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千年之疑局,万世之宿命——《玄医》第一卷《拴龙阵》(完整版)

  千百年来,为追求长生不老,得道成仙,无数道教术士沉迷于炼丹之术。历史上,炼丹术也受到了不少帝王将相的推崇,尤其在大唐盛世,皇帝们为享千秋万代之福,追求长生之术,乐此不疲,结果却往往适得其反,不少还因滥服丹药而送命。但炼丹术经过几千年的传承,确有其科学性所在,古代不少道士兼职医师,遂有其人将炼丹术与医术结合,用于治疗一些奇难杂症,屡有奇效,甚至还有不少返老还童,起死回生的传说。由于该等医术往往剑走偏锋,方术无药理可循,多凭经验传承,甚至机缘巧合,因此谓之“玄医”。
  
  黄帝被神仙方术家们尊为“炼丹鼻祖”,但真正能称为“玄医鼻祖”的,应属黄帝之臣——桐君。桐君采药炼丹,养身修仙之处即为桐君山,山顶建有一庙一塔,谓之“桐君阁”和“桐君塔”,是后人为缅怀桐君之济世情怀所建。
  
  故事就发生在与桐君山隔江而望的江南小镇。
  
  一具诡异女尸,引来众多高人现身。奇案迭出,背后浮现着大势力的蛛丝马迹。神秘世家,身怀绝技,肩负千古使命。平凡青年,无意中卷入争斗,却抽丝剥茧揭示家族悲情。
  
  
  楔子
  刚入夏的江南,一到中午,便已是酷热难耐。一位老者身着浅灰布衣,背着竹篾筐,头戴草帽,走在山边的羊肠小道上,步履轻盈。筐里装满了刚采摘的草药,筐上横架着一根拐杖。
  
  正走着,迎面来了一支出丧的队伍,四个汉子抬棺,后面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老者侧身让到了一边,抬棺人也放慢了脚步,从老者身边擦身而过。“慢!”,棺材刚过一半,老者突然喝道,一脸凝重。抬棺人都吃了一惊,棺材一晃,绑棺材的绳子正巧勾住了老者架在采药筐上的拐杖,砸向后面抬棺的汉子。这汉子冷不丁的见棒子砸来,“哎哟”一声,便伸手去挡。这一挡,免了受当头一棒,但肩上抬棺的杆子却滑了下来,棺材的一角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棺盖也应声滑落。老者躬身往棺内望了一眼。只见棺内躺着一具女尸,大约二十来岁,柳眉凤眼,琼鼻樱唇,肤如白玉,面若凝脂,脸颊虽已微陷,但仍可想见生前珠圆玉润,窈窕可人之态。
  
  “老先生,有何指教?”妇人面带愠色,走上前来。
  
  老者见妇人面色憔悴,眼眶深陷,一脸泪痕,知其深陷丧亲之痛,但见自己无端拦棺,仍十分克制,可见是知书达理之人。老者拱手一揖,说道:“老夫见此棺有生气外泄,未免错葬了生人,所以冒昧拦棺。”
  
  妇人看着老者,半信半疑,“我女儿今日二更时分,难产而死。老先生竟有这等本事,能观气而知生死?”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行医之人,见惯生死,久而久之,便多少有这么点本事。”老者说着便移开棺盖,伸手揭开盖在女尸上的被子。
  
  “你这是干什么?”妇人急忙上前阻拦。
  
  “接生”,老者头也不回,双手轻揉女尸腹部,轻声道,“你女儿确已气绝多时,但死而不僵,面色白而不青,惨而不淡,双手握拳,两腿外扩,气聚丹田,至死而不泄,是为护子。老夫帮他接生,了了她这个心愿。”
  
  “女尸产子?这么邪门!我们躲远点。”抬棺人皆一脸惊恐,往回快步走远去。
  
   “可她已经死了五六个时辰了?”妇人也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可以……”
  
  老者点点头,将背后的竹筐放下,从竹筐中取出一把弯刀和一株草药,草药根部还裹着一团黑色的泥土,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绛紫色木盒和一只插着几枚银针的布袋。
  
  “请夫人回避。”老者向妇人说道。
  
  “好,那就拜托先生了。”妇人将信将疑,又不敢多言,走到了一旁。
  
  老者跨入棺内,将棺盖横置,挡住照射在女尸腹部的阳光,开始施术。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动静,妇人按捺不住,凑近一看,立时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见女儿头顶插着四枚银针,面颊深陷,口张眼凸,像被吸干了血肉一般,上衣被捋起,腹部有斑斑血迹和散落的泥土,还有一条长长的白色伤疤,却不见伤口。更惊人的是,尸体腹部竟然有起有伏,下体微微蠕动,婴孩的头部已露出体外,那老者用弯刀割断了缠在婴孩脖子的脐带,慢慢的将婴孩身体拖出。老者撩去裹着婴孩的粘膜,突然失声惊叹道:“这孩子竟然是……”。
  
  “这,这,老先生,您真是神医啊”,妇人见女儿死后分娩,又惊又喜,“但这孩子怎么不哭?”
  
  “脐带绕喉,胎死腹中,你女儿至死要生下这孩子,到头来却是妄送了自己的性命。”老者叹道,将婴孩递给了妇人。
  
  “死婴?”妇人接过婴孩,看见孩子双目紧闭,全身发紫,毫无声息,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泣不成声,“我和女儿躲在这山村野地,就是为了生下这孩子,救全家的命,不想女儿却因此送命。今日得遇神医,产下此子,却已是死婴。也许真是天意,是老天要灭我们陈家!”
  
  老者望着妇人怀中的婴孩,良久,叹道:“也罢也罢,女尸产奇子,也许真是天意。”说着,将绛紫色木盒和一本薄薄的书册递给妇人,“夫人你莫再伤心,依此书医治,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先生……”
  
  “此子柔若无骨,六脉自通,乃千年难遇的螭人,且为女尸所产,竟有紫血尸衣护体,百毒难侵,更是罕见之至,老夫这才以禁术相传。”
  
  “先生,求你再施神术,救救这孩子,我们全家定当感恩戴德,肝脑涂地而不惜!”
  
  “祖训难违,恕老夫爱莫能助!”老者说完,转身即箭步而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只听见一个遒劲苍凉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玄医入世,祸福难料,是生是死,受者自知!”
  
  第一卷 拴龙阵
  
  一、女尸
  夕阳如血,染红了整片江面。江水依山势,在此处回转。岸边杨柳垂堤,青峰叠嶂,如画般美,亦如画般静,无声,无息,似凝固了一般。山水间掩映着一座金顶红柱的亭子,飞檐流角,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亭中一七八岁的孩童手持毛笔,倚着石桌,临帖习字。边上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着紫纹祥云长袍,腰束金边玉带,长发披肩,玉簪穿髻,身形清瘦,正轻抚长须,聚精会神的看着孩童。
  
  突然,孩童猛的扭头看向中年男子,只见两行鲜红的眼泪正从眼中汩汩流出。中年男子见状,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向孩子脸上抹去。谁知,眼泪一触到男子手掌,竟全数渗了进去,男子的手掌即刻由白变红,由红变紫,一股紫气向手臂冲去。紫气过处,血脉贲张,青筋横暴,手臂亦增粗了几分,男子痛苦万分,死命的挠抓,鲜血淋漓。隔着衣袍,亦可见那股紫气沿手臂向上奔腾,翻滚而行,一会便冲上头颅,旋又向下,泛遍全身。那男子已是痛不欲生,抓狂般的挥舞着双手,长发披散,面目狰狞,身形已涨大了一圈,衣衫凌乱,束在腰间的玉带也已崩断,掉落一边。
  
  孩童吓的面色煞白,瑟瑟发抖,不知所措。他伸手去拉男子,谁知男子竟一手捏住了孩童的脖子,凌空提了起来。孩童拼命挣扎,嘴角流出了一缕鲜血,与眼眶中流出的鲜红眼泪一道,沿着脖子,落到男子的手上,渗了进去。男子狂性更甚,越捏越紧。孩童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眼皮慢慢耷下,盖住了绝望的眼神……
  
  “哐当!”
  
  杨复猛的从床上惊起,一身冷汗。
  
  “小复,又做那个梦了?”
  
  “是啊,奶奶,为什么老是做这个梦,而且感觉一次比一次真实。”
  
  “谁让你小时候看那么多连环画。” 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撩开窗帘看了看,说道:“天还没亮,你再睡会。”
  
  “恩。奶奶你又没睡觉,这样对身体不好。”
  
  “老年人,是这样的,白天犯困,晚上睡不着,你快睡吧。”奶奶说着,又拿起了针线,习惯性的转了转中指上带着的顶针箍。
  
  幽暗的烛光,飘飘忽忽,把这个十几平方的小屋涂上了一层不均匀的黄蜡。
  “从小到大看的连环画全是《狼牙山五壮士》、《小兵张嘎》之类的红色题材,最玄乎的也就是《济公》,跟这怪梦有什么关系。”杨复嘟哝着躺下身,心有余悸,睡意全无。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杨复,杨复,快醒醒!”
  
  杨复听出是公安局赵云的声音,应该是局里有急事,赶紧翻身下床,打开了门。
  
  “出什么事了?”
  
  “分水江发大水,冲下来一具女尸,你赶紧去验验。”赵云拉起杨复的手就往外拽,突然看到杨复的奶奶还坐在桌旁,忙赔礼道,“奶奶对不起,打搅你休息了!”
  
  “不打紧,你们快去吧,公事要紧。”奶奶和蔼的笑了笑。
  
  杨复的家在君山镇北郊,地广人稀,一路上隔好远才有一盏路灯。杨复和赵云一路摸黑,连走带跑。
  
  “那女尸已经死了吧?”杨复问道。
  
  “废话,不死叫女尸啊?再说了,不死也不找你了,直接送医院去了。”
  
  “那干嘛那么紧张,也不急这一会。走慢点,歇会,喘口气。”杨复说着,放慢了脚步。
  
  “别磨磨蹭蹭了,快走,这女尸邪门着呢,张局已经到局里了,是他让我来喊你的,他说了,先让你来初验,明天一早就找省里的专家来。”赵云说着,拉起杨复往前走。
  
  “张局也出动了,还要找省里的专家来?”杨复一听来了兴致,加快了脚步,“那我可得见识见识。”
  
  君山镇虽是君山县的县城,但面积不大,走了不到一刻钟,杨复便推开了公安局停尸间的大门。停尸间是公安局大楼的地库改建的,年久失修,油漆斑驳,一年到头都充斥着又潮又霉的味道。
  
  杨复走进房间,见房间中央的地上铺着一张竹席,上面摆着一具全身赤裸的湿淋淋的女尸,竹席周围一滩水,局长张建国独自一人蹲在尸体边。
  
  “小杨,你来了,快来看看。这尸体越看越古怪。”张建国一脸严肃。
  
  “这女尸捞上来就一丝不挂?”杨复问道。
  
  “嗯,尸体是东门头开渡船的许师傅捞上来的,他说捞上来的时候就这样。”张建国答道。
  
  杨复戴上口罩、手套,趴到尸体边上,仔细检查起来。“古怪。”杨复摇着头,口罩也遮不住一脸疑惑的神情。
  
  “你也看出古怪了。”张建国说道。
  
   “这女孩,嗯,”杨复迟疑了一会,“这女人,一下子看不出来是怎么死的。口鼻无白沫,也没有水性肺气肿的现象,应该不是淹死的。体表无明显伤痕,也没有明显的中毒症状,暂时判断不了死因。”
  
  赵云也俯下身,上上下下端详起来。他马上要从警校毕业了,因为家在君山镇,因此工作就分配在这局里,一个多月前才和班上的同学一起来局里先实习一阵,看到什么都新鲜。“杨复,她全身上下,怎么就左脚脚底板上有一块莲花型的尸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身体其他地方还没出现尸斑?”
  
  “呵呵,小伙子,你还嫩着呢,”杨复得意的说道,“脚底那个不是尸斑,是生前留下的伤疤之类的印迹。这尸体应该是死了以后,尸斑还没形成,马上便被扔进了江里,在水里由于毛细血管受冷收缩,加上尸体经常浮动翻转,血液无法坠积,所以,尸斑出现得较慢,而且比较弱,看不到尸斑也很正常。”
  
  “但为什么连尸僵的现象也没有呢?”张建国接过了话,他是二十几年的老公安,经验很老到。他抓住尸体的下巴,说道:“你看她的下颌,这个关节本应是尸僵强度最大的地方,现在却是开闭自如。照理说,人死了很快出现尸僵,直到尸体开始腐烂了才会消失,可现在这尸体根本还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
  
  杨复顺着张建国的手,看向女尸的脸,“恩,这点是挺奇怪的。”
  
  张建国站起身来,点了一支烟,陷入了沉思,但眼睛还在来来回回打量着尸体。杨复也一声不吭的盯着尸体的脸。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赵云在东张西望显得有些无聊。
  
  “杨复,看出什么名堂了没有?”呆了两三分钟,赵云忍不住了,问道。
  
  杨复似乎丝毫没有听见,依然直愣愣的盯着尸体的脸,面色煞白,额头上渗出了一粒粒豆大的汗珠。
  
  “杨复,杨复!”赵云发觉情形不对,慌了神,一边大声喊,一边抓着杨复的肩膀猛晃。可杨复却仍然浑然不觉,任凭赵云摆弄,眼神像被死死的钉在尸体脸上一般。
  
  张建国见状,扔掉香烟,一个箭步跨到杨复身旁,一手遮住他的双眼,一手在他的颈椎处猛的一击。“啊!”杨复大叫一声,想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杨复,你这是怎么了,没见过光屁股女尸啊,看的像着了魔似的。”赵云见杨复回过神来了,不忘抓住时机取笑他。
  
  “我见的女尸比你见的女人还多!”杨复白了赵云一眼,回敬了一句。
  
  “你们俩认识时间不长,倒是随时随地能抬上杠了啊。”张建国见杨复没事了,舒了口气,问道,“小杨,刚刚怎么回事?”
  
  “张局,你觉不觉得这女尸的表情很诡异?”杨复极不情愿的转头看向女尸的脸,“我觉得她好像很脸熟,而且在很慈祥的对我笑。”
  
  “什么?”赵云大叫一声,“你有这魅力让这姐姐笑?”赵云天生贫嘴,但因为刚来局里,对别人还挺收敛,也就只能和差不多年纪的杨复斗斗嘴,就连这关头,也不放过任何与杨复耍贫的机会。
  
  “走一边去,没工夫跟你闹。”杨复转头看着张建国,说道:“张局,你看得出有什么异样么?”
  
  “嗯,”张建国点点头,吐了一口烟,“我就觉得这不像是一具死尸。”
  
  “难不成她是活的?”赵云凑近去,想再仔细看看女尸的脸。杨复猛的把他拉了回来,“当心她跳起来叉你脖子!”
  
  “算了,今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你们两个收拾下,弄块布盖住。明天一早我给上面打电话,快的话估计专家明天晚上就能到。”张建国回身走出停尸间,“我回办公室,有什么事来办公室找我,没事你们快点回家休息。”
  
  杨复不敢再多逗留,张建国走了,要是自己再走火入魔可麻烦了。于是他赶紧找了件旧的白大褂,盖住女尸,把她放到几张桌子拼起来的解剖台上,然后做了些剪指甲,印指纹的验尸基本工作,便和赵云匆匆离去。
  
  二、解剖专家
  杨复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脑子里忍不住还在转悠女尸的事。第二天一大早,看奶奶从床上起来,就忙不迭把自己看着女尸走火入魔的事一股脑的告诉了奶奶。杨复从有记忆开始,就和奶奶两个人过日子,除了看见漂亮女孩子流口水之类的事以外,什么事都跟奶奶说,奶奶每次都会耐心的听,然后笑嘻嘻的和杨复唠上。
  
  “我也记不清当时怎么就失了神,这种感觉跟做那个怪梦的时候很像,像是自己的脑子被人牵着、拽着,不由自主。”
  
  奶奶眉头一皱,“跟你做梦的感觉很像?”
  
  “是啊,现在想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那女尸长什么样?你在梦里见过?”奶奶追问道。
  
  “感觉有点眼熟,但梦里只有两个人,一老一少两个男的,没有她。”杨复努力回忆着那女尸的样貌,“那女的看皮肤和相貌,还有,呃,女性的几个关键部位,应该只有二十来岁,但她那副表情,有股很端庄的气质,感觉很熟悉,好像古装剧里那种四五十岁的大户人家夫人。”一具尸体还摆这么个表情,杨复一想起来,就禁不住一阵哆嗦。“对了,那女尸脚底还有一个很清晰的莲花印迹,我好像很小的时候看到谁脚底也有这么个印迹。只是想不起来在哪……”
  
  “好了,别瞎扯了,”奶奶脸色一变,喝断了杨复的话,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赶紧下床,吃完早饭上班去。”
  
  “奶奶,你这是……”杨复有点懵了,不知道奶奶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记忆中,从小到大,奶奶都没骂过自己,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奶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凶了,努力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年纪轻轻,不要看到有点姿色的女的,就想东想西!”
  
  原来是这样,老人家一把年纪,观念保守,见自己宝贝孙子对着一具赤身裸体的香艳女尸,评头论足,怒火中烧也不奇怪。
  
  杨复嘿嘿一笑,抓着奶奶的手左摇右摆,撒起娇来,“奶奶,你这老思想要放开,干我们法医这一行,就要观察的细致入微,这是工作需要,况且人家是一具女尸,我就算有这色心,也没这色胆啊!”
  
  “油腔滑调!”
  
  专家要晚上才能到,杨复也实在不愿意再去看那女尸,便在公安局里晃了一天,无所事事。到了下班时间,局里人走的差不多了,杨复、赵云和负责接待的李爱华还在布置一楼的会议室,等着迎接省里来的专家。
  
  说到这李爱华,也算的上是局里的风云人物,才刚刚三十岁出头,但一副嘴皮子翻滚起来,从隔壁王阿婆为了能换到点粮票忍痛割爱将家里旺财新生的两只狗仔送给粮油商店的老陈,到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携马岛战争余威找邓小平谈香港问题大败而归差点摔倒在人民大会堂的台阶上,只要她想说,就不怕找不到话料。外加几分姿色和在领导面前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便被安排在行政办公室,负责对外接待工作。
  
  三人把会议室布置的差不多了,李爱华憋不住开始向杨复打听关于女尸的事情。“小杨,你赶紧跟我说说关于那女尸的事情,怎么死的?有没有谁家来认尸?听说尸体捞上来就全身赤裸,是不是被强奸?”一阵连珠炮似的问题,问的杨复头皮发麻。
  
  “李姐,这事你得问赵云,他比我清楚。”杨复见到李爱华就发怵,话太多,能避则避。
  
  赵云这活蹦乱跳的家伙倒是能和李爱华对上嘴,听杨复这一说,马上顺水推舟,接上了话茬,一屁股坐在会议桌上,把女尸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正说得起劲,李爱华见杨复奶奶推门进来了,“杨奶奶,”也不管奶奶是不是姓杨,反正李爱华就一直这么叫,“你又给小杨送饭来了?”
  
  “是啊,复儿说今天有省里的人来,我估计你们这会儿回不了家,就带了点饭菜过来。正好这地方宽敞,你们一起过来吃点吧。”
  
  “哇,有鸡汤!奶奶,你算下这顿多少钱,李姐这份我请了,赵云那份要收!”
  
  “好,好,记账上,等我哪天当上局长了,我一次性付!”赵云说着,已经急不可耐的取出碗筷,摆开大吃一顿的架势了,“我先开吃了,我那帮来实习的同学今天要回学校了,我得赶在专家来之前去宿舍跟他们道个别。”
  
  “小杨啊,你真有福气,有这么一个好奶奶,你看你奶奶这么大年纪,身轻体健,容光焕发。换做老街头上那个卖小杨烧饼的小杨,就没你这小杨那么好福气喽。他每天半夜起来做烧饼,赚来的钱还不够给他奶奶治病,一把年纪了,什么家当都没,同人不同命,哎……”
  
  “呵呵,小李啊,瞧你说的,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能撑几年,杨复以后还要靠你们照顾。”
  
  “奶奶,你放心,我一直把小杨当作亲弟弟。小杨这小伙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做事认真,以后一定有出息。奶奶,你有这么个孙子,你好福气……”
  
  “对了,家里我还炖着东西,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一步。复儿,待会别忘了把碗筷带回来。”
  
  “知道了。”杨复心里暗暗发笑,每次奶奶送饭来都是等杨复吃完了,收拾了碗筷再走,这次碰到李爱华这个活宝,连奶奶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受不了,忙不迭的撂下饭菜就走。
  
  君山镇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国道线通往省城杭州,路虽不过一百多公里,但在山里绕来绕去,一趟得花三小时。而且长途客运车很少,票价又贵,平时人们进出主要靠坐轮船。但坐船从省城到君山镇,是逆流而上,一趟得花六个小时,碰上这两天发大水,水流急,起码得花上十个小时。
  
  杨复他们三人一直等到晚上十点了,还不见省里的专家到。赵云忍不住发起牢骚,“哎,看来省里的专家待遇也不高啊,和老百姓一样,得乘船来。”
  
  “不乘船乘什么?难不成还派专车送他来?我们张局去省里开会,不都乘船来回。再说了,专家来也不是为啥急事,明天后天来也不要紧,还定要我们等着,真遭罪。”李爱华忍不住开始埋怨。
  
  “来了来了!”李爱华话音未落,张建国的女秘书周珏就急匆匆跑进会议室,“专家来了,杨复,张局让你直接去停尸间。”
  
  “那我呢?我可等了一晚上,白等了?”李爱华一阵气急。她本以为省里来人,总归会先到会议室,宾主之间摆个谱,讲个此行的来龙去脉目的宗旨,传达最新的政策精神,自己也能借机发挥特长,给省里来人留下个好印象,一不当心被伯乐相中直接提拔到省里也说不定。谁知专家一来直奔停尸间,那里可不是她发挥特长地方。
  
  “张局没说,要不你在这先等着。”周珏拉起杨复,往门外奔去。“快走,这专家看来来头不小,坐加长红旗车来的,而且,”周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直接从南京过来,应该不是省里的人。”
  
  “怪不得这么晚,”杨复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么点鸡毛碎皮事,有必要闹这么大动静?估计这帮所谓专家也是闲得慌,动不动坐个加长红旗到处乱晃。”
  
  “你小声点!”周珏生怕被人听到,“这个专家和以前看到的那些来考察学习的可完全不一样,你快走,一会看到了你就明白了!”
  
  “好像是不一样,以前来的都是先吃饭喝茶,磨叽半天才干正事,像这位老兄一来直奔停尸间的倒是头一回。”杨复对这位专家有了些许好感。
  
  两人匆匆的跑到地下室,见张建国陪着一小个子老头站在停尸间门口,正等着他们。杨复从头到脚把那老头打量了一番,一身灰色中山装,身高不超过一米五,细胳膊细腿,煞白的脸上没有一点皱纹,要不是一头白发,还真猜不出他年纪。
  
  “小杨,这位就是梁教授,解剖专家。”张建国一边介绍一边示意杨复赶紧打开停尸间的门。
  
  “梁教授,您好!”杨复欠下身,伸出双手准备和梁教授握个手。谁知他根本没理睬杨复,仍旧把双手背在身后,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门,似乎能把门看穿一般。
  
  杨复自讨了个没趣,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你确定尸体在这里面?”梁教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他头也没回,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不知道在问谁,杨复也不知该答不该打。
  
  “是的,尸体就放在这里面。”张建国恭恭敬敬的答道。
  
  “哼哼!”梁教授冷笑一声,“在里面就打开吧。”语气中明显带着不屑之意。
  
  杨复看了一眼梁教授,发觉他脸色更难看了,铁青铁青的,透出一股寒意。他赶紧把门打开,让到一边,“梁教授……”。但这“请进”两字还在喉咙口,杨复已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解剖台上空空如也,女尸不见了!
  
  甭担心,本文重情节,少恐怖和天马。
  三、消失
  杨复吃惊的合不拢嘴,连沉稳老道的张建国也愣在那儿说不出话,只有那梁教授似乎一点也不吃惊。杨复想起开门前梁教授那不屑的神情和言语,似乎他当时就知道女尸已经不在里面。
  
  “小周,快打电话给郑队长!让他快到局里来!”张建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刑队队长郑大志。这郑大志、张建国和已经牺牲的原刑队队长雷浪,被称为局里一线干警中的“三驾马车”,办案能手,在省里都是小有名气的。现在小偷偷到他们眼皮底下来了,偷走的还是这么大一具尸体,这自然让张建国无法接受!他要郑大志过来,第一时间找出窃贼,绳之以法!
  
  “站住!”梁教授喝住了刚想跑开的周珏,转身恶狠狠的质问张建国,“你还嫌知道的人太少?”
  
  张建国有点难堪的“嗯”了一声,转身跟周珏说:“你跟传达室的德叔说,马上把大门关上,谁也不准离开!还有,这事情绝对保密!”周珏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传达室。
  
  张建国环视了一下四周,开始仔细的勘察现场。“停尸间没有窗户,这门上的气窗这么小也不可能爬进人,小偷只能通过门进去。”张建国一边说,一边拨弄着门锁,“这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应该是拿着钥匙开的,也可能是开锁高手。”
  
  “上去看看气窗!”一直站在一边,一声不发的梁教授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把正在一门心思听张建国分析的杨复吓了一跳。“好,我去那凳子。”杨复拿来一张长凳,放到门前。
  
  张建国站上凳子,细细查看气窗的玻璃和窗架,一眼便发现窗架右侧有红色液体的拖痕,“有血迹!”
  
  “你把这事情查清楚。还有,把这血液和你们昨晚从尸体上搜集到的东西一件不漏的交给我的司机,让他连夜带回南京!”梁教授说完,不等张建国回话,便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去。
  
  “这老头怎么口气这么大,似乎根本不把张局放在眼里。到底什么来头?不像是专家那么简单啊。”杨复心想。
  
  正在此时,一阵刺耳的尖叫划破了深夜的宁静,“我的衬衫呢?谁拿了我的的确良衬衫?还有我的裤子?怎么都不见了?”是李爱华的声音。
  
  已是半夜三点,四张疲倦不堪的脸仍然茫然的对着会议室桌上的三样东西:停尸间的钥匙、一根沾满血的细竹竿、传达室进出人员的登记簿。张建国把手上的半截烟塞进挤满了烟嘴的烟灰缸,走上会议室演讲台,在黑板上边写边说:“我们再把这事情捋一遍,大家打起精神,这案子要保密,只能靠我们四个人,我们现在是专案组!今天我们不管怎么样,要先理出个头绪来,天一亮再分头跟进!”
  
  杨复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来,指着钥匙,“这钥匙一直在传达室放着,我是下午三点半去检查停尸间时到传达室拿的,检查完没什么异样,就锁了门,钥匙一直在我身上。而且之后的时间,我都在会议室。”
  
  “嗯,我们先缩小范围。假设你的说法成立,那我们可以把案发时间固定在下午三点半到晚上十点之间。”张建国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案发时间。“那么这段时间在公安局出入的人便是关键!”
  
  赵云把传达室的登记簿翻了开来,“这里登记的,在这段时间进出的外来人员只有杨复的奶奶,来送饭的,5点20分进,6点10分出,还有就是我那些今天返校的同学,他们就住公安局大院里的临时宿舍,6点25分出。”
  
  “会不会是小偷有同伙在墙外接应,接了尸体,翻墙出去的?”周珏用力的睁大眼睛,勉强振作起来。疲惫的神情给她那秀气的脸蛋添上了几分楚楚动人之色,惹人怜爱。周珏是局里和赵云年龄最相仿的,也是赵云最心仪的女孩子。周珏在场,是赵云今晚展现出仅次于张建国的孜孜不倦的精神面貌的唯一原因。
  
  “可能性不大。大楼两边和后面的围墙边上都长满了杂草,要是有人背着尸体经过,肯定会留下踩踏草的痕迹和脚印,但我仔细查看过,没有任何痕迹。”张局转头看向桌子上那根沾满血迹的竹竿,“草丛里就发现了这跟竹竿,就在地下室走廊头上的窗户外面,估计就是从那窗子里扔出去的。”
  
  杨复戴上手套,拿起竹竿,仔细观察,“竹竿上的血迹很均匀,从凝结程度上看,沾上去的时间不会超过六小时。明天可以先在局里查一查,看是不是局里的人扔的。”杨复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了什么,“张局,你看这血迹似乎都是由粗的一头流向细的一头,呈单向流动痕迹。不知道从哪里流向哪里?”
  
  “嗯,你观察的很仔细,不错。”张建国在黑板上写下了大大的“竹竿”和“气窗”两个词,然后在中间写了一个“血”字,又陷入了沉思。在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两者之间一定有联系,而且是与窃贼的作案手法有关,是本案的关键之所在。
  
  “张局,我们一直不清楚,这个偷尸体的家伙,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偷了尸体,还顺手偷走了李姐的衬衫和裤子,也太搭不上了吧,什么才是他的真正动机呢?”赵云记得警校上课打瞌睡时,隐隐约约听到老师说:“搞清了作案动机,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现在能派上用场了。不过不管他怎么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老师后面讲的分析作案动机的方法,立时悔恨不已,错失在周珏面前表现扎实理论功底、塑造上进青年形象的良机。
  
  “是啊,这女尸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杨复回想起前一天初次看到女尸时发生的惊心一幕,“派来的专家也很有来头,说明上面很重视,而且为什么那专家在我开门前似乎就知道尸体不在里面了?”
  
  “这些不需要你们关心!”张局厉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算了,看你们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终于结束了。”周珏盼到了解放的曙光,一阵暗喜,反应最快,收拾了手边的东西,便走出了会议室,“张局再见!”
  
  “等等我,我送你回去!”赵云飞快的跟了上去,“深更半夜的,外面危险!”
  
  杨复拎着之前收拾在角落里的一篮子碗筷,准备和张局道别。
  
  “小杨,怎么有这么多碗筷?”张建国问道。
  
  “今天下午我奶奶来送饭,结果正好李姐在,呵呵,你知道李姐这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我奶奶也见着怕,所以放下饭菜,没等我们吃完,就找了个借口走了,所以现在得我把碗筷拿回去。”杨复答道,“张局,没事我就先走了,您也早点休息。”
  
  “哦。”张建国略显敷衍的答了一声,若有所思,转身拿起了传达室登记薄。
  
  四、严家药铺
  刺眼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窗帘,照到杨复脸上,杨复极不情愿的睁开了眼。这道阳光是杨复天然的起床铃。杨复一看奶奶还躺在床上,睡的挺沉,自己竟然比奶奶起得早!自杨复的脑子能记东西以来,这倒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平时为了能让杨复多睡一会,奶奶每天都一大早就做好早点,杨复一起床就能吃上现成的。这次终于有机会让杨复来尽尽孝道了。
  
  杨复跑上街,自己先填饱肚子,然后买了一副大饼油条,一碗咸豆浆,回到家里,见奶奶还没醒来,便放下早点,出了门,直奔严家药铺。
  
  严家药铺在镇上开办了多少年头,已经无从考究了,代代相传,家大业大。传到现当今这一代,本来也是人丁兴旺。掌柜的是长兄,人称严老大;两个弟弟,严老二和严老三,一直在全国各地四处跑,帮药铺收购药材。但在好多年前两人先后销声匿迹了,据说都是在外地收购药材时,被抓了,定了个投机倒把罪,现在还不知道被关在哪个监狱里。于是,现在的药铺就由严老大一人撑着。
  
  严老大是君山镇有名的老好人,乐善好施,平时街坊邻居有个小毛小病,都不去医院,直接来严家药铺,让严老大把个脉,抓点药。手头宽裕的就付点药钱,手头紧的也就当欠个人情了。渐渐名声传开了,周边农村的农民,因为没有医保,都不愿花钱去医院,就经常来光顾药铺。
  
  杨复还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被严老大的儿子严斌欺负,脑门见了红,被送到严老大那儿包扎。严老大知道了杨复从小就只有奶奶一人照顾,生活艰苦,便动了恻隐之心,让他每天来店里干活,管吃,每月还给五块钱。那年头,镇上国有企业里的工人,有七八年工龄的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几块,刚刚参加工作的才二十块出头。要是没有正式编制临时打打工的,那就更惨了,一个月累死累活十块钱,掰成几瓣花也吃不了几顿饱饭。
  
  此后,杨复几乎每天都去药铺,成了药铺年纪最小的伙计。虽然杨复人小干不了什么重活,但严老大倒是非常喜欢杨复,看病抓药时都让杨复在一旁学着。而且那时正值十年动乱,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学校能上,严老大便自己开堂,教杨复和自家的几个小孩认字读书。时日一久,杨复识得字多了,铺子里的药分门别类,药名药性都烂熟于心。严老大发现杨复对中医药理颇有悟性,便更是悉心教导。杨复学的也很勤奋刻苦,没几年就成了严老大的左臂右膀,帮着打理药铺的生意。
  
  杨复十六岁的时候,偶然间在药铺书房里发现了一本《洗冤集录》的手抄本,于是便深陷其中,后来他还搜集了不少现代医学的资料,钻研法医之道。想不到,杨复这点半路出家的功夫,竟然在三年前一桩轰动君山镇的案件里派上了用场。之后,杨复便被公安局局长张建国给看上了,每次碰到有验尸的活,都会叫上杨复,杨复也就此成了公安局里的兼职法医。
  
  杨复走在路上,脑子里还在想着女尸被盗的事。
  
  这条路是君山镇的主干道,两边墙上的标语是传达中央最新政策精神的重要工具。在杨复的印象中,最早刷着“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这是杨复最先认识的十个字。后来杨复认的字也多了,见到墙上刷的最多就是计划生育的标语,“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好”,有一段时期抓的紧了,便有了“一胎保,二胎堵,三胎抓”、 “跑了就抓、逮着就扎”的标语。现在这墙上刷的是严打运动的标语:“从重从快打击偷盗抢劫”、“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这盗贼竟敢在严打中顶风作案,看来犯罪分子还是很猖狂!可是这发生在公安局里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女尸被盗案,不仅让自己敬重的张局颜面尽失,也多多少少与自己有点关系,现在却仍毫无头绪,杨复只能望标语兴叹,为无力响应国家号召而无奈的摇摇头,继续赶路。
  
  从城北穿过最热闹的老街,便是严家药铺。杨复刚走进药铺,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便把杨复的魂给勾去了,“复哥!你终于来了!昨天一整天都不见你,又去公安局了?”
  
  “是啊,昨天天没亮就被赵云那小子叫去了。”杨复看见严涵站在柜台里,一脸无邪的笑容,泛着绯红的面颊印着两个浅浅的酒窝,顿时心情大好,可明明心里想再多看一眼,但还是禁不住害羞,脸一红,挠挠头,埋头往内堂走去。
  
  严涵是严老三的女儿,刚满二十,比杨复小两岁。从小到大,严涵就是杨复的跟屁虫,上山下河,爬树翻墙,都“复哥,复哥”的跟在后面。杨复为了严涵不受欺负,打人和被人打的次数两个手是肯定数不过来。两人小时候出双入对,青梅竹马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来的野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了。杨复发觉自己现在每次和严涵单独相处,就会手足无措,不敢拿正眼看她。杨复知道,自己是情窦初开了,但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帮工,怎敢高攀东家的金枝玉叶,所以也有意无意的避着严涵。
  
  “复哥,昨天去公安局干吗了,快和我说说!”严涵马上转身跟了上来,拉着杨复的手臂。
  
  杨复感觉像是触了电一样,脸上火辣辣的。为了不让严涵看到自己那张关公脸,杨复头也不回,挣开严涵,一个箭步窜进内堂,“我先向严伯伯去报到,你在柜台等我。”
  
  严涵气呼呼的一跺脚,嘟着嘴巴,“那你快点!”
  
  严家药铺依山而建,占地颇大,分为外铺、内院和后院。外铺是沿街的店铺,是诊脉抓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内院是严家生活起居的地方,后院则是建在半山坡上,主要用于晒药制药。
  
  杨复穿过外铺和内院,来到后院,见严老大正在摆弄一株种在地里的药材,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问题。
  
  “严伯伯早!”
  
  “早,小复!”严老大见杨复来了,舒眉一笑。
  
  “咦,这地穿草竟然开花了!”杨复见一朵粉白的小花绽开在地穿草的箭形叶子中间,甚是好看,“书上从未记载过地穿草能开花。
  
  “这院子里的地穿草上一次开花是在六年前。”严老大长叹一声,若有所思。
  
  “严伯伯,这花这么稀罕,我想摘去研究研究,行么?”
  
  “嗯,千万要记住,这地穿草是极寒之物,遇阴化水,遇阳化毒,但地穿花极罕见,药理不明,你要当心。”
  
  “我会小心的,严伯伯。”杨复小心翼翼的摘下花朵,用一块白纱布包好。
  
  杨复和严老大一起回到外铺,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因为有严涵,杨复感觉在药铺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会就到了晚上八点,药铺打烊的时间。杨复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遇上了找上门来的赵云。
  
  “哥们,陪我去喝酒!”
  
  “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哎,别提了,走吧!一肚子火呢!”
  
  五、群殴
  杨复和赵云在离杨复家不远的城北大排档找了个位置,点了两盘酱爆螺丝,一盘水滋花生,两瓶啤酒。
  
  “究竟咋回事?”杨复问道。
  
  “你昨天是不是得罪张局了?”赵云反问了一句。
  
  “没有,昨天你追着小周出去了,我也就走了。你怎么这么问?”
  
  “今天一早,我就到办公室找张局,看女尸的事他有什么吩咐。结果他不在,周珏说他去找昨晚那个专家了。一直到下班,他还没回来。我想,这事情就我们四个人知道,万一他回来,案件有什么进展,需要我们做工作又找不到我们就麻烦了,于是我就和周珏一直等。一直到晚上七点多,他终于回来了,皱着眉头,脸色也不好看,似乎碰到很棘手的问题了。”赵云把一杯酒一饮到底,顿了顿,“他一进办公室,见我们俩在,没等我跟他打招呼,就甩出一句话,说这个事情不要再让你参与了!”
  
  “怎么会?他昨天不还说我们四个人成立专案组么?”
  
  “就是啊,我也是这么问他的,谁知道他反问我,和你的关系是不是很好。我就如实回答了,说是。”赵云又把一整杯酒灌下肚,“谁知道他就冷冰冰的说,让我和你保持距离,否则我也不能参加这案子了。”
  
  “我没犯什么错误啊。”杨复喝下一口酒,努力回忆最近自己在公安局里的表现。“昨天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你说是不是今天那解剖专家在张局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
  
  “鬼知道!”赵云恨恨的说,又是一杯酒下肚,“不过那小老头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杨复实在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工作失误,也许是因为自己只是个临时工,说到底还是个外人,张局信不过,杨复想想这也说得过去,心里也就平衡了,不再深究。
  
  “不过话说回来,张局也没对你怎么样啊,他是领导,我们小兵辣子听指挥就行,他不让我们参与,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小子也不用气成这样。”杨复剥了一颗花生,嬉闹着把花生壳往赵云脸上扔去,鬼鬼的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这么生气,是因为周珏在场,你觉得张局扫了你的面子,老实交代,是不是!”
  
  “哼!”赵云不置可否,“本来想,刚进局里就被我碰上这么一桩奇案,不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么?破了这案子,到时候表彰大会上大红花一带,主席台上一坐,全场掌声雷动,再以后加官进爵,平步青云……”酒劲上来了,赵云有点飘飘然。
  
  “你少做白日梦!你小子有那志向?不就是想在周珏面前显摆显摆,花花人家小姑娘。我告诉你,周珏家在镇上也算是大户人家,据说她进局里是省里托下来的关系。”杨复不屑的向赵云摆摆手,“你个穷小子,还是现实一点,找个实惠的过过日子。”
  
  “你不也一穷二白么,不照样和严家大小姐打得火热,老子至少马上就是个正式编制的公务员了!”
  
  “嘿嘿,老子有才!”说到严涵,杨复心头一暖,“咕咚”,一杯酒见了底。严涵对杨复的亲密,惹了镇上多少未婚男青年的眼红,当然也包括赵云在内。这也是杨复心中深以为傲的事。但他也明白,虽然严涵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围着自己转,那只是天真的兄妹之情,待到严涵嫁给了镇上哪个大户人家公子的时候,那些现在眼红杨复的人可能就会纷纷来笑话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到这一茬,刚刚心头那股暖意顿时化为一阵寒流。“咕咚”,又是一杯酒见了底。
  
  赵云和杨复你来我往,几瓶酒下肚,呼来唤去,越喝越乐,渐渐忘记了此前的不快。
  
  突然,一大把花生壳从天而降,赵云和杨复措手不及,两人头上、身上、酒杯里均未幸免。
  
  “小子,吵什么吵,打搅老子酒兴,找打!”边上传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快滚,不然落在你们身上的就是老子的拳头。”
  
  杨复转头一看,他认得那说话的人,绰号九头龙,是镇上有名的痞子。和他坐一起的是平时跟着他混的五六个小流氓。
  
  这九头龙从小没大人管教,到了文革的时候,他就从“红小兵”起家,带着一帮愣头青到处贴大字报、抄家、批斗,披着执行最高指示的外衣,喊着“偷有理,抢无罪,革命的强盗精神万万岁”的口号,背地里干尽了坏事。
  
  严家药铺在君山镇乐善好施,有口皆碑,而且其虽名为药铺,但平时施医配药大都不收钱,够不上“挖社会主义墙角”。所以从解放初的“公私合营”运动,到后来的“打倒走资派”,都未牵涉到严家。
  
  但是,身为红小兵头目的九头龙,斗倒了“臭老九”,抄光了“地主富农”后,便开始打严家药铺的主意。有一次,他带着“红小兵”们冲到药铺门口,先在四周墙上贴上“封建社会遗毒”、“走资派的代表”之类的标语,然后把背的滚瓜烂熟的口号喊上几遍,谁知正准备砸门时,突然晕倒了,不省人事。其他人以为他工作太辛苦,便忙把他扶回家休养。过了几天,这家伙又带人来闹,结果又在药铺门口晕倒,这次昏迷了几天才醒过来。
  
  后来,他找了镇上瞎子半仙算了算,说他五行属水,而严家药铺是土煞之地,水来土掩,犯冲。他深信不疑,就再也没来闹过,而且一直到现在,也从不敢靠近严家药铺。后来文革结束了,他带着几个好吃懒做的“难兄难弟”也就正式走上了流氓地痞的道路。因为相信瞎子半仙说他五行属水的话,便在身上纹了一条九头龙——脖子上一个龙头,两边沿着肩膀、手臂各有四个龙头,龙身缠在身子上,于是便有了“九头龙”的绰号。
  
  “你他妈的是聋子还是傻子,听不懂中国话,” 坐在九头龙边上的一个光头见杨复他们没有离去的意思,大声吼道,“龙哥叫你们快滚!”
  
  赵云刚从警校出来,正是年轻气盛,嫉恶如仇的光景,况且几瓶酒下肚,怎受得了这几个地痞的气。于是也不顾对方人多势众,气势汹汹的准备起身走过去。杨复一把拉住他,“别和他们计较,被局里知道了,影响你前途。”
  
  “哟,这不是严老头家的上门女婿么。”光头认出了杨复,“今晚被严家大小姐赶出来了?”
  
  “癞蛤蟆吃了天鹅肉还是癞蛤蟆,说把你赶出来就把你赶出来!”不知道谁冒出一句话。
  
  “那好啊,兄弟们,今天这女婿吃亏了,那咱就帮他一把,一起去严家闺房帮他调教调教这位大小姐!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爷们!走!”九头龙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做出要出发的样子。
  
  “哈哈哈!”一帮人附声大笑。
  
  地痞们的羞辱似乎刺中了杨复的痛处,杨复只觉气血上涌,全身燥火,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愤怒感。杨复也不和他们废话,操起一只啤酒瓶向九头龙砸去。可不知哪来的力气,只听“卡擦”一声,一只啤酒瓶生生的被杨复握碎。
  
  光头见杨复竟然准备动手了,二话不说,也操起一个空酒瓶,朝着杨复的脑袋砸去。
  
  赵云见状,立马伸手抓住光头的手,反身一拧,一拽,只听一声惨叫,光头摔了个嘴吭泥,握着手在地上痛苦的打滚。
  
  这一下子,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这一桌子地痞流氓可炸开了锅,在九头龙的带领下,纷纷拥了上来,把赵云团团围住。杨复也参加了战斗。这帮痞子平时横行霸道,也就仗着人多,真的动起手来,战斗力不强,不敢下狠手。倒是赵云和杨复,凭着酒胆,招招手下不留情,打的两个胆小的不敢凑上前来。
  
  九头龙十分狡猾,一开始自己不出手,让小的们在那与赵云和杨复撕扯。他看赵云忙着应付其他人,对他失了防备,便瞅准机会,突然提起一把椅子猛的向赵云砸去。
  
  “当心!”眼看那把椅子就要落到赵云,杨复一个箭步冲上来把赵云推开。赵云没被砸到,但杨复还是避之不及,后脑勺重重挨了一记,摔倒在地上。赵云见九头龙竟然偷袭自己,还把杨复打倒在地,立时恨得咬牙切齿,咆哮着向九头龙扑去。九头龙见赵云这番拼命的架势,慌了神,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赵云冲到九头龙跟前,飞起一脚,正中九头龙腹部,借着前冲的力道,一曲腿,膝盖重重的顶到了九头龙的脸上——一套标准的侧踢加飞膝,一气呵成!九头龙痛的还没喊出声,赵云的拳头又已经呼呼的砸到了脸上。
  
  “你们这帮猪站着看我打?快上啊!”九头龙终于找到机会喊出声来。
  
  那帮小喽啰刚刚被发了疯的赵云吓呆了,不知所措,听到九头龙的喊声才反应过来,于是又围了上来。杨复也从地上起来,大叫着杀入人群,一行鲜血从后脑勺沿着脖子流下来。
  
  缠斗了几分钟,杨复和赵云虽勇,但毕竟双拳难敌四腿,两人身上都挂了彩,渐渐体力不支,形势越来越不妙。此时,突然“咣”的一声,不知道谁把灯泡打破了,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所谓的大排档,其实就是一户住在附近的城关农民,每晚推个小三轮,在这路口摆了几张桌椅,拉了一根电线点盏灯,专做上夜班的人生意,设施很简陋。所以,这灯一灭,周围又没路灯,只有一边的煤炉还幽幽的发出一点光。
  
  九头龙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停下手来,骂骂咧咧的让大排档老板赶紧换灯泡。突然,“嘭”的一声重击,九头龙捂着头一声惨叫。九头龙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又听到“嘭”的一声重击,站在九头龙身边的家伙也挨了一记。“嘭”、“嘭”、“嘭”、“嘭”,黑暗中九头龙和他的手下们被打的抱头鼠窜,哭爹骂娘,乱作一团。
  
  杨复和赵云缩在一边,怕自己也被打到。不过那打人的家伙似乎看得很准,下手也狠,记记都准确无误的落在敌人身上。九头龙他们只有挨打的份,个个都被打的不轻,实在趟不住了,跌跌撞撞的四散逃去。那打人的家伙还不肯放过九头龙,追着打,老远了杨复还听到九头龙的哀号。
  
  大排档老板见人都散去了,一边念叨着“这帮该死的小赤佬”,一边换上了新灯泡。灯亮了,杨复看见远处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一手拿着一块切菜的砧板,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蛤蟆镜”戴上,朝自己走来。
  
  杨复嘿嘿一笑,“这眯眼佬来的还真及时!”
  
  六、地穿花
  眯眼佬,复姓皇甫,单名一个熙字,杨复从小到大的玩伴。据说他刚出娘胎时,被手术灯的强光照坏了眼睛,因此自小眼睛就得了个怕光的毛病,看什么东西都把眼睛眯成一条线,于是便得了“眯眼佬”的外号。后来,两岸通邮了,他在台湾的爷爷寄给他一副“蛤蟆镜”,皇甫熙不管白天晚上整天都戴着,成了镇上第一个戴墨镜的时髦人。当然,整天坐在老街头上替人算命的瞎子半仙不在此列,他那副古董级的墨镜和时髦是丝毫沾不上边的。
  
  “小眯,你怎么知道兄弟有难?”杨复拍着皇甫熙的肩膀。
  
  “你再晚来几分钟,老子保证把那九头虫踩在脚底下叫爷爷!”赵云捂着肿出一块的腮帮子,还在充胖子。“不过话说回来,老兄,刚刚一片漆黑,你怎么能打的这么准?你这副墨镜是不是有夜视功能?”
  
  皇甫熙没理睬他们,走到大排档老板面前,把砧板放在桌上,掏出两块钱递给他,“灯泡是我砸的。”
  
  杨复看皇甫熙没理赵云,赵云有点尴尬,于是上去对赵云说:“呵呵,你别介意,我这兄弟就这样,整天装深沉,不爱说话,以后熟了你就习惯了。”说着,杨复指了指一旁的煤炉,“他眼睛感光能力特别强,有一点光,他就能把周围看的清清楚楚。”
  
  “那倒挺神奇的。”
  
  三人帮大排档老板收拾了七歪八倒的桌椅,便各自散去。杨复因为怕自己鼻青脸肿的被奶奶看见了担心,让赵云带了个口信,便回药铺过夜。
  
  杨复从侧门进了药铺内院,蹑手蹑脚的摸到了内堂的一间小书房。他平时工作或看书晚了,就经常在药铺过夜,严老大专门腾了这个小书房给他住。
  
  不知是酒劲未过,还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杨复感觉浑身燥热,脑袋也迷迷糊糊的,见书桌上放着一块白纱布,便拿来包扎后脑勺的伤口。杨复脱下沾满血迹的上衣,正准备到厕所打水擦身,迎面碰上了刚洗完澡的严涵。
  
  “复哥!你怎么回来?”严涵一脸惊喜的看着杨复,但见到杨复一身深深浅浅的伤痕,立时花容失色,“复哥,你受伤了?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
  
  “没什么,教训了几个小地痞,我没事,擦点药油就好了。”杨复强撑着笑了笑。
  
  “不行,你头都破了,我去喊大伯来!”严涵急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不要!”杨复一把拉住严涵,“严伯伯最恨打架闹事的人了!要是他知道了,会认为我和那些地痞流氓是一流子人。”
  
  严涵心想,大伯虽然平日里总是和蔼可亲的,但的确很讨厌打架闹事、争勇斗狠的人,就连他的亲生儿子严斌在外面犯了事,他惩罚起来也一点都不手软。后来还因为严斌屡教屡犯,劣性不改,大伯狠狠心把他送去参军。而杨复在大伯心里,一直是个懂事勤奋的乖孩子,要是大伯知道杨复在外面和地痞流氓打架闹事,还打的头破血流的,要是一生气把杨复赶出药铺那可怎么办?严涵想到这,止住了脚步。“那我扶你进去躺着,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我明白的,我自己不就是个医生么?”
  
  严涵打来一盆热水,不顾杨复的反对,硬是帮杨复擦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你快回房去吧,小涵,深更半夜的,要是被人看见了,以后你嫁不出去,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只要有复哥就行了。”严涵脱口而出。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杨复感觉到一股难以抑制的幸福感涌上心头。此时的杨复是多么想展开双臂将严涵紧紧抱在怀里,然后鼓起勇气把心中压抑已久的爱,明明白白的告诉严涵。然而,杨复却始终无法摆脱心中的纠结,他爱严涵,但在他眼里,严涵是那么的美丽纯真,就像一位高不可攀的仙女,不容像自己一般的凡夫俗子垂涎。
  
  一旦心头有了纠结,结果终归是理智战胜冲动,杨复放弃了,“也许在小涵心中,我永远只是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大哥哥。”
  
  杨复清楚的记得,在严涵十二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准备留在铺子里过夜,但晚上突然来了一个严老大的老友,要在铺子里留宿,杨复便只能将小书房让出来。当杨复正准备回家去睡时,严涵突然冒出来拉住杨复,大庭广众的说:“复哥,你别回去了,今晚和我睡吧!”顿时把杨复羞得无地自容。严老大当然没答应,一笑置之,但严涵竟然还不依不挠,理直气壮的说:“我不要复哥走,我喜欢和复哥在一起。”
  
  这件事杨复现在想起来,心头还是甜滋滋的,但他知道严涵那时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那种无知者无畏的举动不能当真。现在严涵虽然长大了,但还是一样的天真无邪,那种口无遮拦的话,能当真么?
  
  杨复躺在床上,看着站在床边的严涵。严涵垂着头,在面盆里轻轻的搓洗着毛巾,微湿的长发披在肩上,散发着缕缕清香,少女的清纯中浮现着成熟女子的风情。杨复看的如痴如醉。
  
  猛然间,一阵刺骨的寒冷钻入杨复的头颅里。“啊!”杨复失声大喊。
  
  “怎么了,复哥!”严涵急忙转身,看见杨复的脸色煞白。
  
  “没,没……什么。”杨复感觉一股寒气从后脑勺的伤口处钻入,像一阵凛冽的寒风,在头颅中肆虐,整个脑袋冷得好像浸在冰水中一般。“小涵,你帮……帮我看……看头上的伤……伤口!”杨复脸部肌肉僵硬,说话也开始打哆嗦。
  
  严涵赶紧拆下杨复头上的纱布,仔细的查看伤口。“咦,这是什么?”严涵从伤口上轻轻的扯下一个绿色的东西,“好像是一朵花的花蒂。”
  
  “花蒂?是地穿花!”杨复突然想起那块纱布里包着从后院摘来的地穿花,刚刚竟然糊里糊涂的拿来包扎伤口了。“怎么只剩一个花蒂?花瓣呢?‘遇阴化水,遇阳化毒’,我一个大男人自然是阳刚之血,难道花瓣遇到伤口的血,化毒入体了?”杨复一个激灵,暗叫大事不妙。
  
  此时,杨复脑袋里的那股寒气已经沿颈而下,窜入胸腔,没刚刚那般难受,脸色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复哥,怎么了?”严涵见杨复愣在那,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可能刚刚被这花蒂咯着了,有点疼。现在没事了。”杨复不想让严涵担心,没有说出实情。
  
  “那就好。复哥你快点睡,我就在这守着,你要是有哪不舒服就喊我。”
  
  “小涵……”杨复欲言又止,本想说让严涵回屋去睡,可内心里却是多么希望严涵陪在自己的身边。
  
  “复哥,乖,快睡吧!”严涵微微一笑。泛着绯红的面颊印着两个浅浅的酒窝,杨复无比熟悉的一个笑容,但在此刻杨复的眼中,这笑容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还多了一份温柔。
  
  那股寒气还在杨复身体中四处游走,但是没有先前那么剧烈了。杨复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寒气所到之处,冰寒彻骨,但奇怪的是,寒气一去,却顿时能感到一阵暖意,反倒颇为舒服,就像身体里有一股暖流在紧紧的追逐着寒气。
  
  杨复给自己搭了搭脉,谁知这一搭,竟让杨复立时大惊失色!只觉脉象来时如潮涌,异常刚劲,去时却气若悬丝,绵软无力——这不是回光返照的脉象么!“这,这地穿花竟然真的如此厉害!”杨复不敢相信,又搭了颈脉和腹脉,结果还是如此,杨复只觉心头一凉,一阵怅然若失的悲凉从心底涌起,“难道我杨复,就此……”
  
  想想从小到大,有奶奶的呵护,有严老大的照顾,没挨饿没挨冻,还有美丽的严涵时时陪伴身旁,也算顺风顺水,就此画上一个句号,老天也不算亏待自己。“算了,听天由命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杨复深情的看着严涵。
  
  身边的严涵,已经靠着床沿,响起了轻鼾。杨复轻抚着严涵散在床榻上的秀发,轻声自语道:“小涵,要是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该多好啊。”
  
  的确,要是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那严涵就不会嫁给别人,杨复也不用考虑那些世俗之见,就可以无拘无束的陪伴着严涵,哪怕永远只是一个大哥哥。
  
  七、第七个人
  深夜,张建国把一身是伤的赵云从床上喊到了他的办公室。
  
  “完了,这么晚把我叫过来,肯定是打架的事被张局发现了。一顿训是逃不过了,要是影响到工作落户,那这祸就闯大了。妈的,哪个挨千刀的嘴巴怎么快,来局长这里打报告。”看着张建国那张板着的脸,赵云惴惴不安的站在一边,拉长了袖管,尽量遮一遮手上的淤青。
  
  张建国瞥了赵云一眼,似乎对赵云脸上的伤痕一点都不在意,说:“坐吧,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赵云心头一凉,脑子里打转转,到底是避重就轻一笔带过,还是知无不言争取宽大处理?一定是那个大排档老板来报的案,瞒是瞒不过了,还是争取坦白从宽吧。赵云挨着凳子边坐下,低着头,准备一五一十的把打架的事说出来。“我和杨复去吃夜宵,一帮流氓就坐在我们边上一桌,为首的那家伙听杨复说是叫九头龙,是他们先动手,我和杨复是自卫,才还手……”
  
  张建国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打住打住,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现在哪还有闲工夫听你们那点打架的破事。我问你的是昨天女尸被盗的事情。还是我来问你吧,省的又东拉西扯,不着边际。”
  
   “原来不是打架的事,还好还好。”赵云暗暗庆幸,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屁股也挪到了凳子中间,坐稳当了。
  
  张建国深吸了一口烟,问道:“案发那天,杨复的奶奶是不是来过?”
  
  “是啊,来送饭的。”赵云答道,“我和杨复,还有李爱华都吃了。”
  
  “呆了多久?”张建国问。
  
  “不久,放下饭菜,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最多不超过五分钟。”
  
  “确定么?”张建国一脸严肃的问道。
  
  “确定,当时李姐和杨复都在,杨复奶奶好像说家里炖着东西,要马上回家。”赵云挠挠头,奇怪张局为什么对这个问题那么感兴趣。
  
  “杨复奶奶当时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张建国追问道。
  
  “不一样的地方……应该没什么,只是看她好像比较急着走,平时她都是等杨复吃完了,收拾好才走的。”赵云摸着脑袋,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不对!”赵云猛的想起了什么,起身翻开办公桌上的登记薄,指着一条记录说:“张局,这登记薄上登记的是,杨复奶奶5点20分进,6点10分出,从她进来到离开,足足有50分钟时间!这么长时间,她都呆在局里面。”赵云终于明白了张建国之前问那些问题的目的,“张局,你怀疑是杨复奶奶……”
  
  “她是一个人离开的,没有把尸体带出去,这一点可以肯定,所以,还仅是怀疑,还没有充分的依据。”张建国冷静的说道,“但她参与作案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张建国继续说道,“顺便还有件事情跟你说,就是关于李爱华衣服裤子被偷的事。传达室的德叔说,看见一个女同学出门时,穿着一件蓝白格子的确良衬衫,和李爱华被偷的那件很像。”
  
  “不会吧!”赵云摇摇头说,“他们六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是女孩子,她家庭条件很不错,怎么会偷东西?而且,现在的确良衬衫满大街都是,就算是李姐那件花格子,也不值几个钱。再说了,有谁会偷了衣服立马就穿在身上,大摇大摆的出来晃。”赵云极力为同学辩护。
  
  “嗯,我们当然不能冤枉好人,你过返校的时候,去查一查,要是没有,那最好,要是有,我会实事求是向你们学校反映。我们公安队伍绝不能接受道德品质不过关的人!”张建国说着,抬起手准备吸一口烟,可烟到了嘴边,却突然停住了,“赵云,你刚刚说,他们六个人?”张建国指着登记薄,“不是应该七个人么?”
  
  “我们这次来实习的一共是七个人,我留下了,昨天走的是六个人。”赵云答道。
  
  “六个人?!”张建国突然提高了嗓门,一向沉着冷静的脸上竟然一闪而过少见的惊恐。
  
  赵云疑惑的看着张建国,点了点头。
  
  “想不到他说的是真的!”张建国喃喃自语。
  
  “怎么了,张局?”赵云看了一眼登记薄,上面写着“实习学生七人,6点25分出”,“你怀疑这第七个人就是偷尸体的嫌疑人?穿着李姐的衣服,混在我同学当中跑出去了?”
  
  “不是,”张建国微微的摇了摇头,“偷尸体的贼不需要偷衣服穿。”
  
  “偷尸体的贼不需要偷衣服穿”,这话什么意思?赵云反复思忖着张建国的话,心想,“偷尸体的贼肯定是穿着衣服进来的,的确不需要冒那么大风险偷一套不值钱的衣裤,更没有理由立马穿上,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走出去,那到底谁会去偷衣服穿……”
  
  “难道这……”赵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这第七个人是……”赵云立时觉得毛骨悚然,不敢再说下去。
  
  “没错,这第七个人很可能就是,”张建国猛抽一口烟,“那具女尸!”
  
  八、何方神圣
  东方刚刚泛出灰蒙蒙的鱼肚白。严涵睁开朦胧的双眼,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看见杨复正侧躺着看着自己,立马来了精神,坐直身子,咧嘴一笑:“复哥,你醒了。伤口还疼么?”
  
  “不疼,我没事了。”杨复也坐起身来,摸了摸胸口。后脑勺的伤口的确不疼了,只是那一股寒气和一股暖流,还在胸中不知疲倦的嬉戏,虽感异样,但也说不上难受,反倒颇有通经活络的畅快。杨复一直在搭着自己的脉,想着回光返照的事,一夜无眠。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自己是误诊了,不然这回光返照的时间也太长了吧。
  
  “小涵,累了吧,谢谢你。”
  
  “我不累,只要你没事就好了。”严涵见杨复脸色红润,说话利索,便放心了,一双眸子也忽闪忽闪的恢复了神采。
  
  “现在还早,你回房再去睡会。”
  
  “我不困。”严涵看了看窗外,“复哥,陪我去桐君山看日出好不好?”
  
  桐君山顶,望江亭。分水江和富春江在山下合流,江对岸便是君山镇的轮船码头。君山镇自古便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两江交汇,四面环山,一眼望去,层峦叠嶂,无边无际。
  
  杨复和严涵并排坐在望江亭下方的一块大青石上,从小到大,严涵最爱坐在这儿看日出日落的风景。严涵双手托着下巴,静静的遥望着山那边,等待太阳的出现。每次等待日出的时候都是严涵最安静的时候,杨复也静静的坐在一边,凝望着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杨复发现严涵已经不知不觉的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侧着身依偎在他身旁。一股暖意顿时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无数次出现在杨复的梦中,多么的熟悉,多么的亲切。杨复此时似乎将所有的顾忌和纠结抛诸脑后,伸手搂住严涵的纤纤细腰。严涵抬眼看了看杨复,善睐明眸中充满着幸福的眼神,顺从的偎入杨复怀中。闻着严涵沁人的体香,杨复如痴如醉。
  
  “复哥,醒醒。”严涵轻轻的摇着杨复的手臂。
  
  “啊!”杨复猛的睁开眼,原来又是南柯一梦。
  
  “复哥,你是不是很累?对不起,你受了伤还没好,我就拉你出来爬山看日出。”
  
  “呵呵,我没事。”杨复尴尬的笑了笑,“我刚刚睡着了,没发生什么事吧!”杨复甚是紧张,生怕睡梦中做了什么越轨之事。
  
  “没发生什么事,除了你的嘴巴,发大水了,嘻嘻。”严涵抬手做了一个流口水的样子,掩嘴一笑。
  
  “这下脸丢大了。”杨复暗想,急忙用手擦了口水。
  
  “复哥,快看,日出的景色好美。”
  
  杨复这才发现,在他睡着的时候,太阳已经露出了小半个脸。
  
  柔和的阳光不均匀的挥洒在碧翠的山岭间,层层叠叠的山峦绕着似有若无的薄雾,或明或暗,连成一体,分不出你我。慢慢的,太阳渐渐升高,阳光由远及近,穿过山林,照射到江面上。江面上立时波光粼粼,仿佛被缀上了一粒粒碎金。君山镇也渐渐的被阳光照亮,一道淡淡的紫色霞光映衬在白云上。
  
  “小涵,快看,那有道紫霞!好漂亮!”杨复指着君山镇上空。
  
  “哪有?看不到!”严涵竭力朝着杨复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朵朵白云。
  
  “小伙子,眼力不错,能看到那道紫霞。”一个耳熟的声音从亭子里传来。
  
  杨复转头一看,竟然是梁教授,不知他什么时候走进了亭子。
  
  杨复赶紧起身和梁教授问了好。梁教授点了点头,便不再理睬杨复,凝视着江对岸的君山镇,口中念念有词,却不发出声来。杨复觉得今天的梁教授,似乎多了一份和善,不似前日在公安局里那般冷僻。
  
  杨复正准备回身坐回严涵身边,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梁教授。那男子穿着一身黑夹克,人高马大,膀圆腰粗,但脑袋却奇小,尖嘴猴腮,脸无三两肉,一看便知绝非善类。“这家伙八成在打梁教授的注意。”杨复心想。
  
  过了许久,杨复听见梁教授轻叹一句“这一趟总算没白来!”,便见他转身离去,一只手轻轻的摸了摸腰间微鼓的衣服口袋。杨复见那男子也跟了上去,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
  
  “这梁教授肯定露了富,被这家伙盯上。”虽然杨复打心底里不喜欢梁教授,但眼见他有危险,总不能袖手旁观,便拉起严涵,跟了上去。“小涵,我们回去吧。”
  
  在下山的小路上转了几个弯,杨复发现一直在视野里的黑夹克男子不知何时不见了,梁教授还背着双手在前面走。杨复心想,还是先把黑夹克男子跟踪的事告诉梁教授,让他有个准备。
  
  杨复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在离梁教授还剩五六步远的时候,突然从边上的树丛中窜出一个黑影,一把抓住杨复的左手,侧身一拧,只听“卡”的一声,杨复感到一整剧痛从左肩上传来。那黑影顺势用脚一绊,把杨复按倒在地,用膝盖死死压住。黑影训练有素,一套擒拿动作力道大速度快,根本没给杨复还手的机会。杨复转头一看,一张尖嘴猴腮的脸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这黑影原来便是刚刚跟踪梁教授的人,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件灰色的夹克。
  
  “啊!复哥!”一阵尖叫传来。
  
  是严涵的声音!杨复循声望去,竟然又是那张尖嘴猴腮的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一手牢牢的抓着严涵的手臂,身上穿着黑夹克。这两个尖嘴猴腮的人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模一样,应该是双胞胎。
  
  “放开她!”杨复见严涵被抓,大喊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右手一撑地,猛的翻身把灰夹克掀倒在地。
  
  灰夹克显然没料到杨复竟有这么大力气,摔得颇为狼狈,但那张脸的表情竟然一点变化也没有,像是冻僵了一般。灰夹克不等杨复起身,便飞快的侧身扑来,亮起一肘子砸向杨复的后背。
  
  “住手!”梁教授大喝一声。
  
  灰夹克反应奇快,立马收住身势,用手一撑,稳稳的站了起来,隔在梁教授和杨复中间,警惕着杨复向梁教授下手。这时杨复才发现,虽说两个夹克男长得一模一样,但那个黑夹克却明显高出一截。
  
  “你跟着我干什么?”梁教授挥挥手,示意黑夹克和灰夹克让到一边。
  
  “呃,原来他们是你的保镖。”杨复站起身来,托着脱臼的肩膀,“我看那个黑夹克跟着您,以为他要谋财害命……”杨复说着,瞄了一眼梁教授那微鼓的口袋。
  
  “以后别自作聪明,把手给我。”梁教授说着,上前一手抓住杨复受伤的胳膊,一手抓住杨复脱臼的肩膀。
  
  梁教授的手指瘦的比筷子粗不了多少,却力道奇大,像鹰爪一样,几乎要插入肉中,痛的杨复不禁“哟哟”的喊出声来。
  
  梁教授没有理会杨复,拉着杨复的手,利索的一拽一推,只听“咯”的一声,关节接上了。但梁教授没有放手,还是抓着杨复的肩膀。杨复突然感觉到一阵炽热从梁教授的手上传来,肩膀上火辣辣的。但奇怪的是这阵炽热也不扩散,似乎被牢牢的掌控在梁教授的五指边缘。
  
  “这老头还真不简单!”杨复心想,“这一双手当火罐拔,不知道是哪门子绝学。”
  
  突然,梁教授眉头一皱,猛的把手收了回来,像触了电似的。杨复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肩头那种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熟悉的凉意。
  
  杨复轻轻的挥了挥手,兴奋的说道,“好了!不疼了!”一直在一边紧张的说不出话的严涵,关切的抚摸着杨复的手臂,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绽开了笑容。
  
  “谢谢梁教授!您这手接骨疗伤的功夫真的太令晚辈佩服,要是有机会,还望您老能够不吝指点一二。”杨复一抱拳,鞠了一躬,文绉绉的一套辞令让一旁的严涵差点忍俊不禁。
  
  梁教授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你名字叫杨复?”
  
  “对!”杨复一听,以为梁教授把自己的客套话当真了,真要将自己收入门下,谁知他竟然没了后话,转身往山下走去。
  
  正在这时,杨复见赵云气喘吁吁的跑上山来,似乎有什么急事。他跑到梁教授身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梁教授一听,原本有些舒缓的表情立时又变得铁青铁青,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杨复本想上前和赵云打一声招呼,问问他的伤势如何,没想到赵云竟用怪异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便随梁教授走下山去。换做平时,见着严涵这位大美女在,赵云必定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的凑上前来,今天竟然如此冷淡。杨复想起,昨晚赵云提到张局让他和自己保持距离,否则就不让他参与女尸的案子,也许是因为这,所以当着梁教授的面,不能表现的太熟。
  
  梁教授和赵云逐渐远去,黑夹克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的不远处,而那个灰夹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也许正在树丛中或前或后的穿梭着排查敌情。说实在的,刚刚自己一直跟在黑夹克身后,他怎么就绕到了自己身后,杨复百思不得其解。还有那个灰夹克,杨复压根就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不可思议的是,两个神人般的保镖,竟然只是为了保护一大早出来散步的梁教授。再回想之前张建国在梁教授面前表现出的敬畏、只有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加长红旗车,还有对女尸失踪的未卜先知,杨复实在不敢想象这位身怀绝技的梁教授的来历,不得不长叹一声,“如此高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严涵不放心的拉着杨复,“复哥,你真的没事了么?不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赶紧回去,让大伯给你夹上松皮。”
  
  “我真的没事了,小涵你放心吧!不信的话我做几个俯卧撑给你看。”杨复说着便蹲下身去,两手撑地,准备做俯卧撑。
  
  “不要!不要!”严涵急的直跺脚,一把拉起杨复。
  
  “嘿嘿。”看着严涵为自己着急的样子,杨复心里不知道多美。
  
  此时的太阳,已经整个的爬上了山顶,明媚的阳光铺满了整个君山镇。杨复无意间抬头,看见刚刚那道紫色霞光愈发耀眼,蜿蜒曲折的浮现在云层之中,宛若一条在云间嬉戏的游龙。
  
  杨复摸了摸胸口,身上有点异样,仔细体味了一番才发现,刚刚还在身上乱窜的那股寒气似乎行至后腰处时便感觉不到了。
  
  九、老古董
  
  赵云陪着梁教授来到公安局门口,见平时一直坐在传达室里的德叔,此刻正站在大门一边的行人出入口,正好向着太阳,眯着眼朝赵云这边看来。“德叔,怎么一大早站门口?乘凉呢?”赵云调侃道。
  
  德叔苦笑了一声,无奈的说:“现在小偷都偷到公安局了,我这也没办法。”
  
  德叔今年六十六,是个老实巴交的农转非,前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后半辈子就在这传达室里度过,每天的工作就是早上六点开门晚上十点关门,收发邮件报纸,登记出入的外来人员。俗话说,跟着老虎有肉吃,靠着这国家机关,虽然只是个临时工,却已经“临时”了三十年,这日子过得也算安逸,三年大饥荒时也没饿着肚子。这次,他虽然不知道女尸失踪的事情,但李爱华因为衣服裤子被偷,没少给他脸色看,张建国也找他问了好几次话,还收走了从来没人看的外来人员出入登记薄。这事让他非常不安,深怕晚节不保,丢了饭碗,于是这两天表现的特别敬业,白天站岗,晚上巡场。
  
  “这位是上面来的专家,你前两天也见过,不用登记了。”赵云说着,就带着梁教授往里走。
  
  谁知德叔手一伸,拦住了赵云的去路。“小赵,你就别为难我了。按照局里的规定,不是正式编制都得登记。”说着,德叔从一旁拿出登记薄,“小赵,你的名字我知道,我可以帮你登记,但这位专家同志,不知道高姓大名……”
  
  梁教授走上前去,用他那琢磨不透的眼神看了德叔一眼,也不说话,拿起笔,在登记薄上签下了“梁松”二字。
  
  清晨的阳光,穿过办公室的玻璃窗,照在张建国那张疲惫的脸上。他又在办公室熬了个通宵,烟灰缸塞得满满的,烟早就抽完了,办公室里的空气难得如此清新。
  
  张建国这二十几年来,大案要案,悬案疑案,什么案子没破过,但这次事情的发展似乎完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多年积累的破案经验似乎现在都没法对号入座。
  
  张建国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张三人合照,号称君山公安“三驾马车”的雷浪、郑大志和他自己。“要是雷浪这老小子在就好了!”张建国轻叹道。雷浪是“三驾马车”中的“智多星”,见多识广,而且头脑冷静,思路清晰。
  
  这时,赵云带着梁教授走了进来,张建国赶紧迎上来说:“梁教授,对不起这么早把您喊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搅您休息。”
  
  梁教授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面露反感的说:“我们换个地方。”
  
  “好。那……那我们去会议室。”张建国说,“赵云,你先回去休息吧。”
  
  “哦!”识趣的赵云知道他们接下去要谈的事一定不是他这个小喽啰能听的,转身准备离去。谁知梁教授突然伸手拦住了赵云,出人意料的冒出三个字:“你留下。”
  
  “好,好!”赵云受宠若惊,看来梁教授慧眼识良才,要提拔自己当心腹了。
  
  三人来到会议室。
  
  张建国把昨晚和赵云谈话的内容向梁教授转述了一遍,“梁教授,正如你所说的,那具女尸很可能是自己走出去的。只是,这……”
  
  “你确定那是一具尸体么?”梁教授冷冷的问道。
  
  张建国仔细回想了发现尸体当晚的情形,“的确,既没有尸斑,也没有尸僵,但在一些药物的作用下或特殊情况下,没有尸斑和尸僵这是可以理解的。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有心跳和呼吸。”
  
  “瞳孔呢?”
  
  “瞳孔?”张建国一时语塞。当时潜意识下就认为她是一具尸体,所以专注于找她的死因,而不是判断她是否死亡,所以压根没想到去检查她的瞳孔。“瞳孔,我们没有检查。梁教授,您的意思是,那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大活人?”
  
  梁教授没有回答张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赵云认得这是一种公文密电纸,专用于传送绝密级别的信息,厚厚的由好几层纸组成,每一层都压制着墨汁,紧急情况下只要将其揉成一团,墨汁就渗出来,字就模糊不清了,要是撕成碎片就绝拼不回来。
  
  梁教授摊开纸,瞄了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那晚女尸的指甲连夜拿去检验,现在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报告上说,这指甲是老古董,长了一千多年了……”
  
  十、灵尸
  
  
  “千年女尸!”赵云禁不住失声大喊,他完全不敢想象当日眼前的这么一具活生生的女尸竟然已有千年尸龄!
  
  张建国倒是镇静,听梁教授这一说,未显惊讶之色。
  
  梁教授摇了摇头,“一千年前的尸体是绝不可能这么鲜活的。”
  
  “但要是大活人,活了一千年,那也不能叫人了,应该叫妖,千年老妖!”赵云接上一句话。
  
  张建国瞪了赵云一眼。赵云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口无遮拦,没大没小,忙退了两步,低头站在一边。
  
  没想到梁教授竟然史无前例的呵呵一笑,说道:“小伙子,你说的没错。其实,这到底是人是尸,现在还没有定论,说她是妖也没问题。”梁教授说着把手中的密电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只在一本古籍中有过记载,把他叫做‘灵尸’。”
  
  “灵尸!”赵云不由惊呼一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当时离自己就一胳臂的距离,就算真像杨复说的那样跳起来叉自己的脖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再想到当时杨复走火入魔的情景,赵云不禁心里暗暗发毛。“这灵尸难不成是像传说中湘西赶尸那样,被人操纵的僵尸?”赵云问道。
  
  “灵尸非僵尸,他们有思维。而且,他们比普通人历经更多的岁月,往往更具智慧。”梁教授轻叹一声,“所以,他们混迹市井之中,正常情况下,很难分辨出。我们知道的也不多,资料极少。”
  
  “那他们是靠什么能活一千多年?”赵云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之势。
  
  “蓄灵。”梁教授说道,“据传,他们在身体机能出现衰退或受到损害后,将自己封闭在深山、悬崖峭壁之中,甚至是坟墓这些无人可及的场所进行蓄灵。蓄灵完成,便能使身体机能恢复到活跃的状态。蓄灵过程中,与刚死的尸体无异,没有呼吸和心跳,也没有知觉,但不会出现尸斑、尸僵或者瞳孔扩散等现象。这和你们看见的那具女尸很符合。有资料记载的灵尸,都是在蓄灵过程中被人们偶然发现的。”
  
  “那岂不是返老还童,起死回生?”赵云瞪着眼睛,一脸疑惑,“这怎么可能?”
  
  “因为直到现在都没有获得过一具活着的灵尸,所以一切还只是推断。”梁教授说,“这一次是很难得的机会,要是能使灵尸复活,揭开灵尸之谜,推进医学的发展,呵呵,小伙子,那你的前途不可限量!”说着,梁教授拍了拍赵云的肩膀。
  
  听梁教授这一说,赵云立马热血沸腾,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在表彰大会上带着大红花,坐在主席台上,全场掌声雷动的情形,豪气干云的说道:“只要严加排查,发动群众的力量,围追堵截,这灵尸肯定跑不出我们君山镇。”
  
  “好,好!年轻人果然有气魄。”梁教授朝赵云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向张建国使了个眼色。
  
  张建国心领神会,对赵云说:“小赵,你去帮我买两包烟,大前门。”说着,掏出一块钱递给赵云。
  
  “噢。”赵云嘴上应承下来,心里可是一万个不乐意,心想这不是夺了自己在梁教授这个大人物面前表现的机会么。
  
  会议室里只剩张建国和梁教授两人。
  
  “梁教授,刚刚那密电是绝密级别的,您怎么就当着赵云的面说出来了呢?赵云目前的身份毕竟还只是个实习生。”张建国显然对梁教授如此不避讳赵云感到不满,“这是违反保密纪律的,要是上面真的查下来,我也只能实事求是的报告。”
  
  “这个不必你担心!”梁教授的脸刷的一下,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冰冰的表情,“检验报告是电话通报的,与那张密电纸没任何关系。”
  
  “那您……”张局看了一眼那张被揉成一团躺在纸篓里的密电纸,心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这案子要保密,能用的人不多。这小子挺楞,又阴差阳错的知道不少事情,所以必须收为己用。”梁教授冷冷的说。
  
  “可他跟杨复的关系不错,我怕他向杨复透露消息。”
  
  “哼,你觉得他现在还会么?”梁教授眼角闪过一丝得意中略带不屑的神情。
  
  张建国一番细想,恍然大悟,说道:“不会。”
  
  这梁教授先是把赵云留在会议室,接着又以密电纸示人,暗示信息的重要性和机密性,这既让赵云觉得自己受到器重,又让他误以为掌握了国家绝密级别的信息,这样一来,不论从心理上还是纪律上,都把赵云牢牢的控制在自己这一边。
  
  张建国暗暗叹道,想不到眼前这梁教授不仅是个医学专家,也是个擅长权谋政术之人。
  
  “那老太婆那边现在有什么新进展?”梁教授话题一转,问起了杨复奶奶的情况。
  
  “我派人一直盯着,什么动静都没有,像是一直躺在床上。”张建国答道,“杨复似乎不知道他奶奶的事,白天照常去药铺上班,晚上和赵云一起在城北大排档喝酒,还和一帮小流氓打架,之后又回药铺,估计是去治伤了。”
  
  梁教授冷笑一声,说道:“看来老太婆是元气大伤了。那晚看了现场,我就估计她是用竹竿之类的物件,通过气窗将血滴在尸体上,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少血。现在看来,老太婆至少耗了三成血去催醒那具蓄灵不继的灵尸。你们一定要盯紧这老太婆,一定要查清楚她和灵尸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能催醒灵尸。还有……”梁教授突然收住后话,沉思了一小会儿,才缓缓的说道,“还有那个杨复,也不简单,你把他们一家的资料都调出来查明白了,也许,他才是主角。”
  
  张建国抽的大前门烟
张建国抽的大前门烟

  80年代的桐君山、山上的桐君塔和山对面的君山镇,桐君山和君山镇之间的是分水江,远处与分水江相交的富春江。
  
  分水江上飘着很多木筏的地方叫做木排头,桐君山正对面停着几艘轮船的地方是客运码头,那块区域叫做东门头。
  
  怀念啊,小时候的家乡景色~~

  李爱华被偷的的确良格子衬衫,图片中的似乎显的土了一些,李爱华的质量应该更好点

  谢谢朋友们支持,说实在的,构思现实剧情型的小说,真的很伤脑筋~希望兄弟姐妹们多多支持。
  十一、腹水奇症
  
  杨复和严涵回到了药铺,伙计审二正在一块一块的卸门板,准备开铺。
  
  “咦,审二叔,今天怎么这么早开铺?”严涵上前问道。
  
  “有个病人要来。”审二头也不回,冷冷的答道。
  
  审二性情孤僻,不苟言笑,但干活做事却极为尽心,对严家也是忠心耿耿。审家是严家的世仆,几代人下来,已经成了严家的一份子,所以严老大对审二也很尊重,外人看来并无明显主仆之分。
  
  杨复支开严涵,进到内院,找到严老大,将地穿花化血入体和自己的古怪脉象告诉了严老大。
  
  严老大停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伸手搭着杨复的手腕,说道:“地穿花之毒,我也只知一二,不敢妄下判断。但从你说的来看,这毒竟然能聚气而行,而非普通毒物那般化于血而散遍全身,说明它很可能是在你体内寻找宿主。”
  
  “宿主?”杨复不解。
  
  “就像蛔虫宿于肠道一样,地穿花之毒把你的某个脏器作为生长发育的宿主,待你身弱体虚之时才会显现中毒症状。”严老大说道,“地穿花性阴属水,五脏之中,肾主津液,乃水脏,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毒气就宿于你的肾脏之内。”
  
  杨复听严老大这一说,猛的想起身上这股寒气正是行至后腰肾位,才消失的,“不错,严伯伯,这毒正是行至我后腰处,才突然消失的,应该就藏在我的肾里。那我该怎么办呢?”杨复摸摸了后腰,倒感觉不到异样。
  
  “这毒不是我最担心的。”严老大长叹一声,那张慈祥和蔼的脸上笼着一层厚厚的忧伤,犹豫半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当年你还只有七岁,你被斌儿打伤,我为你包扎伤口。”
  
  杨复记得那一幕。就是因为这次受伤,杨复才进了严家药铺。
  
  “当时……”严老大刚打开话题,便被门外一阵粗犷急促的喊声打断。“严老板!严老板!”声音带着浓厚的南乡口音。
  
  “应该是病人来了,走,出去看看。”严老大和杨复起身走到铺子里。
  
  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大个子,满脸络腮胡子,灰头土脸,不修边幅,正一脸焦急的望着药铺里面,手里扶着一辆二轮拉板车,车里侧身躺着一个女子。
  
  杨复上前仔细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乖乖,这是什么怪物!只见那一米多宽的板车,被这女子塞得满满的,准确的说,是被她的肚子塞得满满的。杨复估摸着这肚子得两个大人撑开了手臂才能环抱的过来,要说里面怀了十个八个足月的胎儿,也有人信。肚子上的皮肤被撑得只剩薄薄一层,肚子内晃荡晃荡的充满了水,还能隐隐的看到内脏。整个肚子就像一个被剥了壳但内膜未破的生鸡蛋,吹弹欲破。更奇怪的是,除了肚子,这女子全身上下都瘦的皮包骨头,显得十分干瘪,似乎全身血肉都汇集到了肚子里。
  
  严老大见了,倒是镇静,只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小复,把侧门打开,让车子拉到内院去。”
  
  药铺内院,严老大一边搭着病妇的手脉,一边问道:“是不是经期下地干活了?”
  
  病妇吃力的点了点头,张口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
  
  “是啊,严老板,你真神了,这都能看出来!”络腮胡子说道,“每次从地里回来,她都大口大口喝水,还整天喊口渴!我一天挑两缸水,还不够她喝!后来肚子越来越大,还是忍不住要喝水。就这一个来月,肚子就成这模样了。”
  
  “嗯,不碍事,经期体虚,地里干活上晒下烤,受了燥火,渴水,水喝多了便涨了肚子。放了肚子里的水,我再给她开一贴消渴的药,便没事了。”严老大轻描淡写的说着,拿起了一根针灸时放淤血用的空心银针,在烛火上轻轻一撩,对准病妇的肚子插了进去。不一会,银针一端便开始慢慢冒出乳黄色的水,滴在早准备好的铅桶内。
  
  络腮胡子挠挠头,一脸疑惑,心想,就这么简单?早知道找个村里的土郎中,在家就能把这病给治了,也不用浪费这好几块钱的路费。
  
  杨复虽然没遇见过这种病症,但他知道这事绝不可能是喝水涨肚子这么简单。最基本的,喝下去的水是在肠胃里,肠胃是不可能被撑得这么大。而且这银针这么短,也绝不可能穿过鼓胀的腹部插到肠胃内放水的。所以,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腹腔积水!而且,看得出来,严老大是选准了任脉之上的某个穴位下针的,绝不是随意而为。
  
  杨复仔细的观察着银针的部位,由于肚子胀得变了形,肚脐也已经被捋平了,不见了踪迹,杨复只能沿着任脉从未变形的胸部膻中穴开始,自上而下的目测穴位。膻中、巨阙、上脘、中脘、建里、水分、神阙!那银针竟然直直的插在神阙穴上!神阙穴禁刺,否则轻则泄丹田内气而昏迷,重则不治身亡!杨复不禁暗暗心惊,严老大怎么会犯了这针灸的大忌啊!
  
  所幸的是,那病妇似乎并无异样。腹水正缓慢的自银针泄出。
  
  杨复怀着一肚子的疑惑上前搭了搭病妇的手脉,仔细的查看病妇的面色、掌纹和严老大下针的部位。严老大眯着眼睛坐在一边,把杨复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病妇的肚子小了一圈,铅桶内也积了半桶腹水。等在一边的络腮胡子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严老板,能换个粗点的针不,这得滴到啥时候啊!”
  
  严老大仍旧眯着眼睛,看向杨复,示意杨复来回答,他是想趁这机会考考杨复。杨复心领神会,胸有成竹的说道:“你妻子脉象短而急,是腹中之水压迫内脏,导致经络不通,现在心经羸弱,再迟则心脏衰竭。”
  
  “那更要快点把水放掉啊!”络腮胡子虽然是听得半懂不懂,但也大致知道杨复是在说,要是再不及时治,老婆就没命了。
  
  “但欲速则不达。”杨复也不理会络腮胡子,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胸腔是近乎密封的,现在腔内的脏器已被腹水压迫至极限,若腹腔内放水太快,就会对胸腔内的内脏产生极大的拉力,从而产生损伤,重则内脏大出血,那时候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了。”
  
  络腮胡子听得更迷糊了,不过杨复显然不是说给他听的。杨复说完,一边的严老大点着头,起身对络腮胡子说道:“这事情急不了,今天就先到这,明天早上你再来。”说着,严老大拿出纸笔,开了一副方子。麻黄、防风、羌活……杨复在一旁看着严老大写下的药名,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严老板,这……”络腮胡子似乎很不愿意,“从我们村子来城里,得大半天啊,严老板,你看能不能一次给治了。”
  
  “你妻子这病不厉害,但必须慢慢来。你要不介意,就先到我们家的老宅子住上。”严老大说道。
  
  络腮胡子一听住处有着落了,就乐意了,向严老大道了谢,便跟着审二去了铺子对面的严家老宅。
  
  络腮胡子夫妇一走出门,杨复便不解的问道:“严伯伯,你为什么要骗他们?”
  
  “噢?为什么说我骗他们?”严老大笑着反问道。
  
  “且不看这病妇的怪症,光看您对症之法,便知道这病绝不像您说的那般简单。”杨复振振有词的说道,“第一,您以银针刺其神阙穴,犯了针灸之大忌;第二,您说她体虚受了燥火,就应该开一些清热散火之药,但您开的麻黄、防风、羌活这些,却都是辛温之药。”
  
  “嗯,不错。”严老大赞赏的点点头,但脸色旋即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告诉他们真相,只会无谓的让他们平添担忧。”
  
  “那她的病因究竟是什么呢?”杨复问道。
  
  “水蛊。”严老大答道。
  
  大肚子病妇乘坐的拉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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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因为本文主线情节发展环环相扣,前文伏笔会抽丝剥茧的解开,因此写到后面,为了保证质量,需要留很大一部分章节做微调,不能写到哪发到哪,但一定会保持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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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水蛊
  
  “水蛊?”杨复问道,“是什么东西?”
  
  “和苗疆的蛇蛊、蜈蚣蛊一样,是蛊的一种,中蛊之人嗜水如命。”严老大说道,“这蛊虫生有百足,足内有鳃,附着于神阙穴之上,其足有尖刺,穿透肠道取水,并将水积于腹内,于是便产生了这腹水奇症。”
  
  “怎么会有人炼这么古怪的蛊虫害人呢?”杨复觉得不可思议。这大多的蛊虫都是以蜈蚣、蛇、蝎这些毒物练成,目的无非就是毒死人,简单明了。但这水蛊却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不知这炼蛊之人是何居心。
  
  “据传说,这水蛊一开始可不是用来害人的,而是为了救人。”严老大说道。
  
  “救人?”杨复更加疑惑不解了,下蛊救人的可是头一回听到。
  
  “正是。”严老大接着说道,“传说数千年前,南蛮山林之地生活着一个部落,部落的首领是一位天赋灵脉的大巫师,他能凭体内的灵脉感知亡人之魂魄、树木之灵气、禽兽之精神。”
  
  “就是说大巫师能和死人的魂魄,还有动物、植物交流?”杨复问道。
  
  “嗯。大巫师凭此神术,获知自然界之奥秘,庇佑族人,而且南蛮之地雨水充足,山珍河鲜,取之不竭,于是部落日臻强大,族人有数万之众。但是好景不长,有一天,空中突然间飞来一个巨大的火球,落在部落附近的山上,点燃了方圆几十里的山林。大火足足烧了三个月。从此以后,此地便开始连年干旱,滴水不降。大巫师带领族人迁徙了数百里,仍然难觅水源。后来只能派部落中年轻力壮之人长途奔袭,攀上雪山之顶取雪化水。但那时盛水的器皿均是瓦罐陶缸,携带不便,而且体积小,历尽艰险去到山顶,装了严严实实一罐雪,下山化水却所剩无几。就这样,因为缺水,部落日渐衰落。”
  
  杨复见严老大缓缓而言,竟显出几分悲悯之心,也不便打断,继续听严老大说下去。
  
  严老大继续说道,“大巫师为了拯救部落,不惜以自身半数之血祭天,折寿问卦,终于卜得天机。天机所示,族人解旱灾之困,需求助于千里之外的北方黄河的河神——神龙蟠螭。于是大巫师远赴黄河,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寻得神龙蟠螭。神龙发现大巫师竟然能借助灵脉与其神交,便将炼制水蛊之法相授。但水蛊母虫需以神龙项下之逆鳞炼化,而神龙竟然要求大巫师献出灵脉交换。大巫师义无反顾,当即拔筋取脉,换得龙鳞。龙鳞为仙物,离了活体便会失了灵气。为了保持龙鳞之灵气,大巫师不惜将龙鳞嵌入自己眼内,让龙鳞附着于眼球之上。长途跋涉,回到部落后,大巫师耗尽心血,终于炼成了水蛊,而水蛊母虫便宿体于大巫师的眼球之内。”
  
  严老大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对面老宅门口正忙活着煎药的络腮胡子,接着说道:“唉,大巫师不曾想到,这水蛊炼成,是福更是祸。此后,族人便以水蛊附身,以腹运水,解决了部落生存的燃眉之急。但是大巫师因失了灵脉,又被水蛊母虫宿体,精气渐失,日暮西山。后来,部落里出现了叛徒,竟然剜了大巫师的眼球,偷走了水蛊的母虫。水蛊离了母虫,便不受控制,附于人身,无法驱除,中蛊之人纷纷死去,最终部落还是逐渐消亡了。而那条水蛊母虫,也流落在外,遗祸人间。”严老大说完,轻声长叹,似是颇有感慨。
  
  “可这应该只是个传说吧?”杨复始终无法相信几千年前的一个离奇故事和眼前这腹水奇症能搭上边。
  
  “也许是吧。”严老大似乎仍然沉浸在故事之中,“但假使是真的,也希望世人不要错怪了那位舍身济世的大巫师。”
  
  “也许水蛊其实就是一种罕见的寄生虫,损坏了人的神经系统,让人出现异常的渴水症状。严伯伯,您以前治过这病么?” 杨复问道。
  
  严老大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只在书上见过,未曾治过。”
  
  “是哪本医书?能让我看看么?”杨复追问道。
  
  “不用急,到了时候,我自然会传授与你。”严老大说着,微微一笑。
  
  “噢。”杨复又问道,“既然是水蛊作祟,那你怎么知道那病妇经期下地干活,还有那贴药究竟是如何对症呢?”
  
  严老大一听,表情缓和了许多,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说道:“其实我是猜的。那男子一口南乡话,应是南乡人,而这南乡多种双季稻。前段时间正好是双抢时节,这早稻熟了可一天一个样,晚一茬都不行,割了早稻还得马上插上晚稻秧,这抢收抢种的一个月是农民最耽误不得的事情,全家男女老少都得下地。再看那病妇,脸黑皮糙,应该是干惯农活的,所以我就猜她一定是整月在地里干活了。至于那药方,是对水蛊之性而开。水蛊属水性阴喜寒,我便开了一剂辛温之药,能暂缓渴水之感。方中本应再加入鹤虱、雷丸两味小毒驱蛊之药材,以制水蛊之力,但怕那病妇体虚一时承受不了。所以,驱蛊之事,待过两天,视其身体恢复状况再定。”
  
  严老大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装了腹水的铅桶,“我今天冒险在神阙穴之上施针,也是希望排出的腹水能带出水蛊的残足,加以判定,以确定驱蛊之药的剂量。”
  
  听严老大这一番解释,杨复心里憋了半天的结算是解开了大半,唯有那水蛊一说始终有些疑惑。杨复心想,自己阅医书不下百册,却从来没见过关于水蛊的记载,还有那本记载着水蛊病症疗法的,要“到时候”才能给自己看的医书究竟是什么绝世宝典?这等奇症怎会如此简单,严老大肯定还有什么瞒着自己。
  
  严老大看出杨复心存疑虑,便说道:“小复,中华医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我自六岁习医,至今也难及万一。只要你肯学,我自当倾囊相授,只是……”严老大回头看着杨复,语重心长的说道,“只是你要谨记,本领越高,责任越大,否则空有悬壶之才,却无济世之怀,终将遭世人唾弃。”
  
  “对了,严伯伯,今天怎么没给那女的吃药前丸啊?”杨复突然想起严老大每次给病人把完脉配完药都会送给他吃一颗严家祖传秘法炮制的药前丸。
  
  这药前丸,相对正药而言,类似于古代中医所称的药引,是在服正药前服用,用以开窍通络、健脾舒胃之药,有助于正药的吸收,多为丸状成药。有些医术高明的医师药师,还能对症配方,用药前丸将所服正药之药力直达病灶,以达事倍功半之效。药前丸大多并无治病之效,但严家的药前丸却似乎能克百病,不少病人服后尚未服正药,其病症便已消去十之四五。但严老大送这药前丸也有三条规矩。其一,服药之人必须是由其亲自诊断,且确有病症;其二,病人可选择服或不服,但若要服,必须当面服下;其三,服过一次后,即不得再服。
  
  “嗯,此人在数年前来就诊过,已经服过我们的药前丸,不得再服。”严老大答道。
  
  “她现在都这模样了,还能认出她样子?”杨复疑惑不解。
  
  “脉象可知。”
  
  哈哈,完整版是我向大家表的决心。现在第一卷写得已经接近尾声,但如前所述,为了保证剧情尽量少bug,写到后面还需要对前面的剧情进行微调,所以不能写到哪发到哪。
  多谢数字兄,的确应该是事半功倍,我写反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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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情敌
  
  两天过去了,那病妇经过严老大的诊治,肚子瘪下去了不少,气色也好了些,只是还不能开口说话,也还起不了身,整天躺在床上。络腮胡子本是憨厚之人,这两天白住着严家的宅子,白拿严家的药,连一天三顿也搭伙在严家,虽然嘴上不善辞令,但心里对严老大已是感恩戴德。
  
  因为第二天要进货,吃过了晚饭,趁着太阳没下山,杨复和严涵在铺子里盘点存货,杨复点,严涵记。络腮胡子料理好老婆,便拿着个大扫把在铺子门口扫地。
  
  李爱华推着自行车和一个年轻小伙子有说有笑的来到了药铺门口。“小杨,在忙啊?”李爱华用她标志性的唱腔吆喝了一声。李爱华也算是药铺的熟客了,有事没事的到铺子里坐坐,能吃的吃点,能拿的拿点。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到药铺揩油,就连夏天煮酸梅汤,也到药铺来讨乌梅陈皮。给点药材啥的,还算是小事,反正严家施舍惯了,但每次李爱华一来便拉着人说东家长西家短的,这才是最让杨复头疼的。
  
  杨复一听这声音,还没转身见人,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咦,李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杨复应付了一句,转身见李爱华穿了一身警察制服,吃了一惊。这平时,李爱华都穿的很时髦,就算上班,也是到了局里面才换上警服。这是杨复第一次在公安局外面见李爱华穿警服。
  
  杨复说道:“李姐,平时在局里见你穿警服没觉得,现在走在大街上,才感觉不一般啊!”杨复这话倒不是刻意奉承,平时局里大家都穿警服,不显眼。但到了大马路上,满眼黑白灰蓝中,这一身军绿,再配上李爱华的相貌身段,确有几分英气。
  83式警服

  “小杨,别拿我开玩笑。”李爱华假装板起脸说道,却明显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哎,现在小偷太猖狂,偷东西都偷到公安局里去了,我现在也不敢把衣服放局里了,每天都穿警服上下班,这倒也省了事。”
  
  李爱华把自行车停在一边,走进药铺,见严涵正在盘存货,说道:“哟,怎么让严大小姐亲自上柜干活啦?”
  
  “李姐好。”严涵起身和李爱华打了招呼,“李姐,你今天把头发盘起来,搭这身警服,真挺好看的。”
  
  “是吗。”李爱华用手扶了扶发髻,杨复见到一小撮头发飘落下来,一丝尴尬的神情在李爱华脸上一闪而过。李爱华走近身来,拉起了严涵的手,显得特别亲热:“小涵啊,几天不见,又漂亮了,哎,年轻真是好啊。你李姐我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当年,我像你这年纪的时候,还成天在地里干活呢,你看我手上这皮肤,涂多少雪花膏也遮不住这晒斑。”
  
  杨复同情的看了一眼严涵,转身拿起账簿,幸灾乐祸的笑着对严涵说:“小涵,你陪李姐好好聊聊,货我一个人盘就行,嘿嘿。”说完,杨复便准备转身走开。
  
  谁知李爱华一把拉住了杨复,说道:“小杨,你别走,一起聊聊呗。”杨复顿时傻了眼,看来在劫难逃。
  
  严涵见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这,李姐,我这还有不少药材要盘,明天一大早便得进货。”杨复忙不迭的说道。
  
  “哎,也不差这一会儿。你过来,我跟你说的是正事。”李爱华硬是把杨复拉到柜台边,“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我先说你,小杨。”
  
  “李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了呢?”杨复赶紧打断李爱华,心想,该不是给自己和严涵来说媒的吧,都说她爱管闲事,但这管的也未免太宽了点,这两边都和她八竿子打不着,李爱华要是今天逼着自己表白,那就糗大了。
  
  “你奶奶交待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这招对象的事,就是照顾你的头等大事。你不想想,你奶奶一把年纪了,不想早点抱个曾孙子啊。”李爱华振振有词的说道。
  
  一听这话,杨复心里暗暗叫苦,奶奶啊,你这信口一句敷衍的话,竟然被她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杨复无奈的看了一眼严涵,见严涵低着头,似乎有些害羞,估计严涵也领会了李爱华的意图。
  
  完整版,陆续更新,看官们淡定喽~
  和李爱华一起来的年轻人,倚着门柱站在一边,上下左右不停的打量着药铺,似乎对药铺的装修摆设很感兴趣,但眼光却总是经意不经意的落在严涵身上。
  
  “小杨,我既然答应了你奶奶,这事我就会办到底。”李爱华继续说道,“本来我在局里也一直帮你留意着,但是说实在的,你家里条件不好,也没正儿八经的工作,要想找个吃皇粮的不容易。就说局里那个周珏,长得也不咋的,可心高的很,我们镇上的男小鬼,她都看不上,一心想嫁省政府的高干子弟,也就赵云那小子不知好歹,还在痴心妄想的想高攀。老古话说的没错,这婚姻大事首先讲的就是门当户对,你说对不,小涵。”李爱华冲严涵问了一句。
  
  严涵听着李爱华的话,觉得挺别扭,没做声。杨复也觉得,李爱华这话中的意思,似乎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我说小涵,小杨在你们家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要帮她留意着,有什么合适的姐妹,也给他介绍介绍。还有一件事,李姐一定得说说你,”李爱华轻轻拍了拍严涵的手,板起脸,摆出责怪的样子,“你和杨复现在都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出双入对的,你家里条件好,长得也漂亮,自然不愁嫁,但杨复可不一样。要是人家总看到你们俩进进出出的,谁还会和小杨谈对象啊,耽误了时间,害杨复打光棍了。”
  
  李爱华这话说得有水平,听着是为杨复好,实则是在暗示杨复,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听到这,杨复才明白,这李爱华哪里是来撮合他和严涵的,根本就是来拆散他们俩的!不禁心里一阵恼火。
  
  严涵也听不下去了,说道:“李姐,你就别替我们操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说完了小杨,轮到你了。”李爱华说着,把和她一起来的年轻人也拉到了身边,“光顾着说话,都忘了介绍了。这是我表弟,一直在杭州读书,学医的,刚毕业分配到镇上的医院,正式工,铁饭碗!”说到最后一句,李爱华的嗓门都高了八调,还有意无意的朝杨复瞥了一眼。李爱华把年轻人往严涵这边一推:“我看你俩年纪差不多,相貌也相称,好好处处。”
  
  这下,杨复算是彻底明白了,李爱华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又说给自己介绍对象,又说什么门当户对的,到头来就是为了把自己支开,把她表弟介绍给严涵。杨复心里酸酸的,说不清的感觉,既有醋意,舍不得严涵,又有些豁达,似乎觉得要是严涵能和合适的男人过上好日子,对严涵好,自己也摆脱了情结。
  
  “你好。”严涵礼貌的向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打了招呼。
  
  “你好。我叫莫飞,很高兴认识你。”年轻人文质彬彬,戴了一副崭新的金丝眼镜,头发整齐的四六分,穿着一身熨的服服帖帖的白衬衫,藏青西裤。看得出,是花了心思打理了。
  
  李爱华掏出一张电影票,递给严涵,说道:“小涵,我这有张票子,明天晚上7点20分,《少林寺》,是香港公司拍的,主演是个叫李连杰的小伙子,看电影院门口贴的画报,可英俊了。你可一定要去看,这票子我可花了不少心血才弄到!”
  
  对于自小浸淫在革命战争电影中的人们来说,《少林寺》这部难得一见的武打片,已经被传得家喻户晓,尽管绝大多数人都没上电影院看过,但茶余饭后都会拿出来侃上一番。据说《少林寺》在省城上映的时候,电影院场场爆满,一票难求。要是谁上了电影院看上一场,必定余音绕梁,那兴奋劲十天八天也消不去。
  
  杨复对《少林寺》也是垂涎已久。之前《少林寺》在省城上映的时候,他便盼着镇上的电影院也能放,有事没事去电影院门口晃,指望着电影预告栏上能出现“少林寺”三个字。可好不容易盼来了,这8毛钱一张的票价着实比普通电影高出不少,又让杨复望而却步了,到现在也没舍得花钱去看。
  
  杨复此时一听到电影《少林寺》,下意识的一激动,眼睛盯着李爱华手中那张土黄色打着蓝色时间印戳的小纸片。
  
  “李姐,这票子挺贵的,怎么好意思呢?”严涵心里明白,李爱华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一张这么抢手的电影票,这莫飞手中肯定有一张座位连着的电影票,这是安排机会让他们见面呢。严涵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杨复一直想看这电影,就先收下,让杨复去看吧。严涵看了一眼杨复,接过了电影票。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小涵,记得一定要去看!” 李爱华临走前也不忘再强调一番。
  
  看着李爱华和莫飞离去,严涵总算松了一口气了。看着手中这张电影票,严涵心想,要是明天李爱华知道坐在莫飞身边看电影的不是自己,而是杨复,肯定气得七窍生烟,自己得先想好应对的借口。
  
  “这姑娘怎么样?喜欢不?”李爱华问道。
  
  “挺喜欢的,长得漂亮,气质也好。”莫飞挠挠头,答道,“不过她和那个杨复好像挺好的,对我好像没什么意思。”
  
  “傻小子,那杨复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帮工,论家境、论长相、论工作,哪一样比得上你?”李爱华不屑的说道,“杨复也是明白人,有自知之明,不会和你争。你自己得加把劲,姐姐我也会帮你暗中撮合。”
  
  “噢。”莫飞又挠挠头,嘿嘿的笑了起来,似乎已经开始憧憬自己和严涵双宿双飞的景象了。
  
  杨复看着李爱华和莫飞走远,但不知为何,隔了那么远,耳中还是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两人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李爱华说的也未尝不是事实。”杨复在心里宽慰自己。
  
  杨复又回到柜台里,准备继续盘货。“咦,这头发……”杨复看见了刚刚李爱华掉落在柜台上头发,捡起来仔细端详一番,“看来这李爱华病的不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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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传染
  
  杨复拿着李爱华的头发仔细的端详着。
  
  “看这头发,能瞧出病来?”严涵疑惑不解。
  
  “嗯,你看这头发是什么颜色?”
  
  “黑色,有点偏黄。”
  
  “你再仔细看看。”杨复拿出放大镜,对着头发的根部,“看出什么颜色没?”
  
  “咦,怎么好像是紫红色的?”严涵更加不解了,“那这是得了什么病?”
  
  “还记得三年前当时我怎么当上这个兼职法医的么?”
  
  “记得啊,就是那个警察遇害的案子啊。”
  
  严涵说到的这个遇害的警察,就是当时和公安局现任局长张建国、刑队队长郑大志一起被称为“三驾马车”的雷浪。这一案件,以及前后发生的离奇之事,轰动一时。
  
  大约在三年前,在紧挨着君山镇的一个村庄里,陆陆续续的有人得了怪病,得病的人都嗜水如命,像吸鸦片一样,病症发作起来,怎么喝水都不解渴。由于水喝的太多,不少人还出现了水毒症,全身浮肿,瘫软无力。后来,二十几个症状类似的病人都汇集到了县里医疗设施最好的君山镇的县人民医院,还请了省里的专家来会诊。可是还没等会诊的结果出来,这些病人就一个个死去了。由于死的人太多,而且据说有可能是人为的投毒,公安便介入调查,时任刑队队长的雷浪就是调查组的组长。
  
  当时李爱华是雷浪的女朋友,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本已定好了大喜的日子,却被这案子耽搁了。由于牵涉到二十几条人命,雷浪又是个天生的工作狂,没日没夜的调查。先是在医院调查,一呆就是几天几夜,而后又到死者村庄,挨家挨户的询问。
  
  就这样雷浪没日没夜的干了三个月。李爱华见着雷浪日渐憔悴的样子,心疼的紧,有一天硬拉着雷浪来严家药铺,想让严老大给他配一剂调理滋养的药。雷浪正要跨进药铺的大门,却突然晕倒在地上。杨复当时正好在铺子里,立马背着雷浪去了医院,可到了医院,雷浪已经没了呼吸。后来,张建国、郑大志都闻讯赶到了医院。当时大家都以为雷浪是操劳过度,身体不支而死,可杨复却把一簇头发放到了张建国的手心,说可能另有死因,并让医生检查一下雷浪的后腰。当时大家都将信将疑,但正好有一名姓潘的老医生在场,他对雷浪的死亡原因似乎也有疑虑。于是他便让接诊医生翻转雷浪的尸体,仔细端详一番,并未看到有任何伤痕或淤青,而后又轻轻按了按后腰部位。结果这一按,让那位医生脸色突变,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颤着声音,说了三个字:“肾……没……了。”
  
  这案子到这里便没了后话,据说是为了避免引起恐慌,上面封锁了调查结果。而李爱华作为雷浪的未婚妻,多少得了些消息,说雷浪对案子的调查材料都神秘失踪了;之前死的二十几个人的尸体被秘密运往省城,准备解剖验尸,可在半路上连尸体带车子也都神秘失踪,半个月后在君山镇县人民医院门口发现了什么事情也不记得的驾驶员和两个押车的。
  
  雷浪的死对李爱华打击挺大,整整半年没怎么开口说话。但是从悲伤的沉默中恢复后,李爱华却似乎突然练就了一副钢唇铁嘴,成了远近闻名的长舌妇。那些所谓的秘密,在若干次闲唠中,拼拼凑凑的都传到了杨复的耳朵里。
  
  杨复在这案子之后,得到了张建国的赏识,正好公安局也一直没有法医,便让杨复当了局里的兼职法医。
  
  “李爱华这头发,和当年雷队长去世时的头发一模一样,连根脱落,发根紫红。”
  
  “啊!”严涵不禁一惊,“难道李姐的肾也……”
  
  “现在也不能下定论,可能有其他情况,但这病症源头一定是肾脏。所谓发为血之余,而肾藏精、精化血,所以中医说,‘肾,其华在发’,就是这个道理。如果肾脏腐溃,则会导致津液浸血,出现毛发紫红的症状。”杨复看了一眼柜台上的头发,若有所思的说道,“只是我一直不明白,按理说肾病应当是有一个发病的过程,而且大多会出现脸色蜡黄,全身浮肿之状,可为什么雷队长当年在死前毫无症状,而现在李爱华也是如此。”
  
  “那我赶紧去通知李姐,让她马上去医院检查。”严涵伸手准备去拿桌子上的头发。
  
  杨复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严涵的手,“别动!”
  
  严涵惊愕的看着杨复,“怎么了,复哥?”
  
  “这病可能会传染!当年雷队长有可能就是在调查案子的时候,接触死尸被传染了。而李爱华是雷队长未婚妻,平日里接触的多,说不定也是被传染的。”杨复说着,把柜台上的头发一根不漏的装进了一个玻璃瓶,“我们还是小心点。”
  
  这时,莫飞突然急冲冲的跑进药铺,惊慌失措的喊道:“快,快,快救救我表姐,她昏倒了!”
  
  杨复顺着莫飞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李爱华躺在路边,自行车倒在一旁。杨复赶紧跑上前去,扶起李爱华,见她刚刚还红润的面孔此时已变得蜡黄蜡黄,眼眶外凸,脸颊则像塌陷了一般往内凹进,与刚刚谈笑风生的样子已是判若两人。这样子与当年的晕倒在药铺门口的雷浪如出一辙。杨复轻轻的按了下李爱华的后腰,果然不出所料,所按之处松软垮塌,有如败絮,根本触不到肾脏所在。
  
  “赶紧送医院!”杨复说着,一把扛起了李爱华,往医院跑去。严涵一脸焦虑的紧紧跟在身后,心里禁不住担心,杨复可千万别染上这病。
  
  十五、宿命
  
  杨复和严涵从医院回到药铺,已是晚上。李爱华还在急救室抢救,但情况似乎比当年的雷浪乐观。
  
  杨复急匆匆跑进书房,把李爱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严老大。“严伯伯,她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我也不清楚,你回去查查典籍,看看书里有没有类似的记载。”严老大不紧不慢的回答杨复。
  
  严老大的回答,倒是出乎杨复所料。一者,一口说绝了自己不懂;二者,说白了自己也不感兴趣,杨复你自己查。
  
  “可是,严伯伯……”
  
  “小复,你好几天没回家了吧,你脸上的伤也都退了,该回去看看奶奶了。”严老大似乎确实不想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便岔开了话。
  
  “噢,那我一会就回去。”杨复知趣的说道。
  
  杨复离开了药铺,一路走,一路还在想着李爱华、雷浪还有那二十几个得怪病死的人,总觉得这些事似乎有什么关联,而这其中的秘密似乎被人刻意的掩盖着。严老大在对待大腹妇女和李爱华的事情上,似乎有意的在对杨复回避什么,这种相似的态度不禁让杨复怀疑,难道腹水症和李爱华的病也有什么关联么?而且两者都有渴水之症,这其中又是如何关联的呢?还有,雷浪和李爱华都是到了严家药铺后发病的,这仅是巧合还是……
  
  想着想着,还没理出个头绪,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前。透过窗,杨复见屋内一片漆黑,“咦,奶奶应该不会那么早睡觉啊?”平日里,都是杨复先睡,奶奶关了电灯,在窗前的小台子上点一支蜡烛,做一些针线活,一直到深夜才睡。
  
  杨复打开电灯,一眼瞥见桌子上放着的大饼油条和豆浆,这不是自己离家前给奶奶买的早点么,怎么会还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呢?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杨复赶紧走到奶奶床前,见床帘严严实实的盖着,床沿上还洒落着一些黑色粉末。杨复正想掀开床帘,突然听到奶奶的声音。
  
  “复儿,很晚了,奶奶已经睡了,你也快关了灯,睡吧。” 听得出来,奶奶虽然强打精神,但声音颤颤巍巍,显然有病在身。
  
  杨复掀起了床帘,眼前一幕让悲伤、心痛、甚至惊愕一起涌上心头。几日之间,奶奶似乎苍老了许多,原本一头黑白交杂的头发,现在却变成了满头银丝,蓬松散乱的盖着额头。奶奶颤悠悠的抬手,想挡住漏进来的灯光。瘦骨嶙峋的手上,布满了褶皱和大大小小的褐色斑点。
  
  “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杨复握着奶奶的手,跪倒在床前,两行泪珠划落脸庞,“都是复儿不好,这么多天扔下你不管。”
  
  “傻孩子,奶奶年纪大了,本就该这样。”
  
  “奶奶,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奶奶没病,躺着养养身子就好了,用不着到医院去花那冤枉钱。”
  
  杨复搭着奶奶的手脉,发现脉搏极慢,但沉稳有力,并无紊乱,确实不像生病之状。“那我让严伯伯来给你把把脉,开点补药。”
  
  “不行!”奶奶一听杨复要去找严老大,突然激动起来,猛的一挺身,似乎是用尽全力般的大喊一声。随着这一声大喊,只见奶奶脸上、手上的皮肤下顿时浮现出白色绒须,纵横交错,犹如血脉一样,似乎还在有节奏的缓缓蠕动。
  
  “奶奶!这……”
  
  奶奶一见白色绒须浮现,立马深吸一口气,平缓情绪,躺下身去,白色绒须也随之隐去。奶奶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复儿,你今天看到的,一定要守口如瓶,否则我们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奶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那些白色的是什么东西?”杨复从来没有在医书中见过类似的记载,而且直觉告诉他,虽然奶奶的体质那么虚弱,但应该不是这白色绒须的缘故,恰恰相反,奶奶的脉象与这白色绒须的蠕动节奏十分一致,这白色绒须似乎是在保护甚至驱动着奶奶的生命。
  
  “复儿,你也长大了……”奶奶一句话没说完,忍不住咳嗽起来,白色绒须又浮现出来。奶奶缓了缓气,继续说道:“很多事情,我一直瞒着你的爷爷,瞒着你的父亲,我不想再瞒着你了。”
  
  “是什么事情?”
  
  “杨家的宿命!你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因为这宿命而离开。”
  
  “杨家的宿命?究竟是什么宿命?还有我的父母,爷爷,你不是说他们都是在69年那场特大洪水中被冲走的么?”一连串的疑问顿时涌上杨复心头。
  
  奶奶摇摇头,“你的梦,”声音轻了许多,似乎体力不支了,喘了口气,“就是这宿命……宿命的源头。”
  
  听奶奶这么一说,杨复回想起来,隐隐觉得他对梦中那个中年男子,似乎确实有一种亲近之感,难道那人便是杨家的祖先?但这个梦所开启的宿命究竟是什么?
  
  奶奶张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经发不出声来,轻喘着气,闭上了眼睛,白色绒须也慢慢隐去。
  
  杨复赶紧搭了搭奶奶的手脉和颈脉,未见异象,知道奶奶是因为极度虚弱昏睡过去了。
  
  杨复怀着一肚子的疑惑,躺在床上。从小到大,每次躺在这张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怪梦都会若隐若现的出现在脑海中。但是今天,杨复想努力的去寻找那个怪梦,却似乎感觉总那么遥不可及。
  
  大清早的,自己顶一个!
  哥顶的不是帖子,是寂寞!
  俊哥果然很俊,晚上一定更!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没有做那个怪梦,杨复略有失望的揉了揉眼睛。窗外已是阳光明媚。杨复掀开奶奶床帘的一角,见奶奶双眉紧锁,仍然在昏睡。杨复赶紧搭上奶奶的颈脉,见脉象平稳,而且似乎比昨晚更有力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杨复坐在窗前,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纷纷繁繁的冲上脑门,女尸被盗、地穿花钻进了自己体内、大肚子怪病还有李爱华的怪病直到奶奶的怪病,还有奶奶说的“杨家的宿命”。杨复只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自己发生,但却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
  
  杨复越想越烦,只觉的胸中似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蓬勃欲出,真想大吼几声,将身边这些桌椅门板全砸个稀巴烂。就在这燥热难耐之时,杨复突然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凉,从后背升起,随即泛遍全身,将刚刚那股燥热顿时冲刷的荡然无存,心情也随之平复下来。
  
  杨复平静下来后,细细回想,这寒流应当是地穿花所引起的,像严老大说的那样,平时宿于肾脏,不时的出来折腾一番。只是这股火气,已经不止一次的出来犯事,却不知从何而来。不过此时已没工夫来考虑这些事情了,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搞清楚奶奶的情况。但奶奶极力反对自己去找严老大,可能是不想让这白须的秘密外传。的确,一旦找严老大问,他自然会想到奶奶身上,但到医院找个医生问问,应该不会有问题。杨复想到了潘老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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