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你是觉得那时候犯的错误太大,所以难以启齿吗?如果你觉得保持沉默更好,姨婆也不逼你,但你已经害了他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啊。”
又是长久的沉默,温乐源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菸,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他还是松口了。
“好……姨婆,我告诉你吧。其实,二十年前……”
窗外,月正当空。
今日是阴历十五,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但同时也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明月笼罩的窗口本应是朦胧的,美好的,但在这绿荫公寓的窗上,却映着张牙舞爪的奇异怪物,向屋内狰狞地挤来。
就在阴女士的精力被温乐源吸引过去的瞬间,地上的温乐沣猛地张开了眼睛。
“乐沣!”温乐源当即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惊喜地叫了一声。
温乐沣的眼珠转向他们。
阴女士看着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乐沣,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真是吓我一……”
阴女士猛地按住了温乐源伸向“温乐沣”的手:“等一下!”
“什么?”
“你仔细看看他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开灯,却有月光异常清明地照下来,正好将温乐沣笼罩在光线里。
藉着那说明不明,说暗不暗的光,可以看得到温乐沣的眼睛很黑很黑,黑得很不正常,而且完全不反光,这说明他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大了,现在他这个身体,分明就是“死的”。
这是阴老太太专门为“温乐沣”处理过的身体,如果温乐沣真的在这具身体里,那这具身体的瞳孔就不应该散大,除非,在这具身体里的,根本就不是温乐沣本人!
“温乐沣”对温乐源的呼唤根本就没有反应,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手指头微微地动了一下。
在它动手指的同时,整个房间骤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所有符咒无风自动,齐刷刷地掀起了一个角,又像被风吹过一样落了回去。
温乐源额角的汗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滴到他自己的裤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有别的东西进去!我明明看得好好的!”
阴女士抓过他狠狠甩了一巴掌,“你给我冷静!冷静!你慌了对他没一点好处!”
“温乐沣”又动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指,又是一阵比刚才更加剧烈的震荡。
温乐源和阴女士一个站不住,咚咚两声跌倒在地上。所有的符咒被掀起了两个角,又慢慢地回落原处。
那一跌对温乐源来说不算什么,毕竟是年轻又身强体壮,虽然被震出符咒圈外,但在地上打了个滚后,他转眼间就又站了起来。
但阴女士可没他这么好运,就算外表是年轻人,内部也毕竟不年轻了,跌倒时反应不如温乐源快,竟一头碰在了墙上,顿时头破血流。
温乐源抬眼发现阴女士满脸的血,大惊失色地扶住她:“姨婆!你怎么样!”
阴女士一手捂着出血的额头,另一只手在自己衣角下襬一撕,熟练地往脑袋上一缠,在脑后扎了个结。虽然还有点渗出,不过大部分的血已经被止住了。
“没事。”阴女士看着又不再动弹的温乐沣,慢慢地把温乐源往外拉,“现在,我们小心点退出去,尽量不要碰到符咒,以免惊扰它。”
“可是乐沣……”
“现在不要考虑那些事,如果你也陷到里面就谁也救不了了!”
温乐源闭上嘴,和阴女士一起小心地退了出去。
两人靠在锁紧的门两边,互相看了一眼。
“接下来怎么办?难道要重新冲进去吗?乐沣呢?”温乐源问。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大概是失血的关系,阴女士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你当初是从哪弄到那个身体的?”
温乐源愣了一下,道:“这个我早就忘了,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乐沣,快点让他回去……”
阴女士厉声道:“我问你!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
又是一阵比前两次更加剧烈的震荡,这次震荡不仅比之前更重,而且持续的时间相当长,大概有足足一分钟左右,连墙壁和地板也在嗡嗡作响。
温乐源和阴女士非常困难才站稳身体,温乐源已被激烈的震荡波,震得仿佛全身脏器都在震颤。
若再震荡一次,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支持不住了。
“快点告诉我!”阴女士咬牙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从哪里!……好!你不说是不是?不说也没有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是猜不出来。
“你当初根本没有听我的话去太平间等是不是!你把还活着的小孩弄来了是不是!”
温乐源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看来他是打算默认了。
阴女士呻吟一声,捂住了自己仍在抽痛的额头:“我的天哪……那孩子当时是活着的……我居然为一个活着的小孩做了还魂术……”
温乐源争辩:“怎么能给乐沣用死人的东西!反正那孩子也病得快死了!我是物尽其用!”
阴女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小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知道小沣对你很重要,但那孩子也是一条命啊!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他当时还是活着的,是我们把他弄死了啊!”
“我不管!那孩子是我唯一找到的,和乐沣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只要乐沣活着,其他人我管他去死!”
地板又开始震动,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并非迅猛而强烈的骤然震荡,而是一直持续的微小震动,从小到大,从地板蔓延到周围墙壁。
202房间的门震得最为厉害,简直就像要将它震开一样,阴女士和温乐源合力抓住门把手,努力与里面的力量对抗。
“你说管他去死……也对,”阴女士咬牙说,“反正那个人和我们家没关系,是不是?但有一点你要搞清楚,还魂术必须、绝对、只能……在尸体上做!
“这不是为了道义之类的东西,而是因为还魂术需要的是空壳!
“不管他有多虚弱,活人就是活人,躯壳里还有魂魄的!如果在这种躯壳上施展还魂术,在短期内还看不出异常,因为原本的灵魂会被还魂术压制在最深层,又受新打入的魂魄影响而难以苏醒,但总有一天……”
手下狠狠一震,两人几乎脱手。
“总有一天被压制的灵魂会醒过来,反噬的力量会把侵入的魂魄吃掉!就像这样!就像你找不到乐沣这样!你真是把小沣害得太彻底了啊!”
温乐源的脸上褪去了血色,甚而显得有些发青。
“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他现在已经……醒了!”
温乐源脑中闪现出温乐沣曾经说过的梦,原来那就是他的身体原本的灵魂在反噬的结果。
从听到弟弟的梦时起他就感到异常,但却不肯相信这一点,所以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但现在……就算他后悔,也太晚了!
震动逐渐减弱,直到停止,不过这不代表攻击就会停止,阴女士向温乐源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松开握在门把上汗涔涔的手,小心地后退。
就在他们即将退到楼梯口时,202的房门猛地一震,只听轰的一声,门板连同整个门框都像被炸药冲击到一般,碎得四分五裂,一股浓厚的烟气从202房间滚滚而出,弥漫了整个楼道走廊。
四散崩裂的木片,阴女士和温乐源本能地举手遮挡,飞散的碎屑逐渐消散之后,一个人影在烟尘的簇拥下,站在202房间门口。
走廊的窗户正对着后面楼层的窗户,对面的灯光透过视窗,映在地上。那个人的身躯僵硬却坚定,在阴影与光线的交错中,向他们摇摇摆摆地走来。
那仍然是温乐沣的脸……不,应该说是温乐沣一直用的脸,因为那从刚开始就不属于温乐沣所有。
那张脸上毫无表情,瞳孔得似乎比之前散得更大了,简直整个眼睛都只剩下了不反光的瞳孔。
看着他逐渐接近的身影,温乐源低声问:“……他究竟想干什么?报复吗?”
“不,”阴女士回答,“别说他当初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即便是成人,被压制二十年后,他的大部分意识也会被消耗干净,现在他剩下的只有本能……”
“本能?”
“消化掉压制他的东西,然后离开可能压制他的地方,收回被夺走的身体主导权。”
听到这样的结论,温乐源的心脏一阵紧缩。
“那……乐沣呢?乐沣呢?乐沣到哪儿去了?”
“大概正被他压制住,消化吸收吧……”
所以他才会感觉不到他,找不到他,呼唤他也没有回答!
温乐源双目猛睁,一股大力击出,那个身体被某种很重的东西击中,嗡的一声,正面的空气中现出无数波纹,身躯本身登登登后退几步。
温乐源还想继续攻击,阴女士一把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低声怒喝:“你疯了!怎么能攻击他!”
“我当然要攻击他!”温乐源也向她怒喝,“我要把他打出来!否则乐沣就被他消化干净了!”
“你这个蠢材!”阴女士气得直骂,“你以为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不但能把我们震出来还能受得住你的攻击?就算被压制二十年也没这么大怨力!
“他分明是在把小沣当成加油站!你给他的伤害越多,他就会越快地从小沣魂魄里吸收力量!你这时候再攻击他,难道不是在害死小沣吗?”
如同醍醐灌顶,温乐源心中一颤,终于冷静下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看着又慢慢向这边走来的身影,咬牙问。
“我们,先退下去……”
阴女士扯着不情愿的温乐源的臂膀,两人小心地退下楼梯。
“需要我帮忙吗?”冯小姐背对着他们站在下方的台阶上问。
“不行!”阴女士和温乐源同时拒绝。
温乐源道:“我们要抵挡他都很费劲,你去挡他只会受伤而已。你先躲开,等一下不要伤到你。”
冯小姐耸了耸肩,消失了。
阴女士和温乐源迅速跑下楼梯,阴女士冲回自己的房间,取了几小捆符咒出来。
“接着!”她将其中两捆扔向温乐源,温乐源一手一个接住。
“这是锁缚咒,我已经封锁了所有房间,他进不去的,所以我们现在要用它把所有可能的通路都锁住,不准他踏出这门一步!只要他踏入封锁中心,我们就能抓住他!”
“明白!”话音未落,温乐源和阴女士已经以门为界,从两边开始快速地黏贴符咒。
等温乐源绕了半圈,将手中最后一张符咒贴到楼梯最后一阶上,阴女士也将最后两张,贴上了走廊入口两侧的墙壁时,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处,并慢慢地往下走。
外面的灯光透入进来,隐藏了那个人的脸,只用淡淡的光线勾出了他的轮廓。
看着那个熟悉的轮廓,温乐源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那明明是乐沣,那个身体已经有二十年都是乐沣的!
这个人那时候都该死了!要不是乐沣,他现在这个身体肯定也腐成了一堆烂土!他凭什么占着那身体不放?
那身体是属于乐沣的!他既然已经是死灵,那就要有死灵的样子,别给人添麻烦,马上乖乖去见阎王!
看着温乐源的表情,阴女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虽然她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现在还不行。
人总能对别人的事说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一旦此事与自己有关就大不相同,对现在的温乐源来说,不仅不存在“道理”这种东西,他根本连做人的基本准则都快忘光了,现在跟他说,也根本无济于事。
“小源,至少现在,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形势所迫,她暂时也只能这么说。
温乐源汹涌放散的杀气逐渐回收,只在身体周遭弥漫。
“好,好,我会冷静的,我就冷静到那时候……”
走廊深处的墙壁上,那些扭曲蠕动的影子凸了起来,像快要脱出一样死命挣扎。
“那是怎么回事?”温乐源的眼角余光捕捉到那诡异的情景,忍不住问。
“为了保护乐沣的身体,呼唤他的魂魄,我用的是比较冒险的咒术。”
阴女士眼睛盯着慢慢走下来的身影说,“它打乱了公寓的平衡,再加上这个身体原本的灵魂,占用了小沣的力量,刚才那几震很厉害,小封锁大都没事,但很多重要封锁都被震开了一些……”
那个身体走下来,对守候在楼道口的两人视若无睹,一步一步地走向咒符封锁的中心。
阴女士紧跟着他的步伐,嘴里喃喃念叨:“好……再往前一步……只要再往前一步……”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身体堪堪走到与中心点只差一步的位置上,却忽然停住了。
温乐源焦急万分:“怎么回事?就差一步,他怎么不过去?”
“应该不会……”
那个身体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在环顾四周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方向,回身,往一楼走廊深处走去。
“糟糕……”阴女士的汗都下来了,“我怎么会忘了这个?”
温乐源又惊又怒:“你到底干了什么?他怎么会被那里吸引的!他不是活人吗?”
“……你忘了吗?他是死人!”
没错,现在控制那个身体的,是被他们联合谋杀的五岁的小孩,他的身体还活着,但魂魄已经死了。
那个身体已经快要走出了封锁的界限,如果任由他走下去,他的魂魄被弄走倒是无所谓,但他同时也会让乐沣的魂魄被弄走,那才是最可怕的。
“不行!启动封印!”温乐源一掌拍上最后一张符咒,所有的封印都发出了细小的共鸣,金粉所绘的咒符上浮现出一层明亮的金光。
阴女士想拦他都没有拦住,急得直跺脚:“你怎么回事!他还没有走到咒眼!这种东西怎么能捆得住他!”
“来不及了!”
符咒上的金光逐渐大盛,如同一个个璀璨的金块,金块的边缘又逐渐模糊,绞扭出无数道金色的丝线,劈啪飞旋着甩出,在空中互相交错,最后如同织网一般,一根接一根地缠绕上那个人的身体,将他紧紧捆住。
阴女士别无选择,只能按下另一边的符咒。
那身体仰头狂吼一声,浑身肌肉暴涨,受他的力量作用,那些金线骤然勒紧,网状的约束在他身上越陷越深,到最后简直是在将他的肉从网中挤出来!金线的一侧愈发收紧,努力将那身体往封锁中心的咒眼拽去。
金线勒在那个身体上,简直就像勒在温乐源的心头上一样,每紧一分,温乐源就觉得自己要痛得抽搐一下。
“不……那太紧了!要松一点!要松一点!乐沣会疼的!”
阴女士按紧符咒,全身的能力都灌输到符咒中与之对抗,听到温乐源在这时候说这种话,真是气得不知道是该骂他一顿还是揍他一顿好。
“乐沣乐沣乐沣乐沣!你心里要真有你弟弟就不要这么鲁莽!都是你的错!现在害得我们骑虎难下,居然还敢说这种话!”
温乐源心知理亏,也不敢和她争辩,就只一只手放在符咒上,挺大的个子在原地急得转来转去。
“我不知道是这么痛的……你怎么用这么痛的符咒!”
阴女士真后悔当初他出生的时候,没把他掐死……
“你白痴啊!我们现在真正在镇压的就是你弟弟!他的能力你还不知道吗?这阵势的伤害已经很低了!如果再低怎么可能镇得住他!”
金线克尽职责地继续拖拉着自己的猎物,丝毫不管这伤痕累累的一路上,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满地。
那身体发出了受伤野兽的咆哮声,整个公寓剧烈地震动起来,贴在墙上的咒符啪啪作响,温乐源和阴女士拼命按压住那两张最重要的符咒,却怎么也按不住那可怕的震荡。
走廊的深处,传来仿佛在回答这咆哮的轰鸣,那些凸起挣扎的东西越来越疯狂地扭动,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它们的轮廓了─不是怪兽,更不是无形的怪物,而是人。人趴在墙后,拼命蠕动着,想挣脱那最后的束缚。
那是,鬼流!
阴女士看看走廊深处,又看看这边挣扎的野兽,犹豫一下,叫道:“小源!你能不能一个人压住这里!”
温乐源一愣:“怎么?”
阴女士一指那些扭曲着想挣扎出来的东西,“现在不能让鬼流出来!非正常时刻的鬼流,比正常时刻的破坏更严重!我要先去堵那边!你能不能支持一会儿?”
“我……”
“我知道你对二十年前的事心有余悸,但现在那边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给我在这里努力支撑住!”
温乐源用很奇异的表情看了看她,又转眼看看正在金线网中挣扎的人,终于点了一下头。
阴女士手中漏出巨大而强盛的光芒,她将那股光芒往符咒上一罩,如同一个灯罩般扣在上面,暂时压住了符咒的波动。她小心地退开,然后快速跑向走廊深处。
“不准出来!加封!加封!”
更加强烈的光芒弥漫了她的周身,让她的背影飘逸出尘、如同女仙。
轰的一声,地板短暂地震动了四五秒左右,极强的震动击中蠕动的墙壁,刚才还恶心地凸出的墙壁已经恢复了平滑。
阴女士收回力量,转身想往回奔,却听得金线网中的人又是一阵痛苦的尖叫嘶吼,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简直就像失去了情人的剧痛。墙壁上的东西发出了应合的轰鸣。
阴女士觉得背后一痛,心里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慢慢回头,一只鬼手从墙壁的破损处长长地钻出来,击中了她的背心。
鬼手唰地收了回去,破洞瞬间修复,却仍听得到墙壁里叽叽咕咕的诡异笑声。
她噗地吐出一口血。
温乐源大惊:“姨婆!”
“守住你的地方!”她努力压住翻涌的血气,高声说。
但现在说这话已经有点晚了。被她所受的攻击震惊,温乐源手下力量微一停滞,被缠在金线网中的身体,趁机开始发疯般地嚎叫挣扎。
金线接二连三啪啪断裂,符咒又震动起来,在墙壁上一张一张地剥脱,剥脱的符咒又导致了更多金线的断裂,如此恶性循环,不消一会儿,只剩下温乐源手中和阴女士罩住的两张符咒,以及它们发出的金线还在,其他的金线早已断裂无踪了。
那个身体拖着仅剩的金线,又一步步走向那面对他而言,简直有致命吸引力的墙壁。
温乐源急怒之下,不得不将符咒唰拉一声揭下,贴在右手心中,把金线牢牢缠在手腕上,用力往回拉,同时将特异功能提高到最高点,向那个身体猛压。
受到温乐源能力的灌注,符咒上的金线光芒骤然暴涨,从细细的一根化作男子手腕粗细,死死缠住了那个身体,不管那个身体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那根金线丝毫。
但此刻也同时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个身体竟是力大无穷的,温乐源虽然同时用能力和符咒双管齐下将他强行压住,可也只能如此了,两人基本上势均力敌,那身体走不了,温乐源也没办法将他拉回,两人就如此互相消耗,看谁先抵不住,放松第一口气。
阴女士跌跌撞撞地回到楼梯口,却被那个正在与温乐源僵持的身体挡住了去路,她无法接近自己的符咒,而与此同时,护在符咒上的“灯罩”却在不断衰减,金线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上面的光芒不时闪闪烁烁。
不要看她的金线仍是只有那么一丁点细,其实它正是温乐源能暂时与那个身体打个平手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金线现在断裂,那就不好说了。
温乐源一张黑脸已经挣成了绛紫色,他拉紧金线的手正在隐隐作痛,他知道阴女士被堵得过不来,但他却对此无能为力,而阴女士过不来的话,他的处境就会越来越麻烦,如果再这么下去,他十成十是输定了。
他输了也无所谓,但他绝对不能让乐沣,和这个属于乐沣的身体被吸到那个地方去!
问题是……首先要怎么解决这个僵局?
是不是可以突然松个手,然后在那个身体泄劲的时候把他猛地拉回来?温乐源正在想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女性的声音低低地说:“不,没有必要这么做。”
他微一偏头,一个黑影伴着丝丝冷风从他身边擦过,一只手出现在阴女士的符咒旁─没有手腕也没有胳膊,更没有躯干和头颅,就那么凭空一只手。
那只手轻松地穿过符咒上的“灯罩”,手指在符咒上一按,“灯罩”的光芒乍然明亮,就像一盏灯被突然接上了大功率的灯泡一样。
那只手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又和出现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但那光芒并没有随之消失,而是逐渐蔓延到了金线上,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强力,温乐源只觉自己手中的压力越来越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个刚才还巍然不动的身体给拉了回来。
那个身体在两根金线的强拉硬扯中,不断地痛苦哀嚎,温乐源眉头皱得很紧,手下却坚定地拽着金线,就是不松手。
强行将那具身体拽到身边,温乐源空出没有贴符咒的手,一掌拍向他的背心。
那具身体悲惨地号叫了一声。温乐沣一直用的是这个身体,声音当然也和这具身体的一模一样,温乐源只觉心脏一颤,第二掌是说什么也打不下去了。
那具身体似乎看准了他的想法,在他手中猛地一挣,几乎就要挣脱。温乐源大怒,双手往金线上一缠,狠狠将他拉回,一脚就踹上了那具身体的腰眼。
那具身体发出了更加凄惨的悲伤嚎叫,简直就如同一个被冤枉的孩子一般可怜。
温乐源这次再也不心慈手软,拽起他,粗壮的拳头一次次结结实实地砸上他的肚子。
“混蛋!你给我滚出来!放了乐沣!给我滚出来!快点放了乐沣!”
那具身体终于说话了,然而却不是成人的语气,反而更像个小孩。
“我不知道你说啥!妈妈!救命─妈妈!我要回家,我不住医院!妈妈!有人打我!好疼!我不住医院!妈妈……哇─”
温乐源愣住了。
第六章 大结局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
往事之三
十岁左右的男孩躲在病房外,偷看病房里几近病危的五岁小孩。
那小孩浑身都插着管子,嘴上还戴着氧气面罩,每次取下面罩,小孩就会说一句什么话,由于他太虚弱,声音特别小,十岁的男孩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个别的句子。
比如,“妈妈,我要回家。”
比如,“妈妈,我不住院。”
比如,“妈妈,我疼。”
比如,“妈妈,救命。”
男孩就那样听着,暗暗祈祷着,希望他快一点走到生命尽头。
可是,男孩的耐心还是被一次次的抢救和一次次的垂危磨光了,当他偷听到医生给小孩的妈妈说,“孩子陷入深度昏迷,可能马上就不行了”的时候,连再等一下都来不及,就用床单包起已经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从窗户飞走。
“妈妈!救命!妈妈!妈妈!我疼呀……”
温乐源拽着他的领子,却再也打不下去,心中翻腾的另一种情绪,让他不禁心痛如绞。
他,温乐源,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他对自己的家人能掏心挖肺,却可以对外人寒冷如冰。他可以为温乐沣的小伤跳脚,却能眼看着别人去死而不动声色。
其实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这样呢?就像冯小姐的公婆,自己的儿子总是好的,即使花心、即使强奸大嫂也是好的;可儿媳是外人,即使被强奸也是她诱惑的,肯定是她不对,死了也可以不用理。
然而,他在此刻,面对着所谓“抢了自己弟弟身体的魂魄”,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不是因为那里面还有温乐沣,而是那凄惨的呼唤引发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在他眼中,现在正在凄惨呼唤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别人的躯体”而已,而是一直被他压在记忆最深处,一直拒绝去回忆的东西。
哥!
你抓住我!
哥!
跑呀!
哥!
你抓住我!
哥!
抓住呀!
人为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人,什么都能做。比如即使死去也坚持要嫁给丈夫;比如为了自己已死的弟弟,去活生生弄死别人家的孩子。
人为了自己,同样什么都能做。比如为了一己私愤,不仅杀了罪魁祸首,连无辜者也杀;或比如为了自己能活着,也能放开刚才还发誓绝不松开的手指。
为了这样的目的,若是需要“别人”为此做出牺牲,那必定是爽快的,毫不犹豫的。即使有犹豫,也不会是因为顾虑到别人受到伤害的心情,而是害怕自己的罪恶感。
人就是如此自私,人不自私,又怎能将别的东西当作食物,把其他的生灵作为自己活下去的能量?所以说,人若是不自私,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本,也正是如此,人才能从远古时代繁衍到现在。
自私是本能,但,人不能只靠本能活着。
温乐源看着那个大哭的身体,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他明白,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就没有意识了,在多年灵魂与灵魂的消磨中,那个五岁孩子的意识,早已消磨得几乎只剩渣滓,现在表露出来的,不过是他印象最深时候的最后记忆,是他曾经活着,现在只剩部分在活着的唯一证据。
温乐源二十年前杀了他一次,二十年后,他正在杀他第二次。
温乐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后悔,从有记忆以来他最后悔的只有一次,却不是杀了这孩子的一次。
可现在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那孩子每叫一声“妈妈”,每诉说一次“好疼”,他就会想起被他包在床单里,那张苍白而消瘦的小脸。
这孩子是他杀的。
确实是。
他为了让没有身体的乐沣复活,已经什么都不顾了,要救他,即使代价是一条命,只要不是乐沣的命就行!
所以在十岁那年,他害了两个人,夺走了一条命。
这个孩子的命。
“……你叫什么名字?”温乐源问。
那个身体哭得直抽,不过还是乖乖地答道:“我不知道……妈妈……”
“你很疼吗?哪里疼?”
那身体把手放在胸口,仍哭着说:“这里疼,疼啊……”
被吃掉的温乐沣的魂魄在那个位置,只要他还在挣扎,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就会一直疼,直到把他吸收干净为止。
这是说……乐沣暂时还没有重大的危险,大概只是被吃掉了一部分,不过都不是重要的部分,可以修补回来。
温乐源温和地笑了,他尽量让自己凶神恶煞的脸变得和蔼可亲,“你很疼是吗?让叔叔看看行不行呢?”
那身体犹豫很久,终于点头,在他面前稍微拉开了自己的衣服。
那个身体的胸口处,有一个像成年男子拳头般大的东西从胸腔壁凸出来,像一颗心脏般在腔壁上有力地跳动,将附近的肋骨也挤得变了形。
温乐源用奇怪的表情看了一眼那个身体,以及他凸出的“心脏”,那表情似乎是同情,似乎是怜悯,也似乎是嫌恶。
他痛恨这个孩子,这一点已经无需隐瞒。
“真是……非常抱歉。你已经死了。”
他一掌击上那个身体的胸口,五指深深插入他的肉中,掌心正巧贴上“心脏”的位置,顺着拍击的力量狠狠一按,将那个凸出的东西强行按回他的胸腔内,那个身体的胸口处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大洞。
那身体痛得狂吼一声,发出了长长的厉叫,从灵魂之内而外振荡着痛苦的嘶号,惨烈得简直连魂魄都能撕碎。
那个魂魄也的确被撕碎了。
那个身体在地上翻滚起来,一边翻滚一边哭,一边嚎叫一边呕吐。
“妈妈,我不死,妈妈,我不死,妈妈……”
红红黑黑的东西里面纠缠着透明的灵魂碎片,一起被他吐了出来。
“我不死,妈妈……”孩子喃喃自语,声音渐渐微弱下来,终于不动了。
温乐源走过去,抓起温乐沣的身体,翻过来。
温乐沣的身体仍是清醒的,却与刚才的模样完全不同,那副熟悉的表情,那双明亮的眼睛,都在明明白白地诉说着一件事─温乐沣,终于回来了。
温乐源却没有丝毫喜悦的表情,他疲惫地看着终于清醒的弟弟,说:“你终于醒了。”
温乐沣冷冷地看着他,胸口被他打出凹陷的地方正在慢慢平复。
“哥,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温乐源躲避着他的目光,在全身上下的口袋里摸,像是要抽菸,却最终一无所获。
“哥,我的身体是哪儿来的?”
温乐源强笑,看见温乐沣的表情,那笑就僵在了脸上。
“哥,你到底把那孩子怎么了?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的?
“哥,你怎么能这么做?
“哥……”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温乐源沉下了脸,高声说,“我就是这么卑鄙!从那时候到现在都是这样!
“你难道是第一次知道我这么卑鄙吗?不是吧?现在说这话你不嫌太晚吗?”
温乐沣看向他的表情简直就要哭出来了,他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翻了个身,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坐在温乐源对面,有些虚弱地喘息。
“哥……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你向他举起手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温乐源冷笑:“我才不在乎。”
“我在想,我们和强暴冯小姐的那两个禽兽,究竟有没有区别。”
“求求你们!不要!求求你们!”
─妈妈,好疼,妈妈,我不死……
“救救我……”
─妈妈,救命……
“是这荡妇她勾引……”
─真是非常抱歉,你已经死了。
明明同样都是抢劫,一个抢劫了那个可怜女人的贞节,一个抢劫了那孩子的命。
明明都是同样恶劣,一个推托责任,另一个强要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变成合理。
有区别吗?
根本没有!
“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我明明已经死了的,也许是那时候实在太小,我只记得身体死掉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了新的身体,然后我发现我的灵魂,比任何时候都容易掉出来,也比别人更裸露,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别人的喜怒哀乐……
“姨婆说,我用了别人的死体,不过我的死体特别好,比别的死体都容易活,而且难以腐坏,我信了。可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是死体好,而是我用的根本就不是死体,是─”
“你够了没有!”温乐源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世界上老实人能活得下去吗?就因为我不是老实人,所以你才能安安全全活到现在!你想为他打抱不平,就先问问你自己!真正用了这副身体二十年的人是你!
“这二十年里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对吗?不可能吧?其实你就是故意在忽略对不对?总之你就当那孩子已经死了,反正那时候也病危了,有什么关系!”
温乐沣想说什么,最终却又忍住了,他求助地看向周围,好像想找谁似的,却什么也没找到。
“……姨婆呢?”
温乐源一愣,环视四周,阴女士符咒上的光圈已经消失,掉到了地上,而她本人所站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这周围也哪儿都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她刚才还在这儿!”温乐源站起来,顺势把仍有些腿软的温乐沣也拉起来,“是不是回房间去了?”
温乐沣看了一眼她的房间,“不,她根本就没有回去。”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隐隐的嚎叫,脚下也传来细细的震动。也许是震动发出的嚎叫,也许是嚎叫引发的震动,不过不管是什么,都不是好兆头。
两人互相看对方一眼,发现对方的脸色和自己的感觉一样不好。然后他们同时看向同一个地方─刚才那面曾伸出过鬼手的墙壁。
刚才阴女士明明已经用她的力量压住了墙壁的蠕动,但现在不知道是蠕动的力量增强了还是她的力量减弱了,总之那些东西又开始在墙壁中乱窜,像要把墙壁挤破一样在里面互相纠缠,拼命扭动。
“姨婆……不可能会在那里的……”温乐沣喃喃地说。
“……她很可能会在里面。”温乐源低声说。
温乐沣觉得温乐源全身都在颤抖,从骨头到外皮,都在细细微微地颤动,如同地面的微震,细小却恐怖。
温乐沣说:“哥,你怎么了?”
温乐源努力阻止着自己的惊恐,但并不怎么奏效。
“哥,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害怕。”温乐沣扭过头,脖子拧成了一个奇怪的弯度,他指着温乐源,连指甲也显得有点长。
“你在害怕什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的?你为什么会害怕?哥……你眼里看着这些,究竟心里在想什么东西?”
温乐源低头,忽然发现温乐沣已经不是原本的样子了,他的嘴咧到了耳朵后头去,手指甲长得简直有他的前臂那么长,尖尖地顶在他的脸上。
温乐源大叫一声,一巴掌打上温乐沣的脸。
“你是什么东西!”
“温乐沣”稍微歪倒了些,却是疯狂大笑。
“你看我长得像什么东西呢?明明你弟弟就在这里,你觉得我长得像什么东西呢?”
温乐源心都冷了:“你……你不是乐沣!”
“温乐沣”大笑:“那你可以看看啊,我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温乐源怒吼:“你是谁!你怎么进去的!”
那鬼怜悯地笑:“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认不出你弟弟我啊?我都一直在这里的……”
整个公寓忽然大幅度地上下震动起来,就像一艘在波浪中上下摇摆的小舟,两人连站都站不稳,跌撞了几步之后,终于坐倒在地上。
走廊深处的墙壁上发生了严重的扭曲,伴着仿佛是很厚很重的布被撕开一样的声音,墙壁被强行撕开了无数条缝隙,有异常浓稠的黑气和无数不明物体钻了出来。
温乐源手足冰凉,不知何时就流了一身冷冷黏黏的汗,衣服黏在身上,有种很恶心的感觉。
“啊,是鬼流啊……”“温乐沣”观望着那些从缝隙中钻出来的东西,“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如果忘了的话,需不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唉呀,其实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已经不小啦……”
墙壁轰然破裂,那些黑色的红色的绿色的东西从破口中汹涌而出,温乐源用手一拦,将那个还在絮絮叨叨的“温乐沣”扛在肩上,向门口跑去。
“别跑啦,你跑也跑不掉的,是不是?还记得那时候嘛,你一开门,看见了什么?”
温乐源哗地拉开门,门外,一片黑沉沉的东西完全挡住了视线。
那些是无数的小怪物,有的像海星、有的像章鱼,有的什么都不像,但每一个身上都长着小小的鬼爪,鬼爪间互相紧紧牵抓着,小小的鬼怪们互相勾结,成了铺天盖地的巨网,将整个公寓罩在了网中。
鬼网!
又是鬼网!
哥!
我好害怕!
哥!
出不去!
哥!
破墙而出的那些东西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一路翻滚着肮脏的黑液和腐败的恶臭。
那是和鬼节才会出现的鬼流,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东西,也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但其本质却完全不同。
七月十五。
鬼府门开。
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鬼流是鬼府一年一次的开门大赦,是正常的地下与地上的交流。
但这并不是正常时间的鬼流,而是“恶鬼流”,那些心怀恶念的鬼魂,等待着活人的召唤,一旦召唤的力量和它们想要出来的力量实在太强,就会在本该只有七月十五才打开的鬼流大门上挤破一个洞,结果……就像这样。
温乐源抓住温乐沣,两人一跃而起,避过了那些脏污的浪花,然后顺势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落到通往二楼的台阶上。
那些恶心的东西带着可怕的嗥叫拼命翻滚,想要增加属于自己的领域,但由于公寓外织结的鬼网,阻住恶鬼流往外部扩张的欲望,那些东西就只好打着旋儿找其他的路子。于是只见那些黑色的东西从一楼开始努力上升,像洪水一样越涨越高, 温乐源皱着眉头,拉紧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温乐沣,一鼓作气往楼上跑去。
“你想干点什么呢?”身后的“温乐沣”几乎是狡猾地笑着,叽叽咕咕地说,“其实你还记得很清楚吧,那时候的选择是不是还记忆犹新?有点怀念吧?是不是想再来一次,嗯?”
温乐源眼前一黑,差点在楼梯上跌倒。
他回身,用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在一片乌黑液体的衬托下,笑得几乎有点恐怖的温乐沣。
“是你……那个时候是你─”
“我?我怎么了?”
第七章 大结局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
之四
他们从来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公寓周围的地基是不可以乱挖的。
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孩不知怎的,竟挖开了公寓外东南角的土壤,从地洞里拉出了一团肉。那团肉异常柔软,拿在手里还会动,刺激它的时候,它还会发出细细的“哇哇”声。
大男孩用石头砸它,小男孩拿树枝戳它,而此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对着什么东西,做怎样可怕的事情。
那是“太岁”,是这个属于鬼怪所在的公寓,封锁不好的东西,所用的“器具”。他们动了太岁,打破了封锁,因而导致了极坏的结果。
“你们干了什么?你们干了什么!”
“跑啊!快跑!不要回头!带着你弟弟跑啊!”
“到上面去!”
“跑啊!”
黑液铺天盖地,在记忆中呼啸翻滚。
两个男孩拼命地跑,那些东西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死死追随,寸步不离。
小一些的男孩跑着跑着绊了一下,重重跪倒在地上,碰破了膝盖上的皮,他哇地一声哭起来。
“哥!哥!”
大一些的男孩早已爬得很高,听到弟弟的哭声,又不得不折回来,粗暴地把弟弟拽起来背在背上,又往上跑去。
鬼怪们在黑液里浮浮沉沉,像在油锅里一样翻翻滚滚,它们伸出断臂残肢,使劲儿构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兄弟二人,对它们而言,他们的身体是绝对的美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唐僧肉的功效。
大一些的男孩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况且那时候他的特异功能还没有完全开发,只比一个普通的小孩强一点点而已,再加上背上还背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已经拼上了命去跑,却只能稍微延长他们被抓住的时间而已。
恶鬼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孩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沉重的呼吸回荡在耳边,腿沉得像灌了铅,嗓子眼里干得冒火,胸口简直要炸了。
终于爬上了天台的楼梯,他鼓起身上最后的力气,猛地抬腿,一步几阶地向上狂奔,飞扑到天台上。
可是天台也并非安全的地方,鬼网已经完全罩住整个公寓,站在天台上,只能看得到鬼网织成的黑色天空,他们只能从鬼爪与鬼爪间的交错中,看到挂着稀疏星辰的夜空。
温乐源紧拽着“温乐沣”的手腕大跨步地在楼梯上奔跑,他的个子比温乐沣高,腿比温乐沣长,身体也比温乐沣壮,他随随便便迈出一步就是温乐沣的一步半,温乐沣基本上是被他横拖竖拽地往上拉着走。
他不是小孩。
他也不是了。
小时候,他们还没有力量,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逃跑。
长大了,他们拥有了力量,却还是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跑。
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就是一个慢慢成熟的过程,也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其实根本就是狗屁,从远古时代到现在,从你小到你老,一步没进过!
这话其实说得也没错,过去吃人是为了生存,现在也一样,唯一变化的只有吃的方法,从鲜血淋漓的茹毛饮血到现在的兵不血刃,本质上没有区别。
温乐沣说不知道他们和欺负冯小姐的禽兽有什么区别,他说得没错,他们并没有区别。温乐源知道自己和那些从禽兽进化到衣冠禽兽的东西没两样,不管经过多久,不管外面包了多金壁辉煌的皮,内部也一样,臭不可闻。
“干什么跑那么快,拽死我啦!”“温乐沣”呻吟,不过听得出是在耍赖。
这么拽着他也的确很累,温乐源稍稍停下脚步,将他拎起来背到背上,又继续往前跑。
“哥!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
大男孩背着幼小的弟弟扑到天台的边缘往下看,地下的恶鬼流被鬼网围住出不去,只好汹涌着往上蔓延,而身后的恶鬼流从楼梯间喷涌而出,向他们疯狂席卷。
大男孩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跳上鬼网,顺着网爬到最高处,老太太也曾说过,恶鬼流是上不了最高处的,到了某个顶点它就不可能再兴风作浪。
可是……
大男孩看看鬼网与天台栏杆的距离,如果没有弟弟的话,他就可以跳上去,可有弟弟在身后,他是怎么也跳不过去的。
如果把弟弟先扔过去……还是不行,鬼网一直在不停浮动,弟弟还小,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固定好自己,固定的速度也不会很快,很有可能他刚把他放上去,他就被恶鬼流拉走了。
散发着恶心味道与颜色的恶鬼流越来越近了,大男孩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和弟弟做出一个选择─两个人,或者,一个人。
又是天台,又是那个栏杆上,温乐源往下看,只能看得到上涨的滔滔鬼水,往后看,只能看得到呼啸扑追的鬼流。
“还是那道选择题。”“温乐沣”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笑,用戏谑的语气说,“一,或者二。你怎么办?”
一个人逃走。
或者两个人都逃走。
一个人留下。
或者两个人都被留下。
还是小时候一样,非男非女,非成熟非幼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大叫:一还是二!一还是二!一还是二……
温乐源的选择永远都是二,但他的能力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大一点的男孩将弟弟放在栏杆上,让他拼命抓紧。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跳过去就伸手来拉你,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含着眼泪使劲点头。
大男孩从栏杆上一跃而过,扑到鬼网上,回头来拉弟弟,“把手给─”
“我”字在嘴里打了个滚,没有喊出来。
弟弟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扒住栏杆不放,而他的身后,无数大大小小、完整的、不完整的鬼都在使劲扯着他的脚,要把他拉下去。
恶鬼流的速度减慢了,但仍是在涨,终究会漫过那孩子小小的身体,把他整个儿淹没在里面。
选择吧!
鬼流的声音中,疯狂的大呼,也可能只是微细的蚊鸣─在耳边不断地叫。
一还是二?
你必须做出选择!
一还是二!
你必须放弃!
一还是二!
孩子一直沉默着挣扎,没有发出声音,直到发现哥哥在看他,才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但是他没有求救。
从他被抓住起,他就没有求救,之后也没有。
直到现在,每当温乐源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在一瞬间心痛如绞,简直有种马上要窒息而死的错觉。
五岁的小孩,胖胖的小手扒在栏杆上,栏杆都被扒得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尽管是那么强的求生欲望,却没有求救。
大男孩努力向孩子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抓住我!抓住我啊!伸手啊!”
小男孩在哭,却没有伸手。
“抓住我!”
这就是他的选择,二,只能是二!或者二人都走,或者二人都留下。
必须是二!
孩子拼命挣扎,却扒紧了栏杆的边缘,怎么也不肯向他伸出手去。
快!快啊!
只剩下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快伸手啊!快啊!
大男孩努力地伸出手去,拼命想要抓住弟弟的胳膊,但弟弟在涕泪交流中,却怎么也不肯合作,也许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拒绝意味着什么。
更也许他什么都知道,明白一旦他伸出手,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末日。
大男孩仍在努力,甚至可以说在拼命,但还是不够,如果他能够回去的话……如果他能跳回栏杆上的话,也许还有拉回孩子的机会,但是他没有,他在犹豫─有没有必要这样做,这个鬼网是他能活下去的依靠,是不是有必要放开这里去救弟弟。
就在他仍在犹豫的时候,更多的鬼手抓住了孩子的脚,孩子的手,一点一点被从栏杆上拉开,栏杆上一片鲜血淋漓的痕迹。
弟弟终究还是个孩子,他最终没有忍住自己的求生欲望,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大喊了一声:“哥!”
“乐沣!”
大男孩一蹬鬼网,扑向栏杆,在孩子即将在恶鬼流中灭顶的那一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强行把孩子从恶鬼流中拉了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转身,又跳上鬼网。快速地往上爬去。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到上面就没事了!我们马上就没事了!”
“哥……”
“我们没事了,我们没事了……”与其说在安慰弟弟,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哥……”
“乐沣你别怕,姨婆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我们就真的没事了……真的……”
“哥……我轻……”
大男孩在那一刻才注意到,自己怀里的小孩那么轻,那么轻,轻得,几乎透明。
他到底干了什么?他到底对弟弟干了什么?
他深呼吸,听到了自己心脏如擂鼓一般的声音;他慢慢回头,听到了自己颈椎摩擦间哢哢的声响。
他望向下方,那个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的地方。
恶鬼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后退,孩子的躯壳在恶心的波浪中翻滚起伏,恶鬼们就像在争抢一根肉骨头一样,一边撕打,一边竭力分食那小小的孩子。
恶鬼流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出天台,小小的身体就已经千疮百孔,没几秒钟,就完全陷入了恶鬼流中,再也不见踪影。
大男孩嘶吼一声,从距离天台还有十米的位置跳了下来。
“你们这群坏蛋!把我弟弟还给我!把我弟弟还给我!”
大男孩抱着孩子透明的魂魄,拼命追随正在迅速消失的恶鬼流,但他只能看得到远远的地方,那些黑色的液体一闪而逝的尾巴,再也找不到痕迹。
恶鬼流并不作乱,它们只是在找祭品,一旦有了祭品,它们就会快速离开,就像这样。
五岁的孩子,温乐沣的身体。
他们找到祭品了。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大男孩死命地追着,追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恶鬼流渐渐消失,无影无踪。
这个十岁的男孩子,此生头一次明白束手无策的意思,在那一瞬间,他总算明白一个错误没有补救,那就是永远。
于是他只能无助地坐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台阶上,看着怀里已经没有任何触感的小小魂魄,忽然抱紧他,失声痛哭。
这世上,没有谁能靠谁一辈子,有很多事,你都会被迫亲自面对,自己解决。如果你没有力量、没有能力,什么都没有,那你又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身边的人?
一还是二?
当然是二。
却没有能力实现那见鬼的二!
他根本就不该在那种危险的时刻,把弟弟放在栏杆上!他早就该知道的!恶鬼流的速度那么快,肯定会追得上的!但是只要他爬上鬼网,那至少他一个人能活!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他害死了弟弟。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
那个乖乖的小弟弟,至死也没有求救的弟弟。
“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温乐源抓住“温乐沣”的衣领,怒吼道,“我犯了一次错误,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不管你是谁,你要敢伤害乐沣,我不会放过你!”
“不管我是谁?不管我是谁?哈哈哈哈……”“温乐沣”大笑,“你们强夺了我的身体,现在居然说不会放过我!哈哈哈哈……”
温乐源愣住。
他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
所以……给乐沣吧!
把那个身体给乐沣!让乐沣活下来吧!
二十年前的那场恶鬼流与现在重叠,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不可能的……他已经碎了……
温乐源猛地拽起“温乐沣”的领子,高高飞上鬼网顶端,如同一只蜘蛛,手脚并用地挂在上面。
恶鬼流找不到“祭品”,只能汹涌而出,白白地拍在鬼网上,又被鬼网弹回去。
温乐源再次回头看“温乐沣”,那张熟悉的脸看起来竟那么陌生。
“不对……”温乐源摇头,“不是你,不是你,你不是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已经被打散了!魂魄的碎片怎么可能还有意识?不是你!”
“温乐沣”怜悯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要承认这件事并不难吧?”他的手放在胸口,异常恶意地说。
“这个身体是我的,我死也是死在这个躯壳里,我碎掉的魂魄就黏在这个身体内部,躯壳给我力量,你弟弟的魂魄也在给我力量!你们休想把我这么轻松就撵走!”
温乐源又惊又怒。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还完整的那个魂魄,他也只是在靠那一股被强行压制二十年的怨气才能反制温乐沣,更何况他现在连完整的魂魄都不是,只不过是一堆缺东缺西的碎片而已!
他又是靠什么来控制的这个身体?温乐沣,又怎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制?
而且,他又是怎么获得新的意识的?他刚才明明都已经没有意识了!
过几天要考试了~~
一直在复习~~
没什么时间上网~~
更新很慢~~
请大家见谅~~
从云南比赛回来了~~
刚刚到宿舍~~
很累~~
洗澡休息~~
睡醒了~~~
明天继续更新~~
让大家久等了~~~
不,他还是有意识的!
温乐源突然想起,刚开始的时候,这个身体的确是一点意识都没有,他们越打,这个身体的意识就越强,甚至到刚才,他甚至都有了五岁时最后的记忆!
这么说,他的魂魄成熟化……是逆行的!不正确的还魂术给了他怪异的能量,不仅让他有了反抗温乐沣的资本,甚至让他的魂魄成熟!就算他只剩下了一些灵魂的残片,他仍然能够与温乐沣对抗!
这全都是……温乐源一个人的错误导致的结果!
恶鬼流已经完全占领了天台,在上面拍起巨大的鬼浪,藉着鬼浪的高度,那些恶鬼们就像妄图摘取葡萄的狐狸一样,一次一次往上蹦,它们的鬼爪一次又一次碰到“温乐沣”的身体,又因后力不济而颓然落下。
“你到底想什么样!”
“温乐沣”大笑:“这是我的身体,我爱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手下的身体蓦地变得死沉死沉,温乐源立刻使出能力,从上方和下方同时努力托住,才没有失手松开。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重量还好,但那个该死的魂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可以让重量不断叠加递增,他拉住他的那只手已经感觉到撕扯般的剧痛,而他的特异能力已经用到了最高限,怎么也不能更进一步了。
“不要再沉了!”温乐源的额上汗流如注,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鬼网受不了他们重量的拉力,从温乐源拉住的那个地方,自外向内凹陷出了一个洞。
“我要回去!我要去死!”
“温乐沣”笑得异常欢快,“你们已经租用了二十年,却没有给过我半分钱或祭品,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只要收回我的‘本金’,随便你们怎么样!”
他分明就是在要这个身体做祭!
温乐源心中的怒气也如同鬼浪一般翻滚,一波高过一波。
是他的错!他不该为了弟弟却枉顾其他人的性命!他不该在那个孩子死前,就把他带走做了还魂术!他不该白白地让那个魂魄在身体里被压制二十年!
可是他明明都已经死了!再死一回又怎么样?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占用这个身体妄图杀死乐沣……这就是死罪!
但他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激怒他是没有好处的。
“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温乐源尽量平静地对他说,“你正和他共用一个身体,如果这个身体掉下去,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不要说乐沣,就算是你,你以为你能抵挡恶鬼流吗?你以为你掉下去只会被它们同化吗?那绝不可能!就凭你的力量,在恶鬼流里只配当一份下等套餐!永不超生!”
“是啊,是啊,”“温乐沣”居然很同意他的说法,“我不过就是一份下等套餐,也许你弟弟会是一份上等套餐,这真让人羡慕。”
温乐源脸色变了。
“温乐沣”诡异地笑着,继续说:“不过对于食物来说,是上等还是下等对它们而言没有区别,反正最后也是要被吃掉的,不管是变成垃圾也好,排泄物也好……”
温乐源有点恍然,直到现在他才似乎明白了“温乐沣”话里的意思。
“你是在威胁我。”
“没错。”回答很干脆。
温乐源平静地看着他,问:“你要什么?”
“温乐沣”眯着眼睛笑了,那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温乐沣脸上过的恶意笑容:“我要你死。”
─我要你死。
温乐源如释重负。
─我要你死。
─太好了。
─原来只是要这样而已。
是了,也应当如此,当初就是他抢走了那孩子的身体,害了那孩子,把也许还有救的他压在这个身体里,整整二十年。
“只要你死了,我就放过这个躯体,反正这种灵魂残片我也不想要了,你一死,我就到阎王爷那里去,只要在那里,我就能恢复。
“到时候我会忘了现在的事,喝了孟婆汤,把现在的事全部忘记,重新做一个人─你以为我喜欢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要你死了,一切就能恢复了,你觉得值不值?”
值,当然值!
这孩子应该来找他报复,这很正常。只是他死掉就可以让弟弟继续活下去,那这个代价太物超所值了。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很好。抓住鬼网。”
“温乐沣”死沉死沉的多余重量瞬间消失,和刚才比起来,他现在的重量简直就像羽毛一样。温乐源像荡秋千似的拉着温乐沣,一、二、三,甩到了鬼网上。
“温乐沣”四肢并用,抓紧了鬼网。
“我想我需要告诉你一点……”温乐源说,“我死了,不代表这事情就这么完了,到时你如果不放弃这具身体,我不会放过你!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抓住你,把你剩下的残片都撕碎,扔到恶鬼流里去!”
“温乐沣”仰头看着他,“那是自然了,你不放心的话,尽可以来杀了我,吃了我……随便。”
温乐源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鬼网外的天空。
黑沉沉的天,为什么看不到星星呢?明明都该在那里的,为什么不在了呢?
当初乐沣被拖下鬼流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他看到了什么呢?五岁孩子的眼睛,和三十岁男人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有什么不同呢?
其实世界本身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有眼睛。
五岁的孩子,眼睛还是明亮的,干净的,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
而三十岁的男人,眼睛却被染得乌黑,即使看着这个明亮的世界,也只会感到一如黑夜。
他害了两个孩子,谋杀了两条命,让两双清澈的眼睛,都染满了脏污的东西,或许还毁了那孩子家人的一切,只是一死的话,实在太便宜了。
“我不知道乐沣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温乐源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说,“不过……你哥哥这种卑鄙小人,死了真是活该哪……以后不要老像现在这么心软了,很多时候心软都没好结果的。
“希望你今后能好好活下去,给我娶个漂亮的弟媳妇,生一群活泼的臭小子……行了,就这些……自己保重吧,你老哥没办法再保护你了,再见。”
抓住鬼网的手,慢慢,慢慢地松开。
那个强壮的身体从鬼网上剥离出来,直直地坠了下去。
─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紧紧扒住栏杆,小脸涨得通红的孩子。
真心的忏悔?呸!那是不可能的!真他妈的不甘心啊……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杀了那个小孩……杀他个彻底……再也活不过来!如果弟弟不是“人质”的话,他现在会非常乐意补杀那一刀!如果,弟弟没有变成“人质”的话……
是,他根本就没有忏悔过,因为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除了对弟弟的伤害,他从来不认为他有犯过错!
为了一个明明该死的小孩,居然要让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不甘心!
也许,那孩子死的时候,也像他一样不甘心吧。
“哥!”
上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叫,那声音很熟悉,好像听了很多遍,那么耳熟。
唉,可不该耳熟才对呀,那个又不是乐沣,而是另外一个人,就算用了同一个身体,语气也……
一个影子自上方弧形飞下,狠狠从侧面撞到了温乐源的腰,温乐源痛得嚎叫一声,下一刻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从后面勒住腋下,向另一个方向弧形飞了上去。
“哥!你疯了吗?”熟悉的声音在背后怒骂,“魂魄残片的话也信!你真的不要命了!”
喜悦盈满了温乐源的胸腔,他不禁仰天长笑:“乐沣!你居然出来了!多难得啊,你居然有不需要靠你老哥的一天!”
温乐沣将他狠狠推撞在鬼网上,温乐源的脸被扣在鬼网上,挤得整个儿变了形状。
“你根本就不需要对我歉疚!也用不着你为我牺牲什么!”温乐沣在半空中飘浮着,生气地对挂在鬼网上的兄长吼。
“我不是冯小姐!我不需要别人来救,我也不会等着、靠着别人救!逃得过那些东西是我幸运,逃不过那些东西就算我倒楣!这是我的命,死了也不会埋怨谁。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你的牺牲我还看不上眼!”
温乐源看了温乐沣一眼,伤心地趴在了网上,“弟弟啊,我好、好伤心,好、好失望啊……我就说我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弟弟哪去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二十年你不只魂魄长得越来越像那个身体,连性格也越来越像……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温乐沣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个臭哥哥!居然这么会推托责任!把他的好脾气完全磨干净的到底是谁!
“不过……”温乐源脸一变,气宇轩昂地道,“我现在又有了和那个死魂打的动力了!你回去吧!我会把你的身体抢回来的!我现在就打败他给你看!”
温乐沣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身体去。
“乐沣?”
“哥,算了吧。”
温乐源的脸沉了下来,“算了?怎么能算了?那个死人抢了你的身体,我们要抢回来才是!”
温乐沣无力地叹了一声:“哥,你忘了吗?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抢我的身体,而是我们抢了他的身体啊。”
“我不管!”温乐源理直气壮地说,“这个身体你用了二十年,他才用了五年,这个身体已经是你的了!他没有资格和你争!”
温乐沣有些愤怒了,“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难道说被抢了身体的是我,我无力去抢回来就是活该吗?等我有能力抢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拥有的时间比我长,我就反而变成强盗了?”
温乐源气得直抓头,“最重要的是他死了啊!他死了!如果用死人器官做完移植,死人抗议了,就该再给他还回去?没门!”
“哥!”温乐沣也已经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你别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他没死啊!是我们杀了他!他本来还没死啊!”
温乐源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的,于是不再争辩,而是恶狠狠地望向同样挂在鬼网上的“温乐沣”。
他会抢回来的,不管别人说什么,这是他给弟弟准备的身体,就算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想要回来也不行!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温乐沣”嘲笑地对他道:“别看了,我知道你心里在计画什么东西,不过,你不会成功的。”
温乐源道:“你要么乖乖把身体留下来;要么去死,然后把身体留下来。”
恶鬼流越升越高,再过一会儿,就算他们能爬到顶点也逃不过去了。温乐源有点着急,但温乐沣却不着急,“温乐沣”更不着急,反倒显得好整以暇。
“我可觉得我没必要放弃,”“温乐沣”说,“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温乐源吼:“你不想被恶鬼流咬成渣滓,就快点把身体留下来滚开!”
“温乐沣”仍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道:“现在还威胁我啊?刚才你不是还很英勇地说要去死吗?其实只要你死了我就把这身体给你弟弟,可你为什么不死呢?刚才说的都不算了啊?”
温乐源心中愤恨满溢。谁没有求生的本能呢?英勇是英勇,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被温乐沣阻止之后,他就一点儿也不想死了─这也是很正常的吧?哪知道这个混蛋就抓住不放了……
面对这一切,温乐沣却连脸色都没有变,反而平静地插话:“你走吧,这个身体是你的,很抱歉强占了二十年,对不起。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拿走吧。”
温乐源一把抓住实体化的温乐沣,气得使劲晃他:“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那是你的身体!我绝不允许别人强占!喂!那个混蛋!你要是敢把他的身体据为己有,我就杀了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温乐沣”笑着说。
然后,他松手了。
这是他的身体,不管他死还是活,这都是他的身体,温乐源不仅抢了别人的身体,还把别人的魂魄撕成了碎片。
如果这事发生在温乐沣以外的人身上,温乐源有的是大道理跟对方说,肯定一口气把对方说得想去死,乖乖把身体还回来才算完。
但这事关温乐沣,他满脑子只有温乐沣的利益,从来不去考虑对方,只觉得对方死了为何还要抱着躯壳不放,又小气又自私,不为别人着想!与其这么浪费,还真不如被他杀掉的好。
没错,他是这么想的,就算世界天崩地裂了也好,就算别人因此活不下去了也好,只要“自己人”没事,又管他干什么?
而你,是否也这么想过?是否也曾如此自私,而且自私得理直气壮?
温乐沣的身体掉下去了。
温乐源大叫一声,向坠落的身体伸出一只手去,只要他的特异能力能赶上,他就有办法把他拉上来─那个魂魄丢了也没关系,只要把那个身体拉上来,管他是死还是活!
温乐沣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他的特异能力封在手心里,不准他使用。
“乐沣!你干什么!放开!”
“哥!算了吧!算了吧!”
“快放开啊!”
“我不要了!算了吧!”
“快放开啊!!”
温乐源目眦尽裂,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温乐沣的身体,消失在滔滔黑液里,连翻滚一下都没有,就看不见了。
恶鬼流中发出欢快的呼声,就像突然出现时一样,那些东西又以极快的速度后退,高度很快就降了下去。
温乐源突然放开了鬼网,整个人向还未完全消失的恶鬼流中扑去。他一定要抢回乐沣的身体!舍了这个身体也可以,但一定要抢回他的身体!
第一次,他没有保护好那个小小的、乖乖的弟弟。
但第二次……他不会再让事情发生第二次!
他一定要抢回来!
温乐沣的魂魄从后面死死地拖住他,任他怎么挣扎也不放开,兄弟二人整个儿悬在半空之中。
“哥!够了!你让他死吧!哥你不用再内疚了!我不需要身体,你别再害人了!哥!够了!放了他吧!”
恶鬼流终于消失了,天台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没有恶鬼,没有那些恶心的液体,也没有温乐沣。温乐沣的身体,真的不可能再找回来了─不管是哪个都一样。
兄弟二人降落在天台上,看着已经完成任务的鬼网从顶端开始,一点一点崩溃。温乐源觉得,自己几乎也要崩溃了。
他对自己发誓,用自己的性命发誓,他会保护好弟弟,绝不再让过去重演。
然而不管誓言多么好听,一切重演的第二次,他仍是没有保护好弟弟。
一还是二?
选择了二,却一个也没得到。
“哥……”
温乐源回身,狠狠地给了温乐沣一巴掌。温乐沣被打得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去。
“温乐沣……”温乐源低声,咬牙切齿地喊着这个名字,“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
在温乐沣掏出他身上的手帕之前,他没有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哥……”
他那一巴掌并没有用上法力,所以温乐沣没有感觉到疼,他只是痛苦地看着温乐源,仿佛温乐源的表情就已让他比挨揍更痛。
“你知道我努力了多久吗?”温乐源抱着头,努力想隐藏自己的眼泪,却并不成功。
“我用了两年……整整两年……才等到那个身体!不是每个身体都适合你的啊!可是他就是不死……他就是不死……我已经快急死了!
“我的身体又没有办法长时间保存你,再这么下去你连魂魄都保不住!
“多少次,我都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杀了他……我能等到那时候已经是奇迹了!你明白吗?我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你呢!一句‘让他死’就结束了吗?那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算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我都干了什么!”
“哥,你听我说……”温乐沣紧紧拉住温乐源的衣服,声音中溢满矛盾和痛苦。
他没有见过兄长落泪,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脆弱的模样,他知道今天的事很深地伤害了温乐源,可以说完全否定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同时,他也不认为温乐源做错了。
“那个人有他自己的人生,他的身体是他的,他有权支配,也有权随便对它怎么样……不管是给我用也好,随便埋掉腐烂也好,还是……送给恶鬼流做为祭品也好……那是他的自由,我们没办法干涉也无权干涉……”
“那是你的身体!”温乐源暴吼,“我不管那是不是老天爷给他的东西!但现在是你的!而他死了!我只要保护你就行!他是我家人吗?不是吧!那我管他干什么!管他去死!”
阴森森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也隐藏在云层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温乐源的双眼早已不再落泪,却仍然充满红色的血丝。
温乐沣半透明的身体在他面前轻轻随风而晃,好像随时都会被撕裂、带走。
温乐沣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问你……如果当初被抓走吃掉的是你,你会高兴看到我为你去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吗?”
温乐源沉默不语。
“如果你是我,你会喜欢看到我跟恶鬼一样,去和一个本来就该拥有那个身体的人,抢夺身体吗?你会喜欢我这么胡搅蛮缠,只为了抢一个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吗?而这一切居然是为了你!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希望我这么干吗?”
温乐源仍是无语。但温乐沣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会是─否。
就像他不想看到温乐源作恶一样,温乐源自然也不会想看到他作恶,作恶的报应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很多事一开个头就会无止尽地继续下去,如果不想被纠缠到恶念和恶念所生的恶念里,那就必须尽快斩断!
“你不希望我变成恶鬼,我也不希望你变成恶鬼,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相互的。所以……哥,身体的事,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
“经过那个身体二十多年的保存,我现在就算几天没有身体也没关系了,而且对身体也不像以前那么挑……哥,你放过他吧……”
温乐源看了他一眼,又无奈地看着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以为……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还能对他怎么样?他都没了啊……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一边摇着手,一边慢吞吞地走回公寓里去,他弓着高大的身体,整个人显得疲惫已极,似乎当时便老了好几岁。
阴女士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全身湿透,衣服上还挂着一些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冯小姐背对着她,站在她对面。
她们一同看着鬼网崩溃,奇形怪状的小鬼们纷纷落到地上,钻回土壤里。
“你怎么样?”冯小姐问。
“莫事哈……”乍看起来的确没事,但仔细看看就会发觉,原来阴女士的脸居然在渐渐苍老,正在逐渐变回原来老太太的样貌。
“你的身体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呢?”冯小姐问,“如果不是恶鬼流不吃你,可能连我也发现不了啊……”
阴老太太静了一下,笑起来。
“你知道哈,有的时候,人能为自己去害别人;有的时候,却能为别人来牺牲自己……”
“人真的很矛盾。”冯小姐评论。
“是哈……”阴老太太闭上眼睛,橘皮一样的脸,扯开一个苍老疲惫的笑容,“还魂术不是没有代价……但你能让小源当活死人莫?他当然愿意,不过不行……反正我已经老喽,烂了……就烂了吧……”
“你终于快解脱了。”
“是啊……”
“那我呢?”
“放心……总有……一……天……”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只猫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前爪抬起,扒在她的腿上,很温柔地叫了她一声。
又有许多的猫陆陆续续地从各处跑来,扒上了她的腿和肩背。
沉默者从黑暗中浮现出轮廓,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地,一只手抚上她苍白的头发。
“你终于解脱了。”沉默者轻轻地说。
冯小姐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望着没有星月的黑沉天空,感觉大风穿过她透明的身体。
第八章 大结局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
尾声
何玉提着一堆菜,费力地走上楼梯。
宋先生迎下来,帮她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分担走。
“谢谢你。”何玉感激地说。
“这些真的很重……这位先生,你也是才来的租客吗?”
宋先生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我不是这里的租客,我是住在这里等人的。”
“啊,这样啊……”
其实何玉并不明白“住在这里等人”和“租客”之间有什么区别,但出于礼貌,她没有追问,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追问,有一些事,只需要继续做下去,答案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这几天都麻烦您了,每次都专门跑上去……请问您贵姓?”
“……姓宋。”
“真巧,我去世的丈夫也姓宋……”
“是啊,真巧。”
宋先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但他觉得事情应该是在逐渐好转,所以他不着急,就在这里,和儿子一起慢慢等。
沉默者的门匡当一声打开,沉默者拎着三只猫扔了出来,反手又关门。
被扔出来的三个家伙嗷嗷呜呜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我早就说过我的房子不是你们争地盘的地方!再这么干就阉了你们!”沉默者在房中怒吼。
也不知道那三个家伙听懂了没有,总之它们显得有些害怕,冲回门口用它们尖利的爪子在门上狠狠地挠,那咯吱咯吱、哢嚓哢嚓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也就罢了,它们三个居然还学会了高音三重唱,那破锣一样的声音高低应和着,让人心里挠抓得恨不能扑上去掐断它们的小脖子。
“好啦好啦!”沉默者的主人陪着笑脸把门打开,“它们也都知道错了嘛,别就这么赶出去呀。来来来,你们三个小霸王快住手,别把门抓坏了,不然让老太太看到你们又得罚站……”
三个霸王正想趁机溜进去,门又匡当一声狠狠关上,差点儿夹住最前面的霸王鼻子。
“我说不准进来就不准进来!给我站在外面不准动!用不着老太太惩罚,我今天非要让它们记住不可!”
三个霸王好像听懂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果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来,看上去特别可怜。
梁永利打着呵欠从自己房间出来,手里夹着公事包,身上的西服皱得乱七八糟。
“怎么回事,今天到底星期几啊……老板那个神经病怎么现在叫……”
“星期天……”
“哦,谢谢。老板果然是神经病……”
他走出门去……又疑惑地退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玄关。
“……刚才是谁回答我的?”
胡果挽着一个娇小女孩的手,一边低头在她耳边讲笑话,一边趁机在她身上吃豆腐,很自然地,立刻就被打得龇牙咧嘴。
不过很可惜,女孩子的力气不够大,打这么一次只让他维持五秒的君子,那家伙很快就又故态复萌。
“……所以啊,我当时就大喊一声:‘你们住手!’那些坏蛋都吓坏了,转身就跑……你看,我果然洗刷了上次的耻辱吧!”
女孩娇笑:“笨蛋,上次是在车里呀,这次可是大马路呢。那么多人,谁敢不放的?”
“那也不一定啊,就像上回电视里……”
阴风飘过……
“你这些无聊的英雄故事说了一百遍了……”
熟悉的黑影一闪而逝……
胡果愣了两秒钟,惨叫一声就往楼上逃。逃了几步发现不对,又回头拉上那女孩,光速逃回他的小窝。
“鬼呀─”
他那声凄绝的吼叫在公寓里回荡,回荡……绕梁三日……
“……我还以为我们很熟了呢。”飘来飘去的冯小姐说。
“阿姨……”坐在楼梯台阶上的宋昕,像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你老这么吓唬他,他当然会害怕啊……”
王先生惨叫着一路跑下来,手里还拉着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他妻子的脚还在半空中飘着,好像是他速度太快了的样子。
“是谁!到底是谁把闹钟按掉的!今天可是画展最后一天!不出席不行的呀─”
“啊……”
女妖精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身体还在半空飘着,“人家好想睡嘛……就把闹钟弄坏掉……”
王先生忽然停住,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她。
女妖精一激灵,睡眼惺忪的模样当即变得异常清醒。
然后……然后王先生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又转身撒腿跑掉,他如同怒吼般的叮咛远远地传来。
“我给你说!你这个该死的妖精!给我把精神拿出来,你可是这次画展的女主人!对!就像这样!……”
电线杆上原本的招租广告被撕掉,贴上了新的广告,不过看起来新旧广告间没有多大的区别。
绿荫公寓招租: 每套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卫浴设备,家俱全套,每月四百元,满足条件者价格可优惠。
地址:兴庆路208号,从火车站坐8路汽车四站即到。
电话:84758697 联系人:温先生
唯一变的,只有落款。
贴完广告的年轻人看了看纸上奇丑无比的字,皱了皱眉头,又笑了一下,好像在说“反正也无所谓”。
他转身,轻快地往绿荫公寓走去。
“哥!你这个笨蛋!怎么又把‘满足条件’写上去了!别人八成还以为我们招小姐呢!”
“啊呀呀,有什么关系,有美丽的小姐那自然最好了。”
“……色狼。”
“你居然敢骂你哥哥是色狼!你给我出来!我们单挑!”
一个可怜的单身男人经过那个年轻人身边,忽然发现对方竟又是怒吼、又是咬牙切齿的,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在和他自己说话!不由惊恐万分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偷偷按下110……
那年轻人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当成了从某些地方跑出来的病人,仍在继续和身体里的某人争吵,并且有战争升级的意思。
一只猫威风凛凛地蹲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享受着树叶缝隙中漏下的正午阳光,一个老太太坐在它身边,用手指轻轻给它梳毛。
那个和自己争吵的家伙,几乎是跳着脚出现在小巷口,吼得声音都变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起来,在猫脖子上抓一抓,身影就渐渐淡去了。
“大毛?怎么又坐到这儿了?走走走,回家,准备吃饭了。对了,今天还要给老太太上供,毕竟她都是为了我们……”
“真难得,你居然有孝心。”
“臭小子你说什么!”
一个鬈发的女子和那个人擦身而过。
那个人发现是她,忙叫道:“等一下,楚小姐。”
女子回过头来,微笑着面对他。
“你……还是要搬走吗?”
女子点了点头。
“换了地方,你就能忘得了他吗?”
女子笑了,那笑容非常甜美,让看的人也不禁心中一阵暖意荡漾。
“就是因为不管换到哪里都忘不掉,所以,才放心地走啊……”
“这样啊……”那个人也笑了。
“祝你幸福。”
“谢谢你,也祝你们幸福。”
女子的身影慢慢离去,那个人看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街口。
“哥……你觉得,爱情的保值期是多久?”
“嗨,这个……这个你还需要问我?你自己还不知道?多简单的问题啊!”
“……好吧,这么高难度的问题的确不该问你……”
“臭小子!你又想打架是吧!”
猫咪亲热地偎在仍吵个不停的他脚边,和他你侬我侬地进去了。
公寓的门在身后悄然关上,厚重,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太太坐在公寓外,望着树叶中漏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满是皱褶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淡淡的,微笑。
无论在哪里,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鬼怪公寓全剧终─
鬼怪公寓的后记~~
我明天在写了~~
明天见了大家~~
亲爱滴筒子们~~
我回来了~~
终于从万恶的体能考试中解脱出来鸟~~
现在准备洗澡休息~~
明天我将继续更新哈~~
让大家久等了~~
明天见了~~
后记
当颤抖着打上“全剧终”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情简直就像那六月里飘雪……不对……是狂风暴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激动!跳草裙舞中〉 鬼怪公寓,我总共写了一年又两个月,总共三十九万字。
在写这本书期间,我得到了许许多多人的帮助和支持,比如穆风,比如熊子,比如永恒明日,比如莫凡,黎瑞儿……还有其他很多我已经叫不上名字的朋友们,都在不断地给我关心和鼓励,让我这种敲多一点字就想死的懒人能够把这个故事写下去,一直到结束。
另外还需要感谢的,是鲜鲜文化的编辑,思颖和番茄。
^-^ 因为是第一次出惊悚推理类的书,我简直是又兴奋又激动,都不知道怎么样好了,在很多方面都很乱来,这也毛病那也毛病的,导致第一本的出书时间一拖再拖……有像我这么难缠又讨厌的作者吗?没有吧?
非常感谢两位编辑给我的耐心,在我打滚撒泼胡闹的时候,给予我足够的理解,并在其中找到中间点,让大家都满意,而且番茄还不是管惊悚这一片儿的编辑……也被我抓住折腾来折腾去的……这个……的确很辛苦……汗……我知道我错了……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改的!〈如果还有下回的话……冷汗……〉 关于蚊子小姐和瓢虫小姐的故事,这个也许会有人看着眼熟,这其实是我穿了马甲在某站新开的连载《神妖一窝》〈后改名《虫的故事》〉。
当时写的时候没注意到什么,写着写着,我就发现自己居然是在按照《鬼怪公寓》的套路来写,而且写完以后怎么想都应该是和《鬼怪公寓》同宗的故事才对,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我最烦的就是写同样题材的东西,尤其是思想上一致的玩意,比如《变态灵异学园》写的就是一个毫无章法的地方,每个人都是变态,每个故事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搞笑……
既然如此,那么《鬼怪公寓》就应该是一个很普通很正常〈貌似〉的地方,每个人都很正常〈貌似〉,每个故事都要有意义〈貌似〉,基本上按照悲剧套路〈貌似〉来写……
如果再让我写一个《变态灵异学园》,或者再让我写一个《鬼怪公寓》,那不如就让我自杀吧!〈绳子呢?我上吊的绳子哪儿去了?〉 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所以我不打算再继续那个故事〈当然那个故事的设定很有趣,实在让人难以割舍,我打算用来继续写别的类别〉,于是就并入《鬼怪公寓》中,成为温乐沣出差时发生的事〈当然是经过了修改的〉。
关于冯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写冯小姐的时候,手里都忍不住会打成“阴小姐”,打完以后发现没有这个词,才想起来根本没有阴小姐这个人……为什么呢……郁闷……
关于她,其实我以前是想写一个比较长的故事的,后来又发现不适合,很容易导致喧宾夺主,所以就没有这么干,只把她稍微提了一下。
不过大家稍微注意一点的话就会发现吧,她为何只有背影这一点我并没有解释,不过这个也没什么关系,也许是她不喜欢露出脸来,也许她真的是在腐烂的过程中,把半个身体给腐坏掉了……
不管怎么样,当初设定她的时候就没打算设定清楚,只是很喜欢这个全是背影的鬼怪设定而已。
有朋友也问过她到底是什么身分,我也说过她的身分和其他的鬼不太一样,也许有些朋友看完了也没明白……那我就在这里说一下好了。
其实,整个绿荫公寓就是建造在一个基本等同坟场的地方上,就是被冯小姐整个灭门的地方上,地基里埋着的就是冯小姐的尸体,到了现在,其实冯小姐就成了这个公寓的“魂”。
这个公寓容易招鬼,除了阴老太太的问题和鬼流的问题之外,她也是很重要的吸引力之一。
不过我为什么不写清楚呢?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啊……这种东西又和故事的发展没有大的关系,再者,重要的只是她将夫家灭门的时候,用完,也就没关系了吧……
再者,是鬼流。为什么绿荫公寓会有鬼流?这个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就像之前的蜚语蛇里,女王蛇到底是什么东西,经理的所谓“负体”是什么意思,还有沉默者里,沉默者是什么,他是如何成为沉默者的,这些我都不会回答。
这个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大家怎样想,我是没办法干涉的,不过也无所谓,“一百个读者的心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如果再加上作者,那就有一百零一个”。
鬼怪公寓的结局,其实是写到行尸就想好了的。温乐沣的过去,还有他动不动就脱体的能力,在这最后一个故事里都要讲清楚,而且要给他一个结局,也要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结局,还要是整个绿荫公寓的暂时结局─ 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下去,大家可以发挥自己的想像力,不管怎么想都是很正常的,毕竟,鬼怪公寓完了,可温乐源、温乐沣、女妖精、楚红等人还在,他们的故事还可以继续下去,直到他们死。
看完整个故事,也许有一些读者会很不满意,因为我完全没有给兄弟二人安排女朋友啊、妻子啊、情人啊……甚至连暧昧点的,也只有女王蛇事件里的任烟雨……
不过那个还是烟雨任平生姑娘的强烈要求……她一定要和温乐源来上一段……那就来上一段吧……问题是我只喜欢写别人相爱以后的故事,刚开始爱的故事怎么写啊……不会啊……于是就变成了大家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也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办法让他们有女朋友,就算要弄一个有暧昧的,也让我挠头到死……饶了我吧!〈裹棉被打滚中〉 在最后的部分,相信大家都看出来了,那个人终究让自己的身体死掉,宁死也不给温家兄弟。
而温乐沣,没有身体的魂魄其实已经是死了的,但温乐源就是不承认,所以直到目前为止,他是和温乐源共用一个身体,或者到温乐源死,或者到温乐源给他找到新的身体。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那个人要浪费自己的身体,宁可被鬼流吞掉也坚决不让温乐沣使用?
其实……大家可以想一想,不管他当初病得多重,多痛苦,不管医生给他的父母说多少遍他可能已经不行了,但他那时候毕竟还是活着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就在第二天,他的病就能好,说不定就能不死。
但温乐源却生生打散了他的期望,因为救人心切而彻底忽视了这个被害者的意愿,他造成了那个人和他家人的终生遗憾,甚至可以说,他的葬礼都是没有尸体的,也许只是个衣冠冢。这样的人,你打算让他为人奉献吗?
不可能!
他和温家兄弟非亲非故,凭什么!
而在温乐源来说也是一样,温乐沣是他弟弟,他当然要以弟弟为优先考虑,既然有合适的人选那就要盯住,有一点希望就不能放过,既然医生说那孩子不行了,那在十岁的他来说就等于真的不行了,那就没有必要等他真的死掉再说,活着的身体更适合温乐沣─就像器官移植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是把灵魂移植到另一个身体里。
基本上,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他们不能要求别人为他们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利益,别人也是同样,这是很简单的平等道理,可是……如果事情是发生到自己身上,那就没有理智了……往往悲剧就是这么产生的……
总─而─言─之!
鬼怪公寓,就到此告一段落,它的故事,也许以后还会继续下去,也许就这么永远结束了,大家不用伤心〈有人伤心吗?汗〉,也不用不舍〈有人不舍吗?再汗〉,大家和公寓的住客们也许在下一个故事里仍会见面,只不过……是不同的故事吧……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鼓励,蝙蝠在此无比地感激涕零!谢谢!
谢谢!
真的,非常感谢!
哦呵呵 ~~
给力的~~
完结的~~
一翻啊~~
完结翻页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