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自闭的净儿
1
从小，净儿便是一个非常自闭的女孩子，但自闭只有她自己知道。
净儿七个月的时候送给了自己的姑妈家，姑妈结婚五年未能生育。奶奶不喜欢女孩子，坚持让净儿的父母亲把净儿送给自己的女儿家，重养一个。
一年后，净儿的父母亲怀孕三个月时，姑妈怀孕，是外面一个男人的。
净儿的父母亲把肚里的孩子拿掉，把她从省城接回来，送到了外婆家，本市的万成巷，柳井巷的东边。
净儿长大后回到省城，和母亲一起逛街时，母亲指着一个正在街头摆小摊的中年男人说，知道他吗？你的前姑父，你姑妈的前夫。
是他？我都不记得了。
笨呀，你哪记得，那时才多大！
嗯。净儿仔细地看自己的前姑父。
他那时对你非常好，最疼你了，比你姑妈好，你姑妈有时还打你，他从来没有，你以前一直叫他爸爸，我们把你抱回来时，你一直要他，哭着喊爸爸。母亲边说边笑。
我也喊姑妈妈妈了呀，每次一想到这个我就恶心。
这都怪你的奶奶，我们那时哪舍得。
净儿说，我们过去吧。
别过去了，碰面了不好说话。
净儿家和姑妈家的冲突是因为房子拆迁，姑妈天天哭着闹着要房子。这时候净儿已经十四岁，她身上仍经常穿着男孩子的衣服。从小到大，她身上的许多衣服大都是亲戚家孩子穿过的。女孩子的衣服直接穿，男孩子的衣服挑一下。
这些都是奶奶的主意，她每次和净儿的父母亲说，孩子的衣服都是我准备的，也不用你们花钱，我打麻将没钱了，跟你们拿一点也不行呀？
奶奶不喜欢女孩子，只喜欢叔叔家的男孩子。虽如此，除了姑妈和奶奶，别的家人、亲戚们仍旧喜欢净儿，因为她一直乖巧、听话，常做一些讨人喜欢的事情。母亲时常担心，这孩子呀，一点没有心机，太傻了。
净儿高中时来省城读书，一是家人的意见，另外是她有点虚荣心。在省城，除了学校，便是整天呆在家中。她常会从省城坐车回到外婆家，和以前的同学、外婆家附近的孩子玩。偶尔本地的同学、朋友会来省城看她，她则无比开心。母亲说过她许多次，她别的都可以听母亲的，惟独这件事例外。母亲见说了没用，则会用手指甲狠狠地掐她的身体，她最怕这个了。
这时候十五六岁的净儿还只是一个丑小鸭。她发育比较晚，只是疯长个子，短短的头发，小小的脸，眼睛虽然很大，却因为脸上气色一直不好，显得空洞和灰色。骨瘦如材，穿着像个男孩子，走路像个女流氓。这时候她的身边仍旧有许多朋友，和朋友们在一起无比开心，一个人时常觉孤单。
十七岁的净儿突然开始发育，头发留长了，皮肤也脱胎换骨般变得得光滑白皙起来，配上依旧小小脸蛋、大大的眼睛，十足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了。
2
净儿大一结束的暑假，离开省城，来到一百公里外的外婆家。小舅开了一家超市，用了七八个人，她去了，便由她在里面负责。上班的第一天，小舅说不能穿牛仔裤。
净儿说，小舅，你以为我真要在你这里上班呀？要是我以后上班遇到这样的老板，我早就——净儿挥起了一支手。
小舅身子一闪，一努嘴，说嗯？
净儿把手缩回去，笑着脸说，想象的嘛！
净儿是一个贫嘴的人，她在超市里把小舅的几个员工都带成了贫嘴，大家都会绕口令了，一个胜过一个。大家不仅互相绕，互相贫嘴，还和顾客贫，一整天笑嘻嘻的。随便一句，大妈，这个挺好的！大妈，这个要不要？大伯，你今天真精神，有什么事吗？什么时候你还是这么精神地到我们这里来呀？我们想你呀！
净儿在超市里上班，她的朋友们找她就容易多了，以前本市的初中同学们，现在省城的同学。每次净儿从外面回到超市，里面的员工都告诉她，有谁来过了，或者谁的电话来过了。
净儿对她的朋友说，你们要买东西就到这里来买吧，缺什么东西说，我带给你们。
男孩子喊净儿去游泳，净儿的小舅在一旁说，我陪你们一块去。可小舅哪能说过净儿，最后没有办法，说，这样吧，我叫你舅母亲陪你一块去？
净儿的朋友们站在超市门口晃着身子，有的弯着腿踮着脚尖，眯着眼睛笑，还有人在着急，互相轻声说话，哎，净儿去不去呀？
净儿重重地叹口气，说小舅舅，我真受不了你了。
净儿是没有办法，小舅最疼爱她了，小时候自己在外婆家长大，那时小舅还是一个大学生。小时候的净儿没少跟在小舅的屁股后面，东家玩，西家逛的，好吃好玩，她是第一个。她皱一下眉，或苦一下小脸，小声地喊，小舅舅。小舅便知道她想要抱了，两只手一放开，等着净儿入怀。
再说，也是小舅和小舅母两个人教会了净儿游泳。在她十四岁的这一年，她的父母亲没少朝小舅舅小舅母发火，说孩子才多大呀？万一哪一天自己到河里去玩水呢？还好，净儿的小舅母教会了净儿跳舞这一件事，没敢说出来。
小舅在家里给净儿泡茶时问，那些男孩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净儿说，你是我舅舅呀！
小舅笑起来，说原来我还沾你的光呢！
净儿不屑地说，你才知道呀！说完，便在屋子里乱翻东西，找吃的，或者有什么好的CD、碟片。
让我们也沾沾光呀！净儿十一岁的小表妹说话了，她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睁大两只明亮如小溪的眼睛，一张小小、秀气的脸，眉毛细长。
净儿掉转脸说，以后你老爸还要靠你沾光呢！
靠我？小表妹不明白，嘴巴大大地张开，再合上，落下了两只发出疑问的眼睛。她有一个酒窝，但就只有一个。她很不高兴，说要么两个，要么没有，怎么一个呢？残废呀！刚一说完，便有人用手堵她的小嘴。
小舅对女儿说，你还嫌沾你姐姐的光少呀？你和她出去玩，那些吃的玩的都谁买的？
大哥哥们！小表妹凶巴巴地说。
净儿在小舅的超市里干了一个月了，小舅问她开多少钱一个月。她把手背在后面说自己大小也是一个经理，得按经理的标准给。小舅她在这里挺出名，有些过了！她不明白小舅这是在贬她还是？便睁大了眼睛，把身子探过去，靠近了小舅的脸，仔细地看。
小舅声音又大了一点，再问，你知道为什么吗？有许多人提意见了！
净儿抿着嘴，极委屈的样子，她今天的心情本来不错。她今天穿了一条黑白格的七分裤，和一件银灰色的背心，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蛮高的，所以开心。本来在家里和母亲有一点小矛盾，说她在乱穿衣服。讲不通，讲不通，索性跑出来。
净儿的小舅忍不住笑起来，再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月的营业额节节攀升？
净儿迟疑了一会，张开嘴巴笑了，露出她漂亮的牙齿，小舅准备在夸自己呢！她小手一伸，说拿钱来。
小舅掏出钱时，见净儿两眼发光，把手中的钱往后一哆嗦，说，你不能乱花呀？
净儿用脚尖踢着地，用发亮的声音说，明白。
拿了钱，净儿便跑了，留给小舅一个美丽的背影。
净儿玩了一个下午，傍晚回到外婆家，母亲也从省城过来了，问，净儿呀，你小舅开多少工资给你了？
净儿说，咱小舅舅就是小气，只开了一千。
净儿的母亲说，那明儿我也去干吧，多了不要，一半就可以了，还可去可不去的。
净儿拿了钱的第二天去买了化妆品。以前她没钱买化妆品，都往小舅母那里跑，她会给小舅母敲背，擦脸，讲笑话。
净儿第二天上街是和一位女同学去的，女同学这一天穿一件淡粉色印花吊带裙，天蓝色的凉鞋。这个女学生比净儿有钱多了，两人以前在一起吃东西时，净儿从不谦让。但她要对女同学在外面交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这件事表示理解，一点儿不困难。
3
在大一结束的这年暑假后，净儿来外婆这边时间越来越少，也渐渐和外婆这边的同学、朋友的关系疏远了些。在省城几年，她有了这里的同学和朋友。父亲工作时不小心失职，他把责任承担下来后从机关里的重要部门转到了清水部门，她的零花钱更少了。
母亲经常骂父亲太笨，为什么别的领导不出面，偏偏他强要出头。母亲对父亲的意见从净儿小时候送人，到和净儿姑妈、奶奶等等关系上，越来越大。父亲把工资大部分交给母亲，一个人住在朋友一幢闲置的房子里，难得回到家中也睡在沙发上。
此时的净儿长相清纯，皮肤白皙，乌黑长发，眼神淡然，简单的衣服，她走路时从来不望周围，有时候连眼珠子也不眨一下。
净儿大二住校了，她不喜欢家里的压抑的气氛。她的性格有两种，在学校一种，在家里是另一种，在外婆家是一种，在奶奶和姑妈们面前是另一种。
在学校的寝室里，别的许多孩子唧唧喳喳，不顾仪态地一起吵闹，互相捉弄，哈哈大笑。而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但每次出去玩，女孩子们都喜欢听她的意见，吵架了都会让她过来劝架。她有时候很奇怪，在许多年后她仍旧对此奇怪，找不到理由。和程贤在一起时，她让程贤找理由，程贤说，我哪知道那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
认识程贤的时候，净儿仍是长相清纯，皮肤白皙，乌黑长发，眼神淡然，简单的衣服，她走路时旁若无人，一副高傲、无所谓的样子。可每当程贤走路走到半中间，净儿都会准时把他拽回来。
在学校里，净儿一个同学在外面打工，被人拖欠了工资。
净儿这一天穿着一条黑白格的七分裤，和一件银灰色的背心。本来她是穿着一件三十块钱买来的紫色长裤的，但为了去为同学要钱，便也仔细地打扮打扮了。
一个同学问净儿，哎，小妞，是去要钱呀！
净儿只说三个字，我知道。如果这个同学再问，她便一句，你烦不烦呀，你发骚的时候我多过话吗？
净儿和三名女学生一起怒气冲冲地来到公司里，四个人打算好了，如果再不给工资便不走了，或者打电话到市劳动局或信访局。
钱要回来后，晚上的寝室里，三个女学生在其他学生面前大讲净儿的胆识过人。
几天后，净儿从宿舍里出来，看见楼下有人躺在草地上，拿本书扣在脸上。她走过时，嘴里轻轻骂道，一个大傻B！
净儿说这两个字其实有许多人喜欢听，至少她的那个男朋友，他觉得净儿说别人傻逼时，那副神情真是让人爱怜不得。有人纵容自己，净儿便骂得更畅快。
净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草坪上躺着的那个男生醒了，掀开一本书，露出一张二十八九岁男人的脸，她的讲师。天呢！她暗自里叫道，讲师怎么会是傻B呢？
这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从草坪上站起来，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学生看着自己，嘴巴半张开着。他的眼睛有点花了，他问，有什么事吗？
净儿说没有。但说完这句话不能立即就走吧？于是她就和讲师聊了起来。
4
半个月后，净儿这一天准备去讲师家里，他知道讲师对她有好感。
黄昏的阳光的确很美，暖暖地照在操场上，净儿的男朋友正打着篮球。她慢慢地走过去，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慢慢地走到操场上，男孩子们见到她来了，一起看着她。最后，净儿走到一个男孩子身边。此时的她有些故意，不过这故意并不是虚伪的，因为她感到了真正的开心。
净儿在大二的时候经常接到男朋友的电话，她问，谁呀？她知道是谁，但她仍要问。对方说，是我。她再用自己好看的牙齿咬咬嘴唇，问，谁呀？谁呀？不说我挂了。对方才说，我。
一天晚上，男朋友送了一束花给净儿。
晚上，净儿回宿舍时，手捧着鲜花，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想着自己的爱情。
男朋友比净儿大一岁，同校高一级学生，身高一米七七，体重七十二公斤。当时的净儿一直说男朋友胖，男朋友也一直委屈地说，我家里人都胖，我天生胖，不过我还算可以了，你按正常的标准算算看。
净儿不屑地说，正常的标准？那我是不是得有六十几公斤呀？你喜欢呀？你是不是喜欢呀？净儿边说边把脸往男朋友的脸上贴。
男朋友是喜欢这样的，他不停地嗅着净儿身上的清香，身体都快酥软了。当时的净儿哪知道，她以为男朋友怕她呢！
后来净儿和作家程贤在一起时，她也这样的盛气凌人。程贤半躺着身子，笑着说，来，来，慢慢靠近，我喜欢。
喜欢可不成，净儿便把身子收住了。
离开了男友，离开了学校，净儿在途中路过一家音像店的时候，听到里面正放着自己喜欢的歌手的碟，闪一下身，进去了。她非常讨厌音像店里的一个女孩子，穿和自己一样的黄色半高领的针织衬衣。
正如净儿的同学说的，没钱人穿的衣服都是一样。在这时，净儿突然羡慕起自己的这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自从交了一个有钱的男人后，那个三十二岁的男人给她买衣服，买书，买音乐CD，买手机。净儿有时也会像母亲埋怨父亲一样，如果不是太老实，父亲现在仍在机关里的重要部门工作，自己也会有更多的零花钱。
净儿又皱了一下眉头，用她那漂亮的牙齿咬一咬嘴唇，觉得自己现在有些乱了。生活中有许多时候她是感觉到不对的。她不希望自己比别人差，如自己的男朋友，如自己未来的生活。但不可能，她知道，模模糊糊地知道，不会有太多幸运落到自己头上的，就像她和别人不一样的家庭。
去一个讲师的家里净儿只是好奇，会发生一点什么呢？那些老套的故事，演了一遍又一遍。她去时便想好了，如果发生一点什么自己该怎么办？其实她可以不去的，但好奇心使她想试试。女孩子的好奇心呀，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这时候的净儿什么都想试试，生活中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呢？就像她第一次接受男孩子的亲吻一样。
坐在公交车里，净儿突然想打一个电话给讲师，因为她决定不去。好奇心因为时间而变了味。
净儿来到一幢破旧的楼前，没有人知道她会来她的讲师家，这一个单身的男人。
四楼，净儿一层一层地往上爬，边爬边偷眼看看自己纤细的两条长腿，这腿还没被人抚摸我呢！只有在梦中的男孩子才会大胆地把手伸出来。
楼梯的墙上贴满和写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过道里有炉子、扫帚、垃圾桶。唉，看到这些，就仿佛现在是一个阴天。净儿一边爬，一边在楼道里停下来，抬头看一眼空中，和远处的景物，呼吸一下，这样就好些了。
净儿到了四楼的讲师家里，准备按门铃。她奇怪地想，在家吗？不在家自己就离开，一点儿不失望。
净儿按门铃，好长时间没有开门。净儿便开始敲门了，敲了一会，停下来看自己的衣服。就在此时，门突然一下打开，讲师出来，说，王净，进来吧。
那时没人敢叫王净为净儿。后来王净遇到了作家程贤，才渐渐习惯了听程贤喊自己，净儿。那时用净儿的口气说，程贤傻B傻B地望着她笑，然后轻声从嘴中跑出两个不真实的字，净儿。
当时，净儿一点没听真说了什么，只嗯了一声。然后程贤大了一点声，净儿。
唉，净儿远远地答应着。
不过程贤一开始仍是叫名字，王净。
净儿在讲师把门打开时吃了一惊，她的这副神情也使讲师不知所措，只眨巴两下眼睛，让开身体，说进来吧。
两小时后，净儿离开了讲师的家里。除了下棋，聊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情，聊了一些以后净儿想做什么，外加两三个笑话。
讲师无意间说，现在的学生都谈对象了好像。
净儿说没有。
讲师问，你没有？过一会端起茶杯喝一口水说，那是你没有。
净儿这一天回到家里，晚上躺在床上骂这个讲师，傻B！天晚了也不请我去吃饭。
讲师请净儿去吃饭，但净儿客套地说，我回家了，我家里人等着我回去吃饭呢！然后讲师便没有再多话。
5
净儿大三和男朋友分手，理由是，男朋友一直要净儿答应自己的要求，净儿不同意。净儿不是不同意，只是想等一等。这个等一等并不是说要等一年半年，是说在一天的时间里等一小时半小时的样子。
分开后，男朋友在外面交了一个女朋友，净儿下定决心，即使男朋友回到自己身边，自己也不会要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说净儿有自闭症，估计这就像是说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不可思议。可事实是，净儿的性格这时候越发孤僻和自闭，喜欢独来独往。
从学校毕业后的两个月里，净儿整天没事做，不愿意出门，整天呆在房间里打游戏机。两个月后，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每天除了工作便是在家里。在家里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个呆子。
在家里，净儿边看电视边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说要和父亲离婚。净儿不愿呆在家里，母亲则开始流着眼泪骂她。她一个人回房玩游戏机，母亲把她的门敲开，和她说话。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常常对她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死了。
净儿很少晚上回家迟，周末去哪里都要告诉母亲。她撒谎，母亲不怕，问她在哪里，打一个电话回家。
放长假的时候，净儿都会一个人独自出去旅游，父母亲也不要她的工资。走在异乡的街道上，净儿眼神淡定，旁若无人，发呆，往前走。
你老是出去旅游干什么，有钱买几身好衣服也行呀！母亲看不下去了，她很爱净儿，又常问，钱够用吗？
有一段时间，父亲和母亲和好了，但净儿已经习惯了自闭的生活。好景不长，父亲再次搬到外面去住。母亲瞧不起地说，有本事找一个小老婆给我看看！
净儿离开学校工作了一年后，她从嘴里时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老了。二十二岁的女孩子说自己老了，很可笑，可净儿发觉自己身边的许多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也这么说。
你以后想干什么？你以后想干什么？
净儿和朋友们碰见了便这样问。虽然这只是几百句话中的一两句，但跑不了。就像重复的回答，我也不知以后干什么，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只是想挣一点钱，先养活自己吧。
母亲的脾气时好时坏，爱上了打牌，每次赢了回来就拉着净儿说话，输了则冲着净儿发脾气。如果对净儿平日里不满意，则会狠狠地掐净儿的胳膊。
净儿二十二岁时，母亲已经开始为她介绍男朋友，净儿不愿意，但仍会顺着母亲一次次去相亲。在许多人的眼里，净儿是一个温柔、漂亮、懂事、孝顺的女孩子。
6
新年过后，父亲和母亲又生活在一起。二十三岁的净儿三月份辞了工作，想休息一段时间。她来到了外婆家，然后到石塔镇算命时，再次遇到程贤。
从来没有哪一个男孩子能如此地吸引净儿，净儿平静的生活出现了波澜。虽然她这时并不觉得有多么异常，她觉得生活总是一会平静，一会热闹。
回到家中，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净儿重复地回想着自己第一次第二次遇见程贤时的情景。
净儿的母亲见她发呆，问她，怎么了，又想到什么啦？
净儿说没有。
母亲盯着净儿再问，工作找到了吗？
净儿这时便从刚才的发愣中清醒过来，一场梦呀！突然感觉内心一片失落。她开始发愣了，一会温暖，一会失落的凉意。
然后净儿笑起来，她暗自里想，许多美丽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都是别人的，因为周围那么多美丽的东西都远离着自己。
为什么别人的美丽会让自己不开心呢？为什么父母亲总说自己一点儿不踏实呢？可是她真的很烦，无聊和空虚整天地淹没着自己。
我工作找到了。净儿笑起来。
净儿在家里整理着自己的行李，边整理边在想，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我要去做人家的保姆？但想到要给那个青年人当保姆，她觉得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她觉得和这个年青人在一起很安全。大不了，保姆作不成，她再回来。
净儿和父母亲说自己去上海一个同学那里，在同学叔叔的公司里工作。
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父亲问。
是女同学。
7
二十日下午，屋外正飘着轻轻软软的雨，线一样，带着丝丝甜味，门前的一大片田野被锁在烟雾中，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雨渐渐小了，传来鸟的鸣叫声，悠扬悦耳，似乎在告诉大家，雨快停了。
雨停了，净儿走出屋外，两只小鸟停在屋前面的一根树枝上正互相啄着翅膀，就像是两张在风中上下翻动的纸片。屋前面的花瓣上点点滴滴的雨珠，一股淡淡的清香，侵入净儿的心脾。不知怎么，她的鼻子一酸，眼睛里突然有泪水在打转。她想到了自己以后的生活，没有方向。她觉得自己来不来这里好像都一样，但在雨后的乡下，这种感觉分外强烈。
净儿在雨后的院子里回想程贤离开家的这一天，她坐在程贤的后面，这样的感觉真奇妙。程贤只顾着骑车，三个人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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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净儿便是一个非常自闭的女孩子，但自闭只有她自己知道。
净儿七个月的时候送给了自己的姑妈家，姑妈结婚五年未能生育。奶奶不喜欢女孩子，坚持让净儿的父母亲把净儿送给自己的女儿家，重养一个。
一年后，净儿的父母亲怀孕三个月时，姑妈怀孕，是外面一个男人的。
净儿的父母亲把肚里的孩子拿掉，把她从省城接回来，送到了外婆家，本市的万成巷，柳井巷的东边。
净儿长大后回到省城，和母亲一起逛街时，母亲指着一个正在街头摆小摊的中年男人说，知道他吗？你的前姑父，你姑妈的前夫。
是他？我都不记得了。
笨呀，你哪记得，那时才多大！
嗯。净儿仔细地看自己的前姑父。
他那时对你非常好，最疼你了，比你姑妈好，你姑妈有时还打你，他从来没有，你以前一直叫他爸爸，我们把你抱回来时，你一直要他，哭着喊爸爸。母亲边说边笑。
我也喊姑妈妈妈了呀，每次一想到这个我就恶心。
这都怪你的奶奶，我们那时哪舍得。
净儿说，我们过去吧。
别过去了，碰面了不好说话。
净儿家和姑妈家的冲突是因为房子拆迁，姑妈天天哭着闹着要房子。这时候净儿已经十四岁，她身上仍经常穿着男孩子的衣服。从小到大，她身上的许多衣服大都是亲戚家孩子穿过的。女孩子的衣服直接穿，男孩子的衣服挑一下。
这些都是奶奶的主意，她每次和净儿的父母亲说，孩子的衣服都是我准备的，也不用你们花钱，我打麻将没钱了，跟你们拿一点也不行呀？
奶奶不喜欢女孩子，只喜欢叔叔家的男孩子。虽如此，除了姑妈和奶奶，别的家人、亲戚们仍旧喜欢净儿，因为她一直乖巧、听话，常做一些讨人喜欢的事情。母亲时常担心，这孩子呀，一点没有心机，太傻了。
净儿高中时来省城读书，一是家人的意见，另外是她有点虚荣心。在省城，除了学校，便是整天呆在家中。她常会从省城坐车回到外婆家，和以前的同学、外婆家附近的孩子玩。偶尔本地的同学、朋友会来省城看她，她则无比开心。母亲说过她许多次，她别的都可以听母亲的，惟独这件事例外。母亲见说了没用，则会用手指甲狠狠地掐她的身体，她最怕这个了。
这时候十五六岁的净儿还只是一个丑小鸭。她发育比较晚，只是疯长个子，短短的头发，小小的脸，眼睛虽然很大，却因为脸上气色一直不好，显得空洞和灰色。骨瘦如材，穿着像个男孩子，走路像个女流氓。这时候她的身边仍旧有许多朋友，和朋友们在一起无比开心，一个人时常觉孤单。
十七岁的净儿突然开始发育，头发留长了，皮肤也脱胎换骨般变得得光滑白皙起来，配上依旧小小脸蛋、大大的眼睛，十足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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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儿大一结束的暑假，离开省城，来到一百公里外的外婆家。小舅开了一家超市，用了七八个人，她去了，便由她在里面负责。上班的第一天，小舅说不能穿牛仔裤。
净儿说，小舅，你以为我真要在你这里上班呀？要是我以后上班遇到这样的老板，我早就——净儿挥起了一支手。
小舅身子一闪，一努嘴，说嗯？
净儿把手缩回去，笑着脸说，想象的嘛！
净儿是一个贫嘴的人，她在超市里把小舅的几个员工都带成了贫嘴，大家都会绕口令了，一个胜过一个。大家不仅互相绕，互相贫嘴，还和顾客贫，一整天笑嘻嘻的。随便一句，大妈，这个挺好的！大妈，这个要不要？大伯，你今天真精神，有什么事吗？什么时候你还是这么精神地到我们这里来呀？我们想你呀！
净儿在超市里上班，她的朋友们找她就容易多了，以前本市的初中同学们，现在省城的同学。每次净儿从外面回到超市，里面的员工都告诉她，有谁来过了，或者谁的电话来过了。
净儿对她的朋友说，你们要买东西就到这里来买吧，缺什么东西说，我带给你们。
男孩子喊净儿去游泳，净儿的小舅在一旁说，我陪你们一块去。可小舅哪能说过净儿，最后没有办法，说，这样吧，我叫你舅母亲陪你一块去？
净儿的朋友们站在超市门口晃着身子，有的弯着腿踮着脚尖，眯着眼睛笑，还有人在着急，互相轻声说话，哎，净儿去不去呀？
净儿重重地叹口气，说小舅舅，我真受不了你了。
净儿是没有办法，小舅最疼爱她了，小时候自己在外婆家长大，那时小舅还是一个大学生。小时候的净儿没少跟在小舅的屁股后面，东家玩，西家逛的，好吃好玩，她是第一个。她皱一下眉，或苦一下小脸，小声地喊，小舅舅。小舅便知道她想要抱了，两只手一放开，等着净儿入怀。
再说，也是小舅和小舅母两个人教会了净儿游泳。在她十四岁的这一年，她的父母亲没少朝小舅舅小舅母发火，说孩子才多大呀？万一哪一天自己到河里去玩水呢？还好，净儿的小舅母教会了净儿跳舞这一件事，没敢说出来。
小舅在家里给净儿泡茶时问，那些男孩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净儿说，你是我舅舅呀！
小舅笑起来，说原来我还沾你的光呢！
净儿不屑地说，你才知道呀！说完，便在屋子里乱翻东西，找吃的，或者有什么好的CD、碟片。
让我们也沾沾光呀！净儿十一岁的小表妹说话了，她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睁大两只明亮如小溪的眼睛，一张小小、秀气的脸，眉毛细长。
净儿掉转脸说，以后你老爸还要靠你沾光呢！
靠我？小表妹不明白，嘴巴大大地张开，再合上，落下了两只发出疑问的眼睛。她有一个酒窝，但就只有一个。她很不高兴，说要么两个，要么没有，怎么一个呢？残废呀！刚一说完，便有人用手堵她的小嘴。
小舅对女儿说，你还嫌沾你姐姐的光少呀？你和她出去玩，那些吃的玩的都谁买的？
大哥哥们！小表妹凶巴巴地说。
净儿在小舅的超市里干了一个月了，小舅问她开多少钱一个月。她把手背在后面说自己大小也是一个经理，得按经理的标准给。小舅她在这里挺出名，有些过了！她不明白小舅这是在贬她还是？便睁大了眼睛，把身子探过去，靠近了小舅的脸，仔细地看。
小舅声音又大了一点，再问，你知道为什么吗？有许多人提意见了！
净儿抿着嘴，极委屈的样子，她今天的心情本来不错。她今天穿了一条黑白格的七分裤，和一件银灰色的背心，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蛮高的，所以开心。本来在家里和母亲有一点小矛盾，说她在乱穿衣服。讲不通，讲不通，索性跑出来。
净儿的小舅忍不住笑起来，再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月的营业额节节攀升？
净儿迟疑了一会，张开嘴巴笑了，露出她漂亮的牙齿，小舅准备在夸自己呢！她小手一伸，说拿钱来。
小舅掏出钱时，见净儿两眼发光，把手中的钱往后一哆嗦，说，你不能乱花呀？
净儿用脚尖踢着地，用发亮的声音说，明白。
拿了钱，净儿便跑了，留给小舅一个美丽的背影。
净儿玩了一个下午，傍晚回到外婆家，母亲也从省城过来了，问，净儿呀，你小舅开多少工资给你了？
净儿说，咱小舅舅就是小气，只开了一千。
净儿的母亲说，那明儿我也去干吧，多了不要，一半就可以了，还可去可不去的。
净儿拿了钱的第二天去买了化妆品。以前她没钱买化妆品，都往小舅母那里跑，她会给小舅母敲背，擦脸，讲笑话。
净儿第二天上街是和一位女同学去的，女同学这一天穿一件淡粉色印花吊带裙，天蓝色的凉鞋。这个女学生比净儿有钱多了，两人以前在一起吃东西时，净儿从不谦让。但她要对女同学在外面交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这件事表示理解，一点儿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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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一结束的这年暑假后，净儿来外婆这边时间越来越少，也渐渐和外婆这边的同学、朋友的关系疏远了些。在省城几年，她有了这里的同学和朋友。父亲工作时不小心失职，他把责任承担下来后从机关里的重要部门转到了清水部门，她的零花钱更少了。
母亲经常骂父亲太笨，为什么别的领导不出面，偏偏他强要出头。母亲对父亲的意见从净儿小时候送人，到和净儿姑妈、奶奶等等关系上，越来越大。父亲把工资大部分交给母亲，一个人住在朋友一幢闲置的房子里，难得回到家中也睡在沙发上。
此时的净儿长相清纯，皮肤白皙，乌黑长发，眼神淡然，简单的衣服，她走路时从来不望周围，有时候连眼珠子也不眨一下。
净儿大二住校了，她不喜欢家里的压抑的气氛。她的性格有两种，在学校一种，在家里是另一种，在外婆家是一种，在奶奶和姑妈们面前是另一种。
在学校的寝室里，别的许多孩子唧唧喳喳，不顾仪态地一起吵闹，互相捉弄，哈哈大笑。而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但每次出去玩，女孩子们都喜欢听她的意见，吵架了都会让她过来劝架。她有时候很奇怪，在许多年后她仍旧对此奇怪，找不到理由。和程贤在一起时，她让程贤找理由，程贤说，我哪知道那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
认识程贤的时候，净儿仍是长相清纯，皮肤白皙，乌黑长发，眼神淡然，简单的衣服，她走路时旁若无人，一副高傲、无所谓的样子。可每当程贤走路走到半中间，净儿都会准时把他拽回来。
在学校里，净儿一个同学在外面打工，被人拖欠了工资。
净儿这一天穿着一条黑白格的七分裤，和一件银灰色的背心。本来她是穿着一件三十块钱买来的紫色长裤的，但为了去为同学要钱，便也仔细地打扮打扮了。
一个同学问净儿，哎，小妞，是去要钱呀！
净儿只说三个字，我知道。如果这个同学再问，她便一句，你烦不烦呀，你发骚的时候我多过话吗？
净儿和三名女学生一起怒气冲冲地来到公司里，四个人打算好了，如果再不给工资便不走了，或者打电话到市劳动局或信访局。
钱要回来后，晚上的寝室里，三个女学生在其他学生面前大讲净儿的胆识过人。
几天后，净儿从宿舍里出来，看见楼下有人躺在草地上，拿本书扣在脸上。她走过时，嘴里轻轻骂道，一个大傻B！
净儿说这两个字其实有许多人喜欢听，至少她的那个男朋友，他觉得净儿说别人傻逼时，那副神情真是让人爱怜不得。有人纵容自己，净儿便骂得更畅快。
净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草坪上躺着的那个男生醒了，掀开一本书，露出一张二十八九岁男人的脸，她的讲师。天呢！她暗自里叫道，讲师怎么会是傻B呢？
这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从草坪上站起来，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学生看着自己，嘴巴半张开着。他的眼睛有点花了，他问，有什么事吗？
净儿说没有。但说完这句话不能立即就走吧？于是她就和讲师聊了起来。
4
半个月后，净儿这一天准备去讲师家里，他知道讲师对她有好感。
黄昏的阳光的确很美，暖暖地照在操场上，净儿的男朋友正打着篮球。她慢慢地走过去，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慢慢地走到操场上，男孩子们见到她来了，一起看着她。最后，净儿走到一个男孩子身边。此时的她有些故意，不过这故意并不是虚伪的，因为她感到了真正的开心。
净儿在大二的时候经常接到男朋友的电话，她问，谁呀？她知道是谁，但她仍要问。对方说，是我。她再用自己好看的牙齿咬咬嘴唇，问，谁呀？谁呀？不说我挂了。对方才说，我。
一天晚上，男朋友送了一束花给净儿。
晚上，净儿回宿舍时，手捧着鲜花，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想着自己的爱情。
男朋友比净儿大一岁，同校高一级学生，身高一米七七，体重七十二公斤。当时的净儿一直说男朋友胖，男朋友也一直委屈地说，我家里人都胖，我天生胖，不过我还算可以了，你按正常的标准算算看。
净儿不屑地说，正常的标准？那我是不是得有六十几公斤呀？你喜欢呀？你是不是喜欢呀？净儿边说边把脸往男朋友的脸上贴。
男朋友是喜欢这样的，他不停地嗅着净儿身上的清香，身体都快酥软了。当时的净儿哪知道，她以为男朋友怕她呢！
后来净儿和作家程贤在一起时，她也这样的盛气凌人。程贤半躺着身子，笑着说，来，来，慢慢靠近，我喜欢。
喜欢可不成，净儿便把身子收住了。
离开了男友，离开了学校，净儿在途中路过一家音像店的时候，听到里面正放着自己喜欢的歌手的碟，闪一下身，进去了。她非常讨厌音像店里的一个女孩子，穿和自己一样的黄色半高领的针织衬衣。
正如净儿的同学说的，没钱人穿的衣服都是一样。在这时，净儿突然羡慕起自己的这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自从交了一个有钱的男人后，那个三十二岁的男人给她买衣服，买书，买音乐CD，买手机。净儿有时也会像母亲埋怨父亲一样，如果不是太老实，父亲现在仍在机关里的重要部门工作，自己也会有更多的零花钱。
净儿又皱了一下眉头，用她那漂亮的牙齿咬一咬嘴唇，觉得自己现在有些乱了。生活中有许多时候她是感觉到不对的。她不希望自己比别人差，如自己的男朋友，如自己未来的生活。但不可能，她知道，模模糊糊地知道，不会有太多幸运落到自己头上的，就像她和别人不一样的家庭。
去一个讲师的家里净儿只是好奇，会发生一点什么呢？那些老套的故事，演了一遍又一遍。她去时便想好了，如果发生一点什么自己该怎么办？其实她可以不去的，但好奇心使她想试试。女孩子的好奇心呀，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这时候的净儿什么都想试试，生活中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呢？就像她第一次接受男孩子的亲吻一样。
坐在公交车里，净儿突然想打一个电话给讲师，因为她决定不去。好奇心因为时间而变了味。
净儿来到一幢破旧的楼前，没有人知道她会来她的讲师家，这一个单身的男人。
四楼，净儿一层一层地往上爬，边爬边偷眼看看自己纤细的两条长腿，这腿还没被人抚摸我呢！只有在梦中的男孩子才会大胆地把手伸出来。
楼梯的墙上贴满和写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过道里有炉子、扫帚、垃圾桶。唉，看到这些，就仿佛现在是一个阴天。净儿一边爬，一边在楼道里停下来，抬头看一眼空中，和远处的景物，呼吸一下，这样就好些了。
净儿到了四楼的讲师家里，准备按门铃。她奇怪地想，在家吗？不在家自己就离开，一点儿不失望。
净儿按门铃，好长时间没有开门。净儿便开始敲门了，敲了一会，停下来看自己的衣服。就在此时，门突然一下打开，讲师出来，说，王净，进来吧。
那时没人敢叫王净为净儿。后来王净遇到了作家程贤，才渐渐习惯了听程贤喊自己，净儿。那时用净儿的口气说，程贤傻B傻B地望着她笑，然后轻声从嘴中跑出两个不真实的字，净儿。
当时，净儿一点没听真说了什么，只嗯了一声。然后程贤大了一点声，净儿。
唉，净儿远远地答应着。
不过程贤一开始仍是叫名字，王净。
净儿在讲师把门打开时吃了一惊，她的这副神情也使讲师不知所措，只眨巴两下眼睛，让开身体，说进来吧。
两小时后，净儿离开了讲师的家里。除了下棋，聊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情，聊了一些以后净儿想做什么，外加两三个笑话。
讲师无意间说，现在的学生都谈对象了好像。
净儿说没有。
讲师问，你没有？过一会端起茶杯喝一口水说，那是你没有。
净儿这一天回到家里，晚上躺在床上骂这个讲师，傻B！天晚了也不请我去吃饭。
讲师请净儿去吃饭，但净儿客套地说，我回家了，我家里人等着我回去吃饭呢！然后讲师便没有再多话。
5
净儿大三和男朋友分手，理由是，男朋友一直要净儿答应自己的要求，净儿不同意。净儿不是不同意，只是想等一等。这个等一等并不是说要等一年半年，是说在一天的时间里等一小时半小时的样子。
分开后，男朋友在外面交了一个女朋友，净儿下定决心，即使男朋友回到自己身边，自己也不会要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说净儿有自闭症，估计这就像是说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不可思议。可事实是，净儿的性格这时候越发孤僻和自闭，喜欢独来独往。
从学校毕业后的两个月里，净儿整天没事做，不愿意出门，整天呆在房间里打游戏机。两个月后，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每天除了工作便是在家里。在家里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个呆子。
在家里，净儿边看电视边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说要和父亲离婚。净儿不愿呆在家里，母亲则开始流着眼泪骂她。她一个人回房玩游戏机，母亲把她的门敲开，和她说话。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常常对她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死了。
净儿很少晚上回家迟，周末去哪里都要告诉母亲。她撒谎，母亲不怕，问她在哪里，打一个电话回家。
放长假的时候，净儿都会一个人独自出去旅游，父母亲也不要她的工资。走在异乡的街道上，净儿眼神淡定，旁若无人，发呆，往前走。
你老是出去旅游干什么，有钱买几身好衣服也行呀！母亲看不下去了，她很爱净儿，又常问，钱够用吗？
有一段时间，父亲和母亲和好了，但净儿已经习惯了自闭的生活。好景不长，父亲再次搬到外面去住。母亲瞧不起地说，有本事找一个小老婆给我看看！
净儿离开学校工作了一年后，她从嘴里时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老了。二十二岁的女孩子说自己老了，很可笑，可净儿发觉自己身边的许多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也这么说。
你以后想干什么？你以后想干什么？
净儿和朋友们碰见了便这样问。虽然这只是几百句话中的一两句，但跑不了。就像重复的回答，我也不知以后干什么，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只是想挣一点钱，先养活自己吧。
母亲的脾气时好时坏，爱上了打牌，每次赢了回来就拉着净儿说话，输了则冲着净儿发脾气。如果对净儿平日里不满意，则会狠狠地掐净儿的胳膊。
净儿二十二岁时，母亲已经开始为她介绍男朋友，净儿不愿意，但仍会顺着母亲一次次去相亲。在许多人的眼里，净儿是一个温柔、漂亮、懂事、孝顺的女孩子。
6
新年过后，父亲和母亲又生活在一起。二十三岁的净儿三月份辞了工作，想休息一段时间。她来到了外婆家，然后到石塔镇算命时，再次遇到程贤。
从来没有哪一个男孩子能如此地吸引净儿，净儿平静的生活出现了波澜。虽然她这时并不觉得有多么异常，她觉得生活总是一会平静，一会热闹。
回到家中，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净儿重复地回想着自己第一次第二次遇见程贤时的情景。
净儿的母亲见她发呆，问她，怎么了，又想到什么啦？
净儿说没有。
母亲盯着净儿再问，工作找到了吗？
净儿这时便从刚才的发愣中清醒过来，一场梦呀！突然感觉内心一片失落。她开始发愣了，一会温暖，一会失落的凉意。
然后净儿笑起来，她暗自里想，许多美丽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都是别人的，因为周围那么多美丽的东西都远离着自己。
为什么别人的美丽会让自己不开心呢？为什么父母亲总说自己一点儿不踏实呢？可是她真的很烦，无聊和空虚整天地淹没着自己。
我工作找到了。净儿笑起来。
净儿在家里整理着自己的行李，边整理边在想，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我要去做人家的保姆？但想到要给那个青年人当保姆，她觉得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她觉得和这个年青人在一起很安全。大不了，保姆作不成，她再回来。
净儿和父母亲说自己去上海一个同学那里，在同学叔叔的公司里工作。
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父亲问。
是女同学。
7
二十日下午，屋外正飘着轻轻软软的雨，线一样，带着丝丝甜味，门前的一大片田野被锁在烟雾中，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雨渐渐小了，传来鸟的鸣叫声，悠扬悦耳，似乎在告诉大家，雨快停了。
雨停了，净儿走出屋外，两只小鸟停在屋前面的一根树枝上正互相啄着翅膀，就像是两张在风中上下翻动的纸片。屋前面的花瓣上点点滴滴的雨珠，一股淡淡的清香，侵入净儿的心脾。不知怎么，她的鼻子一酸，眼睛里突然有泪水在打转。她想到了自己以后的生活，没有方向。她觉得自己来不来这里好像都一样，但在雨后的乡下，这种感觉分外强烈。
净儿在雨后的院子里回想程贤离开家的这一天，她坐在程贤的后面，这样的感觉真奇妙。程贤只顾着骑车，三个人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