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明末女天官——《诡明》

  明末女天官:《诡明》简介
  
   传说中的且兰古墓竟然发现大批汉军的尸骨,明京师的地下莫名出现若干曲折的洞道,长熄的北镇抚司大牢禁狱的灯火忽然亮了。夜半更深,老者指着女孩狂喊:“是你,就是你!”天明时,一双眼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神采变为瞎子。何以神宗对盗掘显陵的太监陈奉视若无睹,天官因何而来?一切答案尽在《诡明》。
  
  
  
  第一部:愚公奉婆
  
   楔子
  
    明,万历三十八年。
  
    京师的街头巷尾在经过热闹喧嚷后,渐渐隐没在初染暗蓝的夜妆中,偶尔几声犬吠与百姓的喧闹会打破此时的宁静,客栈酒家须臾挂上的红色灯笼也似乎给这个夜增添了些淡淡的暖意。
  
    一阵孩童的喧嚷声传来,在城内残墙破瓦的一角,四五个大孩子正抡圆了手臂使劲扔出手中的石块。
  
    “野狐狸,是野狐狸,打死它。”
  
    “快打,快打!”
  
    被孩子们围住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纯白雄狐狸,那狐狸一身雪白皮毛不见半点杂纹,瞪着孩子们的双眼冒着寒光,眼神带着怒意。
  
    就体型来说,这白狐比其他狐狸大了许多,再若仔细看上一眼,就会发现这狐狸的头顶竟长着一颗如樱桃般大小的红色圆瘤。尽管这一刻已是夜色初上,孩童们也没放过它这奇异之处,不时地捡着身边的碎石向着狐狸头部打去。
  
    雄狐抖抖身上的皮毛,左右移动着步子躲避向它砸去的碎石,似乎它的脚上有伤,闪躲起来格外吃力很是困难,不一会,它浑身的白毛已渗出点点泛红的杂色。雄狐被砸急了眼,张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对着顽童们一阵低吼。顽童们吃了一惊,有几个甚至打了个冷战,这手下一缓的功夫,竟叫这白狐脱出了包围圈向着远处跑去。
  
    缓过神来的孩子们,哪肯就这么放过这只罕见的白狐,于是顾不得天黑,只管追着艰难跑动的白狐不肯罢休。
  
    想是一番跑动白狐腿脚吃疼,索性在一处断壁下停住脚步与顽童们对峙。这四五个孩子眼见白狐受伤心里兴奋,如何能在这时放过它?又是捡石头又是捡木棍的对断壁下的白狐缩小着包围圈。
  
    “呜哇!”“呜哇!”
  
    一阵婴儿的哭叫声在这时响起,孩子们一愣,只觉得这黑夜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刺耳恐怖,当即舍了白狐四散而逃。
  
    那受伤的白狐眼见顽童们跑的一干二净,并未急着逃开,而是舔舔受伤的那条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用嘴叼开断壁之下的几块残瓦,露出了被抛弃在此处的一个女婴。
  
    女婴紧攥着小手一味的啼哭,白狐凑近她的身子轻轻嗅了一下后,厌恶的一扭头脚步颠簸地走开,隐身于黑暗的墙角处静静伫立。
  
    好一阵子过去,也不知是夜色深沉寒气重冻晕了女婴还是她哭的实在累了,哭声渐渐没了,隐没在墙角处的白狐这才走出重又回到女婴身边。
  
    双眼看着女婴,似乎是在仔细打量着她,而后,白狐张开嘴叼起包在女婴身上的襁褓,慢慢走进深黑色夜幕笼罩下的京师。
  小心翼翼地躲闪着身子,白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幸好口中叼着的女婴不再啼哭,夜幕下的白狐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很快,它看到一间客栈外有人正卸着“苏”记标识的货物,于是将襁褓放在地上,张开口轻咬了下女婴露在襁褓外的小胳膊,随即飞快隐没在街角的黑暗中。
  
    “呜哇。”
  
    女婴被咬的疼痛醒过来一阵啼哭,惊动了不远处卸货的人。
  
    “怎么回事?”一个女人自马车中下来,看着声音传来处问道。几个伙计忙放下手中货物走过去查看,遂发现了地上的女婴,于是冲着那女人喊道:“夫人,是个弃婴。”
  
    女人犹豫了下,缓步走过去抱起女婴,寻思了下打开襁褓仔细瞧着。
  
    “是个女娃儿,这小模样多稀罕人,怎么就扔了呢?”她皱着眉,随即用手摸了下女婴的小腹,看向身边的伙计说道:“叫人快去这附近寻个奶妈子,这孩子扔在这里也不知道多久了,再不吃点奶水还不饿死。”
  
    看着女人抱着女婴走进客栈,墙角处的白狐这才一瘸一瘸地走了。
  
    数日后,一行车队自京师城门缓缓驶出,车上涂有醒目的‘苏’字标记。想来这行车队并没有什么要事,是以行走速度极为缓慢。入夜,车队歇息,一只巨大的纯白狐狸出现在黑暗中,瞪着车队它悄悄潜入,鼻子不停轻嗅着。像是找到什么,它轻轻一跃,跳上一辆马车的车轮处,用两条后腿支撑起巨大的身子,前腿搭在车窗边,用牙咬住木制车窗的木扣,一点点地将车窗拉开。
  
    车厢内躺在襁褓中的女婴正瞪大眼睛四处张望,眼见车窗处有个狐狸头伸进来,颇觉得好玩,两只小手的十个指头不由一个劲地动弹,嘴角也向上微微翘起,嘴里发出“啊”“啊” 的声音。
  
    脑袋用力将车窗向一侧顶开,一纵身,白狐已跃进车厢轻伏在女婴的身侧。女婴并不知道身旁潜伏着怎样的危险,不哭不闹,只看着浑身纯白的狐狸翘着嘴角不停的“咿呀”。白狐的眼睛时而看看女婴时而看看窗外,直到原本乌云密布的夜空在打了几个闷雷后变得宁静,它才站起身再次看向女婴。
  
    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女婴的脸,白狐飞身一跃跳出车窗,扎进了黑黑的夜色中。
  车队中没有人发觉这只狐狸的踪影,而不远处山头一个身着墨衣的老者却在此时露出了一丝窃笑。
  
    轻轻拍了拍怀中约莫四岁的幼童,老者喃喃道:“奇......奇!那该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白狐......”
  
    “阿公,我困。”幼童合着双眼困倦地说,老者轻叹了口气,抱起幼童说道:“阿瑟乖,我们这就找地歇息。”说完抱着幼童向着不远处歇脚的车队走去欲求个方便,哪知这家女主人甚好说话,不但给爷俩腾出一辆车子歇息,更有茶水食物热情招待。
  
    眼见主人家客气,老者便与车队的伙计闲聊起来,就听那伙计说到本家夫人前两天在京城里捡了个丫头带在身边。皱皱眉,老者眼里闪过一丝惊奇,当下装作困倦带着幼童进了车厢再不闲聊。
  
    夜深人静,幼童及车队中的伙计都已睡熟,老者起身悄悄走向那放置女婴的车厢。
  
    轻轻推开车门,老者就见一脸畔红彤彤的女婴正睡得香甜,在那女婴身边竟还落有数根纯白色甚是细长的毛发。蹑手蹑脚的进了车厢,老者捡起几根白毛用大拇指与食指轻搓着,皱皱眉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又将白毛放置在鼻下细细一闻,脸上终于有了肯定的表情。
  
    看了眼睡得正酣的女婴,老者悄悄下了车厢向着爷孙俩歇脚的车子走去,无意间撇了眼黑暗中的远山,老者停下了脚步。
  
    远处似乎有白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时不时地闪现。
  
    皱皱眉,老者嘟囔了句:“怎么还不快走?还在留恋些什么?”
  
    白了眼远山,老者悄悄爬进孙儿歇息的车厢,轻声叹了口气陷入沉思,没人知道这老者竟躺在车中一夜未睡。
  
    第二天清晨,老者抱着孙儿告辞,临行前求来这户苏姓人家的落脚处,只说昨夜的款待很是感激,日后如有机会定当登门拜谢。一番絮叨后,这才抱着孩子离去。
  
    十六年后天启六年,努尔哈赤率兵南下,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大明局势动荡不安。
  
    此时,京师竟连连出现怪事。
  
    先是巡夜更夫惨死街头尸身于一夜间尽数腐烂露出森森白骨,而后更有人看见夜深人静时有身影窜动捕捉猫、狗为食。先时也曾误认作是饥民肚饿捕捉猫狗进食,至后来街头巷尾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竟无端死去,尸身俱于一夜间化为白骨腥臭无比,才让人惊疑事情诡异。
  
    及后,棺材铺生意突然间兴隆,收敛的尸体却多是瘦骨嶙峋全身只剩一层皮包裹的骨架。有那好事的仵作验看,死人不是内腹空空五脏六腑尽数消失,就是肚腹肿胀的像个球一般,刀子隔开一股臭气溢出,再看肚腹内,也是空空的没有一物,只看得人惊骇无比。
  
    顿时间,京师的街头巷尾不知不觉笼罩在一层恐怖之中。
  
    大敌临近,此事虽引得百姓恐慌,但是朝中重臣的目光全都盯着南下的努尔哈赤大军的脚步,自无暇他顾,于是朝中有人暗中压下此事,知会东厂与锦衣卫清查,一时间东厂与锦衣卫身影频频现身于京师之外。
  一 苏姓人家
  
  
  
  
    山风习习,月光皎皎。
  
    阴密的山林中,清新湿润的气息飘荡在寂静的山间,苍茫黑暗的山林在月色映照下,显得古板而又阴森。
  
    我抬头看了眼高悬于夜空的月亮,又看了几眼月光投射下地面树木的阴影与角度,估算着这一刻的时辰。
  
    该是子时刚过吧。
  
    这是天启六年的光景。
  
    就在率兵十三万之众的努尔哈赤于宁远之战中中炮负伤退兵后不久,我与苏记茶庄伙计水封、同乡杨效章三人奔走在远赴贵州的旅途中。一来为了寻找深山中的珍惜山货,二来也是想亲眼目睹下云贵闻名的黑毛茶及苗、土、侗等人家聚集的秀丽贵州。
  
    我叫苏茉莉,原是一个不知父母家世的孤儿,当年被遗弃在京师街头,正巧被前往京师贩茶的泸州苏氏夫妇发现,见我啼哭不止苏夫人动了恻隐之心,遂将我抱走带回他们位于泸州的家中。
  
    说来也怪,原本旧疾缠身的苏夫人,在抱我回家后不久病竟渐渐有了好转,更于次年痊愈,乡里的卖药郎中连连称奇,苏夫人大悦说是借了我的喜气便认我做了义女,更以她极喜爱的茉莉花做我的名字,我便有了苏茉莉这样的名字,更被留在泸州苏府的宅子里养着,这一住竟住了十六年。
  
    或许我真的有些喜气吧,自我被苏家带回,原本只是小本经营的苏家茶铺生意居然渐渐兴隆,及后越做越大,直发展到现在地方上都很有名的茶庄。
  
    生意、家道兴旺,乡里间纷纷传言我是个旺女,生就旺夫兴宅的命,苏氏夫妇闻言对我更是溺爱,平日里非但衣服寝食都跟兄长孝霖一般对待,便是府中那极少对人敞开的书斋也总是向我张敞着。在他们心中,只怕我这个捡来的女娃儿与他们亲生的儿子孝霖并无两样。可惜,名为旺女的我始终不知道那个大我三岁的兄长长什么模样。
  
    听娘说,孝霖四岁时就被爹抱去京师养着了,爹说那里是天子脚下,人脉强关系硬,想要自家孩子出人头地必要离天子近沾些贵气才好,穷乡僻壤的便是想要出头也是难上加难,就算祖坟冒了青烟只怕也会横生出许多枝节。于是,茶庄便在京城里开了家分号,因为孝霖是亲子又是长子,才过了一年便将京师里那间苏记茶庄改作总店,而将本家的泸州买卖变成了分号。
  爹、娘时不时地在两地间来回走动,使得本就孤单的我更是寂寞。想是娘很快发觉了我的尴尬处境,忙从茶庄找了个与我年纪相仿身强体壮的伙计水封陪我玩耍。有了水封的陪伴,泸州的日子也有趣多了,很快,以往总是孤独坐在房中的我,就在水封的带领下跑遍了整个乡镇,便是哪条街上有哪些铺子,哪间铺子做着怎样的买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每每玩得痛快,心里只不知什么是愁,随着年岁一天天大了,读书识字渐多,那些流传在乡间的流言也会时不时地挤上心头,让我贪玩的心总会生起一丝丝细小波澜。于是,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虽然很想遗忘那些被遗弃的过往,可是每当一个人守在书房看书时,难免会思量被遗弃时的京师会是个怎样的地方,我的生身父母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将我丢在街头......
  
    想的多了,性子便不再像幼时那么好动,无忧无虑,整个人也会有意无意避着所有人,尽可能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看那些泛黄的书籍打发时间,更会因书籍上各种奇异的记载而心旷神怡。赶巧镇上一家典肆(古代的当铺)缺些人手,那老爷子平日里跟爹关系又不错,于是我便央求了娘跑去典肆帮忙,在那老爷子的熏陶下见识了不少宝贝,也略略知道了些品宝与识宝的技巧。
  
    水封很是迁就我这个与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知道我的喜好,私下里他总时不时地去外面收集些府里没有的书给我看,后来更会从走脚的人那里听些稀奇古怪的事转述给我,比起爹、娘,远在京师不知底细的兄长,水封的所作所为更能让我开心快乐。
  
    十六岁这年,我原本以为日子又会如平常一样在无所事事中被打发,可惜这一年爹的脾气大变,府里的开销也是剧增,我只不知道这日子怎么会变的这么烦乱,却不知道那改变的缘由竟是因兄长而起。
  
    爹将兄长留在京师原本是想他好好读书讨个功名好光宗耀祖的,哪知道兄长竟十分喜好拳脚一身拳脚功夫了得,虽年纪尚小竟被招入锦衣卫做了官。似乎很受上司看重,兄长只几年间便由当初一个小小缇骑被升为总旗、到百户,再到从千户及至现如今正五品官位的十四所千户之一,在锦衣卫之中声名大噪。想想也是,他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就成了十四千户之一,若是没有名气那反倒是怪事了。不过这也看出了他一身功夫的确了得,否则以他的年纪如何做得住那么高的官位。
  
    正五品的官位,又加这锦衣卫的官职是世袭的,爹高兴都来不及,自然少不了花钱打点那些京师中的大员们,想帮兄长把官路铺得更平稳些,哪知这就触了兄长的晦气,据说两个人因此在京师吵过很多次,爹更因兄长在京师跟移宫一案之中的王安旧党有些牵扯而动怒。
  
    王安虽死,可是还有人提心吊胆生怕往事暴露再见天日,少不得对那些旧人暗中铲除。兄长虽然身居要职,可是现在世人皆知东厂乃是魏忠贤的天下,便是锦衣卫也要对他恭顺有加,兄长跟那些旧臣们藕断丝连便是犯了魏忠贤的忌讳,那家伙一翻脸别说官没了,就是命丢了也都是可能的事。于是,京师里的爷俩几乎成了仇人,娘只得三天两头地往京师跑着劝解,先时还是十五、二十天回来一次,及后便要一个多月才得相见。
  
    家中没有长辈照看,茶行的生意又有管事的照料,书斋中的书早已翻得快掉了页,无所事事中我便于街头巷尾间寻些稀奇的书籍看看,这一寻,竟走到了隔壁的寡妇杨大娘家里。
  这杨大娘家里的书籍颇多,都是她膝下一双儿女闲时翻阅的。看着杨大娘家的书屋,倒有几本我从未瞧过的,不由跟杨大娘说了些好话,就借着她家的屋子看了起来。时间一长话一多,也就知道了些杨大娘家里的事。
  
    这杨家原是姐弟二人,家中有些积蓄,却不想祸不单行竟于数月间败落了。那姐姐原叫杨素云,弟弟叫做杨效章,都于去年年头上订了亲事,这本是两桩好事,哪想到竟生出两桩祸端来。
  
    先是素云出阁,那许配的人家原说就在方圆百里内,等到接亲来时,才知道已经搬去重庆府。带着女儿一番奔波到达重庆府成亲,人刚回转泸州不过两三个月,重庆府那边的人便捎来消息说素云的丈夫因与东林党人(明末以读书人为主的政治集团)相识,被东厂盯上惹出不少麻烦来,急需花些钱打点。眼下夫家那边的钱已花了不少,周转极是困难,希望婆家能在此时帮陈帮衬,于是杨家一番忙碌捎去了些银子,那边却再没什么动静来。心里挂念女儿女婿的安危偏又惧于东厂权势,只怕这时擅自跟那边联系会惹来什么麻烦,杨大娘自然就不知道素云丈夫的事情究竟打点的如何。
  
    素云那边的事才搁下,杨大娘就急急忙忙为效章筹办婚事,一来图个喜兴想冲冲家里的晦气,哪知这亲事到头来竟成了祸事。
  
    娶妻进门这原本是件大吉大喜的事,哪知娶进府门的妻子过门仅仅半个月竟一命呜呼了。杨大娘说这女人刚进府的第一夜便脸色青紫推说身体不适不肯跟效章圆房,效章也只道她真是身体有恙并未难为她,哪知就这么耗了半月人竟说没就没了。不说效章空娶了件嫁衣有多晦气,那婆家人却在这时闹上门来非说这女儿就是被他们杨家给害死的。那女人已经死了,再怎么说理都没用,杨家生怕这一闹影响了家中的名声,便又借了一笔钱打点了那户人家好说歹说才将事情压下。
  
    后来才知道这家人的女儿原本身子骨就是极差,她家人为了给她治病花去不少积蓄,眼见她病根怎么都除不去便不想再掏这冤枉钱,心想着赶紧许个人家嫁了冲喜或许这病就慢慢好了,再不成这钱也让那夫家人去掏。那女孩原本就是个病秧子,天天靠着药罐过活,刚嫁过来哪敢就叫杨家知晓她的事情,自不敢提什么买药来吃的话,这才加重了病情一命呜呼。这原本婆家人心知肚明的事,却反怕杨家找上门寻他们的晦气,便先来这边闹事使得杨家不得不咽下这个哑巴亏。
  
    受了这样的气,那杨效章怎么都不肯再谈亲事,这杨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很是紧张。
  
    听杨大娘讲完她家的事,心里也为这杨家的遭遇感慨了一番,这时又听到她说那总是走南闯北的儿子杨效章欲前往贵州司寻找山货倒卖的计划,我的心便微微一动。
  
    本家便是做茶行的,在家中总时不时地闻闻茶香喝喝清茶,对茶道方面也算是知之一二。官家有令湖南茶不得越境私贩,心中便早有见识下这湖南黑茶的念头,更想前往那里见识下书中描写的青山绿水,怪石奇峰,竟对杨大娘提起的杨效章之行很是憧憬。
  回到自己家中,我便天天盼着娘回来,指望着说些好话能跟着杨家小哥一起去趟贵州,左盼右盼的,娘没回来却等到了一封娘的亲笔信。
  
    打开信才知道,京师中出了怪事,朝廷派人暗查,这锦衣卫派出了几拨人查案,每一个出去都杳无音讯不知死活。这等棘手的案子,别人推还推不干净,哪知竟被兄长给接了去。这不是愁人吗?就算他功夫再好手段再高,也难免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因为这事,爹跟兄长又吵了一架,兄长竟负气离开了京师,借查案之名不见踪影,当真是急坏了爹娘。娘终究是放心不下京师的兄长,与爹一起留在京师等着任何有关兄长的消息,说这一阵子只怕回不来,叫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冻着饿着,有什么事只管直接去京师寻她和爹或者叫人捎信去也可。
  
    想想眼下东厂得势,那东厂督主魏忠贤与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臭气相投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这心里少不了为这个做了锦衣卫千户的兄长而心烦。十几年不见,只不知这个兄长是什么模样,什么脾气,是不是跟其他锦衣卫一样脾气暴躁、不分好坏、丧尽天良。
  
    闲在宅子里无趣,我便找来水封将心事一股脑地讲给他听,就见水封一脸诡笑说道:“小姐,现下老爷、夫人均不在府上,想要偷偷溜出去玩不趁着这时候还等什么时候?”
  
    闻言,我苦笑道:“要是爹娘知道了可怎么办?”
  
    “咱们赶在一个月之内回来,他们一定不会发觉此事。现在他们的心都挂在京师的少爷身上哪有时间理会泸州的事?”
  
    想想水封说的在理,而我的心又早飞到了贵州,不由得两个人一合计,先写了封让爹娘宽心的信托人捎去京师,然后水封去打听了杨效章的行程,我再谎称身子有恙养病在家不见客从内院销上了门,翻过院头带着收拾好的包袱,便与水封一起躲在去往贵州的要道上等着那杨效章。
  
    待我们两个看到孤身上路的杨效章,忙跟了上去,一番客套后便一起行路,直等到太阳落山这路都走得很远才告诉他我们两个是偷跑出来的。
  
    那杨效章气得一个劲地跺着脚,好在生气归生气,邻里街坊怎么都要照顾着,眼见送我们回去他便误了许多事,架不住我们两个在旁煽风点火甜言蜜语的,索性心一横便答应了这趟出行带上我们两个。于是,我便再不需要用脑海去勾勒贵州的青山绿水,与杨家小哥、水封正式踏上了前往贵阳军民府的旅途。
  
    一路看山看水我们的脚程不是很快,谈笑声中,哪知就听闻魏忠贤弄权,于民间大肆追捕东林党人,本该是一路平静的出行竟到处伴着刀光血影,东厂、锦衣卫身影无处不在。我们原本因相伴而行渐渐熟络的喜悦心情,就在看到东厂公公时不时地现身抓人,狼狈为奸的锦衣卫痛施酷刑惩治人犯而变得寡言。
  
    这世道有时候只怕是一句话说不好,便会落得个可悲的下场,所以还是万事小心为好。为了尽量避开东厂、锦衣卫的锋芒,少惹是非,我们三人在行至思南府附近时一合计便改了主意,避走思仁道,一头扎进了茫茫的贵州山林。
  
    空气清新,呼吸着山林的嫩绿,我们原以为东厂、锦衣卫带给我们的恐惧已远远离去,哪知道这脚一踏进山林,另一番恐怖却在我们行走于山林时悄然而至。
  二 深山白骨
  
    步入深山,先时并未觉得有异,哪知走了才一个多时辰,脚下竟出现了累累白骨。想来这是深山中遭遇不测或是迷路人的尸骨,想想他们葬身此处家中的亲人恐怕并不知晓,心里不觉一阵惋惜,孰料惋惜声未停,竟看到一具怪异的骨架。
  
    我与效章、水封盯着那骨架发呆,只不知这是什么动物的残骸,看了半晌也琢磨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水封不由打趣道:“娘哎,这是什么东西,竟这么大个?莫不是成了精的家伙死了?”
  
    我白了他一眼道:“成了精还死,那到底成还是没成?”
  
    水封摇摇头,无比肯定地说道:“成了一半。”
  
    我“噗呲”一笑,只不知我们这几句话算什么。
  
    放眼四周心里忽地生起一丝疑惑。那沿途看见的尸骨莫不散发着异臭味,更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尸骨旁边来回逡巡,可是这具骨架却奇怪得很,不但没有任何异味,周遭更是没见半个飞虫飞动。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骨架周围没有一个飞虫?”我看着效章、水封问道,水封挠挠头似乎没弄懂我说的有什么奇怪,效章听到我的话却是眉头一紧,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是啊,刚才我们看到那些尸骨时,有不少飞虫围着尸骨更有一股腐味飘散着,这具却什么都没有,还真有些奇怪。”
  
    听效章这么一说,水封不由接过话茬说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兴许是这东西死得太久,味道都被雨水什么的冲洗干净了。”
  
    没有理会水封,效章开始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付骨架,而后猛地跪在地上,头部贴近地面寻找着什么。
  
    “茉莉,快来看,这骨架附近的地面上竟连一只活着的蚂蚁都没有,但是死掉的飞虫与蚁类却不少。”
  
    听效章这么一说,我也蹲下身子向着杂草丛生碎叶遍地的地面上看去。的确,死在这尸骨附近的飞虫蚁类几乎是一堆堆一丛丛,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只不知这些死物跟这付骨架有没有什么关系。
  
    效章收回看向地面的眼神,又再打量那骨架,而后喃喃说道:“我只怕这东西有些蹊跷,要不咱们取上根带着?想来也没什么大碍,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能派上些用场。”
  
    “呲”耳边传来水封的嗤笑声,就听水封说道:“这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你真是书读多了脑子锈了,竟连尸骨都琢磨起来!小姐您甭理他,听他瞎说!”
  
    我苦苦一笑,也觉得水封的话有些道理,再说谁没事会捡来尸骨带在身上上路,这想起来就觉得怪怪的。
  
    唇角泛着笑,我跟水封继续向前走着,而效章颇似舍不得般地又看了几眼那骨架,这才急跑几步赶了过来。看着水封一脸偷着乐的表情,效章说道:“你小子别以为只有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才是宝贝,有些东西粗看不打眼,那一出手的价钱只怕就能买下一座宅子。”
  
    “吹!你好好吹!”水封翻着白眼,“真叫你碰上你还会跟我们走这一遭,你早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搂着妻妾享福呢。”
  
    摇摇头,我看着水封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子说话也未免太不留情了,于是接了话说道:“等到效章哥哪天赚到了钱,让我看你怎么哭。”
  
    “就他,下辈子吧。”水封边说边伸出手来指着地面说道:“效章哥看到没有,这地上现在还有些黑不溜秋圆滚滚的小圆球,这说不定也是宝贝,你要不要也装点?”
  闻言,我忙向着脚下的草丛中瞅去,果然在杂草中看到了许多黑色滚圆比大拇指甲盖还要大些的黑球。
  
    这是什么东西?
  
    心里狐疑着,鼻子也在顷刻间闻到了一股骚臭难闻的味道。顾不得拌嘴,我们三人忙用手捂着鼻子加快脚步前行,虽然也想搞清楚那些黑球是什么,但是那难闻的气味实在让人透不过气来。
  
    走了一阵,空气变的好些,地上也再没见什么尸骨、黑球出现,我们的脚步才缓了些。
  
    停住脚步,我抬手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就见水封脸色铁青冲着我身后一个劲地比划着。
  
    不知他究竟在示意什么,我回头向着身后看去,就见身后的大树上竟挂着一具人的残骸。想来片刻前我只注意到脚下是否还有那些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竟没有发觉离自己如此之近就有一具尸骨。
  
    这尸骨腿部肌肉空空,只有两条腿骨在空中悬挂着,粗看去我以为那是上吊自尽的人双腿腐烂所致,待到看去第二眼我才发现那并未腐烂的尸体上半身竟趴满了老鼠。灰色的鼠毛平铺在尸体的上半身不时地涌动着,怪不得我第一眼看去以为那尸体上半身穿着什么毛皮衣衫。
  
    心中一阵愕然,顿时恍悟,这尸体的下半身竟是生生被这些老鼠啃光的,不觉心里一寒。
  
    人正傻望着那尸骨胡思乱想,胳膊便被效章一把拉住,扯着我向别的地方走去。
  
    “你到胆大,这都敢看!”效章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想来他也被这尸骨吓了一跳才会说话这么严肃。
  
    “哪敢!”我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哪里知道会离我那么近,一回头便是不想看都不可能。”边走边觉得腿有些软于是接着说道:“刚才看时还不觉得怎样,倒是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吓人了。”
  
    “小姐,甭怕。死人还能咬人不成?没啥好怕的,你就当他是个木头架子挂在那里就成。”
  
    听水封这么一说,我气不打一处来,于是说道:“你还说,若不是刚才你一番乱指我还不会在意自己身后有什么呢,就是你那......”话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因为我的眼睛竟又看到一具悬于树干的尸首。
  
    与前一具不同,这一具光秃秃的没一点皮肉在上面,从上到下只有一付黑色的骨架悬系在树枝上,我奇怪那骨架竟然悬于树干不会散落,不由瞪大眼睛看了过去,才发现那尸骨的每一个关节处竟似乎都是被细细的铁链穿着,才使得尸骨如此恐怖地飘于半空。
  
    效章招招手,示意我们迅速离开,我和水封忙跟在他的身后走开。
  
    走出很远,效章才回头看了眼那尸骨的方向说道:“早就听说这边民风彪悍不同于我们汉家人,或许这人就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被悬在此处的。”
  
    “可是......”我犹豫了下轻声说道:“你们注意到那骨架没有?那骨头不是一般的黑,似乎是从骨子里向外渗出的黑色。”
  
    “嗯。”效章点了点头说道:“或许是被下了毒吧。”我闻言不解道:“效章哥,那得是什么样的毒才能让人的骨头变成那种黑色?”
  
    效章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记忆里似乎没听说有这么歹毒的毒药,不过也不见得世间就没有如此剧毒的东西。”压低声音,效章说道:“听说贵州这边有些女人会制蛊毒,那毒甚是歹毒,说不准那具尸体就是被下了蛊。”
  效章语音刚落,就听水封的话语响起:“甭管那是什么毒,总之那骨架自己是不会上树的,一定是有人将那尸骨挂在此处的。我觉着咱们得快些离开这里,这里可不像是什么好去处。如果咱们能走出山林的话还是沿着官道走吧,起码诡异的事情少点也安全些。继续在山里咣当不被毒虫咬死也被吓死了,咱们两个爷们还好说,要是我家小姐被吓出个好歹来,我回去可怎么跟我们家老爷夫人交差!”
  
    闻言,我没有吭声,因为心里也的确因这诡异尸骨的出现有些心神不宁。就见效章点点头,显然是赞同水封的提议,于是我们顾不上歇脚又再寻找起出山的路来。
  
    这一回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效章便一把将我拽至一块巨石后,并示意水封立刻躲过来。我和水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见效章的神情变得僵硬,忙从藏身的巨石后向外眺望。
  
    远处的一个小山包上竟蹲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样子圆滚滚的有一个大谷袋子那么大,一根细长的藤条正在那东西的后面摇来摇去。我正仔细审视着那东西,它竟站起身来,它这一站我险些喊出声来。
  
    那原本趴在小山包上的东西竟是一只巨大的老鼠,而我一直以为是跟藤条不停晃来晃去的东西正是它的尾巴。想起效章先前想要捡拾骨棒的那付骨架,我忽然明白了,那是另一只巨鼠的骨架。
  
    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我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着那巨鼠,生怕闭眼合眼之间它就会向着我们冲过来。
  
    就见那山包上站起的巨鼠左右摇晃着脑袋,而后冲向身边的一棵大树,张嘴便啃了上去。好好的树皮就在它的撕咬下被啃得零碎掉落在地,那老鼠竟似还不过瘾,咬着树皮又开始大片大片的撕扯。一棵片刻前还郁郁葱葱的大树就在它的折磨下树皮被扒光,露出内里白花花甚是光洁的树干。
  
    记得民间有句俗语:树无皮必死,这才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巨鼠就生生害死一棵大树,直看得人心有不忍。
  
    撕完树皮,那巨鼠还不肯罢休,又张口用牙咬向白色的树干,虽然我们离得较远,但是它咬动时发出的“砸吧”“砸吧”声,却清晰入耳。水封大眼紧紧盯着那巨鼠,我看到他的脸僵硬着,更是随手操起巨石缝里的一件东西握在手中当做武器。
  
    我定睛看去,那竟是一只红彤彤的女子绣鞋,不由心里起了疑惑。
  
    怎么会有女子的鞋子遗落在这里?看那绣鞋很是洁净像是穿过没有多久,难不成不久前刚有什么新娘子经过我们所在的这块大石,并在此处遗落了鞋子?
  
    那巨鼠啃噬了一会树干,像是觉得无趣了,一纵身便向着旁边的山岭奔去。阳光下,眼见它灰绒绒的皮毛消失的一干二净,我们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效章,咱们快走!”水封呼出口气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个的老鼠呢,这要是被它扑上来咬一口那还能有得救吗?”效章点点头,撒开步子在前面引路,带着我跟水封向着与巨鼠跑动方向相反的地方疾走,我只觉得我们脚下生风,这一刻只嫌自己走得慢了哪里还会觉得累。
  
    我们三人一阵疾走,这一回似乎选对了方向,沿途没再看到什么恐怖的情景,更没再看到巨鼠的踪影。一番惊吓与疾走,我们都累得浑身是汗双腿疲乏,而天色也在这时暗了下来。
  
    “茉莉,山林比不得大道上有客栈可以歇息,天色已晚,咱们再走下去一来身体撑不住,二来黑夜中只怕会迷了路情况更糟,不如今夜就露宿山间等明早天亮了再辨明方向出山吧。”
  
    耳畔传来效章的声音,我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却在因第一次露宿山间有些恐慌。
  
    转念一想,是我们上杆子要效章带着我们上路的,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我的神色显然没有逃过水封的眼睛,他温言安慰道:“小姐,没事的,明天我们就回大道上去,这林子里古怪的事这么多,我们还是不走为妙。”再次点头,我表示赞成他的主意,就见效章与水封两人开始寻找晚上歇息过夜的地方。
  
    想是水封片刻前一心想着防御那只巨鼠,手里始终紧紧握着那只绣鞋,现在人一轻松便低头看向手中,发现攥着的是这东西,当即皱皱眉脸色恹恹地将那鞋子丢得远远的。
  
    新娘子的绣鞋不是他这样的后生能拿的,这说头水封也心里有数,道理很简单,就像打渔出海的船家有不许女人登船出海的规矩一样,男人拿着女人的那东西也会不吉利的。
  三 黑夜幼童
  
  
  
  
  
    我们终于找到了一块适合歇息的地方。
  
    放眼打量了下四周,只不知我们一头扎进的这个林子究竟有多大,出得山林是否又有客栈,只能心里默默求着老天:明天一定要让我们寻到客栈,也好实实在在的歇歇脚。
  
    水封慢慢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眼周围的情形,见没有什么爬虫蛇类,这才唤我过去坐下。效章也没闲着,捡了些干枝点起火来,就地生了个火堆。暖暖的篝火即可以驱赶夜里山林的寒气帮助我们取暖御寒,又可以让我们及时发现危险。一旦有蛇虫等意外情况出现,我们就能看个清楚是躲是防做好准备。
  
    据人说,这贵州山林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毒虫了,碰到那毒性大的,往往一口咬上来人便没得救了。
  
    看着面前的篝火,我们三人坐好后便安排起轮流守夜的事情来。原本效章、水封都不同意我来守夜,可是看着他们两个日间又要探路又要寻找山货很是疲倦,我便怎么都不同意,执意先守上一个时辰让他们好好安睡。起先两个人怎么都不同意,架不住我软硬兼施的态度,终于就着燃烧旺盛的篝火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看着困倦的他们进入梦乡,听着他们的呼噜声,我淡淡笑了。
  
    一路上几乎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这会终于能为大家贡献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心里也觉得开心许多。
  
    四周不见有什么异常,除了山风偶尔轻轻蹭过脸庞再不见其他动静,百无聊赖的我看看月影与树影,估算了下时刻后便轻轻合眼回想着水封讲给我的故事,想着那些在书房里曾读过的奇异记载。
  
    啊......啊......
  
    微微的山风中,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响起飘进耳膜,那声音极像一个幼童在哭,又像是他在呼唤什么,声音稚嫩,只听得人心头一颤,就像有针狠狠刺了一般。
  
    睁开眼,微微皱眉我向着四周看去,隐约中似乎听到了那声音又叫了一两声便消失了。
  
    四周,除了夜风中微微抖动的山林枝叶,不见有任何异动,那适才还飘渺的声音更是无处可循。
  
    或许是听错了,看了眼面前的篝火,我又继续添上几根干树枝这才合眼。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如果没有什么情况还是静心养神的好,徒然在山林里浪费精力,明天只怕会给效章、水封增加麻烦。
  
    闭上眼,我正打算再次冥思静想,哪知耳边竟又听到那古怪的声音。
  
    嗯...嗯......嗯......
  
    苍凉的月色中,那随着夜风传进耳中的呜咽透着悲凉,时断时续,让我的心又一阵翻腾。
  眼睛再次睁开,向着四周张望,仔细听着四周的声响,心里也在自问着这声音究竟是近日奔波心神不宁而产生的幻听,还是密林深处真有什么孩童在哭泣......
  
    四周依旧安静,除了夜风,再没有其他的声音。我不禁苦笑一下,心道自己是胡思乱想,这深山老林又是夜半更深,哪里会有什么孩子在这里。
  
    打眼向着效章与水封看去,就见他们两个沉沉睡去的脸庞无半分异样,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苦笑。一定是幻听,否则这么清晰的声音,就算他们两个睡得再死也没道理只我听得见他们却听不见,看来真是我多想了。
  
    呜......呜...
  
    这一次双眼还未闭合,那悲戚的呜咽声已传进我的耳朵,看向黑漆漆的山林,我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不觉站起了身子。
  
    阴暗反射着苍白月光的森林深处,那似乎强忍痛苦的低吟此刻清晰入耳,绝不是什么幻听。茫然中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便怀疑那声音一定来自遭到遗弃的孩童,心不觉一阵绞痛。
  
    移步走至水封身边,本想叫醒他陪我一起去找找那密林深处的幼童,看到水封酣睡的脸孔,那已伸出企图推醒他的手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还是让他们睡个好觉吧。
  
    心里如是想着,我从篝火中轻轻抽出一根燃着的树枝,迈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脚步离歇息的地方越来越远,被篝火映照的光芒也渐渐变弱,很快,四周的光源就剩下我手中燃烧的树枝所能照亮的狭小范围,在被浓郁树叶遮挡的月色下,一切都变得寒冷而无生气。
  
    一番寻觅,我终于在一棵大树根部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幼童,他正赤裸着身子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地抽泣。
  
    倒吸一口冷气,我眉头急皱,心里暗骂着不知是谁这么没人性,竟将这么小的孩子遗弃在此,甚至连衣服都未留下一件,这阴寒的山林里孩子不是饿死怕就要冻死了。
  
    显然火光惊动了抽泣的幼童,他抬头看向我,眼眶中含着满满的泪水。
  
    火光下我看到了那孩子白皙可爱的脸庞。大大黑黑的眼睛虽然蒙着泪光却煞是机灵漂亮,小嘴噘得高高,原本该是活泼俏皮的小脸却罩着愁苦之色。
  
    呆望着他,我实在想不通,如此漂亮可爱的孩子,怎么会被人遗弃在此。
  
    怕吓着他,我忙对他轻轻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子将手中燃着的火把插入潮湿的地面,这才向那孩子走去。
  
    孩子显然是吓坏了,见我向他走去,身子已不停地哆嗦,甚至开始蜷成一团。我忙停下脚步,看着他说道:“别怕,我不是坏人。”说完,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向着孩子的身上披去。
  孩子一直哆嗦着,眼睛里全是惧怕的神情,不知该怎么跟这孩子交谈,我心想着先把衣衫给他披上暖和些他的身子再做打算。
  
    衣服向着他的后背罩去,借着一旁我插在地上的燃枝光芒,我竟看到这孩子后背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巨疤。那疤痕虽不深却刺目得很,即使火光微弱仍能看到疤痕与皮肉交接处那黑色的胶状物。
  
    这是什么伤?
  
    我茫然了,拿着衣物的手也随之一顿。我脑海里在搜索着这疤痕的出处。
  
    是烧烫过的疤痕吗?似乎不是?可是那黑色的胶状物明显是皮肉烧焦的痕迹,如果不是烫伤会是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后背一块如此巨大的烫伤疤痕,究竟是怎么弄的?眼睛仔细地盯着孩子后背的创处,我竟发现那伤疤似乎没有涂药的迹象。这么重的伤没有涂药皮肉不会溃烂吗?这孩子背部不管是什么伤,就目前皮肉的状况看明显已处于恢复期却丝毫没有溃烂的痕迹,对于这么一大片伤口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吃了什么珍贵的药材?
  
    孩子一声抽泣,将我的胡思乱想生生扯断,再不迟疑,我将衣物轻轻披在他的身上,轻问道:“乖孩子,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很疼吧?一会儿我帮你找些药来敷上好吗?”
  
    说完话,双手已不由自主地摸向幼童的小脸,用袖子轻轻蹭去他脸上的泪滴,人对着他暖暖一笑。
  
    孩子定睛看着我,只不说话也不喊疼,到弄得我没了主意。于是又再问他:“我姓苏,叫做苏茉莉,打从泸州过来。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孩子依旧是不言不语,小脸却绷得紧紧地看着我。
  
    看来这孩子吓坏了,而且戒意十足。
  
    眼前这片潮湿阴冷的山林不是适合歇息的地方,我见这孩子只是紧张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便伸出双手轻轻抱向他,想带他回到我们休息的地方,哪知他竟使劲摇动起小脑袋来。双手僵在半空中,我不明白这孩子究竟怎么了,正想对他解释我没有恶意,他已伸出小手相当费力地指向黑暗中他的小脚。
  
    片刻前,被他背后的巨疤惊骇我只注意到了那里有异,全没看向他身子的其他地方,此刻在他这番举动下我向着黑暗中他的脚踝处看去,才发现那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孩子放置在地上的左腿一动不动,他的身躯虽然因惧怕或是寒冷抽搐不止,可是左腿却像是不属于他一般平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光照度有限,我实在无法看得更清,于是抬手轻轻摸了下他的额头柔声说道:“小家伙,等等。”然后起身走至树枝处拔出那支燃烧的树枝,重又走回孩子的身边。孩子似乎有些害怕火光,我看到他明显躲着燃枝的模样,不由将手中的燃枝拿偏了些。
  
    这一次火光照耀下我终于看清楚了,孩子的左脚脚踝处勒着一根细长的红色绳子。不知是谁这么狠心将绳子捆绑的如此紧,那红色的绳子竟生生陷入孩子细嫩白胖的脚踝皮肉中。顺着那绳子紧紧勒住的地方,正渗出一缕缕细细的血丝。
  
    天杀的,这么下去孩子的脚岂不废了。
  
    心里暗骂着,手里却不慢,我将树枝插在地上,借着火光轻轻抱起孩子的脚,然后寻着那红绳结扣处,取下头上的发簪一点点地拨弄着扣儿,直到那绳索渐渐松了,忙小心翼翼地从孩子的脚踝取落。
  
    整个过程中,这孩子甚是坚强,不吭不响紧咬着牙关任由我摆弄他脚踝处的红绳,只不做声,眼睛里蕴满了泪水硬是强忍着没有掉落下一滴来。
  
    看着孩子倔强的小脸,我的心竟一丝丝犯疼。想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小却又如此坚强的孩子,那隐藏在内心最深处自幼便被抛弃的痛,竟在这时啃噬着我的肠胃与神经,让我不禁掉下泪来。
  
    慌忙侧着脸,解下腰带,将腰带轻轻缠在孩子渗血的脚踝处,让流过脸颊的泪悄悄滴落,我想借机隐藏自己的感情,一双小手却在这时摸上我的脸,轻轻蹭着我的泪......
  
    转头看着小家伙,我轻声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小家伙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只眼光中带着懊恼地看着我。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
  
    心里疑惑,我看着小家伙轻语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说......”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小家伙一个劲地摇着头,活像一个不停晃动的拨楞鼓,我不由呆呆地看着他,只不明白他的意思。
  
    难道,他不会说话吗?
  
    心,莫名的一沉,犹豫了下我看向小家伙柔声说道:“你...不会说话?”
  
    小家伙看着我也是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轻嘘了口气,我双手捧起小家伙圆嘟嘟的脸,扒开他的嘴巴看向他的口中。
  没有任何异样,舌头好好的完整无缺,难道他生下来便是哑巴,才会被家人遗弃?心情难受,我松开捧着他小脸的手说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没有名字的话我就没办法叫你。”
  
    小家伙肯定地点了点头。
  
    “童童?”看着他可爱的小脸我不加思索地说道,哪知他听到这名字后立刻皱起眉头扭转了脸孔,一付很不乐意的样子。
  
    没想到小家伙会有这么俏皮的举动,我心里一乐忙问道:“那你有喜欢的名字吗?”就见我话音一了,小家伙已伸出一根胖乎乎的小指头在地面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仲”字。
  
    “你叫仲?”我奇道,就见小家伙使劲点了点头。
  
    脸上淡淡一笑,总算是知道了这小家伙的名字,那么打听他的情况寻找他的家人就会方便许多。低下头,我将包裹他脚踝处的腰带整理好,然后轻轻抱起他说道:“现在没有地方找郎中,等天亮了我带你去看郎中把脚治好。”
  
    小家伙闻言笑了,挂在唇角的笑有抹怪怪的感觉,那笑看在眼中竟带着些狡猾的味道。
  
    是我想太多了还是意会错了?
  
    抱着他,用手轻轻摸过他后背那巨大的伤疤,我又问道:“小仲,这里疼吗?”
  
    小家伙先是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看着他可爱的模样我无奈地笑了笑。
  
    “找到郎中就好了。他一定有让你伤口不疼的药。”
  
    我话刚说完,小仲已伸出两条胖乎乎的小胳膊搂住了我的脖颈,头枕在我的肩窝处,乖顺地任由我轻抚他背部的创处。
  
    轻声细语安慰着他,直到小仲的眼皮有些困倦地耷拉,我才在他耳边轻语:“小仲,我带你去烤烤火,暖暖身子好吗?”
  
    原以为就快睡着的小仲不会有什么异议,哪知他在听到我这句话后立刻僵直了腰身,双眼满含畏惧地看着我,又一次使劲摇晃着脑袋。
  
    我木然,心道他背后的伤只怕与火脱不了干系,才会听到烤火的话后产生这么强烈的反应。
  
    不想再触碰这孩子的禁忌,我忙解释道:“不怕,我们先过去,你不愿意烤火,我们就离火堆远一些,只是不能待在这里,山里潮湿阴冷,待在这里睡着了会伤身子的。”
  
    小仲摇晃的脑袋在听到我的话后渐渐停止了晃动,而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照着他圆乎乎的小脸轻轻亲了一下,借以打消他的恐惧,我一边说着:“走喽,取暖去了。”一边抱着他,拿起燃着的树枝向着来路走回。
  
    停停走走,寻找着来时的方向来时的路,我发现每当火把离小仲近的时候,他都会慌张地搂紧我的脖子缩在我的怀中,并将脸死死贴在我的前胸上,那样子似乎被火光吓到了。
  
    “没关系,不怕!”我一边轻声安慰着他,一边刻意保持燃枝与小仲身子的距离,想着这孩子小小年纪弱小的身躯便受到这样的折磨,我将脸轻轻贴着他的头部企图给他一些温暖。
  忽然,眼睛被一样东西吸引我停住了脚步,一只鲜红的绣花女鞋摆在了我们的面前,我意识到那是天色渐沉时被水封扔掉的那只。
  
    我轻轻皱了下眉,心中有些疑惑,在我听见小仲哭泣的声音一路寻找过去时并未看见这只绣鞋,怎么沿途返回时竟如此醒目地摆在这里?难道那时是我心急没看见么?
  
    心里疑惑着,就见小仲睁开眼抬起了头,似乎发现我的目光有异,他的眼也随着我的目光看向那只鞋,随后怒瞪双眼,满脸憎恨之色。我看着小仲的脸心想他一定不喜欢那鞋子,看他的脸色,只不知这鞋子跟他有什么仇?突地,就见他扬起下巴怒瞪着双眼向着头顶上方看去。
  
    我抬起头,向着头顶看去,就见一阵疾风下忽而大肆甩动的枝叶正在晃来晃去,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异常。紧紧搂着小仲,我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别怕。”
  
    小仲看向我对我温和一笑,然后又像片刻前将头紧抵着我的肩窝,我则收回眼神看向地面,这一看人竟又傻了眼。
  
    地上哪里还有什么红鞋子,干干净净除了山林里固有的落叶堆积在地上,没有任何东西在我眼前。
  
    是眼花了看错了?我皱着眉。又再向着四周地面看了看,也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我只好认为可能是自己胡思乱想看错了,也或许是片刻前我与小仲抬头的那一瞬间,地上有什么野兔出来叼走了鞋子......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想?
  
    轻轻拍打小仲的后背,我加快了行走的速度,好在很快我就看到了篝火的亮光,心也放松了下来。
  
    原本乖顺的小仲,在行至被篝火的光芒映亮的范围时,明显变得躁动起来。他惊慌地扭转头向着燃烧的篝火看去,当看到熟睡的效章与水封时,小脸变得煞白。
  
    “不怕,不怕,他们都不是坏人。”我嘴里忙说些安慰他的话,哪知他一双小手竟死死捏住我的肩头,小腿开始在我怀里仓惶地乱蹬,使得本没有多少力气的我再抱不住挣扎的他,他顺着我的身子滑落在地上。
  
    几乎是毫不犹豫,小仲沿着洒满残枝败叶的地面爬至旁边的一棵大树,而后躲在树后惊惧地伸出小脑袋窥视着篝火边熟睡的二人。
  不知这孩子何以会如此惧怕效章与水封,我寻思着此时若是叫醒效章、水封,只怕会使这孩子更加惊慌,于是打定主意先尽量安抚这孩子,等他不再害怕再做其他打算。
  
    轻轻走到树后,还没靠近小仲,就见他看了我一眼后竟又爬离了一小段距离才停住瞪着我,原没有先时的那种信赖与乖顺。
  
    皱皱眉,我轻语道:“我和他们都是一起路过这山林的,他们也都是好人,不是坏人,不用害怕。”
  
    小仲显然听懂了我的话,只是依旧不肯跟我说话,也不肯让我靠近,只鼓着两个小腮帮子瞪着我,像是在生气一样。我只好慢慢坐下,守着这个受惊的小家伙,希望他不再害怕了能跟我一起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夜晚的风原就很冷,和着山林的阴凉,让人的身子时不时就感觉一阵寒意。我身上的衣物本就不多又脱下一件披在那孩子身上,更是冷得不停地发抖。我一个大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只披了一件单衣的小仲?眼见他警觉地看着效章、水封,我生怕冻坏了这小家伙忙起身向他走去,这一次他并不避我,任由我走到他的身边,伸出小手向着我原本歇息的地方指去。
  
    顺着他的小手我看过去,他所指的方向正放置着效章的酒袋。长途跋涉,男人们总喜欢随身带着酒水驱寒,看着小家伙的眼满含渴望地盯着那酒袋,我只不知道那酒袋有什么地方好玩吸引了他的注意。
  
    寻思了下,童心渐起,我对他轻声说道:“我去给你拿来。”就见小仲闻言脸露喜色,咧嘴笑了起来,粉嫩嘴唇里小小如玉笋般的牙齿清晰可见。
  
    被他的笑容感染,我蹑手蹑脚地走至树旁取过酒袋向着小家伙走去将酒袋递给小家伙。原本是想看这酒袋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他,哪知眼前这个小家伙伸手便将酒袋塞子取出对着小嘴一番狂饮。心里大惊,我想出声喝止却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瞅着此景怔立无语。
  
    这小家伙显然是把酒袋当成水袋了,这一袋子酒水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咽下肚里,只怕会辣着喉咙放声啼哭。心里这么想着,我已做好哄他的准备,却不见小仲有任何异常,他咕嘟嘟地喝着酒水的样子生生让我看呆。
  
    好酒量......
  
    这小仲莫不是月子里吃的不是奶水而是被酒水喂大的?
  
    稍顷,小仲丢下干瘪的酒袋,叭叭嘴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在我木然的表情中爬至我的身边,向我伸出了小手。
  
    僵硬地将双手伸给他,任他又像片刻前一般蜷缩在我怀里,我平稳着自己的心绪看向地上那被丢弃的酒袋。
  
    也许,那里面装的是水,效章早已将酒喝光了换装成水。
  
    人正胡思乱想,身子就因一股寒气而冻得打了个哆嗦。离篝火毕竟有段距离,虽然篝火的光亮可以照明,可是这种距离想得到篝火的温暖那实在是痴人说梦。伸手触摸小仲的皮肤,竟发现也是阴冷阴冷的,不由心里骇然只怕这孩子冻坏了,忙抱着他走回篝火旁倚着身后的大树轻拍着他取暖。
  夜,越来越深,眼皮也越来越沉,除了怀中多了个小仲,再不见其他异常。眼见小仲渐渐合眼在我怀中睡去,我思量着是否叫醒效章或是水封轮流守夜。
  
    打量了下漆黑的夜,我放弃了这样的念头,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该天亮了吧,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不如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心里这么想着,困倦也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我的眼,朦朦胧胧中我合眼睡去,隐约还记得双手一直紧搂着小仲。
  
    不知何时耳边想起鸟儿的喧闹声,我困乏地睁了下双眼旋即闭上。山里的光线有些晃眼,我闭着眼睛转了几下眼珠,这才慢慢睁开眼来适应已是白天的光线。
  
    水封、效章大瞪着双眼惊愕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什么怪物一般。效章脸上眉头紧锁,似乎带着许多的疑问,而水封的脸色却明显多了一丝不悦......
  
    想起来了,一定是我怀中突然出现的小仲吓到了他们,想到这里,人不禁疲惫地一笑。瞪大双眼,我看向怀中,正欲对水封、效章细说昨晚的遭遇,嘴里却已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啊!”
  
    在我身边不远处,我们的包袱已被打开,混乱不堪的衣物洒落了一地,我身上更是横七竖八地披满了衣服,有我自己的,有水封的,还有效章的。那原本披在小仲身上的衣服还在我手上,只是包裹的不再是幼童,而是黑乎乎的一堆东西。
  
    惊叫之后,我的手已一个哆嗦将怀里的衣衫丢在地上,更是顾不得倦意飞快起身踉跄着跑离昨晚歇息的大树,心里只有无限的恐惧与疑惑。
  
    这是怎么了?小仲呢?效章、水封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用衣服罩着我?难道他们有了歹意想要谋害我?可我在苏家除了空有一个苏家小姐的名头外,什么都没有,他们何苦要害我?
  
    惊惶不定地看着效章、水封,倒见他们眼里更是疑惑,效章走至我歇息的大树前,捡起从我外衣中跌出的黑色物仔细看着,而后拿到鼻子边闻了闻,又用牙齿轻轻咬下一点在口中慢慢咀嚼。
  稍后,他站起身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问道:“茉莉,你还好?”
  
    神魂不定地点点头,我没有说话,因为此刻此景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问些什么来得合适。
  
    “昨夜出了什么事?”他大瞪着双眼看着我问道:“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摇摇头,我没有回答。
  
    昨夜除了小仲我再没见过其他人,至于我怀里的东西更没谁给过我,谁晓得那黑乎乎的是什么,又是哪里来的。小仲!怎么可能小仲会变成这黑乎乎的东西,难道是我睡着后谁偷走了小仲?心里一急,我就想问他们两个有没有看到小仲,但是此刻我实在不敢肯定这一地凌乱究竟是为什么,这两个原本是伙伴的人会不会在进入贵州后另有盘算,只好木然站着等着他们给我个说法。
  
    “这怎么可能?”效章似乎自言自语,而后又问向我:“茉莉,你再仔细想想,昨夜我们睡着后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管什么事都行,你快想想!”
  
    他说的越急我心里越是疑惑,瞟了眼凌乱的地面我冷冷问道:“昨晚事情倒是没有,不过你们两个想做什么?为什么把衣服弄的一地都是?”
  
    “什......什么?”水封脸上的不悦之情一扫而光,换上的是一脸的惊讶:“小姐,那不是你做的?”
  
    “我没事翻腾包袱做什么?”
  
    水封抬手挠着头皮,一脸涨红地说道:“昨夜我和效章睡得早,今天早晨起来就是这付情景,本以为是小姐做的,又不知你为什么这么做,心里还挺窝火呢。”
  
    我茫然了。
  
    不是他们做的那会是谁?
  
    小仲!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我再看看那一地凌乱的衣衫回想我刚醒来时身上盖满的衣服,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是小仲怕我冷给我盖上的吧?可是他去了哪里?眉头紧锁,我向着四周张望,早已披上明亮光景的山林已是郁郁葱葱一片苍翠,鸟、雀穿梭林中,哪有什么孩子的身影。
  
    “茉莉,昨晚......”
  
    效章的声音又再响起,只是这一次话还未说完已被水封打断。“效章你烦不烦?只一个劲地追问昨晚出了什么事,你没看到我们小姐都是惊魂未定的。只怕我们睡着后不久她也睡着了,她要是知道些什么还能是这个样子?”
  
    “这......我......”效章哑然,而后面有难色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呢。先不说咱们的东西被人翻弄的乱七八糟,你们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
  
    “什么?”水封见效章说的严肃,不由接着话茬。
  “是岩耳。”效章叹了口气说道:“这东西不但是佳肴美味更是治病的良药,一向长在砂岩绝壁之上,采摘它那是要担着丧命深谷的危险,历来就是皇家贡品。”说到这里他看向我,缓缓说道:“这么一大堆岩耳是怎么采摘到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料想那一定是难上加难。这皇家贡品怎么会出现在茉莉手中是一定要弄清楚的,我只怕是昨夜咱们都睡着了有谁经过这里留下的。将这珍贵的东西转手给茉莉还翻过我们的行李必定是心怀不轨。你们也知一路上东厂、锦衣卫的身影比比皆是,倘若被他们瞧见了这东西,我们真就有口莫辩了。”
  
    感觉脑袋一阵晕眩,我慌忙扶住身边的树木。水封见状忙跑过来急急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摇摇头,我说道:“没什么,只觉得胸口有些闷。”低着头,我不敢看向效章、水封,心里却回忆着小时候听说话人(古时的说书人)讲的一些传奇故事。
  
    据说捉千年参精时会用到红绳、红线,为了封存上好人参的精气,药铺里卖着的人参也多会以红色的细线捆绑,想想昨夜无端绑在小仲脚踝处的红绳我不由打了个哆嗦,再看看效章正仔细捡起的一粒粒岩耳,心里不免狐疑道:难道小仲并不是人,岩耳是他的报恩?
  
    这头我正满腹狐疑,收拾好岩耳的效章很快又是一声惊叫:“他奶奶的,昨晚那人不但翻了咱们的包袱,还把我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双眼木呆呆地看向拎着空酒囊的效章,我问道:“你确定你酒袋里的是酒?”
  
    “不是酒还是水?上好的罗浮春啊!”
  
    看着他心疼的样子,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四 有间客栈
  
    无论效章、水封心里存着多大的疑惑,我只守口如瓶没有提及关于小仲的只字片语,最后这一场变故也就合理解释为有人偷盗了要送往京师的贡品,却因近日多出许多东厂、锦衣卫这些朝廷鹰犬无法出手,恰巧经过此地见我们熟睡便转手嫁祸。
  
    效章执意要将岩耳丢弃以防惹祸上身,而水封生性胆大又加习过些拳脚,自没觉着有什么好怕的,这岩耳本就是好东西平时别说吃了便是看上一眼都不可能,眼下有了这么一大堆,谁肯轻易舍弃?我猜测那岩耳的来历一定与小仲有关并非什么偷盗的贡品,便强烈支持水封的主意,将岩耳留下整理好后带在身边。
  
    一行三人重新整理过行囊,又小心翼翼地藏好那一大包岩耳这才上路,几个时辰在山林间穿梭,直到正午的日头过了当空,我们才走出这片山林。
  
    脚一踏上大路,心情便安稳了许多,再扭头看向效章、水封,竟发现效章一脸神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不免一阵好笑。看来未回泸州前,这一包岩耳只怕要让效章提心吊胆了。转念之间,忽又想起小仲那张可爱的小脸,心情又落寞了几许,仿佛丢失了什么一般。
  
    一夜露宿又在山里行走了很久,好不容易出了山林整个人已身疲腿乏,这时竟看到山林不远处有一家客栈,身子不由轻快了些,双脚直奔那家客栈而去。
  
    走到客栈门口双脚还未踏进客栈,眼神到先被客栈外屋檐处倒悬的一条死蛇吸引。蛇口僵硬地张开,一付吞食东西的模样,想来这蛇临死前不是饿得差不多了便是要寻个什么目标咬上一口。
  
    眉头轻轻一皱,很好奇这条蛇挂在这里是做什么用的,就见效章已经走进客栈,我忙抬起脚想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这一抬脚才发现这家客栈居然没有门槛,屋内地面平平直连着屋外。
  
    整个人诧异地愣了下,这种客栈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记忆里不管是寻常人家还是酒家、客栈乃至商铺都会修个门槛,而且有些行当那门槛还修得颇高意为圈财运挡晦气,没有门槛的客栈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再看这门,只这两扇门板便比寻常人家大了不少,只不知这店家开门关门时费不费力。
  
    放低腿迈进客栈,我打量起这个歇脚的地方。
  
    店内的摆设很是简单朴素,草编的货物随处可见。一楼吃饭、招揽客商的厅堂内只简单地罗列五、六张木制桌椅,打眼一看虽不雅致倒也十分干净。简单木制的楼梯通往二楼,那上面是几间大敞的客房,不知道究竟是没有房门还是房门向内开着,总之从那些房间中透出的光线十分明媚,看上去倒也是顺眼、洁净。
  
    一楼左右都有两个宽敞的门,一扇门挂着帘子有柜台隔着,另一扇门却开开阔阔与一道长廊相连,只是长廊不见任何光线与灯火,让人实在琢磨不出长廊的尽头究竟连着怎样的房间。
  显然我们并非这荒郊野外客栈中唯一的一桌客人,早有一位十八岁左右的年轻人在我们之前便进了店,此刻正挨着墙角就座。
  
    就见那年轻人头戴唐巾,身穿玄色缎衣,看着他身上的衣衫面料及颜色,我心里微微一动已知这人并非寻常百姓。虽他眉宇间尚带着一丝青涩,但是鼻翼高耸,脸庞有棱有角,眉目间还暗隐着一股傲气,只他这白皙皮肤出众的样貌便是寻常人家少见了,更何况朝廷有制,商贾及农家只能穿着绢布、细纱材质的衣衫,颜色也只能选用杂色,这年轻人的装扮无论是衣服材质还是颜色,俱与我们普通百姓有着很大的出入,看来非官即贵只怕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只是以他这样的身份怎会来这荒僻的地方?心里好奇,我又向着那年轻人看去,正迎上他向我这里投来一眼,与他清冷的目光相接,心竟没来由地恐慌了些。
  
    上一回打量,出于女儿家的羞涩我急急移开眼光只注意到了他的衣服材质与颜色,这一次打量才发现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把细如残月的佩刀。刀身颇长,刀柄也是精美狭长足够两只手同握,这种样子的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典肆帮忙时,也曾听典肆的刘老爷子提起各种刀剑的来历,想想这个人的装扮,还有坐在角落浑身散发出的阴冷气息,我不由暗道:这人莫不是锦衣卫!那佩刀难不成正是传说中的绣春刀?
  
    绣春刀?传说中一挥刀便是连马头都能齐齐斩断的利刃?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又向着角落处看去。
  
    玄衣年轻人显然察觉到我在打量他,他盯着我看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凶悍,我忙低着头在水封的招呼下坐在另一张桌子旁,再不敢向他那桌看去。
  
    那年轻人只怕真是锦衣卫了。
  
    只是一般的缇骑都是在京师附近活动,怎么会有缇骑跑这么远的地方来?低着头暗自寻思,东厂、锦衣卫与东林党人势不两立,正于民间捉拿东林党人,可是贵州眼下似乎并没有什么东林头目在活动,这里离京师又路途甚远,这个锦衣卫跑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心里疑惑,耳边就听到一阵墨墨梭梭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看去,就见一位身着麻布衣衫的老妇人正手扶着楼梯慢慢走下来。老妇人头发灰白,下楼的脚步到很矫健,只是始终低着头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脸面。
  
    似乎懒得搭理客栈中的人,又似乎害怕走不好会从楼梯上滚落,她未曾向我们看来一眼只恹恹地问道:“新进来的,是住店还是歇脚?”
  
    水封看了我一眼,轻声对效章说道:“效章,我们小姐似乎累坏了,不如咱们今夜就在这里歇歇?”
  
    效章点点头表示赞同,而后看向老妇人回答道:“阿婆,我们住店。”
  老妇人闻言抬头,那一张脸的表情说不上是厌恶还是对我们这些外乡人的敌视,一双犀利的眼将我们打量一番后她说道:“我这店不留人,你们歇歇脚便上路吧。喝水,墙角的水缸里有,喝茶的话,屋子外头有火自己烧水自己泡。”
  
    我看着老妇人心里暗暗吃惊,心道自己去过的地方太少没见过什么世面,竟不知道这世间的客栈茶与水也是要客人自己打理的,难道这间并非是客栈,而是这老妇人提供给路人的歇脚地?心里虽有疑惑,看着老妇人偌大的岁数还要打理这间店面不禁生起了同情之意,于是想我们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其实也没什么。
  
    念头刚转,身边的水封显然有了意见。他不乐意地看着老妇人叫道:“阿婆,这水我们自己打,茶我们也可以自己泡,您能不能腾出两个房间让我们歇上一夜?我们昨夜便宿在山中,我家小姐一个女人这一路没怎么休息,实在是累坏了。”
  
    老妇原本已经下楼正欲走进一楼柜台后面挂着布帘的房间,耳听水封这么一叫不由停下了脚步,两道很是阴森的目光向着我们看来。
  
    很快她阴沉沉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我说了我这客栈不留人。”说完,瞪了我们一眼,径自走进帘子后面的屋内。
  
    吃了个软钉子,我忙对水封笑笑轻声说道:“没什么,一会我们只管赶路就是,说不准前面会有留宿客栈的。”
  
    水封瞪了眼布帘,向着店外投去一眼,脸上满是焦虑之情。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发愁,倘若再找不到住下的客栈,那么我们这夜岂不是又要露宿在荒野?昨夜初次露宿便是一堆岩耳,谁知道今夜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想起昨夜山林的寒风,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眼睛不由向着布帘后看了看,期望着老妇人能出来。也许跟她说说好话或是多给她些钱,她就会允许我们留宿。
  
    心里正琢磨着,眼睛就被此刻进门的客人给勾了去,一个甚是年轻的女孩子在这时走进了客栈。
  
    这一路所见的人莫不都是黄脸病容,难得有几个气色红润的,可这刚刚走进客栈的女孩不但脸色粉扑扑的甚是娇嫩,那张年轻的脸上还挂着可爱的笑容。我看到她那甚是招人的笑容在走进客栈看到那没有门槛的大门时明显一滞。
  
    水封、效章的眼神顷刻间便被女孩勾了去,就连墙角处那位玄衣年轻人的眼神也不例外。看着女孩,我忽地觉得自己老了,心里不禁一阵胡思乱想,这样的女孩怎么会独自在外,她家里人竟放心得下?也或许她本就是这位老妇人的什么亲人,一大早出去玩了现在才回家。
  不对!若真是这老妇人的亲人,她刚进店时看到没有门槛的大门就不该有那种表情了,谁会不认识自家的大门?非但如此,这女孩只怕也不是本乡人。就算是邻里乡亲总时常走动的,谁家多个啥少个啥的总会注意到,她绝不会有那种惊讶愕然的表情,所以我判断这女孩不但不是这店家老妇的亲人只怕也不是这附近的村民。
  
    跟我们一样,她只怕也是个过路人,所不同的是,我们结伴而行她则是单身上路。心里寻思着,我的双眼又再看向那满面笑意盈盈的女孩。
  
    女孩右手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精美锦缎包裹着的小包,人显然很精于世故并不急着落座,一双眼对着店内打量一番没有丝毫的胆怯与羞涩,而后才嘴角泛着笑花举步向着墙角处走去。
  
    怪不得细皮嫩肉的,原来跟锦衣卫竟是一路。也是,有了锦衣卫做她的靠山,这吃、穿、喝自不用她发愁,她当然过的要比寻常百姓好得多。
  
    不知道为什么,见这女孩走向那个锦衣卫,我对女孩顷刻间便没了好感,也不知是出于对锦衣卫的厌恶还是对于她可爱娇艳容颜的嫉妒。
  
    我这边正一通乱想,那边那缇骑竟于眨眼间抽出寒光闪闪的长刀直指女孩,女孩前进的脚步被生生止住。
  
    “呦,好凶的阿哥。”女孩娇嗔,“妹子陪你坐坐不好?”
  
    没有任何言语,玄衣男子只一手拿着剑直指女孩,头却一直看着眼前桌上的一张纸,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想着什么事还是在警告这个女孩。
  
    显然明白了男子的意思,女孩仔细打量了一番指向她的长刀,眉目间竟有了些惊愕的神色,想是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不敢造次,她收敛笑容对着男子轻轻一欠身后,扭转头颅眼神向着我们这桌打量过来。
  
    水封此时动了动屁股,我看着他的长凳上已腾出一块就座的位置,不由心里暗骂这小子真是没见过女人,表现的竟如此殷勤。
  
    那女孩瞟到水封的动作果然明了他的意思,当即也不含糊,径自走到水封身边挨着水封坐下,更是随手将那个精美包袱随意往桌上一丢。
  
    “小哥,赶路?”女孩坐在水封身边怯生生地看着水封问道。
  
    水封显然有贼心没贼胆,听女孩一句话问起还未回答已羞成个大红脸。我看了眼效章,见他习惯性地调转眼神看向店外,忙学着他也将一双眼睛看向店外,不敢再瞟向身边的水封与那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水封。”
  
    “去什么地啊?”
  
    “贵阳军民府。”
  
    听水封这么一说,我轻轻叹了口气。这萍水相逢互不相识的,还不知道人家的底细自己到被人家几句话就问出了目的地,这水封也真够笨的。
  
    女孩轻瞟了我一眼,而后捂着嘴笑道:“小哥,你娘子不开心呢。怪你话多。”
  
    我撇撇嘴正要纠正这女孩的错误,水封已抢着表明:“这是我家小姐,小姐!”
  
    “哦。感情是位小姐啊,我就说很贵气的样子呢。一路上走来,好不容易才遇到个美人,真不容易,说实话你家小姐这长相我都有些嫉妒了。”女孩看着我阴阴一笑,而后站起身对着水封甜甜笑道:“贵阳军民府?有的路够你走呢!也许我们还会遇上。”女孩说完话便离开我们的桌子向着店外走去,我则站起身急忙喊住了她。
  “姑娘。”
  
    女孩闻言停住脚回头看向我。
  
    “你的东西落下了。”我提醒她。
  
    就见她嫣然一笑道:“小东西而已,就送给那位小哥好了。”
  
    看着女孩似乎无所谓的笑,品味她笑里带着的傲慢与骄纵,我全不顾此刻水封的反应,说道:“他不要。”
  
    女孩闻言,笑意慢慢从脸上消失。她定睛看着我,我竟觉得她的眼里似乎有些毒辣的味道。
  
    “人家既然不要,还不把那东西拿走。”
  
    阴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循声看去,就见那老妇人已站在柜台后面,冷冷对着女孩说道。
  
    女孩冲她挑了挑眉梢,而后一脸冰冷地问道:“店外头挂着的蛇可是你弄的?”
  
    “我这每天都有打脚从这经过的人,早忘了是谁放在那里的!带上你的东西走吧。”老妇人显然不是很喜欢这女孩,她一脸冷漠声色俱厉地说出这句撵人的话。
  
    虽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语调也比较低沉,可是那种暗隐于内的威慑气息却让人不寒而栗。女孩嘴角闪过一笑,而后重又走回我们这桌拎起桌上那精致的包袱。
  
    “今天似乎不怎么赶巧,”女孩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这东西竟送不出去了?”说完话,她脸上露出一股哀婉的神色。
  
    我心疑不过是路上偶遇罢了,这女孩倒是大方,出手便送人东西,也不知道她家被她败成什么样子。
  
    显然看不下去这可爱娇嫩的女孩连连碰壁,水封一个激动,伸手拉过我们的包袱说道:“没事姑娘,我要你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买。”这白来的东西谁知道是什么,眼看着头脑简单的水封不过跟这女孩搭了几句腔就急着买乖,我真是要被他气死。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们的包袱中掉落,我们的视线都随着那声音瞧向地面,就见我们包袱旁边的地面上竟掉落了只红色女子的绣鞋。
  
    怎么是它?
  
    我心里一惊,不由又再想起昨夜。
  
    昨夜我明明看到那鞋子不知怎么就没了踪影,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包袱中?难道是那些野外的动物不经意间叼落在我们包袱里的,还是清晨趁我熟睡之时水封偷偷捡回搁下的?也或许是小仲?小仲跟我闹着玩所以将水封丢掉的鞋子偷偷找回来塞进我们的包袱?
  
    我看着水封,就见水封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心里更是不安。
  
    我们三人同行就我一个女子,这没来由的掉出只绣鞋来,还不知道别人瞧在眼中会怎么想。想我这个挂着小姐名头的女子不检点?自己的鞋子都不好好放置随手搁置,这下还不被人看在眼中耻笑一番。脸庞瞬时便红了,我忙看向其他人欲做个解释,哪知那女孩看着这鞋子已没有了片刻前的轻松与不屑,她眼里带着惊讶看着我们问道:“你们昨夜可曾在这附近的山里待过?”
  
    我一愣,只不知这女孩为何会有如此一问,水封却已殷勤地抢着话答道:“正是正是,我们昨夜正是露宿在山间。这鞋子是在山里头捡到的,昨儿我明明丢得很远,怎么又在我包袱里?”
  
    女孩扬扬眉头,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向着店门外一步步走去。
  “姑娘,你听我解释,真的是这样......”水封眼见这女孩看见绣鞋就变了脸色,忙开口辩解,只是那女孩颇为怪异地看了我们一眼后,已拎着她的包裹再不耽搁扭头就走。
  
    “这......这......”水封眼见女孩走了,急得满脸是汗,而我和效章却是相互对视了眼,对他那付猴急模样均都视而不见。
  
    “小姐,效章,你们可不能这么玩我,哪有拿这东西戏耍人的?”
  
    我、效章一脸漠然地看着水封,效章没好气地对着水封说道:“阿水,你实在太夸奖我跟你家小姐了,我们哪有那功夫,天天找着这鞋子逗你玩,依我看还是茉莉说着了,你的姻缘到了,要不这一路上女人的东西竟往你包里钻,现在就连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也找上门来。”
  
    “效章,你别笑话人行不行?”水封噘着嘴一脸不乐意地说道,而他们说话这功夫,那老妇人已经向着我们这边慢慢走来。看了眼地上的绣鞋,她缓缓说道:“带上你们的所有东西,你们也走,马上走。”
  
    效章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起身对着老妇人说道:“阿婆,您只怕是误会了。我们都是做正经营生的人,这鞋子不是我们刻意带在身上的,确实是昨天在山里捡到的。原本当时就扔了谁知道怎么又回来了,可能是扔的时候没在意导致动作方向上出现了偏差,所以又扔回自己包袱中了。”
  
    效章这前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那都是实话,只这最后一句,听的我努力抿着嘴生怕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这样的解释也太差强人意了,可眼下除了这样解释还能怎么说?
  
    可惜老妇人根本就不吃我们这一套,她依旧不冷不热地说道:“我现在没问这鞋子怎么飞回来的,我要你们走,马上走。”声音略顿了下,她接着嚷道:“把那只会飞的鞋子也带走。”
  
    轻轻叹了口气我看向地面那只会飞的鞋子,心道一定是小仲的贪玩使然,眼见它给我们带来难以言喻的麻烦,也只能就这么算了。
  
    收拾好行李,我满含歉意地对屋内敌视我们的阿婆点点头,然后跟随效章、水封出了客栈。
  
    离客栈稍远,水封转身恨恨地看着客栈丢出了手中的那只绣鞋,嘴里嚷道:“臭老太婆谁稀罕住你的店!这倒霉的鞋子,你给我有多远便滚多远!”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和效章也只能无奈地笑笑而后接着赶路。
  
    或许是在客栈休息了一会的缘故,也或许是想尽快找到一个除了这间客栈外的其他落脚处,我们很是酸软的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倒是支撑着我们继续向前走个不停。
  一路聊着,我和效章都在嘲弄水封对那女孩献殷勤的事,水封则红着脸百般狡辩自己只是出于心善,当然也不忘提及那只绣鞋的事。看着水封一张红脸声嘶力竭地咒骂那只不合时宜出现的绣鞋,我更觉得小仲是个即可爱又让人可气的小家伙,只不知他怎么就不见了。
  
    很快我的耳边就响起轰轰的声音,转过山脚就见一条大河汹涌流淌。河面很宽,河水很急,河两岸尖峭的碎石林立,而眼神一瞟之间,就能看见水中一个个打着旋的小漩涡。我们三人沿着河道行走,不一会就看到了一座木桥架在宽宽的河道上。
  
    桥安安稳稳,奔腾的河水从桥下流过,我们三人走到桥头,就见桥另一端铺桥的木头尽被黑色包裹,没有半点木头的原色。
  
    “那些木头怎么了?”效章皱眉问道,水封则皱着眉踏上了桥。
  
    “别过去。”我忽地喊出一声,不知道为什么那泛黑的木头总让我心里别扭。
  
    原本水封就因绣鞋的事情狐疑满腹,又被我一声突然响起的嘶喊叫住,人当即被吓得一个哆嗦,扭头看着我怪叫道:“小姐,您别吓我!会吓死人的!”我不好意思地压低了些头,说道:“木头会因日久、风吹雨打、虫蛀等原因变色,但是那种颜色绝对不正常。”
  
    “小姐,”水封脸上荡起一阵笑花,随后说道:“不就是几根黑色的木头吗?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只管跟着我走就是。”话语说完,他就迈出脚向着桥上踏去,我则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衫将他生生扯住。
  
    “小姐......”
  
    “这桥走不得。”我看着那簇黑簇黑的桥面说道,“我记得有传说说蝮蛇每年七八月毒气最盛时会咬树泄毒,那树便会因毒而死,而人不小心接触到蛇口中流落的粘液,身体也会肿痛甚至生疮很难治愈。桥面这端完好那端却如此诡异,我只怕真跟蛇毒有什么关系。你们还记得我们片刻前歇脚的那间客栈吗?门口便倒挂着一条死蛇的干尸,咱们还是小心些好,若是冒冒然踩上去,万一那些铺桥的树木真有问题,这双脚还不废了?”
  
    水封闻言,不甘心地看向那段黑色桥面说道:“不会吧,有那么厉害?”
  
    “茉莉说的对,甭管那截桥面是否真跟蛇毒有关系,咱们出门在外还是凡事小心些好。”效章说完俯身向着桥下的大河看去,“为防止一万,咱们不如捉条活鱼丢过去看下情况再做决定。”
  
    效章话音刚落,我便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眼下似乎也只这个法子管用些。谁知我的头才点了两下,一个沙哑的声音已接了话茬飘荡在我们耳边。
  “跟我回去,这桥用不着试,走不得。”
  
    闻声我扭头看去,就见那客栈的老妇人正站在我们不远处,冷冷看着我们。
  
    “那只鞋还在?”她问道。
  
    我慌忙摇了摇头,说道:“早就扔掉了。”
  
    那老妇人闻言不说不答,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不相信。
  
    水封翻了个白眼,看着老妇举起自己的包袱不停掂量着,嘴里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那东西我就那么......”话还未说完,一件东西已在他不停颠荡中自包中掉出,我们顺着声音看去,顿觉得身上一片寒意。
  
    那掉在地上的不是绣鞋又是什么!
  
    片刻前,我跟效章明明看见水封将那鞋子丢得远远的,怎么可能这会儿又会出现在他的包袱里。
  
    水封张大嘴巴看着那只绣鞋合不拢嘴,我跟效章则是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思量着任何一种鞋子会出现的可能性。
  
    “莫非,这鞋子真的会飞?”效章轻声说道。
  
    我摇摇头,看着地上的鞋子寻思了下说道:“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压低嗓门我说道:“还记得昨夜的岩耳吗?或许那转嫁给我们的人并不想事情就这么简单,他还想跟我们玩玩恶作剧,便趁我们熟睡时将鞋子塞进水封包袱里,一塞就是好几只,这样才引起我们的错觉。我们一直以为这鞋子只有一只,其实相同的有好几只,这就是鞋子为什么总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缘故。”
  
    效章点点头,而后又使劲摇摇头说道:“不对,那也不对,别忘了今早出山林前,水封可是为了带上岩耳重新整理过一番包袱的,没理由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鞋子他看不见。”
  
    “没错!”闻言,水封在旁附和着,我则继续盯着那鞋子思量着它出现的下一种可能是什么。
  
    “把那只鞋丢掉,丢进这河里去,快。”老妇人的声音在这时又再响起,我们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才惊觉这鞋子的出现竟让我们忘记了她的存在。
  
    那老妇人似乎是嫌我们磨蹭了,一脸不悦出声呵斥了句:“还不快扔都看着我干嘛?难道我老婆子脸长得很像你们亲娘吗?”
  
    闻言我们三人脸色都是一变,这老妇人虽说年纪大可是说话也太损了,水封白了她一眼紧抿着嘴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只鞋子,狠狠丢进河水中。
  眼见鞋子随着河水几个翻腾不见了踪影,老妇人的表情才略微舒缓了些,看着我们她一脸淡然地说道:“跟我回去吧。你们三个人不是想住店吗?那就走吧。这桥是走不得的,再往前去更没什么客栈。”
  
    看她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又看了看这四周的深山河道,我和效章、水封交换了下眼神,心想着对路况不熟的我们再走下去只怕也没什么结果,眼下人家既然同意了我们住店便是天大的好事了,我们求之不得,哪里还会不接受。
  
    三个人立刻都来了精神,原本酸软的腿跟着老妇人行走的脚步也快了许多。
  
    “昨夜你们在山里住过?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老妇人不紧不慢地走着,问话也是慢悠悠的。
  
    晚上我们的住宿还指望着她,哪敢得罪她,于是三个人都急着表白我们出行的纯良动机,丝毫不敢提及关于岩耳的半个字,倒是老妇人似乎听的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抬手拢拢鬓角的碎发。看到她颇长的手指甲泛着青黑色,我没来由心里一阵恶心任由效章、水封跟老妇人聊个不停,自己只管闭紧嘴巴跟着行路。
  
    一路走回客栈,我们松了口气,重新放下身上背着的包袱,又坐回片刻前曾歇脚的那张桌子。老妇人也不再搭理我们,不时地从一楼柜台后挂着帘子的屋子里拖出几个大竹笼放置在店外,眼见天色渐渐阴沉了,人就站在店外看向始终坐在墙角处的那名玄衣年轻人喊道:“嗨,那小子!我说天都这般颜色了,你还不走吗?”
  
    那玄衣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看向老妇说道:“他们能回来住店,我就住不得吗?”
  
    “你跟他们不同,他们能待在这里你却不能。”
  
    闻言,玄衣男子一张冷脸看向老妇,缓缓说道:“你说什么?”
  
    “老婆子说,你该上路了。”
  五 古怪老妇
  
    老妇人脸带窃笑。
  
    她刚说完,那角落处就座的年轻人一张俊脸便变了颜色,只见他慢慢起身身形一晃,在我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时,已飞身出了店门跃至老妇人的身边。
  
    锦衣卫向来心狠手辣,眼见这情景,我只觉得这老妇人要吃亏,哪知那年轻人就冷冷地站在她身边不慌不忙地看着她,她竟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不停摆弄着手中的竹笼。
  
    “蛇!是蛇!”见年轻人窜出屋去,一心想瞧热闹的水封早伸长了脖子,此刻他看着店门口大声叫喊着,我与效章闻言立刻起身看向门口。果然,在老妇人的摆弄下,一个个竹笼已被打开,她正将一条条五颜六色的蛇从竹笼中向外倒出。不同于屋檐那条倒挂的死蛇,如今这些被她倒出来的可都是活生生的蛇,它们扭动着身躯,或在地上慢慢爬行,或盘起身子吐着长长的信子,样貌极是丑陋与凶恶,而那些竹笼中最大的一个,放养的竟是一条碗口粗的巨蟒,看着它肥厚圆润的身躯从竹笼中爬出,沿着门栏攀上房檐,我已吓得额角渗汗。
  
    我们三人看着这些蛇惊得目瞪口呆,待到整个人缓过神来才暗觉不妙。若在刚才那老妇人摆弄竹笼时便跑出店外,此刻一定处身于安全之地,眼下我们的处境却是大大不妙了。
  
    “老太婆,你想死!”玄衣年轻人似乎并不畏惧这些蛇,他冷眼看着地上的蛇说道,那老妇人却像并不在意他的话语,只淡淡说道:“好身手好身手,我老婆子年岁大懒得走动,竟没瞧出屋子里还坐着一名锦衣卫。既然是位朝廷命官老婆子也不敢为难,大人只管走你的路,这里的闲事还是不要管了。”
  
    闻言我一阵狐疑,不明白这老妇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光天化日的,放出这么多条毒蛇不说,还让这位锦衣卫少管闲事,莫不是在山里头住的久了,不知道外面的世故?不可能啊,她既然能道出这年轻人锦衣卫的身份,怎么会不知道锦衣卫的手段,说话口气还这么狂妄?
  
    就见那锦衣卫看着老妇人冷冷说道:“草蛊婆,你养毒蛇毒虫玩巫弄蛊论罪当诛,事到临头还敢跟本座说少管闲事的话?”
  
    本座?
  
    听这锦衣卫说话的口气似乎在锦衣卫中地位不低,绝非什么缇骑可比,那么他一位高官跑到这里来干嘛?难道那些岩耳真是被盗之物他是奉命追查而来?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我们身上携带的岩耳被这人发现了,那可真是有口难言了。
  对了,刚才这锦衣卫叫这老妇草蛊婆?好熟悉的称呼,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皱着眉头我努力回忆,这片刻店门口已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我们想要出店已是不可能了。
  
    门外那老妇人看着玄衣锦衣卫,问道:“大人年纪不大似乎官位不小,不知怎么称呼?”
  
    “本座林小粟。”
  
    “林小粟?”对着锦衣卫冷冷一笑,老妇人皱了皱眉说道:“锦衣十四座?我怎么就没听说锦衣卫中有林小粟这么一号人物。我说大人,我老婆子的话向来只说一遍,别多管闲事!为了自己能命长些有些事看见也要当做没看见,今天这事你管不起,我不为难你你走吧。”
  
    “哦?本座管不起吗?”自称林小粟的锦衣卫笑道:“你原本赶走了他们,却又不怕累一番辛苦地将他们三人带回还要留宿,你打得什么主意?”
  
    老妇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知道我这番话是白费口水,原本想给你条生路你偏不走,那索性就留下来陪着他们三个好了,到时候自然就知道老婆子将他们留下的目的。”
  
    “本座一向没什么耐心,现在就想听个明白。”
  
    老妇人看着林小粟微微翘了下嘴角,笑道:“他们走不得。是死是活要看老天的意思,而大人你多管闲事,只怕也要给他们陪葬。”
  
    水封闻言瞪大了眼珠,我跟效章也是满脸的诧异。
  
    我们跟这老妇人无冤无仇的,她居然想害我们?难不成我们哪里露了马脚被她看到了我们携带的岩耳,她想据为己有偏又忌讳有锦衣卫在她客栈中不好下手便将我们赶走,而后又觉得后悔了便将我们三人追回来?岩耳那东西珍惜异常,若说这老妇人对岩耳动了心起了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听老妇人这么一说,林小粟也是阴阴一笑。
  
    倘若这笑落在别人的脸上怎么都觉得阴险恶毒了,可是配着他那张还夹杂着一丝青涩的脸,那阴阴一笑竟让人觉得不那么厌恶。当然,他这一笑是讥讽那老妇人的,我们自然是不会厌恶的,这从效章、水封稍稍平息怒气的脸上就可以看出。
  
    老妇并不在意林小粟的阴冷笑容,她双眼看着地面上那些不停蠕动的蛇说道:“林小粟,你以为老婆子危言耸听是吗?我问你,你可听说过醒尸术?倘若今夜你见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笑得跟现在一样轻松。”
  
    “醒尸?”林小粟闻言变了脸色,皱着眉头喃喃说道。
  
    听到醒尸两个字,我只觉得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脑海里隐隐感觉到什么,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林小粟眯着眼向着我们三人扫来,声音冷冰地说道:“醒尸是什么东西?他们跟醒尸又有什么瓜葛?你当本座年纪轻便好愚弄?”
  
    “愚弄?世人总自大得很,只认自己亲眼见过的东西,对于没见过的东西从来都是将信将疑,哪知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大人还记得他们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掉出的鞋子吗?”
  
    “怎么?”
  
    “那便是醒尸的东西。”老妇人的话语此刻听在耳中分外的诡异,“只要被醒尸盯上,想跑是不可能的。大人自己动动脑筋想想,平白无故地冒出一只鞋,怎么扔都扔不掉,这还不够蹊跷吗?”
  
    “什么醒尸不醒尸,老太婆,你说梦话还是把我们当做小孩子编些鬼话来吓唬?你心怀不轨居心不良,分明就是想要谋害我们这些过路人的钱财性命。”水封才不管老妇人和锦衣卫说些什么,只管瞅着老妇人叫嚷道。
  
    用蛇将我们三个禁锢在屋子里,显然这老妇没安什么好心肠,此时此刻水封一番乱嚷无非是想火上浇油,我注意到林小粟的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怎么大人想动手?那未免小题大做了,我老婆子不会什么拳脚,大人想要老婆子的命可以随时拿去,只是大人恐怕今夜就会丧命此处,先你那些伙伴而死。”
  
    “你说什么?”
  
    “前阵子也有一些人打从这里经过,也在我这客栈里歇过脚,那些只怕都是大人的同伴吧。最近这段日子我们这里很不太平,总有些陌生人会出现,至于那些下巴光光说话细声细气走起路脖子仰得高高的男人,便是不想记住都不可能,他们随行还有个女人,似乎有些功夫。天下人皆知,东厂、锦衣卫都是穿着一条裤子,一张桌子吃饭的,难道这些人不是大人的同伴?”
  
    林小粟闻言,眼里立刻射出两道寒光,冷冷问道:“他们人呢?”
  
    老妇人撇撇嘴,眼瞧我们昨夜露宿过的山林说道:“进山了,迫不及待地进山。”
  
    “哦?”林小粟盯着老妇人懒懒一笑,说道:“或许你真的见过他们吧,否则也不会将他们描述的这般清楚。不过现在这里好像什么都由你随便说,反正也没人知道究竟有没有人来过这里,又是否活着离开。”
  
    老妇扭转身子,面朝我们昨夜露宿的深山方向,扬扬下巴磕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对于老婆子来说都无所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最近山里很不太平,你功夫不错若有命活过今夜,大可以进山去凑凑热闹。”
  
    “你句句话不离今夜,今夜究竟会有什么蹊跷?”
  
    “大人身在锦衣卫,是否听说过这样的名字?都达、卜丽宝。”老妇人说出这两个名字后斜眼看向林小粟,脸上全是不屑的神情。
  
    “驱鼠人都达,赶尸人卜丽宝?”
  
    听到林小粟的回答,老妇人脸上的不屑之情一扫而光,换上的是一脸无法形容的惊愕。“你究竟是谁?以你的年纪绝不可能知道这两个老东西的名头,你绝不会是个默默无闻的锦衣卫!”
  
    老妇人与林小粟的一问一答,生生将店内的我们三人看的一惊一乍,耳听老妇人这么一问,我们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全都转向林小粟的身上。
  
    就见林小粟冷冷一笑回答道:“你都说了我身在锦衣卫,这两个作恶多端的家伙又怎么会不知道?早些年朵甘都司奇人辈出,但是那些人的下落却没什么人知道,那些人当中有这么两位,一位唤作都达是个瞎子,却有一付养鼠驱鼠的本事,据说只要他愿意,能将他身边方圆百里的老鼠招至一处任意驱使。另一位卜丽宝是个赶尸匠,自幼便喜好红衣红妆,他的本事便是赶尸。被他驱赶的的死尸总是穿着一身大红的行头,在赶尸这个行当里那是出名的很,所以很多赶尸者只要路上遇到一身皆红的行尸,都会避让三分。万历四十三年、四十四年,山东、济南连年旱灾虫灾导致大饥荒,百姓互食惨剧频频发生,朝廷下令开仓赈济灾民,都达却驱鼠作恶使得四处粮仓被毁,罪大恶极杀无赦。饿死暴露于荒野的饥民无数,卜丽宝却以尸骨为乐,用邪术在山东、济南各府沿途操纵死尸若干,致使八十三名百姓被活活吓死,罪属实杀无赦。撇开这两个案子不说,他二人身上似乎还牵扯着许多旧案,本座还愁找不到这两个重案在身的家伙,听你的话他们似乎就在此处,那倒省了本座不少的麻烦。”
  “林小粟?”老妇人看着林小粟一阵怪笑道:“你若真叫什么林小粟那么我老婆子的耳朵便是聋的。大人将这二人的罪名数落的如此清楚,只不知大人是否有捉拿他二人的本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便告诉你,这三个人被卜丽宝的醒尸术盯上了,想走是走不掉的。我老婆子原不想为难他们三人可是我又得罪不起那老怪物,所以才会将他们拘在此处,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听老妇人这么一说,我才隐隐感觉到身边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回想在山里遇到的两具尸身,其中一具正被老鼠啃食,还有那巨大啃咬树皮的老鼠与山中看到的巨鼠骨架,我的心里就一阵发寒。
  
    这卜丽宝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有多恐怖使得这老妇人竟敢当着锦衣卫的面将我们困在这店里头?
  
    林小粟闻言冷冷一笑,继而问道:“我叫什么都无所谓,你老婆婆知道的东西倒是不少,那么现在本座就请教下你的来历。”
  
    “我老婆子能有什么来历?不过是有间店能听来来往往的客人闲聊,说的多便知道些事罢了。”
  
    “老婆婆刚才的意思点明了都达、卜丽宝就在山中,对他二人如此熟悉,难道跟他们就没什么牵扯?”
  
    老妇人闻言笑了笑说道:“我不过就是活得年头长了点,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若真要往他们身上靠还真靠不上去。大人也知那都达养鼠成疯,我老婆子是担心那些老鼠出山会毁了我的店才养了这许多蛇来防鼠的。您看看我这家店要多干净便有多干净,岂能跟那些脏兮兮养老鼠的,臭烘烘摆弄尸体的有关系,所以,大人您是高抬我老婆子了。”
  
    林小粟闻言又是一记冷笑,接着问道:“下午那丫头什么来历?”
  
    “这个大人倒是问对了人。那丫头我没见过,看样子是打外地来的,瞧她的手段只怕是跟蛊术有些关系。我都说了最近山里不太平,也保不齐是谁听到了什么赶来这里凑热闹的。听说京师近来出了些怪事,东厂、锦衣卫原本是追查那案子四处奔走,不知怎么就打听到这里有动静还赶了过来,想来大人也是得了这样的线索赶来的吧?且巧我老婆子闲的没事总喜欢瞎猜,便猜到些什么,倘若大人有命能活过今夜,我便告诉你京师的那些事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玄妙。”
  
    林小粟轻轻一笑道:“本座便活过今夜给你看看。”
  
    群蛇近在眼前,我们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早就一肚子的火气,眼见着两人越说越对脾气,放任被困在店内的我们三个视若无睹,恨不能立刻奔出店去将这两人痛打一番。但是想象总归是想象,此刻最实际的行动莫过于开口叫骂引起店外头那两人的注意。
  
    “老妖婆你放屁!”林小粟话音刚了,水封已经张口骂道:“我们不过是从这里路过的行路人,怎么就招惹到尸不尸的东西了?还听天由命?难不成你们将这里的地皮都买下了,胡作非为便没人管得?这里的路别人便行不得吗?咱只知这是明朝天子的地盘,便是大明朝的人谁都走得,你刚才所言分明就是胡诌乱扯不让我们走这道,你是打心眼里想要造反!”
  若说这老婆子没安什么好心,那么水封这张嘴也一样缺德了些。这年头有些话那是不敢随意说的,更何况还是当着锦衣卫的面。水封痛恨这老妇人莫名其妙放出诸多蛇来围困我们,更因她寥寥数语便迫使原本对她充满敌意的锦衣卫改了主意,实在是心里对老妇人恨之入骨才会说出这没轻没重的话。造反岂是一般的罪过,就算这锦衣卫真打定了主意不跟老妇再计较什么,此刻造反一词说出也由不得他了,否则来日我们一张状纸告上朝廷,他便可以因无视“造反”罪责先行获罪。
  
    皇家的人怎能容许卧榻边有他人安睡,这样的道理便是水封这样的茶行伙计也是懂的,因此我只觉得水封这番话根本就不是说给那老妇人听的,而是说给她身边的那名锦衣卫听。
  
    果然,老妇人顷刻间便变了脸色,她怒瞪着我们大叫道:“你们几个死到临头还嘴硬,好,我老婆子就看你们怎么渡过今晚!明天天亮倘若你们三个还活着,我老婆子便跪在这里叫你们爷爷奶奶。”
  
    “你说的好听,你弄来一堆蛇丢在这里,我们现在便是想从店里头出去都难,还有那条大蟒,我们不招它它肚子饿了也会来招呼我们,那能不死吗?”水封一边骂一边看着那名锦衣卫。
  
    我们原以为身为锦衣卫的林小粟听到水封这番话后绝不会再置之不理,谁知他还是坦然地站在一旁瞅着满地的蛇群不言不语,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付此事与他无关的架势。他摆明了瞧热闹不管事的态度看的我心里直来气,这什么朝廷命官?分明就是一草菅人命的恶徒!怪不得世人都骂厂卫之流就是朝廷的鹰犬。
  
    水封、效章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原本大白天一个普普通通的歇脚竟惹来了杀身之祸,气早就不打一处来了,两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便都挽起了袖子准备豁出去冲出群蛇盘踞的店门口制住那老妇再说。
  
    顺着他们向外走去的身影看去,他们正前方正盘着一条黑白分明的大蛇,但见那蛇龙头虎口,黑底白花,背部生有极为醒目方胜花纹,更有二分多长状如佛指甲的蛇尾巴,我不由骇得大叫道:“水封!效章哥!千万别鲁莽,那是蕲蛇,有剧毒的,咬了会没命。”
  
    水封、效章闻言停住了脚步,而这时那盘卧的蛇也渐渐抬起蛇头吐着猩红的信子。水封、效章见状慢慢向后挪动着脚步,直到那蛇将头又压低继续盘卧,才呼出一口气来。
  
    那原本站在店外的老妇人听我喊出蕲蛇的名字,双目中登时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看向我问道:“丫头,你认得这蛇?”
  怒瞪着老妇,我抿紧嘴巴只不回话。
  
    那老妇人眉头高耸似乎很不满意我的表现,她盯着我喃喃道:“你刚才说这是蕲蛇,想来也是瞎猜的对吧?我听那后生口口声声唤你小姐,这年头谁家的小姐不是规规矩矩地待在闺房里等着嫁人,又怎会识得这丑陋的东西?”
  
    白了眼老妇,我明知她这是激将法却也架不住心里火气正旺,话里透着话的回了她一句,“我一个小女子哪里识得这许多丑陋的东西?在我眼里它们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蛇,没曾想到了婆婆的嘴里竟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想来婆婆时常瞧着它们也就不以为奇了。”冷哼一声,我看向地面那条黑白色大蛇说道:“但说这蕲蛇,虽有剧毒却极其珍贵,民间极少,只湖、蜀两地能见,便是许多捕蛇人想要抓它也要看个机缘。这蛇能治惊搐、骨痛、恶疮甚至麻风,很是难得,所以官府中每派发给捕蛇人的命令里,少不得有它。”
  
    眼光一转,我又看向店前地上的另一条蛇,那蛇通体猩红,白色黑边的细条纹均匀地布满背部,浑身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手指指向那蛇,我说道:“这条蛇只怕就是反鼻蛇了。反鼻蛇也称做蝮蛇,《抱朴子》中曾说这蛇咬人最是厉害。用刀割去被咬的肉,那肉被蛇毒浸烧的样子如被火烤一般,不一会便干枯变硬,很是霸道。被咬之处尚且如此,中了此毒的下场可想而知。”
  
    听我这么一说老妇人脸上竟隐隐有了笑意,接着我的话语她问道:“丫头,这蛇可珍贵?”
  
    再次送给老妇人一个白眼,我说道:“此蛇虽毒,用它酿酒却可治癞痢、心腹疼痛,还可除蛊毒。”我这话刚说完,就见脸上原本有了笑容的老妇人又再绷紧了脸,语气颇为不善地说道:“你说它能除什么?”
  
    冷哼一声,我正打算重复下片刻前的话,眼睛瞟到一楼柜台上放置的一个小青铜器皿时,脑海里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回忆起一些事情来。
  
    看着老妇人,我喃喃问道:“你是草蛊婆?”
  六 金蛊之术
  
    那老妇人听我这么一说,当即拉长了脸冷冷看着我沉默不语,那先时还摆明了要看热闹的锦衣卫林小粟此刻却像是来了兴趣一般地看着我问道:“你,也知道草蛊婆?”
  
    效章、水封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想来都是不明白我怎么会忽然说出草蛊婆这样的话来,但是我心里却越来越明了一些事。
  
    草蛊婆!打昨日进山效章便提到过一次这边有些女子懂得下蛊的话,我却左耳进右耳出全没在乎。想想那挂在店外屋檐的毒蛇,还有老妇人泛青的长指甲,她叫我们自己弄茶弄水喝的情景不都暗示着什么,偏偏我就没在意,否则那阵子行至木桥处冒险走过去,也不会有这遭麻烦。
  
    只是......为什么客栈会没有门槛?就算这老妇是草蛊婆,也没听说她们有这种风俗习惯。
  
    对了,还有那个莫名其妙送水封东西的女孩,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回忆着那女孩手中的包裹,我忽地想起了什么,浑身不由打了个哆嗦。
  
    “嫁金蛊?”皱着眉我看向老妇说道:“难道下午的那个女孩是嫁金蛊的?”
  
    老妇人的眼光变的凌厉无比,看着我她问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
  
    “猜的?”老妇人慢慢张开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嘴泛黄的牙齿笑道:“这位姑娘你到真是会猜,我老婆子还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居然也知道嫁金蛊。可惜,她不是嫁金蛊的,否则她那东西爱送谁送谁,喜欢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最好谁都看不见才称了她的心意。她那么做,是在种金蛊绝非什么嫁金蛊。”
  
    “种金蛊?”锦衣卫皱皱眉。
  
    就听老妇人接着说:“嫁金蛊是将自己养大的蛊虫跟金银丝帛放在一个盒子里丢在任何一个地方,有那些贪财的捡了盒子便连盒中的蛊虫也捡了去,中了蛊毒无药可治死的悲惨也怨不得人,谁叫他贪财呢,这法子是那些心存善念的养蛊人惯用的手法,种金蛊却不一样。即使是我们这苗、土人家聚集的地方,也是知道嫁金蛊的女人多,种金蛊的就少之又少了,因为那原本就是个没什么人知道的蛊术。所谓有种就有收,跟嫁是不同的,嫁金蛊只要将那蛊虫送出,便能解了下蛊人的烦恼,今生今世再不受蛊虫所累,种金蛊却不同,蛊虫种出去,那是要收回来的。”
  林小粟皱眉不语,而我则心里微微一动,原来这世间竟真有这样的蛊术。
  
    “蛊虫?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冰封挠着脑袋嘟囔道,效章见他一脸疑惑忙说道:“我以前四处走动时也曾听人提起过,这蛊虫是这边的一些女子饲养的毒虫。”
  
    我点点头,接着效章的话说道:“蛊虫多出自山间、民间。山民们将捉到的所有毒虫尽数放置在一个大器皿中,不喂食任由它们相互蚕食,到最后剩下的那只毒性最甚就成了蛊种。”
  
    我说完这话,不止是老妇人、林小粟一脸惊讶,就连我身边的水封与效章也都像不认识我一般,对我投来一种异样的目光。
  
    “丫头,你怎么知道?”老妇人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一般。
  
    抿抿嘴,我小声回答道:“好像在哪里听谁说过。”
  
    耳边传来老妇人冷冷一哼,我听到她说:“还真巧,你不是猜到便是听别人说起。那么你知道种金蛊是什么?”
  
    咬着唇我本不想说,可是看着老妇那张骄横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即答道:“就是将人当做蛊食,将蛊虫种在人肚子里吃掉人的五脏六肺,人死后便是空皮囊一付,那时再收回蛊种研磨成粉下在别人的食物或者酒水中,无毒无味,人却一样的死法。”
  
    “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锦衣卫林小粟猛地于此时插进一句话,双眼中更是射出两道迫人的寒光。
  
    轻轻摇摇头,我说道:“我也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
  
    就见那林小粟皱皱眉,没再说什么,却是一双眼睛向着老妇看去。
  
    那老妇人眼神阴沉的要命,冷笑着说道:“大人信她的话?能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居然会是听来的?哼!最早下蛊,是山里的女人担心自己的男人出外做活心野了再不回来想的拴住男人心的办法,可是后来,有那放蛊放上瘾的,见人就放连自己的亲人都难逃毒手可谓丧尽天良,而有的则是迫于无奈习了蛊术不忍害人,便带着蛊虫在荒郊野外死掉烂掉一了百了。每有蛊种生成便可以兴风作浪,可是蛊种是活的,也要吃东西,而它们最喜欢吃的当然也是活物了。练蛊,是指练的后期那只活蛊,倘若法子得当,必是歹毒无比害人无数。大人,对于蛊术,这丫头显然比你知道的还多,我老婆子刚刚就说了,这种金蛊的法子太难很少有人习得更别提知道了,这丫头却知道的这么清楚,大人真该怀疑她四处走动的真正原因。游山玩水我看是不见得,沿路施蛊却不是不可能。”
  
    听这老妇这么一说,我不由心里暗叫坏事,偏那锦衣卫就说道:“哼,兴风作浪,也要看看是在谁的眼皮底下,本座的面前便是一个也别想溜。”
  听他这么一说,我已知自己只怕是多嘴闯了祸,忙向着水封、效章看去,就见他们也是一脸愕然。这老妇人几句话便拐弯抹角地将我带进蛊术的套子里,我这心一下子慌了。
  
    林小粟却也不看我而是瞅着那老妇问道:“你确定下午的那个丫头是在种金蛊?”
  
    “大人怎么还在犯糊涂?”老妇人笑道:“这世上的女人谁会傻到让身边的人知道她是个玩蛊的?不要说家不安生了,便是邻里乡亲都不愿再跟她打交道。蛊术,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了。我都说了嫁金蛊是要将手里的蛊虫扔的远远的,最好谁都瞧不见是她扔的,将一切都撇的干干净净才好,下午那丫头却是拎着小包袱来的,不是在找喂食蛊虫的食物又是在找什么?”
  
    林小粟点点头,一双冷眼瞅向我们说道:“你们三个最好老老实实地告诉本座你们的来历。看你们的样子似乎是普普通通的行路人,可是居然有胆子半夜露宿山中,包袱里还鬼鬼祟祟掖着女人的绣鞋,现在又深知草蛊一事,你们与下午那丫头可是一路人马?若不交待个清楚明白,别怪本座心狠手辣。”
  
    “那只鞋子本就是我们在山里头捡到的,谁知道它是谁的东西?我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有什么来历?草蛊婆分明是片刻前大人您口中说出来问那老婆子的,又怎么说到了我家小姐头上。至于什么种不种蛊嫁不嫁虫的,也都是您跟那老太婆先说出来我家小姐才学舌的,难不成学舌也有罪?”
  
    那林小粟听水封这么一说,一张俊脸立刻变得铁青,我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袭来,他竟若无事般地跃过群蛇飞纵至店内,一把抓向水封的肩头,嘴里恶狠狠地说道:“学本座的话,当死。”
  
    “啊!”耳听水封一声惨叫,脸顷刻间变得难看,我忙开口叫道:“你别难为他,这草蛊之术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世间知道的人多了去,我就算知道一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哦?”林小粟依旧不肯撒手,只阴阳怪气地说了声,“本座怎么不知道草蛊之术广为人知?”
  
    心里气急,看着水封一脸痛苦之色,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走到林小粟的身边抓住他的胳膊便往下拽着,企图将他的手拽离水封的肩头。哪知他这胳膊竟跟根大石柱一般,我无论怎么拽都不能移动半分。
  
    一旁的效章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忙走到林小粟的身边哈着腰陪着笑脸说道:“大人您别误会,我们真的都是安分守己的大明朝百姓。我们是泸州人,她们是泸州有名的苏记茶庄的人,我则是她们的街坊。我们真是闲着没事来这贵州走走看看的,的确不是什么坏人,更不知道这附近出了什么事情竟使得大人怀疑到我们身上。”
  
    林小粟闻言,眉头紧皱,我正道效章哥的话语没什么效果,哪知水封的惨叫声还真弱了许多。
  “泸州苏记茶庄?”
  
    “正是。大人,茉莉正是茶庄主人的女儿,水封也是茶庄的伙计,她家的店在京师也是有店面的,一向是规矩人家,大人常驻京师或许听说过。”
  
    就见林小粟的手慢慢离开水封的肩头,而后一双眼睛带着寒光向我看来。
  
    “你,是苏记茶主的女儿?”
  
    抿着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着水封一脸苍白地抚摸着被捏的肩头,我谨慎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苏茉莉。”
  
    听我报上姓名,林小粟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话语却依旧生冷地说道:“苏记茶庄好歹也是家大店,我怎么就没从听说过她家的小姐还有外出游荡的习惯?哼,大家闺秀不做,偏跑出来惹是生非。”
  
    这林小粟语调冷冷的嘲讽着,那原本站在店外头的老妇人却在这时向着店内走来,但见她双脚所到之处群蛇纷纷避让,我心道这老妇人身上必定揣带着什么驱蛇的药草。
  
    “你是泸州苏记茶庄的苏茉莉?”
  
    我们原本还想找这老妇的麻烦,她倒好,从蛇群中穿行进入店内走到我的面前便是劈头盖脸的问道。
  
    “老太婆,关你什么事?”水封捂着肩头走到我的身旁看着老妇人骂道,就见那老妇一脸怒气地说道:“臭小子,我现在没问你话,你给我闭紧你的嘴。”瞪了眼水封,老妇又再看向我一脸严肃地说道:“快点回答我。”
  
    “是。”看着老妇我淡淡回道。就听老妇接着问道:“泸州有几个苏记茶庄?”
  
    水封一听满脸怪笑道:“区区泸州,一个苏记茶庄还不够?您还想要几个?”
  
    听水封这么一说,那老妇也不呵斥没有闭紧嘴巴的水封了,直盯着我问:“十六年前你们苏家可曾去过京师?”
  
    “你管得着吗?”水封看着老妇骂道,话语刚了就见老妇右手一抬,大拇指轻轻一拨长长的小拇指指甲,一道青烟便顺着她的指甲弹进了水封的左眼。
  
    “你干什么?”我惊呼道,再看水封已抬手开始搓揉那只左眼,不由心里气急。
  
    我心里已猜测这老妇人是暗行草蛊之术的草蛊婆,她这一伸手之间只怕已将蛊毒下在水封的眼里,草蛊之术的凶狠我虽没亲眼见过也是听说过的,倘若没有化解的法子,水封只怕便要因逞口舌之利死在这异乡的荒郊。
  
    一旁的效章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那一道青烟钻进水封的眼里,也知道坏了事,于是趁水封不备从背后紧紧箍住他的两条胳膊,使得他再揉不成眼睛,我再看去,被水封揉弄的眼睛竟已肿胀如杏,而且那眼睛的眼角已露出醒目的血丝,似乎马上便要渗出血来。
  
    “啊!好痒好痒!效章你快放开我。”水封大叫,双脚也不停地跺向地面,想来眼睛此刻痒得难受才会如此。
  
    “效章哥千万别放开他,你一松手我只怕他连这只眼睛都要抠出来了。”看着水封奇痒难耐的模样我冲着老妇大叫:“你快解开水封的蛊毒!”这老妇人却不急不忙地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十六年前你们苏家可曾去过京师?”
  “去过!”
  
    “你年纪轻轻如何知道?”老妇人听到我的回答很不甘心又再追问一句。
  
    “我就是娘在那时捡到的。”水封的状况实在骇的我胆战心寒,我再顾不得许多冲着老妇人大叫。
  
    “那么你可认识毛瑟?”
  
    “毛大哥?”我心疑这老妇怎么会知道毛瑟大哥的名字,此时却已顾不得许多,使劲点了点头。
  
    “你跟他又是怎么认识的?”
  
    “你先解了他的蛊毒再说!”眼见水封的眼角开始渗血,我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冲着老妇人喊道。
  
    就见老妇人犹豫了一下,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打开后向着水封的那只眼睛泼去,而后说道:“臭小子,你给我老实点,再若说些不招婆婆我喜欢的话,你还要留下你这只眼睛。”
  
    药水泼在水封的眼睛上,起了一些小小密密的泡,而后那原本马上就要顺着水封眼角流淌而下的血水顷刻间便褪去了颜色,正从皮肤中慢慢收敛那骇人的红紫色,与此同时他眼睛那怪异的肿胀也在慢慢消退。
  
    我松了口气,已知这老妇人的确给的是解药心才舒缓下来,老妇人却在这时追问道:“丫头,快点说,再若是不说,我便让你同来的这两个人都死在这里。”
  
    瞪着老妇我气道:“有一年天旱,民间也没多少收成,有个前往京师的辰州少年在路过我们泸州时丢了盘缠差点饿死在我们苏家门口,我救了他并将他藏在府中的柴房,总时不时送些饭菜给他吃,我就是这么认识他的。”
  
    那老妇听我这么一说竟沉重地叹息了声,而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毛瑟是我的侄孙儿。那年他说都不说一声人便跑去泸州,当真是吓死了我和我大哥。那时我们四处寻找遍寻不到他,心灰意冷,一天天简直就像傻子一般无从度日,我大哥更是泪湿衣襟肝肠寸断,及后还害了一场大病。我们本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那孩子了,没想后来他自己竟回来了。”老妇人说到这里神情变得格外阴沉,她悲凉地说道:“不过我那重病的大哥却没捱过那年的年底。”
  
    心里头一阵茫然,我实在不知道那个曾经救过的少年有着怎样的身世,但是听这老妇自称是毛大哥的姑奶奶,心里也就没了恐惧,不由皱着眉看着老妇说道:“婆婆,不知道毛大哥现在在哪里?”
  
    老妇摇摇头,一脸忧愁地说道:“我大哥一死,那孩子内疚得很,话少了人也变了,家更留不住他,他总时时游荡在外,连我也不知道他的踪迹。”
  
    听着毛婆婆一番言语,我也不由叹了口气,那幼时的异乡好友似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边。那年毛瑟走了,我便再没有见过他更没有他的消息,却不料这一次外出竟阴差阳错地遇见他的亲人。
  毛婆婆双眼看向店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茉莉,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也算是我们自家人了,你且坐下,我跟这位林大人还有些话要说。”
  
    我忙按照毛婆婆的吩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见毛婆婆已经转身看向林小粟一脸漠然地说道:“大人我刚叫你走来着你不肯走,眼下被你听去了这许多事,现在只怕大人想走都不行了。”
  
    “哦?”林小粟挑挑眉头冷冷看着老妇人,却不料毛婆婆猛地抬手,一扬手掌一道黑烟便向着林小粟袭去。一向嚣张跋扈惯了的锦衣卫于这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毛婆婆的嘴角也露出了一点笑容。
  
    “早说过了,想要你的命简单得很。”一双阴冷的眼睛扫向水封、效章,毛婆婆说道:“你们两个过去把门关上。”
  
    效章、水封眼见毛婆婆抬手间便杀了一个锦衣卫高手,哪里还敢犹豫,忙向着店门处跑去,所幸门外的蛇虽多却没有一条向着店内爬进来,他们也就无需担心,将两扇漆成黑色的店门关合得严严实实。原本看着店外那一地的蛇,心里总有些怪怪的,现在那些蛇已被关在店门外还有两扇门板挡着眼不见心不烦,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轻松了些。
  
    “阿婆,这人的尸身要不要搬走?”效章看向地上那中了蛊毒倒地而亡的锦衣卫,显然是害怕什么,看着毛婆婆询问着。
  
    “不用管他。”
  
    听到毛婆婆的话,效章心神不宁地看了眼店门,心不在焉地答了声:“哦。”就听毛婆婆接着说道:“你用不着害怕会有谁这时候能突然进到店里看到这地上的尸身,毕竟门外那些蛇都不好惹,”毛婆婆边说边从腰带中掏出几个小小布袋,递给我们说道:“你们赶紧戴上这东西,这是驱蛇的,戴上它再毒的蛇也不敢靠近你们。现在你们最该操心的不是门外的毒蛇更不是我这个会些蛊术的老太婆,而是被卜丽宝唤醒的阴尸。”
  
    “阴尸?”我嘟囔着。
  
    “茉莉?”毛婆婆见我皱着眉头,出声叫着我的名字。
  
    “婆婆。”我忙应道,就听毛婆婆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蛊虫的事情,一定都是毛瑟告诉你的。”
  
    “嗯。”我点了点头,就听婆婆又问:“那他可曾跟你提过祝由科的事情?”
  七 喜神打店
  
    看着毛婆婆,我缓缓点了点头,就见毛婆婆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她坐在我身边的一把椅子上说道:“毛瑟自幼便跟在我那大哥的身边,由我大哥辛辛苦苦的养大,自然是学了我大哥的本事。这蛊术、赶尸术一向隐秘很少对外人提及,不知道内中行情的人就算下蛊人、赶尸人站在你身边,你也不会想到他会是这行中的人。蛊术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赶尸术传男不传女以授徒为主,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么隐秘的事情都讲给你这个外乡人听,想来当年他在泸州遇险时你一定待他很好。”
  
    闻言,我不禁疑惑道:“赶尸术传男不传女?那卜丽宝怎么会赶尸?”
  
    毛婆婆一怔继而笑道:“我何时说那卜丽宝是个女人了?”
  
    听毛婆婆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平日里都是女人叫做宝儿贝儿的,所以我才以为她口中的卜丽宝是个女子,没想到男人也有叫这名字的。
  
    脸上微微一笑,我说道:“那年遇到毛大哥,他不但给我讲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还教了我许多戏法。”
  
    “戏法?”
  
    我说到戏法两字,不止毛婆婆有些惊讶就连效章、水封也是一脸讶然。我忙解释道:“毛大哥说江湖中有很多人打着祝由科或者祝由后人的名号骗人,因为平常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手段,所以他们往往借着这些小手段骗取钱财。比如画符捉鬼,因为符纸是事先用姜黄水泡过的,那些做法的术士用毛笔蘸着其实是碱水的“清水”在符纸上画,符纸上的画出的符就会呈现红色,不知底细的人会以为是法师的法术高超殊不知自己已被人给蒙骗了,而那些伸手探油锅的也是如此一般,都是锅里动过手脚,那油表面上看似乎是滚热了,其实温度却并没有那么高,实在是利用人们对滚油的恐怖而耍的把戏。毛大哥还说那些赶尸的也是如此......”
  
    话说到这里,我木然地站起身子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所在的这家小客栈。
  
    “小姐?”
  
    “茉莉?”
  
    见我神情有异,水封与效章都急着唤我。
  
    定了下神,我看着毛婆婆缓缓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家店其实是家喜神店,你即是蛊婆怎么会住在喜神店里呢?”
  
    “喜神是什么?”效章看着我不解地问道,而水封则一脸戒备地瞪着毛婆婆瘦削的双手。
  
    轻咬了下唇,我说道:“喜神店是给死人住的,不是给我们活人住的地方。”
  
    “什么?”水封一声怪叫,两眼像见了鬼一样地盯着我,“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说怪话?死人怎么能住店?”
  继水封的怪叫后,效章也追问道:“茉莉,这......你从哪听来的?”
  
    “还记得那会这位婆婆跟锦衣卫大人说的话吗?我原本就心疑为什么她宁可养这么多的毒蛇来防都达的鼠而不多养些猫,现在似乎明白了,正因为这是间喜神店,所以才没有猫狗存在,因为猫狗都是极易引起尸变的东西。”效章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而水封的眼里也没了先时的机灵。
  
    看了眼地上死去的林小粟尸身,我知道这间屋里只怕再没有人能扼制这老妇了,她更不会对我们说出她的居心,反正面临的形势都很凶险,索性话挑开了说:“效章哥、水封别说你们不信以为我在说胡话,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一样不信,只道那都是毛瑟大哥说的异想天开的故事。湘蜀这边的人叶落归根的乡情很浓,每当家中有人客死异乡,他的亲人就会去请老司、梯玛赶尸,那些尸体便被称作喜神,喜神入住客栈就叫做喜神打店。这样的客栈没有门槛,是为了让身体僵硬的死尸方便进店,而死尸是忌火、忌烛、忌猫狗、忌女人的,进店后就有赶尸匠将他们赶去一间看不到任何光芒的屋子。若我没有猜错,那么这一楼左侧的阴暗长廊一定会通到这样的一间屋子里。死尸就在那间房中靠墙而站,赶尸匠则会用符镇住他们后离开一段距离稍作歇息。一般来说赶尸的法师是不会跟喜神同睡在一处的,除非条件恶劣他们才会守着尸体打个小盹,毕竟阴阳相隔,谁会躺在一具具死尸身边安然入睡?与死尸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是为了防止发生尸变采取的一种措施。”
  
    “茉莉,”毛婆婆看着我一脸严肃,“你说这么多想要证明什么?”
  
    听着毛婆婆依旧亲切地叫我的名字,我皱皱眉低着头说道:“毛瑟大哥曾跟我说下蛊不近尸,近尸不下蛊,这两个行当的人因为都有避讳的东西,平时都要相互避让的,你既然会下蛊又怎么会住在喜神店里?”
  
    “你这孩子怎么一阵聪明一阵笨?我若不是跟你有些渊源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你住在泸州的苏家?因为所学不同,我与我大哥四十年多年来未曾见过一面只能靠书信联络知晓对方的事情,便是我那大哥死时是什么模样我都不得而知。毛瑟那孩子虽小但是自幼便继承了我大哥的衣钵,年纪小小已成了地方上极有名的土家小梯玛,否则他怎会知道这许多赶尸的细节。”说到这里,她看着我冲我招了招手说道:“茉莉,你过来。”
  
    看着毛婆婆,我心里不能不说害怕,可是她温柔的呼唤甚至眼睛里充满着柔情的注视都使得我狠不下心来躲开她,我迈着步子向她走了过去。
  
    “小姐!”
  
    “茉莉!”
  
    耳边传来效章、水封的叫声,我又何尝不明白他们的暗示与提醒,可是目前为止这婆婆说的实在没有什么疏漏,虽知她是草蛊婆我该躲远些,可是转念一想她是毛瑟大哥的亲人,应该不会难为我。
  
    走到她的面前,她双手向我的脸伸过来,却在即将触及我脸庞时停住了,双眼犹豫地看着她自己那泛青的指甲,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毛瑟闹失踪去泸州时正是跟我大哥闹翻的时候,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告诉你许多只有这些行当的人才知道的秘密,他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报复他的爷爷我那大哥吧。”
  
    “为什么?”我惊道。
  
    毛婆婆眼里的光彩变得暗淡,郁郁说道:“我们毛家是土生土长的土家人,联姻也一向是在本族里找那规矩人家撮合,从不曾与汉家人有什么瓜葛。我大哥很是疼爱阿瑟的阿爹,当年本已为他结好一门亲事,哪知他阿爹外出结识了一个汉家女子更生出一段孽缘来。他也知招惹到我大哥我大哥绝不会轻饶了他,就带着那女子找到我这里来,恳求我去向我大哥求情成全了他们。我与大哥多年未见怎敢再揽去这麻烦事,便说什么都不肯,没想到我那侄子竟带着女人远走他乡再不归来。我大哥自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他走遍大江南北苦苦寻找三年后终于找到了我那侄儿。那时他已为人父,便跪在我大哥面前求他看在年幼的孙儿份上承认了这门婚事。我那大哥生性脾气倔强,自认这儿子在邻里乡亲间给他丢尽了脸便说什么都不干,这阿瑟的娘到是个烈性子,见我大哥怎么都不肯承认这门婚事,竟横下一条心只要这爷爷肯认孙儿便好,自个于夜间抹了脖子,我侄儿眼见此景,一口痰迷了心智活活撞死在那女人的尸体旁。人都死了,我那心硬的大哥才后悔连连,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也只能这样了。后来我大哥将这事写信告知我,我便心里一直惭愧,多少年来夜不能寐,只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两个年轻人。眼见阿瑟渐渐长大,我再忍不住终于偷偷告诉了他当年的事,那孩子听了以后便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从不喝酒的他每每喝的醉醺醺,后来更是离开了将他一手拉扯大的爷爷再不肯与他相见。直到后来他爷爷病得即将死去,他才赶回那个挂着祝由科牌子的宅子里见了他爷爷最后一面。我知这事全都是因我而起,又知大哥心里最放心不下这个孙子,自是常常惦记这孩子,于是这禁忌便也顾不得了,更在这思仁道上起了一座供他赶尸时歇脚的地方,也算是籍慰下我内疚的心。那孩子偶尔也会在这店里住上一段日子,可也仅仅是一阵子。前不久山里来了些陌生人,更有都达、卜丽宝这种异人出现,我深知这孩子的脾性生怕他吃亏,才会带着那些蛇来到这里住下,实在是心里放心不下。好在这孩子不在店里,而有我在都达想要做什么手脚,也赚不到太大的便宜。”
  
    原来这家不起眼的喜神店竟还有这样的故事,我、水封、效章看着婆婆,均是同情地点了点头,就见毛婆婆长长呼出口气说道:“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的命有多大。都达除了唤鼠还饲养了两只巨鼠,一只想杀了我老婆子占了这店他们也好有个落脚地,谁知非但没占到便宜还被我老婆子毒死他一只巨鼠。这两只巨鼠打小是一起长大的,一只死了另一只变得暴躁无比,更是时不时地夜袭这家客栈,想要给那只死去的巨鼠报仇,只是碍于我养的毒蛇太多,到现在也没讨去什么好处。不过眼下就不妙了,我不知那卜丽宝居然也来了,倘若阿瑟在还能对付下,如今阿瑟人不知究竟在哪里,我只怕我们都是凶多吉少。”
  看着婆婆很是急躁的脸,我觉得她这表情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回想在山里遇到的那只巨鼠的骨架,我心道那付骨架只怕就是被毛婆婆毒死的巨鼠了。眉头一皱,我轻声问道:“婆婆,您担心的是不是什么阴尸?”
  
    “可不是吗?隔行隔山,若说毒虫蛊术我老婆子那是不在话下,可是我对这赶尸一行是一无所知。很显然,你们昨日在山里中了卜丽宝的醒尸术,那鞋子才会跟着你们一直不放。这醒尸术究竟是什么婆婆我也不知晓,我猜应该跟被他操控的阴尸有关。那阴尸是吸食人魄的怪物,被她跟上你们还能在山间安睡了一夜,我是怎么都想不通。”
  
    听婆婆这么一说,我不由打了个冷战,惊道:“婆婆,那只绣鞋便是阴尸的?”
  
    婆婆点点头道:“应该是。那卜丽宝的道行很邪门,他年轻时起尸的时候无论男女都会给换上一身的红衣,红色本来在赶尸这行中是个莫大的忌讳,他却偏偏就违背常理,我听我那大哥说过被他驱赶的死尸男尸凶悍嗜血,便是有些见识的百姓口中常提到的血尸,可最难缠的却是女尸了,我只不知道那女尸是如何难缠,只隐隐听说被称作是什么阴尸。”
  
    想起那只我们怎么丢都丢不掉的绣鞋,我只觉得自己现在是上牙直磕着下牙,再看效章、水封也是一脸惨白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们没来之前,我只要专心对付都达那只巨鼠就可以了,若不是你们今日进我这客栈掉出那只绣鞋,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卜丽宝那老怪物也来了。我这心里闹腾的,要是这阴尸血尸进了附近的村寨,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乡亲。我只不知那山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竟惹得这两个老东西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兴风作浪。这天也黑了,我只怕那阴尸、血尸随时会找上门来。茉莉,照你们的说法你们是昨天白天就捡到绣鞋的,晚上却一夜平安,这按理来说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你们快想想昨夜在山里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使得你们避开了这一劫?”
  
    小仲!
  
    当毛婆婆问出这话时我心里只有这一个答案。
  
    仔细回想一下,我循着那哭声抱回小仲时,就曾看见那鞋子,那时恍惚还有一阵暗风袭来,当时的小仲抬起头看向夜空,我也顺着他的眼光向着夜空看去,只看见一堆乱颤的枝叶......
  
    似乎一切都明白了,可是小仲究竟是什么人?想起小仲背部的巨疤还有那被红线勒出血的小脚踝,我的心便暗暗一沉,已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不会说出小仲的事情来,即使是面临生命之难。
  按照毛婆婆的话,昨夜若没有小仲我们早已命丧山间了,既然这命已经是意外得来的恩赐,那么接下来的所有灾祸都该由我们自己来解决才对。尸不尸的在我心里本就是邪恶的东西,而小仲能帮我们避过那样的东西一定是个有善念的小家伙。想想不知是什么人想害他,我的心里就很气愤,于是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绝不可以出卖小仲,绝不可以。
  
    “昨夜,有人路过我们歇息的地方......”效章结结巴巴地说道:“丢了许多岩耳给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什么?”婆婆惊问。
  
    “我们真不知道是谁,我们都睡得熟熟的,一醒来就看见我家小姐怀里抱着堆岩耳睡得香甜,我们的东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水封看着毛婆婆继续补充道。
  
    “茉莉?”毛婆婆双眼惊讶地看着我,我从她的眼光中读出了渴望,她希望知道我怀抱岩耳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我被他们两个叫醒就是这样子。岩耳这东西我也不认得,当时还吓了一跳。”
  
    见我们三个说的都支支吾吾的,婆婆问道:“东西呢?拿出来我看!”
  
    看了毛婆婆一眼,水封极不情愿地走向我们的包袱跟前解着包袱。若不是事情紧急关系到我们的安危,我想水封是断不会将这白来的岩耳拿给这毛婆婆看的,万一人家看过后不给了怎么办?这东西本就是贡品,来路我们也说不清,遇到谁敲诈我们一下我们根本就有口难辩。
  
    水封将包着岩耳的小包袱送到毛婆婆面前,就见毛婆婆瞪大双眼看着那些岩耳,而后低下头来轻轻一嗅......
  
    “好东西,这可是上好的岩耳,这些岩耳只怕生长的绝壁更高更险,才会长得这么饱满这么大。这附近村村寨寨的采耳人我也是知道几个的,那本事再高攀爬也有个限度,从未听说他们能采到这么好的。这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们三人看着毛婆婆齐齐摇了摇头。
  
    “包好它吧,但愿你们还有吃上它的福份。”
  
    水封闻言就像是得了皇家赦令一般心急手快地包着岩耳,效章却问道:“婆婆,对付那什么血尸、阴尸的就没有法子吗?”
  
    毛婆婆摇了摇头说道:“若是遇到这个给你们岩耳的人那便有法子了,毕竟你们昨夜平安无事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现在我老婆子也想不出个好法子,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着毛婆婆皱着眉的脸,想想先前她早已置身于店外,正因为听到我是泸州苏家的苏茉莉才会回到这客栈与我们守在一处,我已心知她必定心善这么做只怕是在补偿内心的不安。我与毛瑟大哥是好友,救我们便是救了他的好友,也许这样做她的心会好受些吧。
  “婆婆,您说过毛大哥也曾在这间客栈中住过些时日?”看着毛婆婆我问道。
  
    婆婆闻言,一双眼睛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水封、效章哥,你们快去二楼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黄色的纸符,快去!”看着水封、效章哥满脸的诧异,我忙解释道:“毛大哥既然是土家小梯玛,又在这客栈中住过,也许会留下他常用的一些东西。”
  
    “辰州符?”婆婆听我这么一说,整个人立刻来了精神,脱口说出这三个字来。
  
    “小姐,你刚才不是还说什么符不符的都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有骗人的假法师,但也不能个个都是假的,否则这祝由科还怎么传下去?当年毛大哥曾跟我提到过辰州符,我只不知道那东西管用不管用。”
  
    “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时候不早了,再不快点只怕来不及。”毛婆婆说道:“我也跟他们一起上楼去找找,看看有没有阿瑟画过的纸符。”
  
    婆婆说完,已经与效章、水封跑向二楼,我站在一楼空荡荡的厅堂内,心里乱糟糟的镇定不下来,或许是地上那锦衣卫的死尸,也或许是来自内心的恐惧。
  
    “咯崩”。
  
    我听到一声极轻的声音,那声音很像是人在扭动头颅或是活动筋骨发出的声音。
  
    心里一毛,我看向店门,就见店门处安然无恙。回头看向二楼,是楼上传来的急匆匆的脚步声,想来婆婆她们都在急着找辰州符,这时候因为这点动静叫他们,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寻思了下,我走到柜台处拿起上面的油灯,端起来先看向帘子后面的屋子,就见那屋里空荡荡的,没有窗户的墙壁上放着两盏燃烧的灯火。
  
    轻轻叹了口气,我看向左侧那条黑黝黝的长廊,只怕一定要看看那里,找找声音的出处。
  
    走到长廊的入口,看着眼前那一团漆黑,我心里没来由一阵恐惧,张嘴便想喊下水封叫他陪着我探探里面的屋子。可是听着二楼杂乱的脚步声,我这话到底是憋在了嗓子眼没有喊出。
  
    这时候大家心里都急,我若是不勇敢点就只能是添乱了。
  
    举起手中的油灯,我向着那条幽暗的长廊走去。
  
    即使是在油灯的照射下长廊也是显得异常阴暗,整个长廊阴森森冷冰冰的,非但没有窗户,墙壁上便是连油灯也没见一盏。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提心吊胆地,我总算是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这才发现尽头处也不过就是一个大房间而已。咬了下唇,我在犹豫要不要走进这间大屋看看,哪知身边就荡起一股冷气。
  
    心莫名地绷紧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两只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向着冷气涤荡的地方瞅去,这一瞅竟双腿泛软差点就坐在地上。
  
    油灯的照射下,一个没有头颅的人影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地在那间大屋里。
  八 夜半更深
  
    “水......封......”
  
    这时候我嘴里能喊出的只有这两个字,我那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水封,成了这种时刻我最想求救的对象,可是这两个颤悠悠喊出的字,我都感觉得到声如蚂蚁在叫,别说楼上的水封根本就听不见,便是这石屋中的人影是否听得见都是未知。
  
    脚,是绝对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的,我想转身就跑,又怕那人影追过来,心里七上八下的,于是又哆哆嗦嗦地说出一句:“你......是......谁......”
  
    屋里那人影依旧不动,我也不敢动弹,我只求婆婆她们能快点下楼发现我不在一路找过来。
  
    这石屋阴暗潮湿,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墙壁上一扇窗子都没有才使得怪味这么难闻。一个人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在异味的侵袭下居然都无动于衷,除了是鬼我还能怎么想呢?
  
    跑吧,跑吧,我心里拼命对自己喊道,跑的时候就算这东西追过来我跑快点或许也能跑到厅堂,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跑上二楼。心里疑惑自己的速度,此时此刻也只能默默给自己鼓气,哪知脚还未动,一股暗风从后袭来,只一瞬间我的身子便像是被什么紧紧箍住,双脚已由不得自己向着大屋内移动。
  
    冷战也打不出来了,我瞪大双眼看向那模模糊糊的身影,心里直恨为什么这一刻就不能晕过去,省却这受惊吓的困扰。身体像被什么推动一般,离空屋中那个人影越来越近。
  
    手臂已僵直,随着距离渐近,油灯下我才看到那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居然是挂在墙上的一件长衣!
  
    这!
  
    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吗?
  
    心刚想放下来,我又狐疑,不对!我明明站在门口那里,我是怎么进到这大屋里来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我只觉得发根也似乎是根根倒立,我向着自己的端着油灯的手臂看去,那里竟有一条健壮的胳膊在托着我举灯的手。
  
    娘哎!
  
    双腿已经微微的哆嗦,我又感觉到脑袋后面耳朵旁边似乎有什么气息在出入。
  
    想起毛婆婆说的血尸阴尸,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一定是那阴尸找上门来了,可我不是水封,她明显找错了人。
  “胆子挺大,居然没晕倒?”
  
    身后那阴尸轻声说道。
  
    我很想回答她:其实我很想晕过去的......等等,婆婆说那阴尸是女尸,怎么这说话的声音却是男声,而且那么耳熟?
  
    重又睁开双眼,我慢慢扭转头颅向着身后看去,这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那被毛婆婆毒死的锦衣卫竟站在我身后,油灯下他的脸显得异常恐怖,而托着我拿油灯手的正是他的手臂。
  
    诈尸了!
  
    这是这一刻我脑海中的想法。
  
    看着他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更恨自己这一刻怎么就不会晕倒,来个什么都不知道!那锦衣卫林小粟鬼脸阴森地瞪着我,沉默了一下竟又张口说话,那口白凄凄的牙齿看在眼中我的思绪已如一条绷紧的绳子到达了极限。
  
    “你怕了?”他的眉动了一下,而后我觉得我的身子又是一紧,竟被他一下子搂在怀里,于是双腿彻底软了,整个人差不多是挂在他的身上,我想接下来的一刻这具死尸只怕是要咬我脖子吸食精魄喝血了。
  
    果然耳畔处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入,这锦衣卫血尸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说道:“有我在,你用不着怕。那老太婆根本就没伤到我,想对付我哪那么容易。”
  
    原来这家伙没被婆婆伤到......
  
    他肯本就没死?!
  
    由于右手端着油灯,我只能用左手使劲推着他问道:“你根本就没死?你是装死?”
  
    耳边传来急促的下楼脚步声,林小粟冷冷一笑轻声说道:“不装死那老婆子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说出这么多事情,你们又怎么会说出岩耳的事?苏茉莉,岩耳的事可不是一般的案子,你想怎么跟本座说明白?”林小粟脸上闪过一丝阴险的笑,身子一纵已跃至长廊那片阴暗漆黑中,人彻底地从我眼前消失。
  
    “茉莉?”“茉莉?”
  
    我听到效章哥叫我名字的声音,此时人也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屋内的腐臭味刺鼻难闻,我又看了眼身后那件诡异的长衣,忙迈步向着长廊跑去。
  
    人正急冲冲的跑着,就听见水封一声怪叫:“诈尸了诈尸了!”
  
    脚步一顿,我脑海里一阵空白,不知道此时一楼的厅堂内究竟出了怎样的怪事,倒是耳边毛婆婆一声声尖啸的喊声:“茉莉!茉莉!”将我生生喊醒,人继续向着厅堂跑去。
  
    跑出长廊,我向着二楼看去,就见毛婆婆、水封、效章一脸惊慌。看着我从长廊内跑出,他们的脸色才好了许多,而我顺着水封的眼神看过去,也明白了他在叫什么。
  
    地上早没有了锦衣卫林小粟的尸身,这就是他怪叫的原因。
  我心里明白那林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三个在二楼寻找辰州符的人又哪里知道,他们下了楼向我走来,毛婆婆几乎是嘴唇哆嗦地说道:“茉莉你没事吧?”
  
    我轻轻摇了下头,说道:“婆婆,我没事,就是刚才听到有什么响声所以去里面的房间看了下。”
  
    “丫头,那屋子阴气重,你一个女娃千万别一个人去。”毛婆婆听我这么一说神情凝重地叮嘱道,而后看向已没有锦衣卫尸体的地面说道:“这怎么可能?难道卜丽宝来了?”
  
    我心说什么卜丽宝卜丽贝的,那林小粟根本就没死,长着腿脚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想想林小粟武艺高超,而毛婆婆除了蛊术根本就不会什么功夫,自然是看不出他着了道没有。想着林小粟最后那句:你想怎么跟本座说明白?我心里已乱成一团,如今岩耳这把柄已落在这人的手中,只怕是再没什么消停的日子好过了。看着水封、效章手里拿着的纸符,我料想那一定就是毛大哥提到过的赶尸人专用的辰州符,于是开口说道:“婆婆,我们要不要先把这些纸符贴在门上?”
  
    毛婆婆点了点头,看着我们三人说道:“这肯定是我那侄孙的东西,只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用。”
  
    见婆婆一脸苦涩,我忙说道:“我知道,毛大哥跟我说过的。他说赶尸人用的辰州符有镇尸的效果,我们每人取一张留在身上防身,其余的全都贴到门背和一楼的窗户上。若今夜真有什么血尸、阴尸到来,在他们近身之前用唾液蘸下这纸符贴在那尸体的脸上,那尸体自然会停止举动。”
  
    “小姐,这东西真的这么管用?”水封边问便抓起一把符纸向着怀中塞去,我眼见此景怒道:“你抓那么多放自己身上有什么用?先要防止那东西进店才是正事,难道你想它们进店后追着你玩捉迷藏吗?”
  
    水封闻言,脸现难色,嘟囔道:“也是,总不能让那些东西进了屋子,还是屋子要紧。”说罢,抽出一张掖进自己的腰带中,而效章也从手中取过一张递给我后,与水封向着店门及窗户那边走去。
  
    经过适才的惊吓我早已双腿酸软,于是就着楼梯便坐了下来,看着将辰州符一张张贴在门背、窗户上的水封、效章,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这第一次外出竟遇到这样的事,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看看手中的辰州符,心里暗道好在自己还有一张保命符纸,而林小粟就危险了。转念一想,他功夫远比我们高得多就算遇到危险也极易躲闪,婆婆暗算他都没有成功,再别说什么尸不尸了,那种浑身僵硬早已死去多时的东西只怕都入不得他的眼。
  
    人正胡思乱想间,水封已来到我身边,看着我他一脸苦相说道:“小姐,这东西真的管用?”
  
    “也许是吧。”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就见水封在我面前蹲下,一脸哭相说道:“我说小姐,都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说也许呢?你想想那只鞋子可是跟着咱们一路来的。”
  
    “又不跟着茉莉,那女尸要缠缠的也是你。”贴完符纸的效章走过来听到我和水封的对话,当即插嘴。
  
    “你!你个没良心的。别忘了你也是男的,像我这种苦力出身没什么女人喜欢,倒是你一身书生气,鬼都爱往上贴。”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婆婆这时一句话打断了两人的斗嘴,走到墙角处的椅子上坐下后冷冷说道:“你们别忘了,现在店里头可少了具尸身。”
  
    厅内顿时一片安静,水封、效章都老老实实地坐下大气不敢出,四只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会看这一会看那,想来是在寻找那锦衣卫的尸首吧。
  
    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心有所思,而我又知道那锦衣卫没死,于是便说些话来打发这越安静越显恐怖的时间。
  
    “毛大哥说这符纸之所以神奇,一是在于它的药效,二则是那些奇奇怪怪各不相同的符面了。赶尸人每次走脚前都会做好一番准备,而辰州符则是必不可少的物品。在没有接到生意前,赶尸人通常会在家中制作辰州符,赶尸的技术越高制作符纸用的药草越讲究,所以有时候符纸制作的好坏也间接决定了赶尸人的水平高低。在被画上符前,这些符纸都浸泡在不同的药水中,这些药通常有抗腐、驱虫的作用。有那死去亲人的请法师去家里,尸体未入葬前即使在六月燥热的天气下也不会腐烂,便是因为法师在做法事时向尸体弹洒过这样的药液。毛大哥说世上有多少毒便有多少克制毒的药物,之所以民间瘟疫横行、怪病无法治愈,都是因为没有找到与之对应的相克之物。被浸泡过的辰州符贴在死尸的额头脑部就是以药性渗入肌肤起到控制死尸的目的。”
  
    “那这符纸的符面呢?”水封指着符纸上奇怪的画符问向我,我摇摇头说道:“这个毛大哥并没有说的很细,似乎是个药引子的作用。”
  
    “药引子?”效章也奇道。
  
    “每个走脚赶尸的人都不知道这一趟路途究竟要多久才能走完,这一路又要花上多少张符纸。很多符纸都是在走脚过程中现写现画的,若赶尸路途中尸体没有出现异变那用不了多少符纸便能完成一趟差事,反之若觉得尸体出现什么异变,就会现写现画新的符纸,因为这样的符纸才最新鲜,药效也最强烈。就好像我们吃的药总有一味是药引子,这味药很关键也很重要,它往往起着增加疗效的作用是万万不能缺少的。你们看这些符纸上的符面,全部是又长又大,几乎一张符纸有多大,便会画多大的符,这画符多用丹砂书画而成,实际是以丹砂调动这浸过药水的符纸,使其药效达到最盛,起到镇静、遏制的作用。”
  
    “小姐,听你这么一说,似乎这东西很管用啊!”听我说完,水封已从怀中取出那张辰州符,夹在两手中间,一付虔诚的样子。
  “茉莉,这些东西怎么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效章看着我问道,我撇撇嘴回答道:“当年那毛大哥跟我讲时,我只当是听鬼故事玩了,哪里会往心里去?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再说要是让我爹、娘知道我看这种东西还不气坏了身子?所以平时都捡些规规矩矩的书看,哪还敢再说出来让别人听去。”
  
    效章闻言点点头说道:“这到也是。”
  
    夜已很深,墙壁上油灯的光因为灯捻的缘故忽明忽暗,我们因心里害怕毛婆婆所说的血尸阴尸,尽管睡意袭上眼帘也不敢就这么睡去,那眼睛根本就是合上了就赶紧睁开,生怕一睡着后再醒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会是张鬼脸。
  
    门窗俱已关严,没有打更人究竟是什么时辰我们谁也说不上,耳听四周除了我们自己的喘息声再没其他的动静,我的心不觉得松懈了下,隐隐觉得这所有一切关于阴尸、血尸的传说可能只是民间乡里的故事而已。
  
    显然干坐着无趣,为了赶走睡意,效章又看向我问道:“茉莉,什么是赶尸?”
  
    看向毛婆婆,见她双眼紧闭似乎在养着精神并没有明显制止我们交谈的意思,我才说道:“赶尸其实也很简单,说白了一部分是假的一部分是真的。”
  
    “哪些假哪些真?”水封听我这么一说,显然来了精神。
  
    “赶尸匠一般都相貌奇丑胆子奇大,贫苦出身有些蛮力,这是这个行当的必要条件。相貌丑才没什么人爱搭讪能省却不少麻烦,胆子大那是因为毕竟要跟死尸打交道,胆小的看到死尸便昏厥了还提什么赶尸?有些赶尸人打着祝由科的招牌出卖苦力,其实就是借着颠倒时间的法子瞒天过海将死人的尸体千里迢迢的背回,这种人纯靠出卖苦力一般只接路途短的生意,实在是害怕路途长尸体腐烂的快,行当里便称做是背尸。背尸虽说辛苦些,但是往往一个胆大有力气的人便能成事,不需要与他人分摊所得,所以报酬也还是可观的。而后是抬尸。这种法师一般有些本事,会做辰州符,所以并不会怕尸体腐烂,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工具,将尸体起出后用工具套在死者身上,便可以在驱动下让死尸自行行走省却不少力气,死尸全身僵硬腿脚打不得弯,所以即便工具能帮他们省力也是行走缓慢,遇到高坡、下坡还是要利用工具抬起尸体,因此一般多以师徒两人结伴出行。”
  
    “完了,这师徒出行的徒弟一定分不到多少银两。”水封一边摇头一边感慨,“还不如去背尸的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合算些。”
  
    “谁说的!”白了眼他我说道:“那背尸的一次只能背一具尸体,这抬尸毕竟有工具帮忙,工具好的一次能抬三、四具尸体不在话下,自然是抬尸的赚得多。”
  
    “对呀!”效章点点头看着水封说道:“别忘了用工具抬尸的一般会辰州符,他不用担心尸身腐烂。”话说到这里,效章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的笑,说道:“原来那些传说中神秘的赶尸术也不过如此。”
  
    “那到不是。”我看着效章哥说道:“毛大哥说民间的确存在有赶尸高超的法师。不过他们大多年轻时就挣够了钱,生活并不太艰难,多隐于民间,所以赶尸的奇妙真正见识过的并没有几人。”
  
    “想来再高超也无非就是你说的这两种法子,不过做的更隐秘罢了。”
  
    听着效章的话,我使劲摇头说道:“不是,就我所知还有一种赶尸术叫做唤尸术,是用声音使得尸体动弹,并操纵它行动的。”
  “声音?”效章哥皱皱眉道:“莫非就是法师做法事时口中总嘟囔的那些咒语?”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毛大哥只跟我提到过赶尸人常会唱‘正气歌’行路,至于怎么唤尸并没有跟我讲。”
  
    “正气歌?莫不是文天祥的正气歌?”效章哥疑道。
  
    我轻轻点点头,就听效章哥说道:“没想到赶尸人的咒语竟是这个,想来也是借着正气歌来增加自身的神秘,给外人一种提升自身阳刚之气的感觉,借此压制尸体所具有的暴戾之气。”
  
    我摇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水封听着我和效章哥的对话,已抬脚走到了效章哥的身边,一脸谄媚的神色看着效章,说道:“杨哥,那歌你会?咱们好歹也是邻里街坊的,你教教我?”
  
    效章哥白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就听角落处的毛婆婆低喝道:“都给我安静!”
  
    我们看向毛婆婆,就见她一脸紧张地盯着店门,似乎那里有什么不对劲。
  九 尸变之夜
  
    我们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俱都屏息看向店门处,果然听见了微弱的声音。
  
    “咯嗒”“咯嗒”.......
  
    不消说我们三人此时都变了脸色,水封也不再追问什么正气歌了,颤抖的双手紧紧夹着那张辰州符,一脸惨白。而我和效章也好不到哪里去。若说此时的我只是惊恐并未害怕的要命,归根结底要说我知道那锦衣卫未死,以他的本事该不会躲在暗处瞧热闹,而婆婆、水封和效章就不同了。
  
    原本关合的厚重两扇门,此时在那阵怪异的声音中竟开了一条小缝,无数根黑色细细密密的发丝正从那条小缝中伸进,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像藤条似的沿着门板攀爬。
  
    “鬼......鬼......”水封结结巴巴的话语在此时响起。别说他的话语结巴,若换做是我,只怕连话都说不出来。看着那门板,我只觉得浑身已笼罩在一股阴冷的气息中。
  
    没人再在乎什么尸不尸,鬼不鬼的,我们俱都看着那两扇恐怖的门板说不出话,不知那门板打开后外面究竟待着怎样的东西。
  
    “咕嗄......”那些黑黑的发丝在碰到贴在门板上的辰州符后停止了爬动,像是惧怕什么一样,发梢纷纷扬起,门外也传来一阵怪异的叫声。那声音听在耳中说不出的难受,简直有将人逼疯的感觉,我骇得立刻举起双手捂住了双耳。
  
    一道银色的光芒在客栈内闪过,随着光芒的舞动,一个身影已跃至门背处,举刀向着那些杂乱纷飞的发丝砍去。那人影正是锦衣卫林小粟。
  
    “诈尸了!”
  
    眼见这锦衣卫莫名其妙的出现,水封已闭紧双眼转过身去,双手对着门背处高高举起,手中拿的赫然就是辰州符。我暗叹一声,本要喊他去给那林小粟帮忙,眼见此景只得将目光转向效章。就见效章哥退至楼梯扶手处高声喊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听着耳边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正气歌,我茫然地看向毛婆婆,就见她已起身看向门口处的林小粟,一脸愕然一脸冰冷。
  
    门口处刀光闪过,那些贴上门板不停攀爬的发丝尽落在地上,原还被辰州符阻住张牙舞爪飘扬于半空的黑色发丝如絮般飘落在地面上,先前那些不停从门缝处涌进来的头发于这时都停止了蠕动,几乎是眨眼之间,它们又顺着门缝消失的一干二净。
  
    林小粟右手握刀,左手飞快地拨开门闩,使劲力气将门拽开看向外面,我则站在楼梯上看向门外,就见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你们两个给我过来。”林小粟一边警惕地向着门外走去,一边对着店内喊道,我心知他只怕是在叫水封、效章两人,无奈两人此刻都聚精会神地驱着邪,丝毫未见有所动作,不由心里暗暗着急。见毛婆婆冷着脸向着门口走去,我也忙迈步向着婆婆走去,这时候离婆婆和林小粟近些,安全绝对大于存在于水封与效章的身边。
  
    “你没死?”看着门外的林小粟,婆婆冷冷问道。
  “本座哪有那么轻易就死?你以为你施放毒蛊的速度很快?倘若连那种东西本座都避不开,也就不配穿飞鱼服了。”
  
    婆婆闻言冷哼一声,也知此时此刻不是跟这林小粟动手的时候,而且这林小粟武功高超,真动起手来只怕还要吃亏,眼下最要紧的莫过于弄清楚刚才门外究竟有什么东西再说。
  
    效章此刻也停止了驱邪念咒,向着我们身边走来。我们四人看向黑漆漆一片空旷的屋外,除了偶尔几声不知名的野鸟叫声,再不见有其他异动。
  
    “进店!”林小粟对着一同站在店门外查看的婆婆低喝道,两人警戒地走回店内,而后效章与林小粟重又将门关合上。
  
    低头我看向脚边许多寸断的黑发,明白了片刻前我绝非看花了眼更不是在胡思乱想,门外的确有过什么。瞪着地上依然存在的黑色断发,我狐疑着门外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觉得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我忽然觉得有股气息从后背传来,很是阴冷。我忽然很想回头看看身后究竟有没有东西,是我自己疑神疑鬼,还是真有什么人在叹息?
  
    叹息?
  
    怎么可能,这客栈中似乎只有我们几个人,又怎么会有其他人的叹息声。
  
    关好门板的林小粟此时正好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后他冷冷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林小粟的眼神说不出有多么的淡然,淡然中带着一丝嘲讽,嘲讽中还带着一丝不屑,不屑中更带着一丝鄙夷。
  
    “能有什么?”他冷笑道:“什么尸不尸的,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而已,想愚弄本座还差得远呢。”他边说边瞟了眼毛婆婆,我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毛婆婆听的,就见毛婆婆轻轻哼了声,也不理会他,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又恢复到了剑弩拔张的地步。
  
    我正准备转身走回楼梯处,离这恐怖的店门怪异的黑发远些,一转身眼睛就落在客栈中的一张桌子上。
  
    “鞋......”
  我哆哆嗦嗦地说着,好在知道身边的人多,此时的声音远比我在喜神屋中声音大了许多。
  
    那张桌子上正放着一只鲜艳的红色绣鞋,鞋子湿漉漉的,依稀能看到被水渍溢满的鞋面。
  
    “老太婆,你老实交代,这个杨效章是不是你的同伙?趁本座开门之际将这东西放在这里企图混淆本座的耳目?”
  
    “大人,藏在暗处的可一直只有您,您自己瞧瞧那么湿的鞋子,他就算想藏也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藏吧?这鞋子原本是我今天赶走他们后又去寻回他们时,嘱咐他们丢在河道中的。”
  
    “当真?”
  
    “是真的。”我使劲点点头代婆婆回答道:“我们亲眼看见这鞋子被丢进水里的。”想起丢这鞋子的水封我不由喊着水封,想让他向林小粟做进一步的证实,“水封......”这一叫,我才发觉水封不见了。
  
    原本拿着辰州符挤在楼梯口的水封,人竟没了。
  
    “水封!水封!”我对着空荡荡的店内喊道,没人应我。皱着眉我想跑上楼去看看水封那个怕死的家伙是不是躲去二楼,脚未迈出,我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转身我木然地瞪向已被重新关好的客栈大门,就听婆婆叫道:“茉莉,你怎么了?水封人呢?”
  
    “不对!”我看着店门木然说道:“婆婆,刚才你们在店外没觉得有些奇怪吗?”
  
    “奇怪?”林小粟微微歪着头皱了下眉看着我问道:“哪里奇怪了?”
  
    咬了下唇,我咽了口唾液缓缓说道:“你们不觉得店外头少了些什么?”
  
    效章、婆婆、林小粟闻言都是一愣,而后三人对视一眼俱都变了脸色,“蛇,是蛇!”
  
    林小粟身影如一道闪电般奔向店门处,使劲一把拉开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门外空空如也,没错,空空如也,先时盘旋于店门口的蛇群消失的一干二净,全都不见了踪影。
  “都达!”婆婆脸色难看地说道:“一定是都达和卜丽宝。我的蛇群只有遇到鼠群才会追逐而去,显然都达那家伙放出鼠群引走了我的蛇。”
  
    “咯哒哒”......
  
    一阵怪异的响声从屋内传出,声音之大近在咫尺,声音之诡异令人毛骨悚然,我们面面相视而后俱都紧张地向着声音传来处看去,那声音响起的地方正是一楼通往喜神屋的长廊。
  
    此刻,一条手臂缓缓露出,紧扣在墙壁上。
  
    “水封!”我大声叫道。
  
    我实在没想到以水封的胆子,刚才被吓得居然躲进了一楼幽暗漆黑的长廊,而不是有着灯火照明的二楼。眼见那伸出扣着墙壁的胳膊上熟悉的衣衫布料,我气恼地叫着水封的名字,心恼这个平时胆大的家伙这时居然比我一个女子还更窝囊。
  
    水封的手慢慢抠着墙壁,露出了半个身子在外头,而我又一次想要叫喊的“水封”两个字只叫出一个“水”字便生生卡在喉咙里。水封露在外面的下半身腰身处,明显盘着条女人腿,一只惨白的小脚没穿任何鞋袜搭在他的腰身处,而另一只搭在他腰身一侧的脚则穿着鲜艳夺目的红色绣鞋。那双脚垂落的姿态像极了什么人正被水封背在后背上。
  
    我咽了下唾液,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夜风从敞开的店门吹入,直吹的我后心发凉。
  
    “咯哒哒”......
  
    又是一阵比片刻前还更清晰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正是长廊通往厅堂处的水封那里发出的。
  
    手腕一紧,我浑身一个哆嗦,就见效章哥一把拽住我向着店门外跑去。可是当我们一转身,效章哥已经大叫一声,“啊!”我则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幕只剩下浑身发抖的份。
  
    店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浑身红艳艳的人,看他的骨骼是一个极其健壮的男子,而让我和效章哥恐惧的却是他一张惨白的脸,脸上犹如黑洞的一双眼,还有那一头张牙舞爪般乱飞的黑色长发,月光下,他那黑发凸显的齐刷刷的一小部分短发与其他自然生长的长发浑然不同颇显怪异,我知道那一定是林小粟一刀斩落的后果。
  
    片刻前门外究竟是什么,现在已经无需再猜疑了。
  “护住她,你要是丢了她,我就叫你死在锦衣卫的牢里。”耳边传来一句低喝,我看向林小粟,心知这话只怕是他在对效章哥说,他说完这话,又回头瞟了眼店内长廊处露出半身的“水封”,已一个飞跃跳出店外,抡起绣春刀向着那怪异的男人砍去。
  
    这几乎是一瞬间一眨眼的事,我的耳边似乎还响着他对效章哥的警告,那骇人男子的头颅便已离开颈部飞上半空,而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效章眼见此景,立刻拽紧我喊道:“跑!”便拉着我冲出了店。没有目的,我们向着店外的空旷处跑去。
  
    “婆婆,快跑!”想起毛大哥不会功夫的姑奶奶,我边跑边喊,只不想那么大岁数的她遇到什么不测,回头一看,毛婆婆已经跑出店外,向着另一侧方向跑去,我的心里才稍安了些。
  
    双腿奔跑之际,我的双眼不受控制地看向那浑身鲜艳的男子,惊讶已失去头颅的他的尸身竟还直挺挺地站着,哪知这一瞥,心竟凉的仿佛掉进了冰窟。
  
    那男子浑身并非穿着鲜艳的衣衫,借着月光我才看到我误以为是红色的外衣竟是血淋淋的肉,那男人似乎全身没有皮,那肉体渗出的血凝成了落在我们眼中的红。
  
    “噗”再控制不住,我只觉得胸口难受喉咙一酸,已吐出一口酸水,而效章也停下了脚步大喘着气问道:“茉莉,怎么了?快......”效章似乎想说什么,不知怎么话说到一半居然停住了,而这时我居然听到不远处那锦衣卫林小粟的喊声:“茉莉快走!”
  
    怎么回事?
  
    用手按住依旧难受的胸口,我扭头看向林小粟,这一扭头才发现他们惊叫的原因。
  
    水封已奔出店门,向着我和效章这里跑过来,要是往常我一定会等等他,可是现在我只觉得浑身发毛,他的背后居然背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那女子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血红血红的唇,此刻正倚在他的肩头处漠然地看着我们。
  
    “跑.......”效章嘴里的声音已经变了调,我们哪里知道这水封究竟背的是谁,莫名其妙地多出两个怪异的男女,还是如此装扮,我只怕他们真就是毛婆婆提到的血尸、阴尸。
  
    效章哥拉着我就跑,边跑边喊:“水封你小子别追我们,听见没有,这可是你家小姐,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仔细被你家老爷、夫人扒层皮。”
  
    效章不说这句还好点,一说这句我就想起林小粟面对的男尸,不由又向那边看去一眼,就见月光下那失去头颅的尸体居然发疯般的挥舞着双臂,林小粟正挥舞着绣春刀砍向那似乎不受控制的男尸双臂。见林小粟对付那男尸没什么难处,我忙向身后紧追我们的水封看去,这一看差点就叫出声娘来。
  效章虽是男的,可是毕竟拖着我这么个女的,步子肯定没有他自己跑起来利索,而水封虽然身上背着个古怪女子,却像是感觉不到任何重量,只是面无表情一脸木然地追着我们。他的步伐很大,一番追赶已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跟效章吓得再不敢回头,只顾向前猛跑,原本客栈就在山边上,这一跑竟很快又跑回我们白天辛苦走出的山林。
  
    好在山林树木多道路崎岖,远不似客栈外收拾出的一片宽敞处好走,我们的步子慢了,水封的步子也不再利落。我微微松口气心道这下总算能避一避了,哪知“咯哒哒”的怪声又再响起,我和效章吓得回头看去,就见水封背上的女子已是披头散发,一头黑发倒立在空中张牙舞爪的乱飞,而后那黑发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直直数起攀上了她头顶处的枝桠,她的身子也在头发的拉拽下离开了水封,一双小脚在离开水封的一瞬间倒踢向水封面门。
  
    “噗”,水封无声无息地躺下了,我心里一惊只不知他是死是活,哪知效章哥抓着我的手又是一紧。
  
    我看向半空,那用发丝缠住枝桠的女子,竟用发丝充做手臂,接连不断地攀向她面前的树枝,而整个身子则悬在空中,在发丝的作用下向着我们一荡一荡地荡过来。
  
    “他奶奶的,这哪里是什么阴尸,分明就是一猴精!”身边的效章骂出一句后,拉着我转身就跑,到底是心里慌乱,我们边跑边看向一路追逐我们的女尸,就觉得脚下似乎有粗大的树根一拌,我与效章一个踉跄,紧紧拉着的手在这时分开,均都摔倒在地上。效章摔倒后是怎样的情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摔倒的地方正是一个向下倾斜的滑坡,于是身子竟沿着那个小坡一路滚了下去。
  
    头被巅荡的没有任何想法,就连身子在滚落时撞没撞到什么疼不疼都不清楚,自己根本不知道究竟滚了多久才停住,我只清楚的知道当身子彻底停住时我已浑身酸疼。
  
    费力地抬起头看向四周,除了树就是树影还有地面上淤积的残败叶片,向着身上看去,别说这一身衣服已滚得脏污,这一番滚落中竟被林中的矮树丛及荆棘划出几道大口子。用手摸摸有些生疼的脸颊,就着月光看了一下手指并未看见什么血迹,心道这脸只怕是在滚落中撞到了什么才会这么生疼。
  
    忍着身上传来的巨疼,我一点点地支撑起上半身,而后双膝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水封,效章哥怎么样?心里、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上又是酸疼难忍,我几乎是半曲着身子爬至一旁的树下大口喘着气。
  
    人正思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听头顶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咯嗒嗒”的声音......
  @嶑菋子 2011-10-31 11:28:00
    小裳,这是长篇还是系列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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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长篇的。貌似很长很长,呵呵
  十 相拥而歇
  
    浑身寒毛倒立,头一次除了寒冬腊月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冰凉,此时颤抖已经谈不上了,我只觉得浑身木然,便是想动都动不了,而恐惧这时尚未完结,在“咯嗒嗒”的声音中,一缕红色的腰带从我的头顶上方慢慢下移,随着腰带的下移我看见了黑色的发丝......
  
    我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而我能做的无非就是闭紧双眼,一动不动。
  
    感觉一阵劲风袭来,而后身边的风似乎乱了套,我不敢睁眼看身边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因为我怕我一睁眼看见的会是一张白花花的脸正对着我的脸,一双黑色无神的双眼在看我......
  
    肩头有什么东西搭落着,我的身子轻轻一颤,吓得心脏差点从胸膛中飞出,我能感觉喉咙处紧张咽下的唾液声是如何清晰,正如此刻我能感觉到什么东西攀上了我的脸。
  
    冰冷的,有东西在我脸上蹭来蹭去,我想也许是那女尸的舌头......
  
    恶心,想吐,可我不敢张嘴,我怕我一张嘴会像传说中一样被这女尸吸走我的魂魄与精气。我能感觉自己的额头已经冒出了颗颗冷汗,我紧闭着眼失魂落魄茫然无措。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我,挥拳,对这个女尸打过去再说!可惜,我两条胳膊只有发抖的力量没有挥拳的力气。就是这种恐惧中,我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啊”。
  
    她要干什么?此时此刻在我耳边乱叫个什么?我已没有反抗力,她想做什么都能得逞,何必还要发出这么......熟悉的声音?
  
    熟悉这个词刚在脑海中闪现,我已飞快睁开眼睛。果然在我眼前的是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小脸上那双闪动的大眼睛看的我有些兴奋,有些激动,小仲!
  
    一把搂住小仲,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抱起他不分方向地一阵飞跑。
  
    生怕那个女尸忽地冒出来,我不敢停步甚至连喘口气的机会都省去了,只是一味地跑个不停。一边跑一边向后看去,眼见身后没有任何动静,我的脚步才不觉慢了下来。毕竟一番摔滚又是一番急跑,对于我这一向只有闲逛集市经历的女子来说实在是艰难的不一般。
  
    气喘吁吁地抱着小仲我看向月光下身后阴暗的山林,似乎想起什么,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也许此刻的我根本不用怕她,因为婆婆在客栈中提到的意思似乎是说那女尸很怕小仲。
  
    小仲!为什么?
  
    扭头我仔细打量小仲,就见他圆滚滚一张小脸竟没有一点惊恐害怕甚至还带着点丝丝笑意,索性我张开口问他:“小仲,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
  
    话还未说完,小仲就咧着嘴使劲地摇晃着脑袋,而后用白嫩嫩圆乎乎的小手指向一个方向。这又是摇头又是指的,让我本来就有些发懵的脑袋更晕,难道那边不能走?那个红衣女尸在那里?犹豫了一下我退后一步,哪知小仲就急了,使劲搂着我的脖子对着那个方向一个劲地狠戳,难道是示意我走过去?
  
    有了昨夜的奇遇和毛婆婆暗示的话语,眼见四周早没了那追寻而来的女尸身影,我又一通翻滚不知身处何处,干站在这里不是办法,索性向着小仲指着的方向走过去瞧瞧,或许这小家伙是在告诉我失散的效章哥的下落。
  看着浑身光溜溜未着一件衣衫的小仲,我脱下身上已经破烂的外衣裹住他,这才抱着他迈开步子,似乎他想要我去的地方有些距离,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一阵子居然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每走一步我心里都会暗暗发慌,实在是担心那身着嫁衣的女尸会突然出现。
  
    人被吓得脑海一片空白,心也是一片慌乱,竟不知这走来走去的到了哪里,只记得脚步在小仲的小手拍打肩头时木然地停了下来。
  
    云层浓厚,抬头看向夜空,竟发觉今夜是满月之夜,只可惜圆圆的月亮被浓厚的云层遮掩,只能时不时地探一探头。借着隐约洒下的月光,我看到我前方不远处仿佛有一处断岩。
  
    瞪大疑惑的双眼看向小仲,紧抱他的双臂感觉到了他在怀中的挣扎忙将他放至地上。脚踝处的伤显然没好,年幼的小仲一瘸一拐地向着断岩处走去。而后整个小身子趴在断崖处向我挥动着白嫩嫩的胳膊。
  
    看着他的招呼,我心里犹豫了。
  
    那里究竟有什么?小仲又究竟是什么?他这么小一个幼童怎么可能不吃不喝在这个大山林里存活?难道真的是什么精魅?若不是,那么他的家就住在这山里了?那么他家里又有些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允许他大半夜四处乱跑而不担心?再说,若我学他那样子趴在那里,万一那女尸出现给我一脚,我不是又要滚下去了?那里是断岩,谁知道这一次滚落下去还有没有命在。
  
    这大山林里怪事奇多,若不是亲眼所见什么血尸、阴尸的,我一定会觉得小仲是个普通孩子,可眼下平时听来的故事到成了真的,难免要将小仲与那女尸想成一路人,心里暗暗嘀咕他会不会跟女尸联手,妖性大发一会将我踹下崖边。
  
    “啊!”“啊!”
  
    看我一个人发愣,小仲显然等得不耐烦了,他挥舞的小胳膊更加的用力,脸上甜甜的笑也换成了焦急。
  
    再大的疑惑也抵不住他幼小脸庞的焦急,我双脚到底是没听脑子使唤向他那里走去,并学着他趴在断岩那里。
  
    头向下看去,心里一阵发毛,我庆幸自己此刻除了头以外,整个身子都趴在断岩的地面上,因为断岩下面的地势很陡峭,断岩的岩壁处除了坑坑洼洼的凸起,几乎就是直上直下的绝壁。月光下,断岩的底部黑黝黝的我看不清楚,但可以猜测这里到下面的高度至少也有十来根成年竹子连起的高度,这种高度我若掉下去那还能有好?
  
    心里想着手心已冒出丝丝冷汗。
  
    耳畔又再传来小仲的“咿啊”声,我顺着他的小手所指看去,才发现阴暗的月光照耀下,峭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凸出的起伏处。
  
    怎么回事那里有什么?
  
    心里迷惑陡升,我看了眼小仲很是兴奋的眼,向前微微挪动了下身子伸出右臂向着断岩下摸去,想要试探下那里究竟有什么存在还是我眼花了。
  
    很快,我的指尖便碰到什么。细细的,如发丝一样的东西,心里一惊,我立刻收回手来,身子在这当口打了个哆嗦。
  
    两眼不悦地看向小仲,我低声道:“她在底下,你要我去抓她?你知不知道被她发现我们两个在这里,我们都会没命?”
  
    小仲立刻噘起嘴,两眼委屈地看着我使劲摇着头,然后伸出小胳膊向着岩下一个劲地挥舞,似乎是示意我那里没有任何危险。
  
    看着小家伙,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将他那只白嫩的小胳膊拽回,我实在害怕他为了向我证明什么用力过大一个激动身体失去平衡掉下岩去,那我这辈子心还能安稳吗?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是给我的?”还是不敢确定,我决定还是问个清楚明白好些。
  
    小仲使劲点了点头,我看向手中的珍品,轻轻晃了下头,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宝贝也能到我手里。
  
    人正瞅着百尺杵傻笑,小仲的胳膊便搂向我的脖颈,然后头也向着我的肩窝处倚来,或许是风吹进后脖颈的阴冷也或许是衣着单薄的小仲小脸冰冷的缘故,我只觉得抱着小仲一股寒气袭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这突然的动作险些让我一屁股坐倒,想想我们还是在断岩边实在不是很安全,我拿着百尺杵抱起小仲离开断岩没有方向地走了起来。
  
    怀里的小仲闭着眼似乎很享受这档子的宁静怎么都不肯抬头,我索性走到一棵大树旁,抱着小仲倚着树坐下,做个短暂的歇息。
  
    我不知道效章哥怎么样了,更不知道水封的情况,那个女尸是否早已离开还是就潜伏在我们附近我也一无所知,不过这些都已无所谓了。太累了,现在的我只想休息,想安安静静地歇一会,此刻就算那女尸真的站在我眼前,我只怕我也跑不动一步。
  
    面向当空被厚厚云层遮掩的半露半隐的月亮,我紧搂着小仲闭上了眼睛。
  
    管她尸不尸的,休息一会再说吧,心里如此想着,我的双臂更是搂紧了小仲,如昨夜一样,刚合眼不久便觉得一股暗香袭来,本想稍作歇息的我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茉莉!”“茉莉!”
  
    眼睛异常困乏,眼皮也似乎有千斤般沉重睁不开,恍恍惚惚我听到效章哥与水封喊我的声音,可那声音忽近忽远飘飘荡荡的,也许只是梦中的癔念吧。
  
    “茉莉!”喊声还在继续,我使劲摇动了下头,努力使异常困乏的双眼慢慢睁开,当阳光刺入双眼时,我立刻合紧双眼皱起眉头,而这时耳边的声音清晰可闻。
  
    是效章哥、水封!隐约还有毛婆婆的声音!
  
    抬起右手使劲搓揉着双眼,我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一身轻松,除了腰身处略感沉重外,原本昨夜翻滚后的酸疼似乎经过一夜的酣睡都已好了。闭着眼活动了一下脖颈我想起什么,忙看向我醒来的大树周围,哪里还有小仲的身影,周围一片空荡荡的。
  
    “小仲?”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四处不见小仲的身影,我心疑难道昨夜我被那女尸追累了做了个梦?使劲攥了下双手竟感觉我的左手抓着什么,拿起一看竟是昨夜所见的百尺杵!
  
    不是梦,是真的,我的确遇到了小仲,他带我找到了百尺杵,可是为什么他又无影无踪了?心里空空的,对于耳边听到的水封与效章的喊声我置若罔闻,似乎小仲的份量已抵得过水封、效章的重量。
  人正茫然伫立间,就觉得眼前有什么闪动,眨眼之间,玄色的光影已从树巅飞落至我的身边,定睛看去,那人正是锦衣卫林小粟。
  
    一脸冰冷,他看着我沉默不语,只一双眼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就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般,我本欲将手藏在身后,可是手还未动林小粟的眼光已经瞟到,看着我手中的百尺杵他的眼神变得极其诧异。
  
    没来由的一阵害怕,我就着听到的喊声扯着嗓门大叫:“我在这里,我在这!”喊完,也不在乎林小粟的存在,拔腿向着水封、效章的声音处跑去。
  
    很快,便与听到我呼喊声的水封、效章迎头撞上,看着他们的模样,我没来由的一惊。
  
    水封、效章的脖颈上被套上了一条条铁链,这且不说,那铁链的末端竟捆在镐、犁等用具,我只不知道他们这是怎么了,待到他们一脸惊恐地看向跟随我而来的林小粟,我才恍悟,这一切只怕都是这个锦衣卫干的好事。
  
    皱着眉头,我看向林小粟怒道:“他们怎么了?你要这么对待他们?”
  
    “你是本座查案的重要线索,本座昨夜就说了,你若是丢了他们谁都别想好,现在你该明白本座说出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了?”
  
    怒瞪着林小粟,再看向被这些铁链、用具折腾的脖颈处已泛出血痕的水封、效章,我吼道:“我没丢,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你快解开他们!”
  
    林小粟瞪着我,犹豫了好一会才走到水封、效章的身边,用力挣断了那些约有三指粗细的铁链。
  
    看着他的蛮力我心里暗暗吃惊,就算再有十个水封、效章,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效章、水封被解开了束缚,均抬手轻抚着脖颈处的创痕,而后双眼瞟向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是看着站在一旁的林小粟他们又变得哑口无言。
  
    “茉莉,你......”毛婆婆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明白身边这些人在疑惑什么,他们又急于知道什么。
  
    轻轻咬唇,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约手掌大小的石头握在右手,看着毛婆婆说道:“你最好别乱动,你若动了,我这石头便招呼到你身上去了。你岁数大我不想对老人动手。”两眼死死盯着渐渐变了脸色的毛婆婆,我喊道:“水封、效章,快站到我身边来。”水封、效章一脸惊愕,只不知我跟毛婆婆是怎么了,他们迈着大步走到我身边,脸上惊愕的表情越发的明显。
  
    “小姐......你......”
  
    听着身边水封断断续续的声音,我以为他在惊愕我何以对毛婆婆恶言相向,于是张口说道:“她有问题。”
  十一 且兰古镜
  
    毛婆婆挑挑眉头,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深呼吸了下开口说道:“你说的全是谎话,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们。”
  
    毛婆婆闻言淡淡一笑,双眼漠然地看着我问道:“我骗你们?我骗你们还是你骗我们?昨夜你明明被女尸追赶,现在却手拿难得一见的百尺杵,身后还别着两只熊掌。苏茉莉,以你的能力居然能弄到这些宝贝,你真该跟我们解释清楚才对?哦,对了,别忘了还有那些上好的岩耳,你身边的两个男人可是一口咬定它们也是出现在你手里的。”
  
    “熊掌?”听毛婆婆这么一说,我浑身惊起一身冷汗,已顾不得用手中的石块继续威胁她了,丢掉石块便摸向自己的身后。右手摸至腰后竟摸到腰带处插着毛绒绒的东西,当即大喊一声抓住那东西使劲丢在地上,人则跑到一旁紧靠着大树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地上两只被阴干后的黑熊熊掌映入我的眼瞳,身上莫名其妙的多出两只黑熊断掌,任谁会不害怕,就算熊掌历来都是稀罕之物,突然间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两只,那心情也绝无一星半点的欣喜反倒是一阵反胃。
  
    林小粟看着我不言不语,而水封、效章则走近那两只熊掌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我真不知道哪里来的。”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心里已知只怕这些都是小仲捣的鬼,可是眼下我能怎么说?索性恐慌中装作一概不知,就连眼神也不敢再向他们看去。
  
    这边我正慌乱,耳边就听到林小粟阴冷的声音,“苏茉莉,你刚才说这老妇在骗我们,是什么意思?”
  
    “昨夜盘在店门口的蛇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一定是她在搞鬼,她口口声声说是都达的鼠群来引走了蛇,可是我们谁都没有看到有老鼠出现。想要引走那么多的蛇至少也要一二十只老鼠吧,这么多的蛇鼠在一起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甚至门外一点老鼠的叫声都没有?昨夜在山里睡着前我仔细想了,婆婆既然会蛊术,那么用蛇来禁锢我们完全就是多此一举,那些蛇你放在店门外根本就不是针对我们,只是碍着有锦衣卫的大人在,才会编出什么防鼠的鬼话。”
  
    我说到这里,效章连连点头,水封则弯腰捡起我适才丢掉的石头攥在手中紧盯着毛婆婆,喘了口气我接着说道:“效章哥、水封,还记得咱们昨天走到的那座桥吗?这婆婆居然知道那桥走不得,自然明白它走不得的原因。”
  
    毛婆婆的嘴角慢慢上翘,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双眼看着我说道:“丫头,还有吗?”
  
    听到丫头这两个字,我的心里一阵冰凉。
  “曲阿珍?”林小粟眉梢上挑一脸的厌恶之色,“本座早就猜到你是曲阿珍。本座问你,三十年前保宁府外小村里六十三条人命案可是你做下的?”
  
    “呵呵,小子,有你的。六十三条那是人头数,要是算上狗啊猫啊,牛羊什么的,可就不止这个数了。三十年前老婆子路过保宁府腿累口渴,想歇歇脚讨口水吃,居然被人当叫花子赶来赶去,这一气之下便毒死了当时那村子里的六十三条喘气的,其他的活物就更别提了。这下子村里清净了,老婆子我想歇在哪里歇哪里,想睡在哪家睡哪家,看谁还敢啰嗦。”
  
    “很好,你即已认罪,本座现在就叫你死在这里。”林小粟冷冰冰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在犹豫要不要赶紧闭上双眼免得看见那血腥的一幕,就听曲阿珍说道:“我死了这丫头也活不长,你想她死吗?”
  
    我不解地看着这自称是曲阿珍的老妇人,就见她一脸阴笑地看着林小粟,说道:“别把婆婆我当瞎子,打这丫头进店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我赶他们离开客栈时,你小子是一脸的怒意,只怕心早就跟着这女娃儿走了。哼,这丫头现在只有七天的命,你现在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过就是比她早死个七天。不过婆婆我很想知道,你舍得她死吗?”
  
    我的眼神变得惊慌,倒不是因为曲阿珍说的这锦衣卫跟我有什么瓜葛,实在是她那句我只能活七天的话语。一个人好好的,没来由被人说只能活七天,任谁谁心里都没底。
  
    看向水封、效章,我有点懵了。
  
    就见林小粟一张脸变得铁青狰狞,咬着牙说道:“你在她身上下了蛊?”
  
    闻言,我打了个机灵,忽地想起了昨夜这老妇人叫我到她身边细看的情景,可是那时候她的手并未触碰到我,我怎么可能就被她下了蛊?
  
    “你看看她左手的手臂就知道了。”曲阿珍显得有恃无恐,脸上笑意怏然,那笑看在我眼中却格外恐怖。
  
    一把拽起左臂的袖子我看向自己的胳膊,就见原本白皙的小臂上竟出现了一道醒目的黑线。
  
    “小姐!”
  
    “茉莉!”
  
    耳边是水封、效章的叫喊,我却充耳未闻。此刻我的心已彻底乱了,脑海里一片空空的,仿佛心也空荡荡的只剩下站在山林间的这个躯壳。
  “那条黑线会沿着她的手臂向着她的心脏攀爬,当黑线到达她的心脏那么回天乏术。”
  
    “解药!”
  
    耳边传来林小粟的吼声,我心慌地看向曲阿珍,很想她在林小粟的胁迫下能拿出解蛊毒的药给我,哪知这老妇却一脸得意地看着林小粟说道:“急什么?你还敢杀我吗?这蛊毒可不像你们大内的毒药只要找到解药便能解,从来就是谁种的蛊谁来解,你杀了我她只有死就是这么简单,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挑!”
  
    我默默地看着曲阿珍,毫无疑问我的确不知不觉中被她下了蛊,否则好端端的手臂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异样,我在等着她会说出怎样的条件,而水封、效章已是一脸气急地瞪着曲阿珍。若不是他们被林小粟折腾的这么惨,我在想这两个一路结伴而行的好友一定会挥拳向着老妇打去。
  
    林小粟慢慢收回了绣春刀缓缓插入鞘中,眼见此景曲阿珍颇为得意的笑了起来,而后说道:“果然是聪明人。其实我老婆子这两个选择很简单,一就是我死她死,一了百了,好过去那锦衣卫的牢子里走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一遭。二就是你们跟我老婆子进山去探一处古墓。只要你们答应跟老婆子走这一趟,那么七天后我一定会解去这丫头的蛊毒。”
  
    “去探古墓?我们跟你又没有什么交情你何必要选我们?再说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从昨天遇见你开始,我们就被你蒙在鼓里骗来骗去,七天后你要是不给茉莉解药,人拍拍屁股没了影子,我们去哪里找你?”那林小粟还没开口,我身边的效章已经开口急问。
  
    就见那老婆子闻言冷冷一笑道:“我在乎的不是你们而是这位官爷。你们就是三个拖累,有你们没你们对我老婆子来说那结果都是一样的,反倒是这位官爷,身手好的出乎老婆子意料,有他出手,那么对付卜丽宝、都达甚至种金蛊的丫头,这一趟胜算都要大上一些。”
  
    原来这老太婆看中的竟是林小粟的功夫,双眼向着林小粟看去,就见他一张脸阴沉恐怖,似乎在思量什么,好一会他才缓缓说道:“老太婆,你可知道我大明律法对私盗墓葬的人的处罚?你觉得我会做怎样的选择呢?”
  
    “呦,这我哪会不知道!但凡大逆而有共谋者,不分首从俱是凌迟,便是家中不知情的老少也要受到牵连斩首或是流放,我老太婆还嫌命不够长可不想挨那没心没肺的刀子。官爷现在的心思我也能琢磨个几分,你是打定牺牲了这丫头也容不得我老婆子坏了律法是吧?可是官爷,谁说我老婆子进那古墓就是要盗取里面的东西了?我大明律法有云:发掘坟冢见棺椁的,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之外,开棺见尸者绞刑,盗掘未至棺椁之处的,也是杖一百刑三年,我老婆子这一趟去那里,便是这三条律法哪样都不违犯,又有何不可?”
  
    “你想进古墓却又能不违反这三条律法?你是痴人做梦还是当本座傻?”林小粟一脸嘲讽。
  
    “老婆子我既非痴人做梦也不是大人您傻!”曲阿珍冷笑道:“我老太婆相中的不是那墓主人的东西,便是那墓里有再值钱的宝贝也入不得我老太婆的眼,更甭提去动什么棺椁脏了自己的手了。我要的是那里生长的一种东西,它虽长在那里却并不属于墓葬,那墓葬封死时它还不存在呢,所以说大人大可不必疑心我是为了窃取古墓中的宝物而去。大人,现在您再好好考虑下利弊,看看有没有陪我老婆子走这一遭的必要,毕竟这丫头死了你这辈子可再遇不见这么可心的人了。”
  瞪着眼前这老婆子,我怒不可遏,我们三人被她骗来骗去不说这会我还变成了她威胁别人的工具,这口恶气让我怎么咽得下?使劲咬了下牙,我冲她吼道:“你做梦!擅入古人的墓葬,你不怕遭天雷劈我还在意呢。”
  
    “哦?”曲阿珍挑挑眉头阴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天雷,不过我知道七天后没有我的解药你会死。”
  
    看着她那张可恶可恨的脸,我缓缓放下了袖子,平日里那股机灵劲早不知跑哪里去了,只不知此刻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什么墓?墓在哪里?”
  
    一片静默中,林小粟阴沉着脸问起墓葬的事来。
  
    曲阿珍淡淡说道:“就在这山中,很近。”说完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面颇为精致的小铜镜丢在地上,扬扬下巴磕,似乎是示意我们自己看。
  
    林小粟寻思了下走向小铜镜,我身边的效章已经开口喊道:“别碰,这东西她拿过,小心她在上面动什么手脚!”
  
    就听曲阿珍笑道:“老婆子还没手痒到那种程度,既然控制这小丫头就能成事,我又何必要浪费蛊毒在你们这些没用的人身上?”
  
    猜不出其他人此刻心里的想法,我是不知道这种时刻是否还能相信这老妇的话,双眼紧张地盯着林小粟,就见他走到小铜镜旁,向我投来一眼后,从手中掏出什么东西向着手上带去。
  
    阳光下我看到那是一层薄薄透明的不知是何材质的皮子,他将那层如手型的薄皮服服帖帖地套在手上后,才拿向铜镜。
  
    心慢慢放下,锦衣卫果然是锦衣卫,哪会像我们这么毛手毛脚的,被人下了蛊都不知道。
  
    林小粟捡起那枚铜镜左看右看看不出个名堂,于是皱眉看向曲阿珍,那曲阿珍倒好,一双眼看着我笑道:“没想到林大人也有被难住的时候,那么不妨交给这丫头看看。这个丫头不是看过很多书吗?那就看她能瞧出些什么名堂不。”
  
    林小粟皱着眉冷冷瞪了老妇一眼,而后走到我面前看着手中的铜镜,一脸的犹豫之色。我正不知道他为何婆婆妈妈不将铜镜递给我,就听曲阿珍说道:“不妨事,那丫头已经中了蛊毒,我断没有再下蛊毒她的必要。我老婆子若非施蛊时,这双手还是能碰能摸的,所以那镜子干干净净。”
  
    听曲阿珍这么一说,林小粟才将铜镜递给我,我才恍悟他犹犹豫豫的原因,不由得脸一阵发烫。
  
    接过铜镜细看,我不由一阵心惊。这铜镜只怕是有很长的年头了,装饰的铜皮因年代久远的缘故,已有不少的划痕。忽略这些碍眼的划痕单看这铜镜上精美的花纹还是很悦目的,只是这些花纹我在刘老爷子的典肆中从未见过,不由心里暗暗称奇。抬头看了眼头顶,我向前走了几步避开头顶的树荫站在阳光下,借着阳光仔细端详着这面小铜镜,不禁越看越入神,越看越心惊。
  铜镜有个一手可握的小柄,一层泛着光泽的铜皮包裹着小巧的镜面,铜皮上刻有凹凸不平的花纹,这些花纹自铜镜背部蔓延至小柄,细细一看,这铜皮与小柄竟似乎是一体的,那镜面竟是被小心地镶入铜皮中,再以铜皮包裹而成加以精美的雕刻修整。镜面背部的铜皮上及至小柄处的花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藤又不是藤,像虫又不是虫,细细如藤条般四处伸展而开的图形很是精细地刻在铜皮上,只看的人很是纳闷。
  
    这是什么图案?
  
    我见过的铜镜虽没有许多,自小到大所见过的一二十面到是有了,从来铜镜后面的纹样都以马、蛟龙、牡丹、菊花为主,也见过刻有竹、桃、蝙蝠的镜背,但是像这种似藤非藤似虫非虫的花纹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丫头,怎么?”曲阿珍的声音传来。我看向她,竟见她眼里挂着一丝似乎期待的神情,不由皱皱眉头说道:“这东西应该是这边的人用的,这镜子背后的花纹图案不是我们汉家人惯用的。”
  
    曲阿珍点点头,笑道:“仔细看,那是菖蒲。”
  
    菖蒲?
  
    竟然是菖蒲!
  
    什么人竟会将这种东西刻在镜背后?
  
    “丫头,你对蛇毒似乎知之颇多,老婆子问你,这菖蒲你可知道?”
  
    看着那些花纹,我说道:“略微知道些,这东西能通九窍明耳目,去邪气驱蚊虫,是以每逢恶月不少人家都会系五彩丝绳饮菖蒲酒来驱邪气。”
  
    曲阿珍轻轻一笑点了点头,说道:“这东西自古就被这边的人家称为神草,这边的人每逢外出随身必定要携带它,可治心痛可防瘟驱邪,所以将神草雕刻在镜子的背后也没什么好奇怪了。”
  
    点点头,我似乎明白了菖蒲会出现在这精致镜背的原因,于是继续看向铜镜,就觉得小手柄处的凹凸感很是强烈,仔细转动小巧的手柄查看,我竟觉得手柄背部的花纹有些密集,不像是菖蒲的图案更像是两个字,于是将铜镜拿的更近,仔细辨认,隐隐觉得那是“且兰”两个字。
  
    身子打了个哆嗦,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于是开始不停地否认那两个字,可是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那绝不是且兰,我的眼睛都要我承认那两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字。
  
    在典肆里,刘老爷子对一些器皿上的字迹很是在意,每每跟我讲有时候字迹能决定到一些器皿价值之类的故事,更会在说到得意之处教我看些古字,因此这不是汉家字体的且兰两个古字,若那老爷子没说错那我就绝不可能认错。
  
    所不同的是,老爷子给我写异族“且兰”两字的时候是在纸上,而眼下我看到的竟是活生生在我手里镜中的手柄处。
  
    看着曲阿珍,我轻吸了口气,而曲阿珍似乎也知道我发现了那两个字的秘密,轻摇了摇头说道:“丫头,你究竟是什么人?凭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东西?”
  
    皱皱眉,我没有答理曲阿珍,只暗咬了下牙,用大拇指使劲向着铜皮上划去,随着我用力的戳按,那铜皮竟被我画出弯曲的划痕来。
  
    手臂像是失去了重量无力地下垂,林小粟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样,一把抓住我酸软的胳膊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不是铜镜,是黄金的。”
  
    “什么?”
  
    这两个字原本该是林小粟惊叫的,可是我耳边听到的却是水封的尖叫。
  
    曲阿珍的笑声在水封的尖叫声之后响起,听着她沙哑又难听的笑声,我瞪大眼睛向她看去。
  一阵怪笑后她终于恢复了平静停止了那突如其来的怪笑,看着我说道:“我老婆子还真没想到竟被你这丫头瞧出了门道。”
  
    “这不可能!”我看着她急道,“这简直是......做梦。”看着我手中的黄金小镜,我说道:“我只怕这镜子是假的,是个仿物。”
  
    “怎么不可能?”她阴阴一笑,说道:“你手里已经拿着,那就有可能了。仿物?谁会没事用黄金来仿制一面不起眼的镜子。”
  
    “茉莉,究竟怎么回事?”一旁的效章显然不明白我跟曲阿珍在说什么,不由心急地问道。
  
    我咬着唇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如果这东西是真的,那该是且兰国的东西。”
  
    “且兰国?”效章茫然道:“这是什么国?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是很久以前生活在这里的一个小国。”
  
    听我说完,曲阿珍补充道:“至少千年以上。”
  
    “千......年......”
  
    耳边传来水封的低喃,我的心更是乱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敢肯定这是且兰国的东西?”林小粟不失时机的赶在这时候向我发问。
  
    我收拾了下纷乱的心,举起手中的黄金小镜说道:“我不知道历朝历代的皇家在他们的私有物上会不会打上他们的国号、年号,但是这个镜柄上有明显的且兰字样。黄金历来都是王家、皇家专用之物,那就只能是且兰国了。且兰早在元鼎六年即被当时的汉帝灭了改国为县,所以元鼎六年之后绝不会再出现黄金装饰的且兰饰物,那么它就只能是元鼎六年之前古且兰国的东西了。”
  
    “那么遥远?”效章皱着眉头不解道:“那时能有这样的手艺?”
  
    点点头我说道:“我曾在书上看到过远古时人以水为镜,先时用盛水的盆充作镜子使用,后来随着手艺精湛的匠人不断制作改进,这镜子也就被制出并广为使用,到汉帝那时,正是大量需求铜镜的时候。那时的铜镜在做工及各方面都有非常大的变化,精良巧妙,花纹灵动,想想且兰正是那时被汉帝灭亡的,那么且兰有这样的古镜也就不足为奇了。”
  
    “啪啪啪!”耳边响起零零散散的巴掌声,我看向一脸阴阳怪气拍着巴掌的曲阿珍,正不明白她为何有如此举动,就见她冷冷一笑道:“好见识,真是好见识。丫头,难得你将这金镜的来历说的如此清楚,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懒得理会曲阿珍这句听在耳中极像嘲讽的话语,我看着她问道:“这镜子时隔这么遥远还保存的这样好,不知是放在哪里怎样存放的,难不成是出自你刚才口中提到的古墓葬?”
  “这个问题你问的多余,很快你们都会跟我去那个地方,不妨到时候自己亲眼去看好了。”曲阿珍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天空说道:“时间还早,你有什么疑问尽管说,老婆子蛮喜欢跟你这个有些见识的丫头说话。”抬起瘦削的双手曲阿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看向林小粟有意无意地问道:“林大人,现在我们可走得?”
  
    林小粟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曲阿珍也似乎早有所料,只管迈开脚步边走边说道:“都给我老婆子跟紧了,尤其是你们这三个过路的。老婆子我本来就没指望你们做些什么,所以你们最好乖乖的让我省心些,我老婆子叫你们干什么便干什么,否则出了什么差错,别怪我老婆子心黑手辣。”
  
    我、水封、效章闻言俱是脸色不悦,若不是碍着我身体有恙,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我哪能让她这么得意。
  
    想来那曲阿珍也看出了我们的不悦,语调一变淡淡说道:“我只不过是要你们帮我一个忙而已,只要你们听话,我何苦为难这丫头。”
  十二 来龙去脉
  
    再没有多余的话,我们跟着这曲阿珍向着山里走去,途中我看见水封腰上系着一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水封看了眼林小粟后,小声在我耳边说道:“是岩耳,他说了这是罪证,要我带着走。”听水封这么一说,我不由得愕然,就觉得这林小粟也太狠了。先不说要陪这个老太婆走一趟不知前景的墓葬之旅,就算有命活下来只怕这林小粟也不会让我们好过。这个世上怕只有曲阿珍才会认为林小粟看着我的眼光是“含情脉脉”,但凡做“贼”的人心里都明白,要是没有这说不清道不明来路不正的皇家贡品岩耳,他的双眼能那么格外关照我!
  
    “对了,昨夜你没事吧?”想起昨夜的女尸照他面门倒踢的那一脚,我不由担心地问,就见水封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今早一醒来人就在客栈里了,效章告诉我是他将我背回来的。他也问我脑袋有没有事,说我昨夜额头挨了一脚,有没有被那女尸踢傻了?我先时还怎么都不肯信他的话,就觉得脑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除了感觉这眉心疼的要命再没别的不适。看来那女尸还挺有劲的,说不准活着的时候是个练家子。”
  
    我摇摇头,心里暗恼着水封说话没个分寸,就见他拿起片刻前从我手中接过去的黄金镜子照向脸部,这一照居然路也不走了,人傻傻地站住看着镜子发起呆来。
  
    “水封!”向前走了两步见他这样子,我真怕会惹恼了林小粟或是曲阿珍,一个给他一刀,另一个给他下个蛊,省的看着他这傻样来气。
  
    没好气地低喝一声“水封!”就听水封嘟嘟囔囔地说道:“小姐!我额头上这么青的一处伤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这多严重的伤,万一好不了,以后找个媳妇儿都难。”闻言我一愣,看着他好端端的脸疑道:“什么泛青的伤,你的额头上明明好好的。”
  
    “怎么可能!”水封伸出右手手指指向他自己的额头,哭丧着脸看着我说:“这么一大块呢,你还说没有?”
  
    心里起疑,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我向着那黄金小镜看去,人不由变了脸色。
  
    在我眼里外表安好的水封,倒映在镜子里的容颜却并非一样,我能清晰地看到镜中他眉心处一块泛青的印痕,我的眼神在他的脸与镜子间来回徘徊,疑惑着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回事,直到效章、林小粟都走过来发现这一幕感觉诡异后,我才明白这镜子的确有些古怪。
  “怎么了?”曲阿珍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问道。
  
    “他的脸好好的,但是镜中的脸上却有一处淤青的伤痕。”
  
    曲阿珍冷冷瞟了我一眼说道:“这种事只怕要问你那个毛大哥了,其他人问了也是白问。”
  
    想想她说的也是,于是我们又跟着曲阿珍走了起来。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思量着她说过的话,我控制不住好奇问她:“你真的和我毛大哥什么关系都没有吗?你讲的那些关于毛大哥家中的变故也全是假的?”
  
    曲阿珍在前领路,头未回身未转,只用她那冷漠异常的声音回道:“谁会跟那毛头小子有关系。”
  
    “那你怎么知道他去泸州的事?又怎么知道我们苏家的事情?”
  
    “我只是变着法的从他们村长的嘴里套出了这毛家人的一些事情而已,当年毛瑟的爹在逃婚前就是去求村长那老头的,可惜村长怕事,不敢得罪毛瑟的爷爷,毛瑟的爹才一狠心带着女人远走他乡。毛瑟的爷爷当年就负责这周围村村寨寨的祭祀,很有些手段,所以他逼死儿子儿媳带回孙儿的事全村都知道,那老头死后,毛瑟就负责起附近村落的大小祭祀,偶尔也会代乡民走脚赶尸找回死在异乡的亲人,村民们受他照顾颇多为表感激与敬重,便在山边起了座喜神店专门供他赶尸歇脚使用。至于我怎么知道你苏家的事,很简单,毛瑟的爷爷与村长是老友,无话不说无事不谈,那村长着了我的道,便是毛瑟那小子生下来几斤几两什么品性都跟我说的一清二楚,知道他离家出走前往泸州遇到你苏家小姐这事自然也就没什么难的了。”
  
    原来是这样,想想这老太婆装做毛大哥的亲人蒙骗我们,我真是火大,心里恨不得这就伸出胳膊掐紧她的喉咙,听她痛苦的求饶,可那都是自己幼稚的幻想,所以人无精打采没话找话地问了句多余的话:“你真的没见到毛大哥?”
  
    曲阿珍听我这么一问停住脚步转过了身子,看着我她说道:“我若见到他,那么就没有现在带着你们进古墓这样的好福气了,只怕人早就被他当做一具干尸吊挂在喜神店里。”
  
    皱着眉,听不懂曲阿珍这句话的意思,我问道:“为什么?近尸不近蛊真到了不能相见的地步?”
  
    “那到没有那么恐怖!”曲阿珍淡淡一笑道:“你是汉人怎么懂这边人家的风俗。那毛姓小子是土家人,家中好几世又是做梯玛的,怎么能容许别人擅入这里的墓穴?不留下命都难,更别说要进墓穴了。”
  
    没想到毛大哥对于这种事竟有着如此深的忌讳,又想想大明律法的惩处,我的双腿忽然间像是灌了铅一般,越走越软越走越慢,直看得曲阿珍牙痒痒的一个劲喊道:“丫头,快点!”
  跟着曲阿珍我们走走停停,这一天的光景几乎都耗在了走路上,原本还没有得到彻底休息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我双腿累得再走不动时她才停住了脚步,而这时的天色已经开始渐渐阴暗。
  
    “注意脚下,要是从这里摔下去死了可就赔大了。”曲阿珍转身对着我们说完,向着旁边的树丛走去,看着她行走颇为谨慎的样子,我们也变得仔细起来。走到树丛旁边,一阵山风袭来,才知道这里是一处绝壁,因为绝壁边生长的树丛太过茂盛遮住了崖边,所以才不易让人察觉这里的异样。
  
    曲阿珍对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小心撩起崖边茂密树丛的一角,示意我们看过去。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脖子向着树丛间的缝隙看去,这一看真是生生愣住说不出话来。
  
    绝壁下竟有一个巨大的天坑,天坑中有不少人影在走动,天坑的西北角处从地上生出一根约有两丈高粗大的石柱,在石柱的脚下是一个约莫一人高两人宽的洞口。石柱与四周的坑壁约有两三丈远的距离,光秃秃地伫立在天坑内有些怪异,更为怪异的是那石柱上竟捆着个女人。
  
    “麦雨!”
  
    我身后的林小粟轻声喊道,话语中充满了惊讶,我已知他只怕是认出了被捆绑在石柱上的女子,那女子耷拉着脑袋看不出是死是活,更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身边的曲阿珍轻声说道:“那丫头没死,只要想办法救出她,老婆子包管她能活。”想来林小粟一定很着急,曲阿珍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向石柱上那女子,我心疑她究竟是什么人,使得林小粟这么紧张她的安危,就听曲阿珍接着说道:“跟她一起同来的东厂公公都被抬进了山壁上的那个洞内,只见进去再没见活着出来。”
  
    “坑内是什么人?山洞内有什么名堂?”
  
    “那些人?那些人说来可就话长了,至于山洞内有什么名堂,若我老婆子没有猜错,该是用活人进洞做诱饵或是当祭品。”
  
    “诱饵?祭品?”我惊道。
  
    扭头看向曲阿珍,曲阿珍对我竖起食指示意我小声,而后才轻声说道:“这里可是古墓,上千年的古墓内究竟有什么谁都猜不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洞内若没有什么古怪,他们绝不会押着活人进去。还有,都达就在天坑内,那瞎子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极灵,你们也看到了,他们人多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要是还没进去那个山洞就被他们发觉,这趟路也就只能到这里了。卜丽宝来了后,他们将前阵子追踪至这里的东厂公公与锦衣卫捆在这里,每过几天便带一个进那山洞,人进去时都是活的却再没见出来,想来已经死了。”
  话说到这里,曲阿珍轻轻嘘出口气接着说道:“我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查看他们的动向,只是苦于他们人多无法进洞也不知那洞内有些什么。山壁处的那个洞口原本没有这么大,是他们炸开了原本只是个小洞的洞口,却似乎遇到什么难题歇下了,直到昨夜才又开始忙碌。知道昨夜我在天坑内看到谁?是客栈中准备种金蛊的那个丫头,显然她是他们找来的帮手。”
  
    “这些人有火药?”林小粟听曲阿珍这么一说,不觉皱了皱眉头。
  
    “火药算什么?便是枪、刀、武器弹药那都充足得很。”
  
    我看向曲阿珍,就见她对着林小粟得意的笑道:“林小粟,你一定很惊讶这些人的来路,老婆子就稍稍点点你好了。你仔细看天坑中那些人的装束,可有什么眉目?”
  
    林小粟仔细看了一会天坑,脸色越变越难看,而后轻语道:“莫不是叛匪安邦彦的人马?”
  
    安邦彦!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没来由的一惊,这个名字对于我一个女子来说可能稍嫌陌生了些,但是只要是大明朝的男人一定不会陌生这样一个名字。
  
    爹、娘总在京师居住活动,而远在泸州的我由于消息闭塞的原因,想要知道些什么就只能从典肆的刘老爷子那里听来。原本消息便很闭塞,又加我是一个女子,男人们议论什么事都会避着女人,所以我能知道外面的事情便少之更少,还好,我有一个水封,正是这个茶行不起眼的伙计,将奢崇明、安邦彦的名字告诉了我,更让我知道这是反叛大明朝举兵作乱的两位大土司。
  
    永宁彝族土司奢崇明建国“大梁”,公开与明为敌,吞并了不少城池,就连我们泸州都未能幸免。那阵子茶铺关店便是府门都是终日闭合,我还年幼只听得府外乱糟糟的却不知究竟出了怎样的事,后来才知道被叛军攻进了泸州,也是那时记住了奢崇明的名字。原本我该对当时攻进泸州的奢崇明部感到恐惧,可是正是这个远在贵州的安邦彦,带给我的恐慌要远远大于当时就在我们泸州城内的奢崇明。
  
    水西土司安邦彦在奢崇明叛乱后不久便也举兵反叛,自称“罗甸大王”,我对他的所做所为并不知晓多少,却知这人带领叛兵包围了贵阳,贵阳城虚孤立无援,城中的巡抚与巡按御史却并未投降坚守孤城,最后竟导致城中粮草断绝互食人肉。先煨死尸后烹活肉这样的话传进我的耳朵后让我做了好一阵子的噩梦,据说贵阳被围十月,待到被救援出的时候,已成了一座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原本有三四十万军民的城池,到被救出时活着的人竟只剩下区区千户,是以安邦彦的名字我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听到林小粟说到安邦彦的名字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一个不出门的女子对外面的世道有多乱并不知晓,难道总在外头跑动的效章也会不知?这兵荒马乱的他竟带着我们来到了这种地方?
  
    “他的人马怎么会在这里?”林小粟继续问着曲阿珍,我顾不得心里的胡思乱想,侧耳倾听,就听曲阿珍说道:“那些人原本是来接都达这个老怪物的。想来安邦彦也是想兵出奇招所以暗中联络到这老怪为他效力。想当年这老怪的老鼠毁了不少粮仓很是震惊了一番朝廷,安邦彦相中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打仗靠的是人和粮食,倘若连粮食都不能保证那还打个屁。他们接到都达行至这里遇到了大雨天,原本是打算休息一番待雨停后再赶回水西,没想就在这里发现了天坑,那些水西兵到没觉得如何只是惊讶这塌陷处的巨大,那老怪却放出一群老鼠进那山壁上的小洞,想是为了探探那洞里有无什么新奇之处。放出的老鼠只有几只活着出来了,这便引起了都达的疑心,知道那洞里定有什么古怪。那老怪物也的确不是寻常人,虽然眼睛看不见耳朵却灵得很,又加他以鼠为伴竟从老鼠的叫声中听出了些不寻常,执意在此处落脚并要打开山洞。这黄金小镜子便是一只老鼠带出来的,可惜都达是个瞎子不知道这东西是黄金之物,而那些奉命来接他的水西兵也没什么见识,竟将这东西当做普通的铜镜随手丢弃,幸亏被经过此处的老婆子我捡到,才知此处有些怪异。你们当安家人怎么请动那老家伙的?那老家伙平生不爱财不近女色却嗜宝如命,水西兵便是带着参王、熊掌才请动那老家伙的。”
  
    听曲阿珍说到这里,我将手中的百尺杵捏得更紧,并斜眼瞟了下水封与效章。这东西的主人究竟是谁我是知道了,可是如今已经在我们手里真要拿去还给都达,我心里却是怎么都不愿意。若是寻常人到也罢了,人家的东西自当还给人家,可是像都达这种纵鼠毁粮的家伙,还给他不是助纣为虐吗?说不上还要给自己招惹来什么麻烦呢。
  我心里正暗自琢磨,曲阿珍已一脸诡异地看着我说道:“丫头,你这些东西究竟怎么来的?”
  
    “捡的。昨夜摔倒了起来就看见眼前有这东西,你不是也说了,都达嗜宝,或许他有了新的宝贝便不稀罕这东西随手丢弃正巧被我捡到了。”
  
    “哈?如此罕见的百尺杵他会随手丢弃?那不是挖他自己的心!你这丫头不老实,满嘴的谎话。”
  
    “明明是你不怀好意将我们骗来骗去,现在却说我骗人。这东西我本来就是捡来的!”瞪着曲阿珍我没好气地说道。实在是因为这老太婆太过歹毒,而百尺杵又的确是我在小仲的指引下在崖壁处捡来的,所以这话说的很是理直气壮。
  
    那曲阿珍冷笑一声,似乎并不在意我的顶撞,她接着说道:“眼见这老家伙不走一定要进洞内,那几个水西兵也无法只好留在这里帮都达开洞。老婆子我就是趁他们疏忽都达又看不见才瞅准机会毒死他一只巨鼠,更毁了另一只鼠的嗅觉。老鼠的嗅觉很是要紧,失去了嗅觉,那就跟废物没什么两样了。”话说到这里,曲阿珍看向我、水封、效章说道:“你们三个能活到现在还要感谢我老婆子,倘若我老婆子没有毒坏那只鼠的鼻子,你们早就成了它的食物,还能眼看着它扒树皮啃树干?”
  
    我们三人闻言都是面面相窥,不敢出声,那曲阿珍接着说道:“不过那老东西到底是跟这巨鼠有感情了,怎么都舍不得这只巨鼠。他的鼻子、耳朵加上巨鼠的眼睛,还有陪着他的水西兵,我老婆子便是想动他还真有些困难。我弄死他老鼠他也知事有蹊跷,想来他是猜到了附近有什么高人存在,才会叫水西兵找来卜丽宝跟那丫头。山洞里一定藏着什么蹊跷都达才会低声下气地请来这两个人,否则依他的性子,有什么好东西那是都要自己独吞的,怎么肯跟别人分羹?我老婆子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找一样东西,留在这里的目的当然也只有一个,就是进里面看看是否有我需要的那个东西。”双眼看着我,她说道:“丫头,你放心,我老婆子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不管到时候那里面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我都会解去你的蛊毒。”
  听到她这话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就听她又跟林小粟说道:“那绑在柱子上的丫头便是察觉到这些装作本地乡民的水西兵的可疑,才会与东厂人一路跟来的。以他们的身手怎么可能是都达、卜丽宝的对手,自然是死的被挂在林子里,活的被接二连三地送进洞里了。”
  
    曲阿珍讲到这里,我偷眼瞟向林小粟,就见他一脸阴沉,双眼中闪着极是凶悍的光,只不知道心里再打什么主意。我正揣测林小粟的心思,哪知曲阿珍就冲着我问道:“丫头,目前贵州形势纷乱,你们三个来这里到底为了什么?”
  
    我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将目光转向杨效章。
  
    效章沉吟了下叹口气开口说道:“这都怪我。我也知贵州形势极乱甚不安稳,可也正是因此才想发点战乱财,我家中贫困又没什么手艺,这一次原本就是豁出去来这贵州走一遭,想看看能不能趁着战乱捡到什么便宜。至于茉莉、水封则纯粹是贪玩心重,只在书中读过贵州的山色秀美哪里知道这边的险恶,听说我要到这贵州走一趟以为这里是什么好去处就偷偷藏在半路上死活要跟着来,他们本没什么心思。”
  
    头脑“哄”的一下,我竟不知道效章哥还有这样的打算,就见林小粟一把揪住效章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个混人,你知不知道这一次你只怕要害死他们了?”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眼见林小粟的手将效章哥的衣领勒的更紧,效章脸色涨红,我一把抓住林小粟的胳膊轻喊道:“你快放开手,都达就在下面,被他发现这山上有什么动静,咱们谁都好不了。”
  
    林小粟闻言颇不情愿地放开手,效章哥低头整理了下被他揪起的衣衫,缓缓说道:“曲阿珍,你适才说那土家小梯玛若是知道咱们进这里的墓穴那便是一个人都活不成,他们对自己先人的崇敬之意比我们汉家人强,不会做出对自己祖先之墓盗掘的事情,若我没记错的话,水西兵里可大都是彝、土、苗、侗、白等人家,怎么这一次他们就没我们汉家人高尚了,也会进自己祖先的墓穴?”
  
    曲阿珍听效章哥这么一说,唇边是一抹冷冷的笑,她缓缓说道:“我都说了这里的人白天是不动弹的,都是晚上做活,你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瞧瞧,下面的水西兵里可还有一个活人。”
  十三 趁乱而行
  
    闻言我们又再向下面看去,这才发现那些行走的人动作的确古怪,人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僵硬。想着曲阿珍的话,我只觉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想想要穿过那些怪异的人进入山壁上的山洞,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死了?”
  
    耳边是林小粟的疑问,我忙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巴望着曲阿珍能给个不一样的答案,哪知曲阿珍就说道:“那是自然,你当那卜丽宝喜欢跟活人待在一起,在这天坑中这么久想不死都难。再说了,这三个家伙联手,有没有那些水西兵都无所谓了,那还需要什么活人。”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而这时就见种金蛊的女孩走上高台,用刀子割开绑着女子的绳索,用手拖着那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女子走下高台将她丢在地上。立刻就有几个行走僵硬的人过来抬起那女子向着山洞走去。
  
    林小粟见状立刻起身作势便要寻路向着天坑内跑去,哪知曲阿珍就在这时拔下头发上插着的一根簪子指着我的喉咙轻喝道:“大人还是留步的好。”
  
    林小粟停住脚步怒瞪着曲阿珍,而这光景那叫麦雨的女子已被那些行动僵硬的人抬进了山洞。
  
    缓缓收回簪子复又插入发间,曲阿珍看着林小粟悠然说道:“大人用不着这么恨我,累你跟我进墓里走这么一遭,我总要给大人留条后路才是,否则日后大人若因此事获罪那不是我老太婆的罪孽?现在大人眼见有人受到操控追进洞内救人,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去处,这个说法不知道是不是很好的开脱?”
  
    “曲阿珍,你与本座并无交情,既然是胁迫本座助你进墓何必又假惺惺的来这一手?想本座感念你的好处放你一马?笑话,你当本座是什么人?”
  
    “大人,你会错意了!老婆子这一手可不是为了讨谁的欢喜,不仅是为你铺平后路,也是为他们三个人寻条活路。朝廷律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大人怎么说都是官家人,自然知道那个去处就算是官家人的身份进去也是一个死罪。反正一会我们终归是要进去,那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若日后这事败露了便是我们帮着大人一同进洞救人,并不知道那洞里是什么地方。我这番心思可都是为你们好,只不知道你们领不领情。”
  没想到曲阿珍竟怀着这样的心思,我们都是相互对视默默无语,说她心眼好吧,我们落到这地步还不都是拜她所赐,说她不好吧,她这几句听的人心暖暖的,若非我中了她的蛊毒命操控在她手里,早已在心里骂了她一百遍一千遍认定她是个歹毒的家伙,只怕她这几句话又能让我的心动摇起来。
  
    寻思了下我说道:“要不,水封与效章哥就留在外面等我们,他们也不会什么功夫又什么都不知道,大可不必让他们受到牵连。”
  
    “丫头,你说胡话呢!”曲阿珍听我这么一说,脸上一阵阴笑,“他们若是跟我们一起进洞,也许还有个活路,他们若是不进洞守在这外面必然是死路一条,就算我老婆子不杀了他们,这位官爷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毕竟进了那个去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谁会没事给自己留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呢!”
  
    闻言我一怔,正不知该说什么,一旁的效章已轻声说道:“茉莉不妨事,咱们是一起离乡一起来的,自然是去哪里都在一起了。”效章话语刚落,水封也接了话说道:“是啊!小姐,我的责任就是寸步不离的保护你,我也是不会离开你的。”
  
    听到两人的话,我心里一阵激荡,似乎脚底下就算是地狱也敢去走这么一遭了,而就在这时耳边竟响起一声巨响。
  
    “哄!”
  
    我吓的浑身一个哆嗦,而后伸长脖子向着天坑内看去,竟见天坑内已乱成一片,放眼处一片燃势凶猛的火光。
  
    坑内不少行动迟缓的尸人身上都燃起了火,他们却似乎并无察觉,还在缓慢的走着延续片刻前的动作。看着火在他们身上越烧越大,那一具具躯体已经如一根根火柱一般却还在行走、搬运,直至无声无息地倒下再不动弹,我闭上了眼睛实在不敢再看向坑内这残忍的一景。
  
    “快看那边!”
  曲阿珍忽然低声一叫,我忙睁开眼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就见纷乱的天坑内有什么东西正有条不紊急速向着石壁处的山洞移动。
  
    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坑内寻不着那些东西的踪迹,只能从坑内火光映在石壁上的阴影瞧出来,正有人形的东西在向洞口快速移动。
  
    种金蛊的少女显然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事,她表情很是慌乱,站在一处高台上一阵乱吼,并未发现石壁上的怪异之处,而那些人形东西借着慌乱已接近了洞口,若非我们地势高眺望得远,也几乎看不到那些诡异的影子。
  
    “难道是他们?”曲阿珍皱着眉低声呢喃了一句,而后阴阴笑道:“消息到快,我们快下去趁乱进洞!记住,一定要给我牢牢的记住,只要这双脚踏进洞内,相互间便不许再直呼姓名。”耳边,曲阿珍低喝出声,人已沿着天坑边缘被踩出的小路向着天坑内急行。
  
    “为什么?”双脚紧走,我不失时机地追问。
  
    曲阿珍还未回答,一旁的效章倒是说道:“恐怕是忌讳吧。毕竟进的是死人的地盘,为了不叫死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来索魂所以才有这样的规矩,当然也可能是为了万无一失。这趟路是死罪,做的足够隐秘才好,万一洞里还有其他的活人,被他们听去姓名那日后便是天大的麻烦,要是被暗中报官寻着名字查来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哼!小子倒是有些见识。”走在把头的曲阿珍冷笑一声。
  
    效章哥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一会进去,我就叫老羊,水封就叫伙计,茉莉你在刘爷的典肆帮过忙我们就叫你小掌柜,一定要记住了。”
  
    我点点头,边走边看向身后的林小粟,就听他没有语调的声音说道:“我叫大爷。”
  
    闻言,曲阿珍、我、水封、效章都停住了脚步看向他,就见他那双寒光迫人的眼在我们脸上扫视了一圈后,又再冰冷地说道:“怎么,有问题?”
  
    “好名字!”曲阿珍一笑,说道:“一会进里面都叫我婆婆!记住了。”话语说完她一转身又再急行,我忙紧跟着她向着斜坡走去。
  
    老羊、伙计、小掌柜、大爷、婆婆?这都什么?脑子里乱乱的,可是双脚也只能紧跟着曲阿珍不敢稍有停歇,一阵急行,我回头想要招呼水封、效章哥跟紧些千万别走散了,这一回头才发觉那林小粟竟然没了踪影。
  
    黑夜的山林,月光的光照度有限,山路极不好走,好不容易到了下天坑的斜坡处,我们猫着腰紧贴着山壁借着浓密的树荫遮挡,慢慢向前迈动脚步,就听耳边的树叶一阵急响。不知那是什么声音,我们忙停下脚步细听,就见树荫闪过处林小粟出现在我们眼前。
  
    林小粟皱着眉看了我们一眼,而后对着曲阿珍说道:“有人引爆了天坑内放置的火药,下面已经乱了。都达、卜丽宝不在坑里,我估摸着是血尸未归他们对喜神店起疑赶去那里探看了,眼下这坑内只有种金蛊的丫头在,要进去就赶快!”
  
    曲阿珍闻言点点头说道:“记住贴着山壁走,千万别让那丫头发现了,那丫头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曲阿珍话音一了,林小粟也不含糊,想来片刻前去坑内已计划过什么,手里拿出一块黑布,将黑布打开递给我们,说道:“扯起来,盖在身上,咱们趁乱贴着山壁过去。”
  
    我接过黑布一角轻轻扯开向着身上掩盖,那曲阿珍虽年老早就手脚麻利地将黑布罩在身上贴着山壁快速移动着脚步。
  
    整个人一愣,我原以为这老妇人会在林小粟的带领下前行,哪知她竟急匆匆地跑了起来,当下也不敢犹豫,忙迈步跟着她将黑布罩至头顶贴着山壁,借着脚下隐隐透着的火光快速地移动脚步。
  
    耳边全是杂乱的叫喊声与火药的爆炸声,我这心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敢想,只管加快脚步紧跟曲阿珍。想想都达、卜丽宝、种金蛊的女孩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而眼下这天坑内还暗藏着如此多的火药,我只想不通这个年迈的曲阿珍究竟想要山洞中的什么东西,竟有着连命都不要的顽固。
  
    一番急跑,我只顾紧跟曲阿珍没顾得脚下,竟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便摔倒在地上,幸好一只胳膊及时扶了我一把我才险险站稳,对同样隐身于黑布下的林小粟送上一个感激的眼神,我向着脚下看去,这一看差点没叫喊出来。
  
    脚下是竟是几具烧得焦黑碎裂的死尸,一股异味冲破了空气中浓浓的火药味直灌进我鼻子,那焦臭的味道让人恶心的想吐。
  
    人正发呆,胳膊一紧,我就被拽着走了起来,身边忽然觉得拥挤起来,先时还能自由撑起的双臂竟感觉拘束,不由又是一怔,这当口头上黑布已被林小粟一把扯下人也是被他一推,我才发现我们已进了在山岩上看到的天坑山洞里。
  
    山洞约有一人多高一人胖瘦的宽窄,我直着身子站在里面头部正好挨着洞顶,而身材高挑的林小粟就要弓着腰身才能在洞内行走。我、水封、效章、林小粟一个挨着一个紧跟在曲阿珍的身后,武艺高超的林小粟走在我们队伍的尾部策应后背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洞外火势不小,借着洞外的火光我们缩着四肢向着洞内一阵急跑,到底是洞道太长,火光很快便隐没了,我们眼前立刻是一片漆黑。我紧张地抓住水封结实的胳膊,黑暗中似乎只有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能让我感觉安稳些,可是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双眼所视犹如瞎子,就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心里也是害怕的要命。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渐渐颤抖,而这时黑暗中亮起一点光芒让我紧张的心总算能稍微轻松些。向着光芒看去,就见那是走在队伍前的曲阿珍手中燃烧的东西。那东西既不是油灯,也不是木头,更像是什么皮肉之类被紧紧扭在一起的“小棍”,形状很是奇怪,随着“小棍”被点燃,我立刻闻到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曲阿珍用小火棍向着身边的洞壁照去,我才发觉这正在行走的洞道并非新挖的洞穴,洞道墙壁的土颜色陈旧老朽,远不似新动过的泥土那么新鲜甚至饱含着土腥。
  想想也是,按照曲阿珍的说法,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千年以上甚至更早些生活在这个地方的古且兰墓,而都达和人数并不十分多的水西兵就算昼夜挖掘,也不可能挖出这么齐整与规矩的洞道,所以这条道很有可能便是古时便留下来的古且兰的墓道。双眼沿着洞壁一番细看,又发现这洞壁并非光秃秃的,墙壁上相隔不远的地方总会有一盏盏油灯钉在上面,显然油灯钉在洞壁上的时间不是很久,被钉处露出新土,依稀可见有不少残土落在洞壁的地面上。
  
    林小粟伸出胳膊摸向洞壁上的油灯,低声道:“是温热的。”
  
    曲阿珍点点头,轻声道:“都达是个瞎子,有没有灯火对他来说没用,只怕这是为了方便卜丽宝与那丫头才安上的。灯是温热的,那一定是先前进洞的那批人弄灭的,以便起到拖延作用。”
  
    “那些是什么人?”想想看到的那些奇怪影子,在曲阿珍的嘴里竟都是些活生生的人,我不由开口问道。
  
    “那群人也都是些扎手的人物,既然他们抢了先机只管跟着他们的脚印走,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飞快地说出这句话,曲阿珍翻楞了下眼睛以极不友善的目光看向我们冷冷说道:“一会若是遇见了,你们谁都不许乱说话,一切有婆婆我来应对。若是非说不可,记得,都给我把话说大了!”
  
    把话说大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心里一阵嘀咕,原本心里就对那些影子充满好奇眼下她又这么一说,我心里竟对与那些影子相遇充满了期待。
  
    心里正琢磨着,曲阿珍倒好,从扯掉黑布到小棍点燃不过是呼吸几口气的功夫,竟像是着了魔一样,说完话连歇都不肯稍歇会,拿着燃烧的小棍便向着洞内快速走去。
  贪恋着她手中的亮光,而这时候且不说这洞道狭窄仅能供一个人正常通行,便是洞道再宽些足够我能自由行走选择方向,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跑出洞口面对那些行动僵硬的尸人和种金蛊女孩。姑且不说种金蛊的女孩那双阴沉不定的双眼我是想躲都躲不及,便是那些尸人一张泛青木然的脸就让我浑身不自在。
  
    乡亲、玩伴什么时候最重要?就是这种无依无靠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等着自己而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主心骨的时候,这一刻,心里就算再害怕再恐惧想着有感情深厚的玩伴和乡亲陪伴,总能硬着头皮跟着队伍走个不停。
  
    虽说这洞道很是规矩,没有棱棱角角的地方探出磕碰我们的脑袋,可是毕竟是仅能一个人通行,所以我们一个挨着一个行走的速度在慢慢下降。
  
    原本并不十分明亮的火光在曲阿珍疾速的行走下更是微弱,我一边紧跟着她,一边说道:“婆婆,你慢点,跟不上了。”
  
    “丫头,跟不上也快点跟,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也敢停留的话那便是不想活命了。”
  
    不知曲阿珍这句话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听到不想活命这四个字后脑子里就像有一根筋被瞬间绷紧了一样,双脚不由自主地又加快了速度,紧跟着曲阿珍不敢稍有怠惰。
  
    这黑黑的洞道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我只怕曲阿珍手里的小火棍会突然熄灭,那我可就要大声嚎哭了。心里那叫个担心,这脚下足足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曲阿珍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扭头对跟在她身后的我们瞟来一眼,似乎是要我们小心些,她才举着火棍继续前行。
  
    我正纳闷婆婆这一瞟是否多余,竟感到脚下有些踩空,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幸亏水封一伸手及时拽住了我,我的身子才没有继续向前踉跄而去,待到脚步站稳,才发觉此刻的我们已置身一个宽大的石室内。
  身子立刻感觉凉凉的,不是风吹的那种凉,穿过骨髓的凉像极了夜半更深时的那种阴寒。石室究竟有多大看不出来,漆黑中借着曲阿珍手上的那一点点亮光也只能照到我们身边的一点点距离,除了那一点亮光外,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不见任何生机的黑暗。
  
    “这是什么鬼地方......”水封张嘴刚说完这句话,便被曲阿珍喝住:“闭嘴!”
  
    立时,我们屏息静气,不知又怎么招惹她了,而林小粟也在这时向我走来一步,半个身子挡在我的面前在我的惊愕中沉声说道:“你们三个蹲下。快!”
  
    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我、水封、效章闻言都是立刻蹲下身子,一脸茫然地看向林小粟,就见他拉长了脸,冷冰冰地说道:“墙壁那边那几个喘气的,想藏就给我乖乖的规矩点,你们的手若是不老实,我便叫你们变成马蜂窝这辈子待在这里再甭想出去。”
  
    人一怔,不知道林小粟在说什么鬼话,我心道曲阿珍一定会劈头盖脸地对着他一顿臭骂,毕竟进了洞道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先前对锦衣卫的恐惧与忌惮早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是林小粟的话语说完,换来的却是一片安静......
  曲阿珍居然一句话也没说,这不由让我有些惊讶,就在我惊讶的这档子,黑暗中却响起了一阵墨墨索索的声音。我当即大气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中,这黑黑地底下还活着的东西能是什么?
  
    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林小粟的衣衫,若不是忌讳男女之别,我真想一把抱住他的腿再不松开,这时候哪还顾及得上什么小姐的身份,抱住林小粟寸步不离绝对是活命的上上之选。
  
    “哼!”,曲阿珍冷哼一声,使劲甩了甩手中的小火棍,那小火棍在她的甩弄下竟燃烧的旺盛起来,发出的光芒比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还更明亮,我正惊讶这小火棍的神奇,正前方的墙壁就在小火棍的照耀下慢慢现出了几个人头。
  
    人头,活动的人头,七个人头在墙壁上慢慢移动着,只有头没有身子......
  
    当七个头颅七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我们时,我已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当然双臂也已不受控制地紧紧抱住了林小粟的腿。我能感觉到我抱住他腿部时他浑身轻颤的抖动,也能想象出此时他脸部的无数种厌恶、痛恨的表情,可是若我还有别的选择,我也一定不会选择这种不光彩的样子。
  十四 人塔之危
  
    显然感觉恐惧的不止我一人,在我身侧水封已不自然地震颤起来,双眼又再向着效章哥看过去,就看到效章哥两只眼睛一眨不眨木然地盯着墙壁上的那七个人头。
  
    “好厉害的耳力,不知是哪路朋友?”
  
    人头居然开口说话,我浑身一颤,搂抱林小粟大腿的胳膊更是紧了些,生怕这档子锦衣卫出身的他会惧怕这东西丢下我们一个飞纵不见人影。平日里总是听那些邻间老妇鬼啊鬼的说,好歹她们嘴里的鬼有头也有身子,可这上不着天被裹在地里面的去处就有这七个脑袋不知是什么妖孽的东西,落在他们手里那还能有好?妖孽开口说话这情景太过阴森,没来由地让我想起了泸州那些善男信女口中的阿鼻地狱,倘若不是我身边还有这么多人,我一定会大叫一声向着来路跑回。
  
    “愚公?”
  
    曲阿珍倒是胆大,这些个人头非但没吓到她,她反而若无其事地跟那人头说话,听她说话的口气居然十分冷漠与不屑,我心里暗暗叫苦,只怕这些人头怒了张开嘴巴,从那墙壁上飘下来对着我们一人咬上一口。
  
    等等......愚公?这是什么?
  
    “好眼力。”墙壁上人头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双眼却一直盯着林小粟,“这位朋友的腰刀很眼熟,不知是什么来路?”
  
    “山里头捡的。”林小粟淡淡回了一句。
  
    曲阿珍看了眼林小粟张开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接着他的话说道:“山里头死掉的锦衣卫好几个,这绣春刀便是想捡几把就有几把。”
  “敢问几位什么来路?”
  
    “附近村里的。”
  
    “哼!”墙壁上的人头冷哼一声。
  
    搂抱林小粟的双臂渐渐松了些,这些人头既然能听懂人话便没有那么可怕了,所谓凡事都有个商量,我们也是被逼来的,倘若进他们的地盘犯了他们的忌讳,大不了好说好散——我们走。
  
    “那么几位进这里所为何事?”人头虽然不满意曲阿珍的回答,还是又问出一句。
  
    “村里的女人丢了,这么丢下去村子还不败落了,我们是寻到这里找人的。”
  
    “哦?哈哈!”
  
    人头阴森森的笑声在黑暗的地下飘荡着,那笑声一停,就听到人头说:“那么几位可以出去了。那女人若还活着我们可以带捎将她救出去。”
  
    曲阿珍闻言也是轻轻一哼,而后口气带着不屑地说道:“我们既然都进来了,总不能空手出去,凭什么相信你们的话,相信你们能将人救出去?若是你们在这里面把人杀了给我们带出去一具尸体,我们怎么跟村里人交代?”
  
    “这么说,几位是非要淌这趟浑水了?奉劝几位还是想清楚些为好。”
  
    “我说愚公,话别说得太大,老婆子既然知道你们是愚公就没有怕你们的心。你们以为你们还有往日的气势吗?若不是今夜在这里看到你们,我老婆子真以为你们被塞外的鞑子赶尽杀绝了!”
  
    “哼!”阴冷潮黑的山洞中可以清晰地听到来自山壁那里的冷哼声,想来是曲阿珍的话语惹得对方不悦。我在猜想接下来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可是这黑黑的山洞内突然变得寂静起来。
  
    一阵可怕的寂静之后,山壁上一个稍显老迈的声音响起。
  
    “几位朋友,既然已经知道我们是愚公,还请行个方便。这里不是个好去处,若几位真是寻人而来眼下这才走了没多远,还请立刻回头。那个被抬进洞内的女子我们也是见到的,若在洞里遇见一定会带出去交给你们。”
  这人头说话声音很是沉稳,语气也很和蔼,我看向曲阿珍心道人家都这么说了,还死皮赖脸地待着这里做什么,哪知曲阿珍就笑了,“我们既然也进来了,断没有就这么出去的道理。几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可以当做没看见我们,我们也没有阻着各位的路,何必一定要让我们出去?”
  
    “这位大娘,既然知道愚公这行自然也是清楚这一行规矩的,可曾听过有两批活人一同探墓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得,什么事都可以破个例。”
  
    “几位的意思是硬要抢了?”
  
    “这处地方这么大,何必要抢?再说了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们并不稀罕。都达、卜丽宝不在天坑内是因为昨夜我们毁了卜丽宝的血尸引走了他们,若非如此几位想进天坑只怕也非易事,所以我们最好各干各事,倘若再这么唠唠叨叨说下去浪费时间,待到那两个老怪物回来加上那放蛊的蛊女,大家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若是几位怎么都看我们不顺眼非要赶我们走,那我看也只有家伙上见真章了。”曲阿珍语调轻松,眼睛瞟向林小粟道:“我们这位大爷的手段你们可都瞧见了,真要动起手各位是否能捡到便宜可不好说,这洞外头还有三个歹毒的家伙在,各位心里还是掂量下孰轻孰重的好。”
  
    墙壁处又是一声冷哼,很显然此刻洞内的情势相当紧张,我大气不敢出正在想着会不会真的动起手来,就见曲阿珍脸色突变扭头看向我喝道:“小掌柜,快把你的药包交给大爷,让他把你抱起来。”脑子一乱,我诧异的盯着曲阿珍简直有种要发疯的感觉,自打进了这山洞她就再没正常过,说的话句句莫名其妙,我哪里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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