示意一下。“武器是什么?”我问。翻遍了整个装备包,我只找到一把一尺多长的刀和一把一寸多长的匕首,总不会连把枪都不配吧?
  “这次任务只准使用冷兵器!” 宁晖回答的很干脆,继而再问,“还有问题么?”
  封一平的声音响起,“能否描述一下越境通道?比如,可能存在的危险等。”
  宁晖赞许的点了点头,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很有水平,至少比我刚才那个有水平,“通道本为山溪冲刷而出,大概因地势改变原因,溪水改道,原溪道干涸形成一条凹槽,被朝鲜人利用作为攀山之路,后因两侧山顶坍塌将溪道掩盖,就此废弃。它长度和宽度均不详,但一路隐洞不少,最深处可达十几米,长期被枯枝败叶或碎石覆盖,加之积雪掩埋,所以比较难以察觉。一平你探路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大家过通道时,要紧跟队伍,踩着前人脚印而行。”他最后一句叮嘱应当是对古蓓薇说的,毕竟她只是个医生,没参加过这样的险地夜行军活动。
  回答完毕后,宁晖四下望望,见无问题提出,便抬腕看了一下表后做总结陈词,“现在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再过六个小时我们便会抵达延吉,之后有30分钟休整和进餐时间,预计北京时间19点30分开始步行进山。”

  ~

  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减震效果良好,我将风雪衣一直拉到头部,阖眼休息。一时睡不着,脑海中将刚才的任务介绍仔细回顾了一遍,然后我察觉一点异样之处,就是时间的安排。
  按照计划,整个任务时间将历时3天、即72个小时。进山时间是,按照宁晖的安排,今日19点30分,翻山预计耗费8个小时,那么理想状态下我们顺利抵达银笸箩山应当是明日凌晨3点30分。从今日早上登机时间算起,直到我们抵达目的地,这期间一共耗费19.5个小时,之后至少有5-6个小时的就地休整时间——考虑到古蓓薇的体力,这个时间有可能要延长,暂且按照6个小时计吧——任务第一阶段将耗时25.5个小时。扣除返回路程上需要的另外一个19.5个小时,那么任务的第二阶段将耗费27个小时,其中包含至少12个小时的休憩整顿时间。也就是说,在第二阶段中真正用于实际任务的,不过15个小时。
  我不知道在那样一片绵莽大山中,15个小时能做什么,更确切的说,一个心理医生能做什么?基于这个困惑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或许这个任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古蓓薇前往银笸箩山,而是一项专门针对我们特种部队军人而施行的特别考核行动。比如说,考核在某种严峻状态下执行任务过程中,队员的各项素质能否达标,等。此次考核的重点应该是心理素质水平,所以才配备了古蓓薇这样一位心理医生。
  我对这个猜想相当的满意,因为它从各方面来说,都能解释的通。

  我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我总觉得凡事仔细想一想再行动是保险的、妥当的,对自己对旁人更加负责的,但我没料到,当在某种特殊情境下时,这个习惯会变成可怕的缺点。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我们这些久经训练和考验的大兵一样可以随时随地的调控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的,这位古主任就不行。即便我的意识已经陷入了浅度睡眠状态,还是能感觉她在已经放倒的座位里翻来覆去的折腾。
  过了一阵,我听见她轻吁了口气,起身坐好,动作放得很轻,大概是怕惊动了其他人。
  我将头从风雪衣中探出,她在抬腕看表。我轻声问,“古主任,请问几点了?“
  古蓓薇抬眼看向我,先歉道,“哟,是我吵醒你了吧……”接着把手腕再度抬起来看了一看,说,“快两点了。”
  她的表是很老式的上海表,银色的表带和表盘,一看就有不少年头。大概是我检视的目光惊动了她,古蓓薇笑了笑,“怎么?我的表是不是很特别?”
  我点头,亦笑,回说,“这表有些年头了吧。”
  “是啊,”她叹了叹,“跟着我都二十六年了!”
  我真惊讶,一块表戴26年,跟我年纪一样大,真是老古董了。“是有什么纪念意义么?”我好奇问。
  “结婚的时候我先生送的。”古蓓薇笑答,眉眼都舒展着,她兀自出神一阵,似是在回忆一般,继而问我,“妞儿,你多大了?”
  “26。”
  “有爱人了么?”她继续追问,此时俨然化身操心后辈终身大事的长辈。
  我摇了摇头。
  “可得开始找了。”
  听古蓓薇这么说话,我立时想将头缩回衣服内。养母也喜欢这么叨叨,还喜欢拿她和养父的那点罗曼蒂克史来激励我。
  想不到古蓓薇也喜欢这样做,她续,“我和我先生认识的时候,刚进单位,他是组织上安排带我的人。”
  “听起来像是师徒恋嘛!”我起了兴致。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她笑呵呵的,“嫁给他的时候我23岁。我们那时结婚兴三大件,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再加一块上海牌手表!这么多年过去了,其他两样都没啦,就剩这块表我还一直戴着。”
  “没事,”我接着话,“只要人还在,再送就是,不过现在可不时兴什么缝纫机自行车了。”
  闻言古蓓薇面色微凝,长叹一声,“就是人不在了……”我立时自觉失言,但她丝毫不介意,续道,“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他去出一个任务,就没能回来……”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好在古蓓薇伤感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摸着肚子说,“老了,可真比不了你们小年轻,想睡就睡,还经饿。”
  其实我也有点饿了,一天到现在也就在飞机上的时候吃了点东西。
  大概看我神情不对,古蓓薇笑眯眯的问我一句,“你饿么?”
  我老实点头。
  她弯腰从座位底下抽出她个人携带的那只行李箱,打开来,我有些瞠目结舌。几件随身衣物,几本书和笔记本,其他全是零食,装一个大塑料袋里。有话梅牛肉干巧克力薯片奥利奥等等,占了半箱子空间。
  我哑然失笑,悄声问,“您怎么还带着这么多吃的啊。”
  古蓓薇冲我一眨眼,露出些小女儿的顽皮之态,“就知道跟着你们出来吃不着好的,除了压缩饼干就是压缩饼干,所以我特意准备了点。呶,拿着……”说着,把塑料袋整个拎出来丢我怀里。大概经过了刚才一番交流后,我对她与年龄不符的这套言行已然习惯,还生出几分亲近来。
  我抱着那包零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古蓓薇将箱子塞回座位底下,然后从我怀里挑拣了几样,抬头对我说,“找你自己喜欢的,吃吧,坐车最无聊,吃吃东西正好打发时间。”
  我捡了包牛肉干出来,麻辣味的,打开包装丢了一块进嘴里,没嚼两口,突然后座一只手伸了过来,是朱投的,“妞儿,独乐不如众乐啊,给我来点儿!”
  我和古蓓薇转回头来看,大家全醒了。
  果然民以食为天。

  零食被一抢而空,连司机都开心的咬起巧克力来。只是宁晖一直半躺着闭目养神,头扭向窗外,丝毫不受旁人影响。
  我悄悄藏起了一块巧克力和一包牛肉干。牛肉干是原味的,应该是个人就不会排斥这个味道吧,我如是希望。

  闹腾了一个多小时后,车厢内再度归寂,连古蓓薇也打起了小盹儿。
  一觉醒来,天色已黑,外头的景色看不真切。我抬腕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三十五分,再过二十多分钟,我们便可抵达延吉了。
  突然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是宁晖,接着车厢等昏黄的亮了起来。
  众人纷纷醒转。
  “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宁晖吩咐,“大家整理一下行装,检查一下装备,做好下车准备!”
  车停在延吉的某处郊外,周遭都是农舍和农田。
  7点,正是饭点,空气中充满着炊烟特有的香,逗得人馋涎大滴。
  在这阵炊烟香中,我们啃着干硬的压缩饼干,喝着冰冷的矿泉水,绕着车子走着圈。一来运动一下缩了6个小时的筋骨,二来活动开关节为上山做准备。
  这就是宁晖之前所说的30分钟休整。
  突听朱投低声笑骂,“蒙古这小子还藏着半包牛肉干!一平,来,你按住他的手,我给他掏出来,哥几个也来个利益均沾!”一举着手里的压缩饼干朝张行天窜过去。
  张行天一弯腰钻入车内,抢占有利地形,对着想跟着钻车的朱投踢了一脚。朱投险险避过,差点掉了手里的饼干,他又是一声笑骂,“哟,一平,赶紧的,架锅生火烧水去,现成的猪蹄送上门来了!”
  古蓓薇看得直乐呵。

  边上路过一个晚归的农人,挑着一只竹筐子,好奇的边走边打量我们。
  “老大爷,吃了嘛?”见捉张行天不着,朱投转把兴趣投向了那个老农,“天这么黑,您走道看着点啊,老瞅着我们做什么?摔了磕了怎么办?”
  “没吃呢,还没吃呢!”老农停了下来,“不妨事,这路我熟,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
  “哟,行啊,大爷,老当益壮!”朱投继续贫嘴。
  老农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了几声,然后好奇的凑到朱投跟前,枯瘦的手指点着他手里的压缩饼干,“我说,小伙子,你吃的这是叫,呐啥,压呃缩那个啥干吧?”
  朱投把手挪远了些,躲对方的唾沫星子,可老农却率先嫌弃的皱起了眉头摆了摆手,“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一点味道都没有!还涨肚子!”
  “涨肚子?嘿嘿!”朱投笑了起来,“那是吃得太多了!”
  老农带着希望的问,“你们是来旅游的吧?”
  “您眼神好!”朱投朝老农一竖大拇指。
  “好啥啊,见过,见过!”老农嘿嘿乐了起来,继而邀请,“天儿都这么晚了,是不是要寻地方住啊?上我家歇去不?”
  我都要被感动了,好纯朴的人啊,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不等朱投回话,老农接着伸出两根手指头冲他晃晃,“20块钱一个人,一晚,带热汤热水热炕头!”
  此时张行天从车上蹦了下来,一手搭在朱投肩上,咬着饼干含糊不清的说,“大爷,18块钱一个干不?”
  朱投一手肘朝后捅去,张行天闪身躲过。
  老农连忙摆了摆手,“不成不成,冬天柴火金贵啊!20块钱,少一分都不行!”
  宁晖从车身后露出半个身子来,眼神幽幽盯了那跟老农纠缠的二人一眼,朱投和张行天立时收了嬉笑。封一平靠了过去,两人边抽烟边低声说着什么。
  老农还在劝,“你们城里人有钱!别在乎那一块两块的,是吧,前天我还遇见几个,就帮他们指了一回进山的路,就给了我一百块钱呐!”
  “哎,大爷,这么大冷的天还有人进山呐?”封一平突然加入聊天,边吸着嘴里的烟边踱步过来,顺手将烟盒往老农跟前一递。“红塔山,好烟!”老农眉花眼笑的,抽了一根出来,搁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夹在耳朵上,“回去我慢慢抽。”
  “别介,您喜欢就都拿着呗!”封一平把整盒烟递了上来。
  老农喜出望外的接过,续着封一平先前的话回,“现在天冷是冷了点,但上山的人还是多哩,前个月我还见过好些韩国人,这个月嘛,少了……”
  “进山不就一条路嘛,怎么还要指呢?”封一平开始了套话工作。
  “是哈!”老农先把烟盒放好,接着从耳朵上摸下那支准备珍藏的烟,叼在嘴上,封一平掏出打火机来给他点上,一口烟吐出,老农才满意的继续,“那几个不是去山顶的,那几个是去老柿子沟的!”
  这时,我注意到封一平回头看了宁晖一眼。
  “那地方,下了雪以后就没人敢去了……啧啧……”老农自顾自摇了摇头,“尽是坑,雪一盖,啥也看不见,一弄不好就能掉进熊瞎子的老窝!啧啧,村里的猎人都不去咧……”
  “照您这么说,合着那几个人嫌自己命长打算给地球减负了不是?”朱投插话道。封一平随后问,“一共有几个人?”
  “嘿嘿,难说,难说。一共四个,都是小伙子!”老农眯眼吐烟圈,看上去很狡诈,分别回答了朱投和封一平的问题,吐了口烟后诧异起来,“你们不是也打算往那去的吧?”顺带看了看我和古蓓薇,“还带着女人呐……啧啧……”
  “当然不是!”封一平极快的回,“我们是摄影协会的,现在准备到山顶上看日出去。”
  老农遗憾的长长“噢~”了一声,不知道是为不能为我们带路再赚个100块呢,还是不能成功推销他的家庭旅馆。
  抽完了那支烟,老农道别离去。
  宁晖默默喝着水,眼神闪烁若有所思。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一挥手,“动身!”
  随着这声短促的命令,众人集结起来,各自背好了登山包。宁晖率先,领着大家朝前走去。稍后,听见汽车离去的声音。

  风似是更大了些,吹去了天上的云彩,几颗星星若隐若现。
  一路不时看见农舍窗户传来的星点灯光,还有被惊动的狗,跟着叫着咬了一路。路上铺满了冰渣,踩起来咯吱咯吱响,像是有牙口好的人大口嚼着冰凌子。

  我不知道我们返程时是按照来时路线呢,还是会直接在延吉搭乘飞机。回去了我一定要好好去泡个温泉,要用那种带硫磺味的水把自己给泡肿了。还有,回去的时候要是还走沈城机场,我可别忘了多买些东北特产,这的高丽参不错,带点回去给养母补一补。不过听说高丽参生长期短,不是很补,老山参应该更好,不知道买不买得着正宗的……
  胡思乱想了一路,我忍不住微叹,这个任务还没开始,我就如此盼望着结束了……都怪这个叫宁晖的家伙,让我浑身不适应!
  “哟哟,踢着我了,妞儿……”朱投一声嘀咕惊动了我。我抬头,看见宁晖回头看了我一眼。

  夜色中雪山反映着暗淡天光,发出格外晶莹的光芒,看上去神圣而充满未知危险。
  进入山区范围后,在一处大树下,我们暂停了一会。顶着寒风将风雪衣裤除下,反穿在外,接着纷纷把配备的白帽子戴上。
  夜色下,六个人的身形立时溶入白色的背景。
  之后大家迅速排出单人队形,钻入一片老林中。封一平打头,用一支由几根短管接起来的钢棒探路,棒头尖锐。宁晖紧跟他身后,不时低声下着指路指令。接着是古蓓薇,亦拄着一根木杖维持平衡。我辍着古蓓薇小心注意她的行动,适当时候要提供帮助和警示。我的后头是朱投,蒙古大夫张行天殿后。
  离了正规的上山道,脚下的地变得绵软很多,积雪淹到了脚踝上缘,深时甚至到了小腿肚。一脚踩下去,不时传出枯枝被踏断的声音,在静谧的密林中传开老远。
  再走一阵,林更深了,积雪的反光也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宁晖下达了命令,封一平和张行天掏出头灯戴好。昏黄的射光像是两支画笔,将密林的深邃黝黑当做了画布,以散漫的笔触描摹。我踩着前人的脚印,一步一探的前进着。听着前面队友的足音和后面队友的呼吸声,在一片节律声中觉得脑子渐沉。幸好有夜枭被惊动,不时发出实在不怎么动听的鸣声,刺得我保持清醒。
  古蓓薇落脚很稳,看来按照这个速度她至少能坚持两个小时,应当平时锻炼得不少。
  突然古蓓薇停了下来,我正诧异,听见宁晖问,“怎么?”接着只见黄光一闪,封一平回头轻答,“队长,有脚印。”宁晖转身对我们做了一个就地停止的手势。古蓓薇应是不懂手势,继续好奇上前探头观望,我一下没拉住,只好跟在她身后。
  队形一乱,朱投和张行天也跟了上来。在两盏头灯的照射下,脚印清楚许多。粗看只有一道,从我们的侧边一片矮林中窜出,延生至我们前方的黑暗中。
  “哎,真有一串脚印哎!”古蓓薇惊呼一声,“谁留的啊?附近的村民么?”
  我猜不是,从11月初开始东北已经下了好几场雪,最近那场是大前天。能在这里留下脚印,应是在三天之内。这里已经离人类活动区不小距离,普通的山民或村民应当不会随便进山这么深,尤其在这样天气下。
  除非是猎人。
  “是猎人么?”封一平跟我想的一样,旋即他自己就给否了,“应该不是,刚才那老头说猎人这个季节不往这边跑,再说只有一个人的脚印,没有狗爪印。”是呵,哪有猎人进山不带着猎犬的呢?
  宁晖从包中摸出强光手电,拧亮,半蹲下照着脚印仔细研究。众人散开成一个圈,尽量给他腾出观察的距离来。一时无人说话,怕打搅了他的思路。一会他就起了身,简单说了句,“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三个!”
  宁晖断言一下,我们都是心一沉。没人怀疑他的判断,大家只是在想,是谁,留下了这串脚印?
  鞋底花纹丝毫看不出特殊之处,但从步距和鞋底花纹的叠压痕迹来看,对方至少有两个及以上的人身高差不多,约在1米75左右。还有一人稍矮,不足1米7,此人因腿短,偶有几个脚印没有踩中前人的脚印,溢了出来。
  “会不会是刚才那老头说的四个去老柿子沟的人?”封一平再猜。我也赞同,从时间和人数看都对得上,便跟着点了点头。
  宁晖没立时回答,他掏出地图摊放在地上,强光手电照射下,我看见他修长的右手食指尖点在一块标记着树林区域的边缘,说,“我们从这进的山,”抬腕看了看表,手指移进一段距离,“现在差不多在这里!”
  封一平点头。
  “这串脚印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宁晖的手比划了一下,从东南往西北,手指又点在地图上树林区域的北侧,“老柿子沟在此。”

  ~

  接下来希望我能用我有限的描绘能力来将并不复杂的地形说清楚。

  从地图上来看,我们从西南进的山,山顶在东南角,一条蜿蜒山道从之前经过的村落直通山顶——这是延吉市为刺激旅游业而修筑的一条柏油路,宽仅容一辆车通过,不过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汇车平台,这不是重点,先行略过。在山道北侧略靠地图中央的位置,成长条状,从山腰一直延生到山道之侧的,则是老柿子林。
  老柿子沟就藏在老柿子林的尽头。
  它本是一道无名野沟,不知什么年月沟边长了几株野柿子树,渐渐的,柿子树越来越多,长成了瘦长一片。大概是水土的原因,整个山区唯独这里长着柿子林。所以要想去老柿子沟,只要沿着柿子林一路摸进去就可。不过修建山道时,周围的柿子林被砍去了许多,补种了一些行道树。之前老农说帮人指路,也就是将人领到山道侧的柿子林外缘而已。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片树林和柿子林是紧紧挨着的,从地理位置上看,它位于柿子林的西南下脚。我们要去的翻山溪道,则在西北方向。
  也就是说,平面图上看来,从左往右数,依次是翻山溪道、树林和老柿子林。我们的前进方向是西北,老柿子林在我们的东北,这行脚印若是那队前往老柿子林的人所留,则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此。当然,这里还有其他可能性,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不是老柿子林,亦或者,还有第三队不知目的的人如我们一般深夜钻山。

  ~

  封一平沿着脚印来的方向摸了过去,去看看情况,我们就地休息。古蓓薇挨着我,用手套捂着脸,似是这样会暖和一点。雪夜里,原地呆着不动可比运动要感觉冷得多。大家都静默着,我耳边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封一平返转,他没有立时向宁晖汇报,而是伸手递上一根树枝,枝头还有几片残叶,要落不落的。
  宁晖接过来看了看,不说话。
  古蓓薇不明白,悄声问我,“是什么?”
  我认出了叶子形状,回,“柿子树树枝!”看来封一平沿着脚印方向一直摸到了柿子林。
  “看到一株柿子树我就回来了,没再往里探。”封一平说,“应该错不了,是那四个人。”

  显然那四人先沿着柿子林走了一阵,然后左转穿过柿子林来到树林,这个方向变化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因为迷路的缘故。问题到此便严峻起来,明明不是去老柿子沟,为什么要让老农为他们指出老柿子沟的路?如此大费周章的绕路,我只能有一个猜想,他们想隐藏行踪。至于他们的目的地是哪,不得而知。
  茫茫雪地里留下了两行足印,那一串甚至比我们的足印更规制有序。它隐匿入前方的黑暗,似是在讥诮着邀请,“想知道我们去哪么?那就跟着来吧!”
  我们果然跟着去了。
  宁晖将树枝丢在地上,做了一个手势,大家便排好队形继续往里走。有了前人留下的脚印,封一平的路探得轻松许多,因此,我们的步法也加快了不少。
  起初我还有些疑虑,以为下一步便会看见那串足音突然转向,朝向另外一个地方。但是这一直都没有发生。过了一个小时后,队伍再度停了下来。

  面前一块空地,脚印凌乱,一片嘈杂。
  封一平上前探查一阵,转头道,“他们在这停了一下。”然后握着探路棒四下刺刺、翻翻,想找到更多的线索。
  宁晖掏出GPS定位器对比地图,仔细查了查,然后抬头看着我们说,“接下来就要入溪道了,同志们,看来我们有伴了……”
  尽管我已经在心里将这个可能性想过了好几次,但听宁晖这样说出,心中还是不小的吃了一惊。
  忽然封一平一声低呼,“宁队,来看看这里。”我们一起围了过去。
  原来封一平翻开了一个小雪堆,发现了被刻意埋在雪下的一堆垃圾,主要是一些食物的包装纸。封一平低头将那些包装纸一一捡起,展开,都是中国超市里随处可买到的高热量食物,巧克力、奶油蛋糕、还有肉类食物的真空包装袋。
  朱投叹了句,“伙食不错。”
  看到这些垃圾,我觉得肚子饿了起来。这一路确实消耗不少,若是等下便要走那条危险的溪道,这里真是最好的休整之地。我突然生起一种感觉,于是冲口而出,“他们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众人一时无言,静了会,朱投率先问,“你怎么知道?”
  “第六感。”不等我答,古蓓薇笑着接了话,“女人的第六感。”
  封一平轻笑一声不做评价,继续扒拉着那堆垃圾,不知看到了什么,脱了手套弯腰拾起一样东西,举在我们面前。
  是烟头。黄色的过滤嘴下白色的烟身还剩了些,看不出品牌。烟头一共5个,看来他们中有一个人烟瘾比其他人都要大一些,在别人吸一支烟的时间里,他吸了两支。
  之后再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封一平将垃圾原样埋好,然后问宁晖,“接下来呢?”
  宁晖看了看时间,“原地休息5分钟,吃点东西。”
  古蓓薇早已找了个石头块坐了下去,我来到她附近,打开包掏出干粮,咬了一口,干涩难以下咽。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我抬头看去,见古蓓薇手中握着一只便携式保暖杯的杯盖,袅袅热气从杯盖中升起。我接过,拿近一些,被寒风吹麻木的鼻子嗅到咖啡的浓香。我简直又惊又喜。
  古蓓薇捧着保暖杯吞了口咖啡,冲我笑着,“我熬夜没咖啡可不行,所以特意带了壶!”我道谢后低头啜咖啡,两三口咖啡吞下,肚子里暖和起来。

  短短五分钟大家都吃了不少东西,接下来便是比较危险地段,要小心要保持高度警惕,要有充足体力,更何况前面还有一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知目的的、不明善恶的人。
  继而宁晖吩咐我们准备登山镐。我先帮古蓓薇把登山镐装好,将腕带套进她的右手腕,边告诉她不要担心,前头后头都有人,有人拉有人垫不怕摔,注意脚下就行。
  古蓓薇边试着手里登山镐的重量,边开玩笑说,“拿你当肉垫薄了点。”
  我笑回,“没事,我第一时间会让开,古主任您直接往朱投身上掉就是,他厚实着呢!”
  朱投跟上,“是啊古主任,您只管往我身上掉,我接得住您。接不住我也一定护着您,保证让您不偏不倚丝毫不差的掉进蒙古这小子的怀里!”
  “哟!”古蓓薇笑起来,“合着你们都想好了啊,我一摔就一个接一个的让,不摔死我你们不甘心是吧!”
  “那哪儿能呢!”朱投辨道,“我这不是学孔融让梨大义灭亲给蒙古这孩子一个表现的机会么!没准接住您一次,回去了队里就给个,呃,不说多了吧,三等功总有吧,多攒几个,奖金津贴这么一拿,蒙古就够钱娶媳妇了!”
  我发现朱投打趣的对象总是张行天,而张行天总是好脾气的由着朱投埋汰。两人配合很好。
  张行天朝朱投那踢了一脚雪雾子,口里笑骂,“就你学问好,孔融让梨大义灭亲俩词让你这么一用,简直神了!驴唇终于对上马嘴了!”
  “哟,学问这玩意,咱可真别半斤笑八两了!”朱投反击,“你文化考试的时候可没少挠头,我都替你那几根毛着急,长哪不好啊,长你头上!招谁惹谁了一不留神就被挠,一挠掉一地。”
  在他们的插科打诨中,我整理好行装,顺便把短匕首也抽了出来,插在登山包侧面口袋中,还反手试了几下,确保一抽就能拔出来。
  宁晖从休息地方站了起来,给了大家一个讯号,话语声立刻停了下来。他朝封一平颔了颔首,封一平一手执着登山镐,一手握着探路棒,率先走去。
  我们一一跟上,果然没走几步,又看见了那一行脚印。
  此时这行脚印在我心中已经丰满起来,这是四个男人,饿了就吃巧克力和蛋糕,累了抽抽烟歇歇脚。估计也有类似朱投和张行天这样的队员存在,一有空就互相调侃,为队里营造轻松气氛,减缓精神压力。
  至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我没有深思,只是单纯的觉得偷渡的可能性不太大。地球人都知道朝鲜是个什么地方,什么人会往那偷渡?去参加短期高效减肥班还是忆苦思甜冬令营?
  难道是敌特组织搞破坏?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可能性不小!
  这里是中朝边境,若是朝鲜政府建了某处秘密军事基地,且受到我方有关部门给予的若干人道主义协助,此等内情被第三国得知前来摸底甚至暗中破坏,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上头得了讯息,便派出我们这支小队来‘守株待兔’,争取剿敌匪捉舌头双管齐下。这么一想,似乎逻辑上又通顺起来。只是被他们跑到了我们前面,将来谁是‘兔子’还很难讲。万一我们被守了,凭着手里的一把短刀要把场面扳回来,难度可不小。
  我按着这个思路继续走,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么这个敌特组织会是哪国的?
  韩国啊!必须的!
  任何时候,情报战场的斗争从来不曾熄过火,都是你来我往打得一塌糊涂如火如荼啊……
  我心里一片恍然,难怪之前老农说过,前个月很多韩国游人,估计有特务化妆成普通游客来勘探地形,所以现在才会对这条路这么熟悉!
  不过……我立刻想到几处破绽:
  其一,古蓓薇的身份是一道不和谐的音符,这样的行动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心理医生有什么用?难道要就地进行心理诱导型逼供?
  其二,为什么只能用冷兵器?
  其三,如果勘探过,那四人队伍为什么还需要依靠当地村民才能找到柿子林的方位?
  其四……还没想到……
  我甩了甩了头,觉得这个猜想也有些站不住脚。对方来意不明,但我直觉觉得他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由心里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

  走了十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了个斜坡底下。夜色掩映,看不见山体的真貌,只是觉得一路行来虽然也是在爬山,但坡度不超过10%。但山势在这里猛然起了个突变,眼前斜坡的坡度至少在35%左右。
  我看了看古蓓薇,原本的一点担心在看见她满脸的跃跃欲试时消失殆尽。她回眼看我,笑着说,“我业余时间喜欢攀岩,练过,别担心。”
  古蓓薇可真会猜人的心思!我笑一笑,转脸,继而听见她喃喃低声叹了句,“真有些等不及了……”
  正式登山,嗯,不应该说是登山,是攀沟前,我被宁晖提溜出来额外共度了三分钟的二人世界时光。他戴着帽子,一直压到眉毛上沿,风雪衣拉链拉到顶,将脸又遮到了鼻子下方,整张脸就露出一双精芒眼和一只挺鼻。充满磁性的声音从我看不见的薄唇中透出来,我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他的喉结的运动频率。空气尽管清寒,却没有冻住气息的流动,我嗅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烟草和古龙水混合在一起的特有体味。
  其实他没啥秘密跟我分享,就是提醒我注意古蓓薇的安全,警告我从现在开始不能再走神了。我的确一路都在走神,也不知道他一直在我前头中间还隔着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

  闲话少说废话短说,封一平继续打头,我们开始攀沟。此时脚下感觉已经和之前大为不同,踩上的都是坚硬而略有松动的石头。不时有小石头被前人踩崩了,一路滚着从我身边落下。
  长白山为休眠火山,最近一次火山喷发好像是在康熙年间,山体多为白色浮石组成,加之积雪,常年呈现白色。我想,这大概是‘长白山’此名来由之一。几个简单的字组合在一起,形成了这样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且切合实际。
  汉字是多么的博大精深啊,我感慨着。
  小石子突如落雨般扑簌簌滑下,我伸手一托,及时顶住了古蓓薇踏空了的左脚。她回头,惊魂未定的喘了口气,笑着向我道谢。未等我说句不用,她前头的宁晖伸出一只手来,拉住古蓓薇肩上的衣服往上一提。在我俩的合力帮助下,古蓓薇爬过了这处陡峭险境。
  我翻上这个几乎90垂直的巨石障碍,看见一个平台,古蓓薇正和宁晖商量着,“休息一下可以么,宁队?”我们已经爬了将近一个小时,她的体力有些透支。
  宁晖抬腕看了看表,微一沉吟,便下达了原地休息十分钟的命令。我心算了一下,古蓓薇的脚程比我想象得弱了些,加上之前封一平前往柿子林查探耗费的时间,关于任务宁晖所定的8个小时可能会有些不够。
  古蓓薇坐了下来,敲敲自己的腿,“老了,再怎么保养锻炼都没用哦……”说着,抬头看看我,笑着续道,“还是年轻好,有活力!真想返老还童啊……”我笑一下表示应和,然后四处走了走。
  脚下触感又发生了变化,一公分左右直径的小石子满铺在这块天生于陡坡之上的平台,落脚吃不住力,一踩地面就陷进几分。石子彼此挤压,随着脚步,发出咯吱响声。想必当年溪水还盛时,从上游一路冲刷至此,积淀下来。
  封一平在查探前路,我走到他身边,看见他手里抓着一把石子,在头灯的照射下,密布细孔的灰白的石子呈现淡黄之色。
  “多孔玄武岩,可以用来做首饰。”封一平突然出声,“妞儿,要不要带一些回去?”
  “首饰?”我讶笑,“我要首饰做什么?”我身上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表,假如它能被当做首饰的话。
  “女孩子嘛,总归想要戴点什么。”封一平将手里的石子一颗一颗的丢下,眉头略挑,眼里一丝似有若无笑意。
  想起之前宁晖所言,我笑回,“你不觉得,一个看上去不是女军人就是女杀手的女孩,戴着再美丽的首饰也会不伦不类么?”
  封一平一怔。
  我继续刻薄回敬,做讶然态道,“噢,对了,或者你说得没错,这样粗糙的石头刚好适合那种人!”边说,边弯腰捡起一颗,托在掌心里对着月色,石子满是细孔的粗糙结构让我想起天文望远镜里的月球表面。
  朱投路过我们身边,大概将对话听去了大半,拍了拍封一平的肩,“保重啊,兄弟。”摇摇头走了。
  封一平失笑,偏头看了看夜色,再看看我,继而将目光落在宁晖身上,露出些深思神色。我突然心慌,为自己逞一时口快而感后悔。
  “看来已经有人和你沟通过了,那么,我就不浪费时间了。”封一平转回头继续查探地形,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再丢下一句,“不过,如果我能早些看见早上出现在机场的你,我不会轻易为你下那样的定语。”
  这算是道歉么,还是夸奖?
  过了几分钟,宁晖投了一个眼神给古蓓薇。古蓓薇会意,一撑大腿慢慢站了起来,我上前搀扶了她一下,她笑着拒绝,“真把我当老太婆了?”
  我们继续攀爬,速度更慢了,因为脚下全是虚浮的火山浮石碎粒,很不好受力。一路只听见脚步打滑和石子摩擦碾压大片滑落的声音,古蓓薇用登山镐撑着身体,不时发出低低惊呼。此时我不敢再走神,密切关注着她的身形,好几次从后托住她因失衡而倾斜的身体。渐渐的,我察觉自己的呼吸亦开始沉重起来。
  护送任务最累的就是我这个位置——贴身保镖——尤其是在比较复杂的地形或者情势下。很多时候,精神疲惫远比物理疲惫更容易摧垮人的意志。我此时心分二用,一边要注意自己脚下,一边要照顾古蓓薇,在爬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山后,开始感觉疲劳。
  这种‘疲劳’感觉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就是‘力不从心’。这在以往的训练中常常出现,但是每次极限状态时,我都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就一下,或者只有短短的三秒,苦难就过去了……

  记得有一次训练,从清早六点开始我们就被教官赶进海水里,一站站到中午十二点。涨早潮时海水一直淹到胸口,浮力和潮水推力迫得人站立不稳,几次踉跄,我差点扑倒在地——凡扑倒的人都得在训练后加负重跑三千米!——想想看,早晨六点开始饿着肚子在咸腥的海水里一泡就是六个小时,之后再每只腿上裹着5公斤一只的沙包跑3000米!
  太阳出来的时候,海面温度上升,大滴的汗从我的额头渗出。盐分的流失使我更加无力,我开始幻想自己是蒸笼中的大白面馒头,随着白色的蒸汽腾腾冒起,我开始体温升高体型膨胀。
  一想就岔开了注意力,不再觉得周遭环境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只是觉得肚中饿得厉害,真想一口把自己吃掉。
  这样的训练主要目的不是锻炼人的体力,而是精神压力承受力。
  后来,不少队友扑倒了,于是连中饭也没吃就被轰到操场跑步,泰半累晕在跑道上,还有的趴在道边就开始空呕,可是肚里空空,所以吐出来的都是黄绿的胆汁。
  我幸免于难。靠得不是体力,是幻想。在这类似的训练项目中,我的成绩总是比较不错。

  我又开始怀念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了……这样的雪天,没什么比刚出笼的馒头更香甜。

  ~

  月上中天的时候,我们终于爬到了山顶。月色辉映下,四周一片白茫茫,如身在汪洋。大家都有点气喘,这样寒冷的气温下进行这样强度不小的运动,消耗的体力远比其他时候为多。

  一截锈了的栏杆横在我们面前,上面缠着一人多高同样生了锈的带刺铁丝。栏杆上刷着的白色的漆早已斑驳不堪,竖杆底部残存着红漆的字,依稀辨认得出是中朝双语,整个字体已经无法阅读,我猜应该是‘中朝分界线’几个字样。
  铁丝被剪开了一个洞,刚好容一人钻出,断口新鲜,应是前人所为。
  大家围着洞口默立,无人言语。
  宁晖和封一平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路行来,我察觉就数他们两个的合作有默契。
  宁晖突然开口问古蓓薇,“古主任,你觉得呢?”古蓓薇没有说话。
  在我身后的朱投嘀咕了一句,“难道有第二支小队执行相同的任务?”
  朱投的话让我恍然大悟,想必宁晖和封一平都作如此考虑,所以宁晖才会向古蓓薇寻求意见,毕竟她是这个任务的关键人物。
  “我毫无头绪,”古蓓薇却缓缓摇了摇头,“但是我可以保证,小朱刚才说的事情不存在!”

  在山顶我们稍作休憩,吃了些东西,喝了点水。封一平游走了一圈,毫无收获,低声对宁晖道,“他们这一路都没有停,不知道我们落下了多远。”
  宁晖摸着下巴不语,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正好对上我打量他们的视线。他的目光清冷而疏远,我当时并不了解其中含意,只是低头,捧着古蓓薇和我分享的还温热的咖啡啜饮不已。

  十五分钟后,我们越过那个铁丝洞进入朝鲜边境。宁晖吩咐封一平和张行天关上了头灯,幸好月色虽然朦胧,但还是看得清脚下的路。
  虽然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我还是更喜欢下山的感觉,只要控制好平衡,便可借由地球引力达到目的。但古蓓薇显然和我相反,她一路东倒西歪,走两步就要摔一次,我干脆一手架着她的胳膊和她并排前行。
  跟在我们身后的朱投和张行天不时伸手相扶,可还是比不上封一平和宁晖的速度。他们走得极快,似是想赶到前面去看个究竟。渐渐的,我们之间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我紧紧盯着宁晖的背影,生怕绕过一块石或一株大树,就会失去他的踪迹。
  不知走了多久,我胳膊下的古蓓薇越来越重,想是她越来越没力气了。我低声问她觉得怎样,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古蓓薇只是摇头说她能坚持。可是就在古蓓薇表态后没几脚路程,她就失了足,脚下一滑歪着往地上倒去。我一下没拉住,被惯性带得跟着她一起摔倒。
  在古蓓薇触地瞬间,我手下用力一捞,和她调换了位置,她的身体重重砸在我身上。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发出多大动静,倒是她,一时不察,发出好大一声‘哎哟!’。
  夜色中这声高频惊呼极具穿透力,不知传了多远的距离。
  接着古蓓薇双手一撑,想从我身上爬起,这本是她的下意识之举,却又给了我一个推力,我突觉不对劲。撑在地上维持平衡的那只右手开始陷入地里,越陷越深,一忽儿功夫,地上的碎石子就如流沙一般吞噬了我大半个胳膊。
  好在朱投和张行天及时上前将古蓓薇扶起,失去了她的体重的重压,我察觉下陷速度似是有所减缓,但也只是减缓而已。等宁晖和封一平闻声赶到的时候,我一整只胳膊已经埋了进去。我用左手撑地,想把右手拔出来,却发现丝毫无法借力,稍一用劲,左手也开始下陷。
  宁晖发现异状,立时提示我不要再动弹。我停下动作,只觉埋进石堆里的那只右胳膊痛得要命,若是没有厚实的衣服抵挡,想必会被石头锋锐的棱角划个满堂彩。
  接着宁晖将手一扬,阻止了向我走来的封一平,指了指脚下,说,“这块地方不对劲!”
  我循着他的指点看去,从他的脚边到我躺着的地方、直径两米左右范围内,铺着一层格外碎细的石子。周遭虽然一片纷乱踩踏过后的狼藉,但积雪冰渣不少,唯独这里毫无积雪痕迹,应是有人后天所为。见状,封一平站在石子圈边找到一块稍大一些石头,试了试脚,然后伸手将探路棒递过来。
  我用左手握住棒头,大力传来,整个人被带起。伴随一阵刺耳的石子摩擦发出的噪音,大半只胳膊拔出地面。痛感锐减,我长呼出一口气。
  就在我即将脱困之时,突见封一平身形一歪,他身下地面忽然出现一个大洞,继而哗啦啦碎石落如夏日午后的急雨一般。宁晖反应极其迅速,他扑了过去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了封一平头戴的帽子。
  一声惊叫堵在我的喉咙眼,我眼睁睁看着封一平整个人陷落洞中消失不见,接着身下碎石如水流带着我一起下滑。急切间我的双手胡乱抓摸,终于攀住了一块凸出的石头,俄而整个人悬在半空。
  重物坠地声伴随着一声闷哼传了上来,不知他情况怎样。
  身边不时碎石落下,刷拉声不绝。整个变故发生时间不超过十秒,旁人都待在原地不敢有所动静,只是古蓓薇又发出一声惊呼。
  “妞儿,你怎样?”动静稍缓后宁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抬头,看见他小心翼翼的伸出头来查探情况。
  原来刚才那处石子圈已经整个的陷落,露出一个天然石洞,此时我就挂在洞口。
  “我没事,”我回,不由焦急道,“封一平掉下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边说边双手用劲,蹬着石壁爬了上来。穿的衣服太多,爬来颇有些气喘。
  宁晖对着洞口唤了封一平几声,好久传来他的声音,“宁队,我还行,摔了一下,没伤着骨头。”听不出受伤后的痛楚,应该情况良好。
  “绳索!”宁晖转回头吩咐。闻言朱投麻利的放下背包,掏出一捆登山绳,抽出绳头绑在洞边一株树上,接着将另一头丢进洞里。
  我蹲在洞边向里看,黑黝黝的洞口如怪兽的巨嘴,往外吐出冰冷腥臭的气息,洞壁凹凸的石块如交错的犬牙,棱角分明。封一平就算没伤到骨头,想必外伤不少,但估计也是靠着这些凸出的石块才帮他减缓了降落的速度,这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身边轻缓蹲下一个人,余光瞥去,是古蓓薇。目光落下时,我突然发现一样事物在月光中晶莹发亮,伸手捡起,是一片撕裂了的塑料薄膜。
  接着洞底闪过一道黄光,封一平打开了头灯,映出些微洞中景观。只见光一闪,直直射出洞口,应是封一平抬起了头,继而我听见他的声音,“宁队,你最好下来看一下……”
  @冰心玉1975 2012-3-19 10:28:00
  凌晨4点发的,楼主不睡觉呀,这个习惯不好,早点休息,美容养颜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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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恩,我发誓今晚11点前一定要睡觉,这样的誓发了好多次了。。
  @忠厚老实的狼 2012-3-22 3:55:00
  悄悄的 添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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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摸爪子,谢谢盖楼
  @冰心玉1975 2012-3-27 9:23:00
  那边更了,这边怎么没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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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更啦~~~
  【来晚了来晚了破网络】

  我敏感的察觉封一平的语气很特别,不知他在洞底发现了什么。我很好奇,但也得忍耐,因空间有限,只有宁晖一人下了洞。同样好奇的还有古蓓薇,她蹲在洞口时而朝里探望,时而看看我,目光都是询问。我只能摇头。朱投和张行天应该是这样的情形见得多了,两人守着绳索一语不发。
  登山绳被人的体重绷得紧紧的,随着下降的动作而时颤时移,过了一阵,绳索恢复了平静。因为不了解宁晖的下降速度,所以我估算不出洞到底有多深。稍后他便揿亮了手电,昏黄的光被他和封一平的身形一挡,继而余光被黝黑的洞壁所吸,我的视线依旧难以触底。
  低语声响起,两人都是男中音,又被刻意压低过,和着回声,我再如何仔细的听也只能依稀听见只言片语,却辨不清说话的人是谁。
  他们交谈了阵后,便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稍后我听见有人说,“……要不要……看一看……”从语气猜,这是封一平在向宁晖寻求意见。
  宁晖简单回了一个‘好’字,一个单音节字,撞着洞壁传上来,让我听了个真切。又过了一会儿绳索便有了动静,它有节奏的抖了几下。朱投见了,对张行天说,“来,蒙古,搭把手,宁队和一平要把底下的东西弄上来。”
  我护着古蓓薇后退一步,给他二人让了地方出来,两人拽着绳索开始拉。绳索绷得紧极,底下拴着的东西看上去分量不轻。
  “哟,是什么呀?”古蓓薇在我身边嘀咕起来,“要是跟咱没关系,就别管了呗!”我其实是赞同她的。
  朱投也听见了,回头笑着说,“没准发现了个宝藏,大家伙儿就便发个财。”
  张行天嗤道,“最近又开始玩网游了吧你,满脑子装得不是宝藏就是女人,真出息!”
  古蓓薇跟着笑说,“金钱和女人是每个正常男人的欲求,满脑子装着这个不丢人!”
  “看看,古主任都说了吧……”朱投得意起来,继续打趣张行天,“蒙古,你一天到晚想媳妇儿这事,不丢人!”
  “你怎么老惦记着我媳妇儿啊你!”张行天假模假样的抗议,“我媳妇儿是你能惦记的么!我媳妇儿在哪我都不知道,怎么就被你惦记上了?”

  随着这几句闲聊,那东西已经被拉到了洞顶。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双套着灰色登山靴的脚,黄色的牛筋鞋底刻着很深的花,缝隙内卡着泥土和几颗碎石。石子是白色的,若是我猜的没错,我们脚下的鞋缝里也卡着不少这些浮石碎粒。
  大家一下都不说话了,又拉了两下,鞋之后就是小腿,继而大腿,很快的,整个下半身已经出现,两条腿硬邦邦的直并着,膝盖弯也不弯,很显然这是一具尸体。朱投和张行天四只手加力,尸体跟着往上提了提却没被拉动,大概是衣服挂在了什么地方。
  “妞儿,劳驾,去瞅瞅。”朱投压低嗓音对我说,似是怕惊扰了死者。
  我依言上前蹲下,将手伸到尸体底下摸了摸,隔着厚厚的手套,还是明显感觉到尸身的僵硬和冰冷。
  洞口的小石子被我踩下去几颗,噼里啪啦一路到底,宁晖将手电扬起,照在洞口扩散成好大一团,“怎么了?”我听见他问,声音嗡嗡的。
  我摸到了挂在石块突起的衣服下摆,用力将它扯开来,边朝洞里回了一句,“没事,衣服挂住了。”说完也不离开,转头对朱投示意了一下,然后扶着尸体维持平衡。随着朱投和张行天的大力猛扯,尸体终于被整个儿拉出了洞。
  这是一具成年男尸,穿一身暗色的登山服,身高约一米七到一米七五,因是趴在地上,看不见五官。躯体早已僵硬,硬邦邦的躺在地上,如一段枯木。
  朱投将登山绳再度抛下,不一阵,封一平和宁晖先后爬了出来。我立时将目光投在封一平身上,他脸颊有数道擦痕,混着泥土和鲜血,看着有些可怖,但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伤痕。得亏天冷穿得多,且风雪衣质地紧密抗擦耐磨。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封一平向我送来安慰的一瞥。我咧了咧嘴角,以示感激。之后我们的注意力毫无意外的被地上这具尸体吸引住,我看看尸体,再看看宁晖,心中猜测他的下一步打算。
  宁晖朝张行天颔首一下,“蒙古,给一平看看。”
  张行天干脆应了声‘是’,放下背包拉开拉链,取出一只急救包奔到封一平身边。
  “朱投,把它翻过来!”宁晖继续下命令,不过这次是朝尸体点了点头。
  朱投也干脆应了声‘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尸体边,弯腰伸手麻溜的将尸体翻了个个。突然他发出一声惊呼,往后退了一大步。
  古蓓薇朝我走了几步,紧紧贴在我身边,我伸手挽住她。
  朱投正挡在我们前面,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以至于发出这样的声音,连张行天也捏着药棉忘记给封一平的伤口消毒,伸长了脖子直往朱投跟前瞧。
  “也没什么,”封一平很淡定的说,“这个人的脸被划烂了而已。”想必是他和宁晖在洞底已经略做过检查。
  虽然看不见情形,但我还是跟了一句,“是不是失足掉进洞里时蹭伤的?”
  朱投回头,“不是蹭伤的,是用刀之类的东西划烂的!”边说边让开一步,昏暗的月光下,我看见了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古蓓薇亦是忍不住低呼一声,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这是一张被尖锐利器划得五官完全混做一团的脸,满脸密密麻麻不知道被划了多少刀!
  肉从伤口翻出,已经泛青,暗黑的血布了满脸。青白的眼珠瞪出眼眶外;鼻子被两道刀口切断,鼻尖部分已经不知去向,留下两个深圆的小黑洞,洞里塞满了干涸的黑血;唇瓣分成四五段,每一段都弯扭凝缩,豁着血口,像被斩断的蚯蚓,每一截都在痛苦的扭曲、翻滚,最后凝固在最痛苦的那一刻……
  皎白月色照映下,表面覆着一层青白。我初以为是月色的缘故,近前观察了一下,察觉那是死者脸上布着的一层寒霜。从霜的厚度来看, 此人死了至少在两天以上。
  难道他是我们那素未谋面的游伴中的一员?我做如此猜想。
  宁晖抚着下巴不语。
  张行天为封一平处理好了伤口,不待宁晖吩咐便蹲下检查起来。脸完全被划烂,没有研究价值,他便从衣服开始。先搜了衣兜和裤兜,毫无意外的空空如也。接着他查了查衣服标牌,都是很大众化的一个名牌。搜了一圈后,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对方若不是一般登山爱好者,就是如我们这般刻意掩饰身份。前者的可能性比后者更低,毕竟即便是登山意外,也用不着将脸划成这幅人怕鬼嫌的模样。
  五分钟的快速搜查后,张行天抬头看着宁晖,汇报说,“致命伤是颈脖一刀,暂时没看到其他伤口。”
  宁晖一直在沉默,闻言他的眼光闪了闪,蹲了下来,伸手将死者捏成拳头的右手从袖管中扒拉出来。
  粗看下去五只手指都屈起了第一个指节,第二个指节不规则相对,以奇异的姿态蜷缩着。
  张行天讶异的‘咿’了一下,迅速学宁晖模样将尸体的左手扒拉出来,同样的第二指节相对着蜷成了拳头,但无名指指根一圈白色的印痕,在黄黑的皮肤下非常显眼,应该是戒指留下的痕迹。看来,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寡妇……
  接着张行天用劲把尸体的手指掰开来,沉声说,“第一个指节都被切去了。”
  原来之前是我看错了,那两只手十个手指头的第一个指节不是屈着,而是被人从关节处截断了。
  “牙应该也没了。”宁晖断言一句,我们都将注意力转到尸体的嘴部。
  我拖着古蓓薇稍稍移动了一下,好就近观察。只见张行天一手扶住尸体下颚一手扣住嘴唇上缘,稍一用劲,只听喀拉一声,掰断了一小片唇瓣。“妈的!”他低声咒骂一句,然后低头在周遭搜寻一下,捡起一根树枝,探进尸体嘴里,一撬,又是喀拉一声响,尸体的嘴被撬开来。
  张行天脱了右手手套,将两根食指伸进尸体大张着的嘴里,摸了一圈后道,“是的,牙都被敲了!”他低着头,头灯的灯光正好射进了那张嘴里,像是美好的食物被那张无牙大口贪婪的吞食着。
  “是谋杀么?”古蓓薇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死了连尸体也不放过?好残忍,干嘛要这样?”
  “是我们的同行,”封一平接道,“外国同行。”
  我心里微微一叹,情绪复杂没有言语可表。
  【神哎~~~验证码终于无情的抛弃我了~~】

  一般在越境任务中,处理带不回来的队友尸体最好的方式是放把火烧掉,但此法显然不适应于此地,所以划烂面目、切掉指尖、敲掉牙齿等成为首选。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我们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能做的可能也只有这么多……
  我无法继续往下想,目光一一在众人脸上流连而过,我希望这样的事情永远不要发生。

  “死因是什么?处理内奸?”封一平转而问。我猜这个问题是提给宁晖的,但宁晖没有回答,只是对张行天下了个命令,“做个快速的全身检查!”
  张行天领命,再度蹲在尸体边上。只听嗤啦声响一线,他先将尸体的外衣拉链拉了开来。
  接着宁晖转头对古蓓薇说,“古主任,您先去那边等一等,休息一下。”说着使了个眼色给我。
  我会意,扶着古蓓薇朝一侧走去。显然,古蓓薇也不愿意在这样的月色下对着一具冷冰冰的男尸,她捡了块石头坐好,似是有些嫌冷的跺了跺脚,接着抬头问我,“刚才你没事吧?”
  我不解,疑惑望了她一眼。古蓓薇微笑着解释,“刚才多亏你救了我,否则就该我掉到那洞底下跟那位陌生男人作伴了,脸被划成那样,也不知道是帅哥还是丑男。”
  我忍不住一乐。
  “你真的没受伤?”古蓓薇再问,很关切的样子。
  我有些感动,被人关心总是个不错的事儿,遂摇了摇头回答,“我没事。”
  “那就好,”她放心的笑笑,然后冲我眨了一下眼,“你若是受了伤,有人可得心疼了……”
  她话里有话,我却心里有鬼不敢追问,转头看了宁晖一眼。他一手插兜,低着头看着忙碌的张行天。

  张行天此时已经借助刀的帮助把尸体的外衣尽数除下,头灯的光似是不够,他亦掏出了强光手电来做辅助,将手电头部咬在嘴里。
  朱投也没闲着,他在四周游走一番,然后弯腰翻开几块石头捡起了什么,捧着来到宁晖身边,低声说,“宁队,瞧这个。”
  宁晖伸手接过,反射着月光,那东西闪了一下,我认出那是我之前捡到过的塑料薄膜。封一平亦凑了上来,扫了一眼便下结论,“是用来藏尸的!先垫几块大石头,再铺上塑料薄膜后用小石子填缝。刚才我一用劲,踩塌了一块支撑受力的大石头,所以洞就整个陷了。”
  “有发现了,宁队!”张行天突然抬头说。我极想奔过去看一看,但考虑到古蓓薇,只能忍住好奇心,幸好张行天的声音不小,“腿部有伤,大腿骨折了,没有紧急处理伤口的痕迹。”
  张行天的话让我心猛然一沉,我迅速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封一平也想到了,几乎将我心中所想丝毫不差的说了出来,“难道这个人是因为受了伤无法继续完成任务,所以便被就地解决了?”
  此语一出,大家一片默然冷肃。这要是真的,那可就太残忍了……
  继而封一平愤懑的骂了一句粗口,“X他妈的!”我鲜少见封一平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刻,他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彬彬有礼,我不由注视着他,月光下他的眉头深锁,眼中射出怒火。
  张行天站起身来,在野地里抓了一捧雪搓了搓手,边问,“宁队,现在呢?”
  宁晖尚在沉吟,古蓓薇抢先催促起来,“我们还是继续下山吧。”
  我敏感察觉朱投扬了一下眉,射了一眼不悦过来。我暗叹,还没到银笸箩山,指挥权还在宁晖手上,古蓓薇这样表态只会让那些久跟宁晖长期接受宁晖命令的队员们反感,仅管我觉得古蓓薇的提议非常正确——尸体已经经过了专业处理,估计就算就地尸检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更何况我不确定张行天还能胜任法医一职。
  宁晖似是没有介意,他用眼神点了一下张行天和朱投二人,“你们俩,清扫一下痕迹。”接着掏出GPS定位器和地图来,核对我们此时的位置及离目的地的距离。
  我转对古蓓薇道,“古主任,您现在先稍微活动一下吧。”寒风中坐了这么会功夫,之前爬山时沁出来的汗已经凉透,贴着我的肌肤,腿关节还有些僵硬,相信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古蓓薇应了个‘好’,起身慢慢伸展开四肢。我一同站了起来,对她说,“古主任,请您跟着我的动作一起。”边说边屈膝开始揉膝盖关节。
  没做两节,突然封一平声音响了起来,有些气急模样,“等等!”
  我抬头看去,朱投和张行天两人抬起了尸体正要往洞里扔,尸体身上的衣服在检查的时候已经被割坏,此时胡乱的堆在表面。
  封一平疾步来到两人身边,沉声说,“放下,我来!”语意中有隐隐怒意。
  张行天率先将尸体放下,接着伸手拉了一下正在犹豫的朱投。朱投嘀咕了一句,“一平,你这是何必呢!”似是不满封一平的横插一杠。
  封一平不语,来到尸体跟前,蹲下,替它整理起衣服来,小心翼翼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我有些啧啧称奇。
  古蓓薇喃喃而道,“有意思,有点儿意思……”
  我看了看古蓓薇,她微微笑着,似是看见什么新奇事物,接着我将目光转向宁晖,他却依旧在核对地图,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封一平很快将衣物整理完毕,该穿的穿,该套的套,还把衣服拉链一直拉到顶。衣领翻起,将受伤的脸遮住一小部分。然后用之前那根登山绳拴住尸体,小心翼翼的把它推进洞中。他的脚步被尸体下坠之势带得有些踉跄,朱投随即抓住绳的后半部分,两人一起慢慢放手,将尸体送入洞底。

  此时我明白过来,封一平是在向对方表示尊重。尊重你的敌人,就是尊重你自己——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而已——后来我才知道,封一平如此行为还有着其他更为深刻的缘由。
  当朱投开时收绳索时,宁晖已然将地图研究完毕。两人几乎是同时将手中事物收拾妥当。之后继续下山。
  宁晖调换了我的位置,将张行天换到古蓓薇身边进行看护。女人的力气自然不能跟男人比,一路上古蓓薇又滑了几脚,但都被张行天有力挽住。
  下至半山腰的时候,我们的行军方式进行了调整。由封一平一人摸路,他先往前探约数百米,若是安全,便学两长一短三声夜枭叫,我们再跟上。这样一来,速度缓慢许多,但能最有效降低和前队人直接起冲突的可能性。不过一直摸到山脚,都没有再出现状况。
  我本以为到了山脚会休息一下,但是宁晖和古蓓薇交谈了几句后,便下达了继续行进的命令。山脚接近朝鲜人的居住区,山中不时发现山民活动的痕迹,或是脚印,或是猎人留下的捕兽夹,或是小块的荒芜的菜地。
  不用叮嘱,大家自然而然的加急了步子放轻了声音,沿着一条被积雪和枯枝落叶覆盖得几乎辨认不出的山道,我们再度钻进了长白山脉的一角。
  路的尽头是个不大的湖泊,湖面早已结了层厚厚的冰,冰面铺着一层雪沫,清晰的留下了一串杂乱的脚印。
  封一平蹲下,查了查脚印的花纹,抬头对宁晖点了一下头,“是他们!”
  说实话,若是到了这里却发现不是‘他们’,这反倒是件麻烦事了……
  “过了湖,应该就能看见一线天。”古蓓薇突然出声,“穿过一线天,再翻过‘坟包’,就到了。”
  “坟包?”我先对这个词产生了好奇,继而发觉古蓓薇好似对这里相当了解。难道她以前来过?
  古蓓薇笑着解释,“不是真正的坟包,是看着像咱们南方一带的坟包的山。不大,很容易辨认。”

  她的话给了我们一个暗示,任务第一步就快完成了!无论如何,这都给我一种‘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胜利就在不远’的轻松感……
  我不由舒了口气,连夜赶路的辛劳和之前发现尸体带来的不适都减缓了许多。

  封一平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冰面的脚印上,他沿着脚印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回头对宁晖说,“他们好像有点着急。”
  脚印不再像我们之前见到的那样整治有序,也没有刻意掩藏过,彼此叠加踩踏匆忙慌乱,有几处出现了三行并排,显然对方赶路赶得相当匆忙。
  匆忙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说,时间紧迫,还比如说,他们察觉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尾巴’……
  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会和他们遭遇上了么?
  想到这里,刚因古蓓薇的话而放轻松了的心霎时又提了起来。就凭对方处理自己受伤队友的残酷手段,我就可以想象的储,和他们的‘交流’不会令人愉快。

  此时已经凌晨三点三十五分,正是一天中人感觉最为困倦的时候,也是按照原定计划应当抵达目的地并开始休息的时候。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不如变化。

  “怎样,宁队,是停,还是继续?”我听见封一平这样问宁晖。宁晖顶多只考虑了两秒, 便回了两个个字,“继续!”
  朱投将手指关节压得咔咔响,有些兴奋的说,“好,继续追!追上去看看那帮孙子到底是干嘛的,一路这个冤魂不散哟!”
  “一线天是个怎样的地方?”虽然下达了追击命令,宁晖却还是很谨慎,他来到古蓓薇身边提了个这样的问题。
  古蓓薇陷入思索,似是在从回忆中挖掘有用的信息。

  一线天,我在很多名山大川里都曾领略过,峨眉山、武夷山、太行山、三清山等等,都有一处叫做‘一线天’的景点,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黄山的一线天。
  过了小心坡和渡仙桥,便能看见两块绝壁相夹,逼仄成狭长石道,最宽处仅容两人交错过身,宽不到两米,窄的地方一人侧着身子才能过,连半米也没有。站在底处,抬头看不见日头,只能看见一线蓝天。
  不知道这个银笸箩山的一线天又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窄,很窄,”古蓓薇小心择词开口,“这是我最深的印象,那时为了过去,我们还整理了一下行李,能丢的都丢了,就怕背包太厚,挤不过去……”说着,她叹了一气,“清理出来的东西我们埋在了山脚,想着出来的时候再带回来,可是……”
  她的话断在一半处,宁晖却没有好奇追问的意思,转而吩咐封一平几句,无非都是一切小心,提防被人暗算之语。
  一线天的确是个适宜布置陷阱进行伏击的有利之地。
  封一平应声,脚上套好冰爪后踏着冰面离去,他动作极是轻灵,悄无声息的摸到了湖对岸。不一阵,我就听见了夜枭鸣叫,两长一短。
  宁晖朝朱投做了个行动的手势,朱投便小心踩上冰面,先试了试脚,看看冰爪能不能抓牢冰面。他虽然个子稍矮,但身体敦实得很,想必比封一平更重。我听见冰面被压得发出咯吱声响,似是碎裂的先兆一般,朱投却不怕,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定,一会儿后,他便走到了距离湖心一半处。
  “这冰面确实冻得够结实!”宁晖收回目光,对古蓓薇道,“古主任,该您了。”
  “好嘞!”古蓓薇爽快回应。我弯腰帮她穿戴冰爪,耳听宁晖继续叮嘱了句,“控制好速度,和前面的人保持距离,不要逼得太近,以免冰受力不均。”
  古蓓薇抬眉对着宁晖笑,“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
  这话有点蹊跷,她古蓓薇不是心理科医师么?但宁晖好像理解了,笑了笑不再多言。

  我跟在古蓓薇身后,她一路虽是走得跌撞,但好歹有惊无险的到了湖对岸。
  在等宁晖和张行天的时候,古蓓薇在四周走了一圈,口中喃喃自语,“嗨,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我其实对她这样一副故地重游之态非常好奇,但忍住了肚子里一系列的问题。我知道我不能多嘴多舌,这是违反纪律的。
  “一晃20年了哟……”在宁晖登岸前,我听见了古蓓薇的这句轻叹。

  20年前?1984年?
  我开始回忆,1984年发生了什么……
  1984年,我六岁,一个夏末秋初日,我和宁晖初次相见。
  看着宁晖在月色下踏冰而来,即便裹着厚厚的冬衣,依旧遮不住他的颀长身形。渐渐的,眼前的这个人和我记忆力的那个男孩重叠在一起。
  若是那天我乖一点听话一点,没有不守规矩的偷偷进入他的玩具房,是不是,后面的日子我便能和他一直在一起?
  或许我会叫他哥哥,或许我会愿意改姓宁,叫……宁妞儿?……
  不,不,我不愿意改名字……
  我还是更愿意叫多妞儿!

  “多妞儿!”宁晖一声短促低喝惊醒了我。他身后站着张行天,正低低笑着。朱投一个箭步窜过来连声追问发生了什么,张行天只是摆摆手。
  古蓓薇很直接的看着我,脸上露出似曾相识的玩味表情。继而她便笑了,轻声说,“有点儿意思……”
  我窘极。
  刚才只顾盯着宁晖身形发呆,陷入自己的回忆,落在旁人眼里,一定是一副无脑花痴女模样。
  好在此时又传来封一平的夜枭叫声,及时解了我的围。
  “走吧!”宁晖命令。
  我强作镇定转身,慢吞吞跟在古蓓薇身后,经过宁晖身边时,心虚的瞟了他一眼。他薄唇抿得紧紧的,斜睨着我,目光似刀一般攻击着我的自尊心。我加急脚步绕过去,却不提防被他一下捉住了胳膊。
  他将我带近他身边,“又走神?嗯?”嗓音很低。
  “我……”我咽了咽口水——却好似一不小心把他那古龙水和烟草混合而成的体味,连同冰冷的空气一同咽下去了一般——艰难的开口保证,“再也不会了……”

  ~

  随着几句鸟叫,我们被引到了一处山体缝隙处,没看见封一平的身影,他应该已经钻了进去。看着这个像是天然而裂的细缝,我觉得我之前见过的那些‘一线天’们跟它比起来,简直就是豪华宽敞的别墅和大队分给我的单人宿舍的区别。它像一条黑线,更像一条巨型长虫歪歪扭扭的趴在暗黑的崖壁上,我很怀疑站在里面是否真能看见天。
  走近以后我相当理解古蓓薇那简短的描述,‘窄,很窄’,真的很窄……
  入口只齐我的肩宽,除了个子矮小的古蓓薇,其他人都要侧着身才能勉强进入。往里看去,黑黝黝丝毫不见光,若不是那鸟叫声继续从里头传出,我很难相信这里可以通到山的另一侧。
  我们的背包成了大麻烦,尤其是朱投和张行天。前者的背包额外的大且沉,不知装了什么;后者则因除了自己的之外,还替探路的封一平背着包。
  宁晖略一考虑,便吩咐他二人整理背包,将不必要的事物清理出来,藏好,等返程的时候再取。
  不知为何,我看着蹲在地上解开背包有条不紊整理的朱投和张行天二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古蓓薇之前的话。场景何其相似,不知有否勾起她的回忆?
  想着,我看了古蓓薇一眼,月光下,她的脸晶莹玉润,看上去熠熠生辉,看来这次重返旧地,她是愉快的。突然古蓓薇漾眉一笑,“还带了这些东西……”
  我循着看去,原来是朱投,他从包里拣出几块C4来,有些要丢不丢之态。他是爆破手,炸弹跟他女朋友一样,每天厮混在一起,此时要让他们分开,难免会有些不舍。宁晖瞧见,果断摇了摇头。
  稍后,两人背包清点完毕,只留下了包括食物和水等在内的必要物资,剩下的东西刚好装进一只包。张行天拎着那只背包来到山脚,找到一处凹坑放好,再搭了几支枯枝,之后用手捧雪,将痕迹隐藏住。

  进入缝隙后,我的感觉很微妙。崖壁几乎擦在脸侧,尽是潮湿且腐烂的味道,抬头,因岩石的遮挡而只能勉强看见断断续续的天光。这里不应该叫‘一线天’,而应该叫‘一点天’才对。脚下磕磕绊绊的,尽是拳头大小的碎石,一踩便是一歪。
  积雪反光本来就弱,亦难以深入,越往里走,越是黑暗,渐渐的,便无法用目视物。我一边小心探路,一边留心身后动静。此时古蓓薇格外坚韧起来,走到现在竟然一声不发。她身后是宁晖,他落脚极稳,我听了这么久,从没听见他因脚滑失稳而发出异响。
  当四周全部被黑暗笼罩,我不由心里生出一种彷徨无措感,好似继续走下去,石壁便会长在一起,将我们困在中央。好在缝隙虽然窄,但一直没有变化,没有变粗,没有变细,虽然不时有点起伏,但总体宽度基本保持不变。这其实挺超自然的,我暗暗惊奇。不过转念一想,大自然鬼斧神工,没有什么是它做不到的……

  闷声走了不知多久,像是不到十分钟,亦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我的时间估算能力在黑暗中总是变得特别不准——眼前终于出现微微淡白的光。接着封一平的声音轻悄穿了过来,“欢迎~”
  眼前是一片平地,约半个足球场大小,积雪铺得厚实,看不出一丁点的泥土原色。厚绒如白色毛毯的雪地里偶有飞鸟爪印和走兽足印,当然,还有那队人类足迹,视线能及范围内,蜿蜒而清晰。
  平地正中央立着一株树,伞状枝桠积满了雪,银装素裹的,看着有几分雪松的风姿。在树的背后,我看见了一个山头,整体呈圆锥状,顶上一块突起,看上去神似‘坟包’,周遭一片山头,只有它的形状最为规则对称,难怪古蓓薇那么有把握的说,‘很容易辨认’!

  封一平蹲在出口边的一块大石上,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大概看见了我的讶异,他跳下石来,将烟从嘴上取下,放回烟盒中。可能是烟瘾犯了,但没得宁晖的许可,所以过过干瘾而已。
  不一刻,古蓓薇钻了出来,头发有些乱,还沾了些青苔。她面露欣喜,指着前方说,“就是这里,我印象好深刻,这块地方就长了这么一棵树……”接着手指一晃,点到树的身后,对我说,“妞儿你看,像不像‘坟包’呀?”
  我点了点头,笑笑,但没说话。其实,我心里有些反感这个名字……
  稍后,宁晖等其他三人也钻了出来。朱投率先发话,“乖乖隆个咚,这叫一线天?”说着捅了捅他身后的张行天,“喂,蒙古,你刚才有没有越走越黑的感觉?是不是一不留神咱就走岔了道直接上阎王爷那报道一样?”
  “没有!你个大身板儿跟门神似的,走哪儿都遮着光。”张行天摇头,这两人似乎没有意见一致的时候,总是在抬杠,“我就讶异了,你个头没我高,怎么能把光挡得那么严实?刚才光听见你喘气儿踢石子了……”

  这边这两人在斗嘴,那边封一平正和宁晖做着商讨,大概是因为熟悉地形的缘故,古蓓薇也在一旁听着,不时插点自己的建议。不一会儿,他们便有了结论。宁晖向我们下达了就地休息的命令。

  ~

  我们的栖息地是这块平地的右上角位置,这里地面与其他地方不同,是山体的延伸部分,将一寸多厚的积雪扫去后,便能看见石质地面。这是古蓓薇的建议,说整块坪中,就是这里最适宜露营。
  我丝毫不怀疑这是她上次宿营过的地方,继而我想,难道这里就是我们任务第一阶段的目的地了?那么按照她之前之语,任务的第二阶段将会从翻过坟包山开始了……

  原来还是要去一个莫名的地方。

  大伙忙碌起来,迅速架起了两顶帐篷,因怕烟火被朝鲜人察觉,所以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汽油炉,用金属器皿融了些干净的雪,烧了一锅开水。当滚烫的开水冲开了茶叶时,温暖的茶香浓浓不散,引得我倦意大生特生。
  此时我们都围着炉子坐着,借这一点点的暖意聊以慰藉僵直的躯体。我递了一杯茶给古蓓薇,她伸手接过,向我说谢谢。我回了句不用谢,继而说,“早知道带些袋装咖啡就好了……”
  “没关系,很快就有得喝了……”古蓓薇笑笑,接着冲我一眨眼,“我请你喝……”
  这句话让我心里大慰,她的意思应该是任务很快就能完成,我们便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就可以再回三亚接着度我的假。没有把房间给退掉,我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现在算是三亚的旅游旺季,好房得早定啊……
  耳边似是响起海鸥欢快叫声,我叹了口气,低头吹着茶杯中的泡沫。

  当人手一杯热茶的时候,宁晖简短几句话证明了我之前的猜测。他先安排了守夜顺序,接着正式宣布我们已经抵达了银笸箩山山脚,接下来任务的指挥权将转交给古蓓薇。
  大家都默默不语的将目光转向了古蓓薇。古蓓薇眯眼笑着,看上去令人倍感亲切。

  “同志们,我和你们虽然是第一次出行任务,绝大部分甚至是第一次见面,但我非常喜欢和你们在一起的感觉……”这是古蓓薇的开场白,有点儿煽情,但效果不错,大家都笑了起来,宁晖也微带出点笑意。
  古蓓薇继续道,“刚才宁队说将指挥权转交给我,我得说,我压根不知道该怎么指挥你们‘陆地之狼’这样的精英中的精英。所以,我不会指挥也不想用‘指挥’这个词儿,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希望采用大家一起提意见、由我和宁队商讨着来拿主意这样的方式,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
  大家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除了朱投猛点头连说了几个‘好’之外,其他都无声的默默赞同。我看,在朱投眼里,怕是只有宁晖一个指挥官。真是直性子一根筋,不知道怎么会被选作‘爆破手’的……
  “那么,”古蓓薇接着说,“相信宁队之前已经向各位做过说明了,我们这个任务分两步。在大家抱着茶杯的这个时候,我要恭喜一下大家,任务的第一步已经顺利完成!”说着,她率先拍了几下手,兴高采烈的样子,却无人附和。毕竟任务没全部完成,现在庆祝为时过早。
  被冷了场,古蓓薇丝毫不介意,继续笑眯眯,“看来大家都很慎重嘛,是不是对任务的第二步很好奇?”
  她的语气像是幼儿园的阿姨在组织小朋友们玩游戏,朱投绷不住了,催促道,“古主任,您别卖关子了,蒙古的肠子都憋青了!”
  张行天笑骂,“你又知道!你是我养的蛔虫是吧!我昨儿到今儿没上厕所啊,怎么把你给漏出来了!”
  “好好!我不卖关子!”古蓓薇从善如流,“我给咱这任务的第二步起了个名儿,叫做,‘明日之光’!”
  大家一下安静下来。
  但古蓓薇没有就这个名字做进一步说明,而是看了看自己腕上的那块古董表转了话题,“现在是四点一刻,明天早上9点整,我们将翻过平地那头的状似‘坟包’的山,在山那头,有一个隧道,直通地底约六十米……之后……”古蓓薇话语断在此处,再开口语气有些奇特,“之后大家所见到和听到的,将属于国家特级机密!原谅我不能在此时做出描述,我希望大家张开眼竖起耳朵,但是,请闭上嘴!”
  @忠厚老实的狼 2012-3-22 23:19:00
  @半桶水的小神婆 2012-3-22 21:39:00
  @忠厚老实的狼 2012-3-22 3:55:00
  悄悄的 添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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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摸爪子,谢谢盖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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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嘎,再摸摸狼尾巴~
  这一番话让适才有些轻松的空气霎时又沉凝起来,我们两两相觑,但都有默契的闭口不言。当我的视线在场中游走一圈时,恰巧与宁晖的目光对视了几秒。他嘴角有个浅笑,我面无表情垂了眼,捧着茶杯靠近嘴边。茶已经微凉,刚好入口。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古蓓薇恢复了平易近人之态,将手里的茶杯高高举起,“现在让我们来预祝我们的任务能够圆满完成吧!”
  我举起杯,和古蓓薇的茶杯在空中一撞。杯中的茶水被激得晃荡起来,氤氲的热气冒出杯口,奇异的扭曲了一下……

  ~

  接下来短短5个小时不到的休息时间内,我被安排和古蓓薇在一个帐篷稍作小憩。守夜的任务被男同胞们全包了,我算是占了点性别的优势。
  钻进睡袋前,我先帮古蓓薇按摩了双脚。其实最好的是用热水泡脚,但现在显然条件有限。
  力道用大了,古蓓薇不太吃得住力,不时发出抽气声音。替她活了血脉松了肌肉以后,古蓓薇向我道了声谢便钻入睡袋。不一阵她就睡着,鼻息很重,像轻微的鼾声。

  我钻出帐篷,看见守第一夜的朱投将睡袋全部打开来披在身上,紧紧挨着汽油炉取着暖。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已经燃了一半。
  见到我,朱投用嘴做口型,问我为何还没睡。我弯腰捧起一捧雪,用来搓了搓手和脸,然后轻轻拍了几下。风干冷干冷的,我只觉脸上的皮干涨得厉害。
  朱投于是轻声一笑,“妞儿,别怪你朱哥说话直,你是得好好保养一下了,你和古主任站一块,看着跟两姐妹似的。”
  我笑笑,点了点头,应和一句,“是啊。”
  似是为了安慰我,朱投马上解释,“当然了,你是妹妹她是姐姐!”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朱投大概也这样感觉,跟着放低声音说,“不过吧,古主任不能笑,一笑吧,就这样了……”边说边伸出两个食指按在自己眼角,一拉,拉出横生几道深深皱纹来,“这时候看着,就不像你姐,像你阿姨了……”
  我觉得他的表情很逗,本来就是两只缝眼,一拉几乎成了一线,眼珠子靠在一起,成了斗鸡眼。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朱投立时来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巴上,‘嘘’了一下。放下手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来,拧开盖子,一股浓郁酒精味散发出来。我一瞄那瓶上标签,是红星二锅头。
  他对着瓶口呲了一口,啧的一下,发出满意一叹,接着把瓶子朝我递来,“来点不?又御寒又助睡眠,喝两口睡觉正好!”
  我摇了摇头,“怕睡过头起不来。”
  突然轻轻脚步声从朱投身后传来,我抬头看去,是封一平,他也没睡,一伸手越过朱投头顶,毫不客气把他手里的小酒瓶抽了去。
  朱投脸上一点吃惊表情都没有,缩回了手继续吸着烟,望向我,“烟也不抽?”
  我摇头。
  “得~”朱投夸张摇头一叹,“这么乖的好女孩,怎么就当兵了呢?找个有钱的二世主嫁了不是挺好?”
  封一平将酒瓶举起又放下,抓住朱投披着的睡袋一角擦了擦瓶口,边抱怨,“你小子几天没刷牙了……”
  朱投有些恼羞模样,拉着自己的睡袋往回一拽,“嫌弃就别喝,就带了这么一瓶!”说话间,封一平已经咕嘟灌了一大口下肚。看上去封一平有个好酒量,50多度的酒,他跟喝水似的。

  想起水,我又开始觉得渴了,低头看见之前烧水的锅就搁在地上,里面还剩了些。
  封一平将酒瓶递还给朱投,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接着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凑着汽油炉点燃。
  “哎,我说,妞儿,”朱投的好奇心还真是不小,将话题全部搁在我身上了,“你怎么想的啊,当兵?还是特种兵?这得受多大苦啊,你爸妈不心疼自家闺女?”
  “没了。”我低头倒水,还有小半杯,边回朱投的问话,“我是孤儿。”
  那两人一下都没了动静,几秒后,封一平骂了朱投一句,“当兵怎么苦了?苦,你当得这么开心?大前年你就能退役你怎么不退啊?”
  朱投狠狠吸了一口烟,胡言乱语的回敬着,“我一大老爷们儿我怕啥苦?天塌下来当被盖,苦?练一身筋皮骨!我说苦不是看妞儿是个美女嘛!我,我这是在夸她呢!”
  我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水,在两人又词穷的时候,说,“没事儿,3岁我就进了孤儿院,早习惯没爹妈的日子了……”
  大概是我平淡的神情起了极大的安慰作用,朱投神色正常起来,他挠了挠头,向我道歉,“对不住啊妞儿,那啥,当孤儿挺好的……”
  “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么!”封一平啪的一下,拍了朱投脑瓜子一记,“好?好你怎么不当去啊!”
  朱投摸了摸被拍的地方,回瞪着封一平,“你怎么不知道我不想当孤儿啊?我爸妈从小就看我不顺眼,尤其是我爸,逮着啥都能当工具抽我。我家成条状的东西,从笤帚到苍蝇拍,全TM熬不过一个月,全是抽我抽断的!我TM一有空就琢磨,我要是没爸妈得TM幸福成什么样!”
  “你好意思说,你看你这个皮样儿……”封一平笑骂,“就你现在这糙性,我要是你爸,我也会把你往死里抽。得亏你爸明智把你送部队来了,要是放着你在外头,那一准是个祸害!不是扫黄打非给镇压了,就是街头械斗给砍死了,哪还有机会在这一边抽烟喝酒一边做着报效祖国这么崇高伟大的事儿啊!”
  朱投先是气得一扬眉,噎了半天笑了起来,“得嘞~好的坏的全让你说尽了,一平,还是你本事大,小弟拜服!”说着装模作样一抱拳,冲封一平做了两揖。
  就在他俩对话之时,我已经将水全部喝完。正准备放下杯子跟他们道晚安,耳听朱投续道,“妞儿,你跟咱宁队,是不是以前认识啊?”
  “嗯。”我愣了不到一秒,便点头。
  “哟,怎么认识的啊?”朱投来了兴致。
  “一个大队的,难免就碰见了呗!”我答。
  “就这?”朱投有些不信的样子,“没啥磕磕绊绊小仇小恨啥的?”
  “何止!我跟他有杀父大仇!”我眯眼,做冷笑状。
  “别介,别骗你朱哥,”朱投嘿嘿一笑,“没那么深。”
  我哭笑不得,“我跟宁队就没见过几次面,哪来的仇恨啊?”
  “咿?”朱投讶异起来,“那宁队为什么一开始就反对你进队?”
  我很吃惊。
  虽然一开始宁晖就亲自前来试探,且一路走来,他也总是在暗中观察着我,但是我从来没想到他会反对我进队。我讶问,“难道不是他招我进队的?”

  不是他还会是谁?
  我记起在三亚接到老队长电话时,他是这样说的,说‘送了四个名单上去,上面的人都没看中,单独点了你的名……’难道老队长口中的‘上面’指的不是宁晖?
  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认为的,一是因为宁晖军阶是上校,老队长才是少校而已;二是因为宁晖认得我,因此在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的时候,‘单独点了你的名’这个可能性才成立。
  难道我都想错了?

  封一平低声咳嗽了几下,朱投及时闭了嘴巴。
  我得说,这两人无论从神态、动作、台词还是眼神交流上来说,都太专业了。他们若是进军演艺界,冲击个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或者男配角并为国争个光不是没有可能。我默然而笑,只歪了左边的嘴角。
  我这个笑显然没有传达着类似令人愉快的赞扬这样的信息,封一平和朱投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再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汽油炉那淡蓝色的火苗上。
  不是他们演技不好,怪只怪我第六感太过敏锐。

  第六感是什么?是下意识的直觉。用个专业词儿来形容,我觉得就是指人的潜意识。关于潜意识,佛洛依德曾用冰山来做形容:露在海平面上面的一小部分是人的意识,藏在下面的绝大部分则是潜意识。
  有一个关于意识和潜意识的能量比的猜测,1:30000,不一定有确切的科学依据,但能侧向证明潜意识的强大。

  在惊奇完‘原来招我进队的不是宁晖’这个消息后,我的潜意识立刻告诉我,这是一个阴谋!
  基于这个认知,我的脑细胞开始高速运转,分析这个‘阴谋’所在。它不在于到底是谁招我进的队,而在于朱投和封一平为什么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向我透露这个目前看上去不是很重要但绝对不该由他们来告知的这一点儿,我想用‘八卦消息’来形容较为贴切。我不相信‘陆狼’会出这种纰漏——背着他们的队长在后面嚼舌根,而且还是两只一起你唱我和吗、唱做俱佳。
  唯一的可能心就是,这是他们上头的旨意。这个‘上头’,无疑是宁晖了。
  得出这一让我惊讶的结论不过花了电光火石的一秒,下一秒我便决定去向宁晖问个究竟、讨个说法。
  你明明是我的上级,要打要骂还是体罚都随你了,但你老兄从我进队开始就处处试探处处观察甚至处处针对究竟是为哪般?
  有什么话不好跟我明说?
  怕我恼羞成怒一气之下跟你算前账追要点儿青春损失费什么的?
  不能啊,莫说大家都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就算我真的凭此要点儿补偿费什么的也不过分呀!就凭他的家底,多少给不起?再说我根本不贪心,有个一两百万就OK。

  呃,打住,我好像想多了……

  朱投在轻轻哼着歌,怪腔怪调的,我依稀听见歌词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白雪公主一晚睡七个……”
  我汗了一把,神一分,火气便灭了不少,打消了兴师问罪的念头。

  我将手中空空的杯子放在地上,冲那二人笑了笑,正常的、真诚的、嘴角一动动两边的那种,然后道了声‘晚安’,回了我的帐篷。
  厚密的帆布将光遮得严严实实,我放轻动作摸黑躺进睡袋,唰的一声,将拉链拉好。闭眼一阵,睡意没有光临,我开始调整呼吸,深一下,浅一下。
  不知何时陷入梦境。我的潜意识活跃异常,在一片黑暗中执着的想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问了自己千百遍之后,我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因为宁晖故意想让我察觉他的意图?他想激我主动去质问他?
  新的‘为什么’随之产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想知道这个‘为什么’就很简单了,既然他想让我去问他,那我便直接去问就是!

  一激动,我就从梦中醒了过来。眼还未睁开时先觉异样,周遭空气流动,是有人在做着轻微动作。
  因两个人的体温和呼吸,帐篷内的空气远比外头温暖。所以我首先便判断出,这个人不是从外头进来的。既然不是外来的人,那就是我的同伴古蓓薇古主任了。
  她醒了么?睡不着?和平年代,她一个供职于军医大学的文职干部的生活状态用‘养尊处优’来形容也不为过,更何况野外条件艰苦,她不习惯这很平常。但我关于她的行为的正常猜测在她的手指轻摸上我的小腿时戛然而止。接着,她指尖继续上移,一路轻轻弱弱断断续续,划到了我的大腿上。
  即便隔着睡袋,我也能感觉到她指尖带出的试探。
  初时我想,难道她想看看我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继而推翻,怕痒的人被这么一划,只怕立时便会醒来。
  我压下了睁眼和她打招呼的打算,将呼吸保持在不变状态下,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静待她下一步动作。
  她的手指尖已经掠过臀侧摸到了我的腰上,略停留后继续上滑,避过手臂一直摸到了我的肩膀,又停了一小刻,从肩胛开始顺着胳臂一直触到手腕,之后,古蓓薇将手收了回去。
  静观,再谋后动。
  这是我的习惯,所以我一直闭着眼,只是用听觉来捕捉周遭变化。
  “醒了?”古蓓薇轻声说。
  肌肉应激而自然的产生了变化,在她的指尖下绷紧了几分,我果然没能瞒住她。
  睁开眼,看见古蓓薇拥着睡袋坐在防潮垫上,弯眉冲着我微笑着。我动了动肩膀,想抬腕看表,但古蓓薇先一步告诉了我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才到行动时间。”
  这么说现在是早上七点半,那古蓓薇也没睡多久。我的疑惑立时被她看出,古蓓薇接着说,“我一般都这个时候起床。很多年了,到点就醒,比闹钟还灵!”
  “那,”我犹豫了一下,便将话问出,“古主任您刚才是在做什么?”
  “你说刚才?”古蓓薇先反问,视线在我躯体上溜了一圈,正是刚才她的指尖从我的小腿一直到手腕的游走过的路线。见我点头,便是直接笑言,“我对你有兴趣!”

  我先是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至少五秒左右,接下来四个字任凭我如何负隅顽抗也强有力的挤进我的脑海,‘她、喜、欢、我!’……
  之后,‘这算不算性骚扰’这几个字带着一长串的‘?’如一千头野驴撂着蹶子喷着白沫一般的鼻息‘吱昂、吱昂’的边叫着边撒蹄在我眼前狂奔而过。
  多亏多年的训练,让我不管多紧张都能保持表面的冷静,且临敌时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敌人弱点并予以致命一击。于是我很冷静的回答,“古主任,我只喜欢男人!”
  古蓓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直笑得半趴下来。大概是怕吵到别人,她努力压着音量,所以那笑声听起来有些奇怪。
  她的反应让我明白,我误会了!
  糗大了!
  这个误会太TM不美好了!
  我忍不住将头整个儿缩进睡袋,恨不得立时用块豆腐把自己拍死。
  大约是见我悔过之意非常诚恳,古蓓薇伸手推了推我,语气里不再有笑意,“嗳,妞儿,别不好意思,”她宽慰我,“是我动作惊到你了……”
  “没事古主任您摸我干嘛啊?”我嘟囔。她刚才摸我的方式实在是暧昧,怎能让我不起误会?
  “我对你有兴趣呀,我刚不是说了么。”
  不得不说,此时这句话入我的耳朵里,少了让人误会的暧昧,多了点学术研究的味道。我不由把头探出来,问,“我能引起您什么兴趣?”
  “确切的说,我对你的肌肉有兴趣。”古蓓薇笑着解释,“你知道么,单从骨骼肌来说,人体就有600多块。”
  我点头。这些基本常识我们的文化课上都有教过的,并在擒拿格斗技巧培训时得到了广泛的运用,怎样最快最省力的让敌人丧失反击能力却又不伤其性命是执行‘捉舌头’任务的关要所在。
  “那你知道控制肌肉的是什么么?”她再问。
  我想了想,答,“大脑给神经下命令,神经控制肌肉。”
  此时古蓓薇不再表示赞同了,她反问我,“那么刚才在我模你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不是保持镇定,不要让我察觉你已经醒了?你是不是很想放松,将全身伪装成仍然在睡眠的状态?你的身体是不是即便在得到了大脑的这一指令之后,仍然不由自主的紧张,所以肌肉也紧张起来?”
  她说一句,我就点一次头。我并不意外她会将我刚才的心路历程全部猜中,我意外她对这个现象的重视。“然后呢?”在古蓓薇停顿的时候我追问。
  “从常识来看,肌肉的运动确实是如你所言,通过脑干、脊髓与神经的合作来进行控制。但是,你在生活或者任务中,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当某个特别状况突然出现时,你的身体先于你的大脑对环境进行了调整以达到适应状态?”

  古蓓薇的话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一次意外,其实并不能算意外,因为我没有受伤。那时我还在孤儿院,好像刚5岁的样子,偷偷和几个小孩溜到水库去游泳。一共七个孩子,就我是旱鸭子,所以我身上套了个废旧汽车内胎当救生圈。
  由于救生圈太大,我不小心没有抱住,连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就沉了下去。
  入水后我闭住呼吸,也闭上眼睛,慢慢感受自己的身体呈平躺姿态在失了重的环境里慢慢下沉,沉着,沉着,一直沉到了底。就在手指触到水底地面的那一刹,我双掌用劲一撑,先直立起来,接着双脚便触了地。我再是一蹬,身子便朝上窜去,很快头就冒出了水面。也是命好,轮胎就在我附近,我一把抱住。
  这个时候,我的同伴们正玩得欢,没人注意发生了什么。整个过程大概有二十秒左右。
  捡回一条小命的我在抱住轮胎后才发觉,我刚才入水后的那一系列动作完全是自发完成!从入水后自然而然的屏气,接着主动调整姿态将平躺变作直立,到最后借用双脚的蹬力重新露出水面,每一步,都是我的第一次经历,每一步,都是我的身体的自然反应,直到事情结束后,我的大脑才开始正常运转,重新控制了我的身体。

  我没有把这个小故事告诉古蓓薇,但她显然从我脸上的微表情读出了赞同,笑说,“人体是很奇妙的,不是么?人类现在对自己的认识微乎其微,自身潜能的开发和利用,很有可能是未来科学的发展趋势。”
  这个话题已经超出了我的学识范畴,我唯有似懂非懂的点头。
  “哎,我出去伸个懒腰,”古蓓薇起身开始套着外套,边对我说,“现在是八点,你还可以打个小盹儿。”
  我依言闭了眼,听觉追踪这古蓓薇的动作,她穿好了衣服,她爬了起来,她半弓着腰伸手拉着帐篷拉链,她钻了出去。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咿?下雪了嘛!”古蓓薇讶道。
  我以为她只是在惊叹,想不到有人接了她的话,“是的,下了不少时间了。”是宁晖的声音,看来最后一个时段轮到他来守夜。
  此时是早上八点,天已经大白。
  看来,我需要另外找一个时间来和他做沟通了……我想着,调整呼吸,心中没有疑虑,果然轻松便沉入梦乡。
  似是只是一闭眼的功夫,1个小时的时光便过去,在古蓓薇再度进入帐篷的时候,我醒了过来。她一身带着寒意,头上还有微融的积雪。
  “妞儿,起床了!”她笑吟吟的样子看着格外慈祥,让我想起了我的养母,“水也烧好了,喝杯热水暖暖身子润润喉,我们要动身了!”
  我不敢耽误,迅速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钻出帐篷。

  果然下雪了……
  细细绒绒,白茫茫一片,挤满了天地之间。
  眼前这块夹在诸山头之间的小块平地变成一个素白的、毫无一点杂质的世界,之前那些飞鸟走兽留下的些微痕迹,也被掩盖得干干净净。
  自然,那些属于‘看不见的同伴’们的足印也同样无迹可寻。
  九点整,我们正式出发,开始执行任务的第二步。
  宁晖和古蓓薇商量了一下,决定恢复原先的队伍顺序,继续由封一平领头,不过为了便于指路,古蓓薇和宁晖对调了位置,我便跟在了宁晖身后、朱投和张行天依次垫底 。不知是否是受到了古蓓薇昨夜那句叮咛影响,大家都保持着长久的沉默,四周静得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以及我们的脚步声和渐渐变粗的喘息声。
  我的头被雪压得一直保持在低垂状态,眼前景物只有地上的脚印和宁晖的双脚。他的裤口扎得很紧,每一步落脚都扎实有力,力气用得刚好,收放自如。
  开始蹬爬坟包山的时候,大家都戴上了冰爪掏出登山镐。山其实并不难爬,也没有洞穴等天然机关,一个小时候后,我们抵达到山的另一头。
  不知是否为错觉,山这头的雪似是没有那头下得那么密。我急速眨了眨眼,将睫毛上沾的雪扇去,低头看见雪积满胸前,遂抖了抖衣襟。

  到了此刻,古蓓薇俨然对地形相当熟悉起来,指着西南方向对我们说,“那边,就在那边。”循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我只能看见一片灰茫连绵的峭壁。
  “上次我来的时候是春末夏初,”她说,“这里一片绿草地开满了黄色的小花,美丽极了,我还摘了一朵夹在我的日记本里。”边抬脚走去,却被宁晖伸手拦住。
  “古主任,”宁晖建议,“先派两个人过去看一看吧。”
  古蓓薇一愣,随即点头说了个‘好’。宁晖点了封一平,对他说,“注意警戒!”然后看向我,“妞儿,你跟我去一趟。”
  我有些吃惊,虽然宁晖不再指挥队伍,但他显然是我们这支队伍的精神支柱所在,前方虽然看着坦荡似乎没有危险,但他此举还是有些冒险。朱投不赞同之色早已写在脸上,连封一平也有些犹豫之态,‘这个’了一下。
  宁晖不睬我们的反应,伸手从包中抽出一柄长刀,去了鞘,握在手中。我没奈何,瞟了封一平一眼,依照宁晖模样将长刀抽出。封一平神色已然恢复平静,递给我一个‘多加小心’的眼神。
  前面宁晖已经猫腰奔出了数步之远,我拔脚跟上。

  潜行一阵,我们悄悄逼近了那处峭壁。四周静静悄悄,除了风雪声以外,再听不到其他动静。伏在雪地里观察了一刻后,我确定周遭并没有可疑之处,忍不住便想站起身来,但看宁晖却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便压下了朝后面的队员发安全信号的想法。
  又趴了片刻后,宁晖终于有了动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左手做了一个继续前进的手势。接着半立起身,迅捷奔到了峭壁之下。

  这是一处完全垂直的山体,顺着山势,最高点离地约七、八米,最宽点和高差不多,离我们之前趴伏观察的雪窝不过十几米远,离古蓓薇他们现在的隐蔽之地大概八十米左右,是某座不知名的山头的衍生。刚才隔远了看不真切,现在可以清楚看见,石壁不是一整块石头而是由无数碎石组成。满壁都是蜿蜒扭曲的石缝,乍一看,像一张伤口密布的狰狞的脸庞——这个比喻不是很令人愉快,至少让我回想起了之前发现的那具尸体。
  奇特的是,天空飘着的雪规模可不小,又密,山川原野里,满眼都是絮白如绒的雪花。但这个石壁却毫无积雪痕迹,而是爬满了黑绿色交杂的苔藓和地衣。雪花不是飘不到崖壁上,而是一沾上去就融化了。因此整个崖壁湿漉漉的,在白色背景的衬托下,看上去有些诡异。
  不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奇特之处。

  从刚才的观察中我以我的专业素养可以保证这一带没有危险,但宁晖似乎异常小心,我暗自腹诽他是不是谨慎得过了头。想着,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正巧看见一缕探视的目光正从我脸上溜开。
  又来了!
  又来‘观察’了!
  我忍不住带出几分愤愤不平回瞪过去。突然我很想把今早想问宁晖的那个问题问一下,想问他, 到底是谁招我进的队,而他又为了什么要反对,为什么,要让封一平和朱投向我透露这一信息……
  想问的为什么太多,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不知为何,宁晖的眼神不再躲闪,溜了一下便径直看向我。唇微微向上勾着,眼角似有光芒倏地一下闪过。
  在问那些‘为什么’之前,我先做了个手势,“等?”
  他点了点头。
  我再用手势问,“等什么?”
  他却轻声开了口,“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这样直接的鼓励,怎么可以浪费?我心一宽正待开口相问,却在刚一张嘴的时候,滑了一个音出来,“为……呃,那里,是什么?”说着伸手一指,指向了一个刚刚钻入我视线的石壁的一角。
  我手所指的,是崖壁的一个小小角落、目测直径约一米左右不规则的圆形,壁上有几道新鲜划痕,壁前地上散落着一些苔藓和地衣。
  宁晖率先走了过去,我紧跟其后,来到岩壁旁蹲下探查起来。
  “这里原先是个洞,”宁晖断言说,“被人用石头从里向外封住了!封口很新,是最近留下的。”
  我看出来是个洞,但没看出来是被人从里向外封的,被宁晖这么提示,我将头凑近了再仔细看了看。果然如他所言。石块的堆叠穿插以及受力点的设计,都是从内开始的。也就是说,当时封洞口的人是在洞的里侧,用碎石沾了泥土将自己一并封在洞内。
  宁晖顺势检查了崖壁的其他部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然后眉头微皱着说,“周边也是,”边抬头看着整块崖壁,“很可能整块石壁都是……”
  也就是说,石壁原先是一个石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人用碎石从里到外堵了个严实。
  这不是……自杀么?
  而且还是活埋式的。
  我惊讶不已,忍不住用刀尖将石块表面刮擦干净。扫去一片苔藓地衣后,封洞的石块及缝隙露了少许出来。刀尖所划,经过缝隙时触到的是不同于陈年泥土的远为坚硬的实体。我再用了几分力气,刀尖沿着缝隙划了几道,露出来灰白的断面,有孔隙、有细沙、还有石灰。
  封洞的材料,是水泥。
  第一个进入我脑海的合理解释是,这是一个利用天然石洞而建的人造石坟,或许朝鲜有什么重要人物被秘密埋在这里。送葬的人大概是出于尊敬,更有可能是出于被胁迫,成为了殉葬的牺牲品。
  这样就很能解释为什么石洞是从内向外封堵这一现象。

  新近被破坏的洞口刚好容一人穿过,毫无悬念的,是那队‘看不见的游伴’们所为。取下的石块虽然被他们原样封好,但缝隙的密封处已经被破坏,伸手覆在表面,手心竟能感受到丝丝热风从里往外吹出。

  宁晖掏出对讲机联络封一平,通知他们这里安全,可以靠近。

  趁此间隙我抬头四眺,山群苍苍茫茫,虽然是单调的白色,但在蓝天衬映下显得格外庄严而圣洁。长白山一直被朝鲜人和韩国人视为圣山,不是没有道理。
  接下来我们便要钻洞了,我想,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见到这白云蓝天、群峰叠峦、和皑皑白雪。

  ~

  在封一平的带领下,剩余人等依次抵达崖壁。
  宁晖简短几句将我们的发现向众人公布,听说崖壁上被挖了一个洞,古蓓薇表情严肃俯身查看。
  “同志们,”古蓓薇站起身来,皱着眉头说,“我得说,唔,我有个很不好的预感。”
  大家静候其言。
  “这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人,”古蓓薇眉头再皱几分,“不会是我们的朋友!”此时才有这样的觉悟,我觉得她稍微后知后觉了点。
  朱投忍不住笑了一声,回说,“古主任,您现在才这么觉得么?”
  “好吧,我一开始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而已,”古蓓薇叹道,“希望他们只是,哎,不管什么国家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凑巧和我们同了一小段路而已……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朱投忍不住追问,一问就问出我的心声。
  好奇心早已如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猫,把我的心挠出无数条道道。但好奇归好奇,我忍不住替朱投小小担心了一下。果然,宁晖冷然瞧了朱投一眼。
  朱投立时举手做投降状,“古主任您就当我刚才不小心放了一个P吧,对不起,我不该问。”
  古蓓薇呵呵一笑,“等到了,就知道了……”

  短短几句对话时间,封一平已经将松动的石头拆了去,露出一个黑黝黝洞口。他一语不发起身让开,我们默默围了上来查看究竟。
  天光射入洞内,照亮了一小块地方,灰白的石灰岩地面上海残留着几个脚印,泥巴已经干透,但完整的留下了几个脚印。空气暖极,热流带着淡淡的硫磺味,从洞里朝外喷吐,看来洞里有着丰富的地热资源而且空气流通情况良好。暖空气加热了石块,所以洞外石壁积不住雪,给地衣类植物提供了温床。
  这是个有利条件,至少在洞里不会觉得冷,且不用担心空气质量不行对身体健康产生影响。
  此时洞口在我眼中更像一个巨兽的嘴,大张着,洞口犬牙交错的碎石是它的牙齿,正呼呼的朝外吐着热气,恭候到嘴的美食。
  封一平再度领头,我们按照之前顺序,依次猫腰钻进洞中。

  ~

  入洞后,我才发觉洞里的空间如此之大,而且,很黑。宁晖之前果然猜得不错,这是一个巨大的洞口,被人砌筑封堵了。
  封一平在四下查探,头灯照射下,昏黄的光柱扫在崖壁和壁顶上,触目都是略显黑色的斑驳,像年纪大的人脸上生出的一块一块的老年斑。那是石灰岩的钙化现象,看来洞里湿度不小,可能还有地下暗河。
  待张行天爬进洞后,古蓓薇提议说,“为了防止整个洞壁坍塌,我们还是得原样把洞堵上。”
  宁晖点头表示赞同,示意了朱投。于是我半蹲下,在一边帮忙递着石头。随着石块一块一块的遮挡,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弱,洞口那块唯一的光明之地也变得越来越暗。
  “大家把头灯装备好!”宁晖继续下着命令。稍后,头灯依次亮起,六束光线交杂错行。

  额头有汗沁了出来,我用衣袖擦了擦。起初以为是搬石头的缘故,环顾后才发觉是因为周遭温度偏高。大家脸上都汗涔涔的,朱投更是油光满面,他伸手拽下头上的帽子,擦了一把汗,嘟囔着,“奇了怪了,怎么这么热?”
  “宁队,”封一平突然叫了一声,“来这里看一看。”不知道他又发现了什么,我们都凑了上去。
  呜呜,这个故事不敢发太快,因为也没写完。。。

  一进入洞里,封一平便拧亮了头灯。在那束光芒的照射下,我看见那引起了他兴趣的是一个石头堆。等我们围上去的时候,封一平正用长刀拨弄着。
  几块石头被扒拉开来,露出里面埋着的事物,黄绿相间团成一团的布。封一平使刀尖将布整块挑起,厚厚一堆,原来是一件登山服。刚抖了一下,啪嗒两样东西掉在地上,是一副手套。
  之后,封一平一共扒出三套包括衣服、裤子和手套在内的服装来。
  朱投擦了擦汗,“洞口就热成这样,洞里指不定热成什么样呢,我们是不是也该把里头那层绒衣给脱了?”
  我是很赞同的,一来行动方便点,二来,减少体能消耗。若这里的温度差异真的是地热引起的,越往里走温度可能会越高。
  三套装备被封一平摆在地上,他先搜了搜衣服口袋,一无所获。接着恶作剧的将衣服铺展得齐整,看着真像是三个人并排躺在地上一般。
  随即,在征询了古蓓薇的意见后,宁晖下达了轻装的命令。

  脱外衣的时候我望着地上那三套衣服心里有些膈应,虽然我们人数上占优势,比对方多了刚好一倍,但对方显然目标非常明确,每一步都走得井井有条胸有成竹。和他们相比,我们这边除了古蓓薇本人之外,似乎都对将来两眼一抹黑。从战略上来说,就失了先招。步步都因循守旧,按照别人走过的路来行,这让我们无意中就落了下风。
  我有些气闷,对古蓓薇起了些微不满。唯有希望将来一路坦荡,不会出现危险。否则,我很难理解古蓓薇的故作神秘。缺乏足够的交流和信任,会使小队的战斗力下降不少。这些,钻研人类心理的古蓓薇怎么会不懂?洞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她这样保持缄默?

  冗重的冬衣脱去,身体感觉轻松了许多。接着,宁晖命令我们将风雪衣内外翻转,白色在黑暗中太容易成为箭靶子。
  整装完毕后,不待宁晖吩咐,我便将众人换下的衣服一一叠好,张行天在一旁帮忙。他手巧得很,手指长而灵活。我不由笑说,“张行天你会是个好老公,做家务一把好手。”
  张行天‘嘿’的笑了一声,尚未回答,朱投已经把话接了过去,“是呀,妞儿,你有什么姐姐妹妹只管介绍给蒙古,他爸妈在老家早就起好三层小洋楼,只等着蒙古为老张家开枝散叶了!”
  “噢,娶个老婆就是为了生孩子啊?”古蓓薇加入我们,“想不到小朱年纪不大,思想倒挺封建的嘛!”
  “大男子主义!”我接,“中国男人几千年的病,没得治了。看朱投这架势,病入膏肓了已经……”
  得了我们帮腔的张行天得意笑了几声,“你个猪头也有今天!”
  “哎哟哎哟,姐姐妹妹们,饶了我吧。”朱投举手做投降状,然后缩着脖子朝另侧踱去,嘴里还不依不饶丢下一句,“我可真恨我爹妈啊,生我时怎么不费点心思?要把我生得帅点,眼睛大点,也有人帮我说话喽~”
  朱投一张嘴,真是又坏又利。

  另侧站着宁晖和封一平,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在商量什么,之后古蓓薇走过去加入了他们。女子声线更容易辨认,我便听见他们是在讨论接下来将要走的路,依稀听见‘一直往下’、‘栈道’、‘阶梯’等等。

  衣服叠好后,我一时没想好该藏哪。就这样放在外头肯定不行,万一之前那队人先撤出来,起了点坏心思把我们的衣服带走,返程我们就得受冻了。但是洞内空空荡荡,随便用灯照一照就一览无余,实在没有储物良地。
  视线绕了一圈后,我无奈捧着衣服来到石壁下,那里散落着当年砌墙时留下的碎石块。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将衣服放好,覆上石头做掩护,回头看见张行天正在将之前被封一平扒拉出来的那三套衣服原样藏进石块堆中。
  我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突然觉得这两个石堆看着很像两个‘衣冠冢’。我正在为我这个不吉利的联想懊恼时,听见宁晖声音清楚响起,“古主任,我们行动吧!”
  接着是古蓓薇的声音,脆脆的说了一个,“好!”

  大家继续排成一队,六盏头灯在黑暗里射出六道明亮黄色射光,减缓了黑暗带给我们的压迫。大家脚步放得很轻,悄声潜行,走了许久连轻咳都听不见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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