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公寓》非常给力好看的鬼故事【全 完结】

 以爱为名 之二

  “上面又开始骂了……”温乐沣打开自己的二手笔记型电脑,看着头顶隔音不算很好的楼板说。
  女人的哭骂声隐隐传来,刺得人神经不禁紧绷。
  温乐源嘴里吞云吐雾,眼睛紧紧盯着电视里紧张的赛事,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昕昕的学习成绩那么差吗?上次我看他的卷子——哪一门来着?还考了九十八分,不错了嘛。”
  温乐源又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地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按,却按偏了地方,在老旧的木板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痕迹。他却完全没发现自己干了什么。
  当看到轻烟一缕从地板上袅袅升起的时候,温乐沣几乎昏了过去。
啦啦啦啦啦啦~~
翻页了~~

  “哥!你看你把地板弄成什么样子了,这可不是咱们家!”
  温乐源总算发现了自己的烟头在地板上造成的焦痕,却满不在乎地伸出脚趾头在上面搓了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是个小小的黑点嘛……”
  “小小的——”温乐沣真的生气了,他啪一声放下电脑,叫道:“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没关系没关系!知不知道昨天妈打电话来说什么?她问我们现在有没有工作,更重要的是——你这种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哪个公司都不敢要你!”
  “只要温乐沣牌驱鬼公司要我不就完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温乐源总算移开了自己看电视的宝贵目光去看温乐沣。
  本来他这个做哥哥的才应该是比较威严下命令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温乐沣面前却总是乖乖听话的那一个,这让熟悉他们的人都啧啧称奇,纷纷向温乐沣讨教驯化野兽的秘诀……
  现在又看到温乐沣那双温和却固执的眼睛,他不禁又变得有些悻悻然。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样不是也很好?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求最好,但求舒服……”

  “你以前不还是雄心万丈说什么要当第一驱鬼师?”
  温乐源讪笑:“你还记得这种誓言?我为什么要当第一的驱鬼师?还不是因为……”
  他话说到一半便掐断了话头,温乐沣以为他想组织组织自己的语言,没想到他就像忘了自己还有半截话没讲一样,下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吐烟圈。
  “哥?”
  “嗯?”
  “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装傻吗?你的下半句!”
  温乐源嘿嘿地笑了两声:“啊,嘿嘿,我忘了。”
  温乐沣气绝。

  气归气,温乐沣却明白温乐源绝对是因为有某种原因才不愿意说出来的,既然他想装傻,那就谁也逼不出答案来。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连对他也要隐瞒?是什么不能说的重要事情吗?
  窗外的颜色暗了,梧桐树的枝叶在窗外缓慢而有节律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嗒——嗒——”的声音,厉声的哭骂逐渐沉入夜晚燥热的微风之中,只剩下低低的啜泣穿透楼板钻入耳中,充满着让人心烦的韵律。
  不需要和平常人一样朝九晚五地上下班,温乐源和温乐沣原本就很少能遇见何玉母子,那天之后,他们更是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见到他们的面。
  但每隔一段时间从楼上传来的打骂和哭泣的声音却没有减少,以前温乐沣只能听见何玉尖着嗓子时的声音,现在连巴掌打在皮肤上的清脆声音也清晰可闻,间或有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宋昕哭着喊“妈妈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的乞求声,让温乐沣心酸难忍,坐立不安,多次都忍不住想上去劝劝她。
  然而温乐源并不同意他这么做。
  “那是别人家的事,别管太多,会招人讨厌的。”温乐源这么说。
 但温乐沣觉得这不是招不招人讨厌的问题,她这样对待孩子已经不是普通的“教育”的事,而是家庭暴力!
  “暴力?”听到他的观点,温乐源笑,“中国人的概念就是,‘老子打儿子,打死了也应该’,更何况现在还没打死,你操什么心?”
  “可我讨厌这种声音。”温乐沣绷着脸说。
  温乐源移开视线,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爱管闲事,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就不能想一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有很多时候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就不要管太多了好不好?就算只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
  温乐沣明白他说得有道理——温乐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但却无法认同。
  “其实有时候……”
 他正想反驳一句,楼上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妈妈别——”打断了他的声音。
  那声音太凄厉、太可怕了,像有穿透力的箭矢一般直直刺入人心。温乐沣蓦地出了一身冷汗,连温乐源也被惊得愣了一下。
  “那个女人——”
  她把那孩子怎么了……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站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你别上去。”温乐源说。
  “我也要去!”
  “你给我待在这里!”温乐源烦躁地说一声,转身便去穿鞋,“你一去就婆婆妈妈事情多得要命,我问问就完了。想来那女人也不会把自己儿子打死吧……”
  他穿好鞋,一边说着一边去开门,温乐沣呆愣愣地哦了一声,脑子里却没有把他的话完全消化干净,直到温乐源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才回过神来。
  “咦?啊——喂!等一下,什么叫婆婆妈妈!我也要去,我要知道昕昕怎么样了——”
 他一边叫一边放下电脑追出去,由于没有穿鞋,他只能扒着门框,尽力将身体伸出去,“哥!等我一下!”
  温乐源一边走一边回头道:“行了,我去看看回来就告诉你!”
  “但是——小心后面!”
  温乐源只顾回头和温乐沣说话,却没有注意身后从楼上慌张跑下的女人,结果匡地一下,被她撞得向前猛冲几步,脊背隐隐作痛。
  好大的力气!温乐源不禁心惊。
  撞到他的女人是何玉。
  她紧抱着宋昕软绵绵的小身体,对于自己撞到了人这一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头发披散得像个索命的鬼,宽大的棉布家居裙外还罩着一件围裙没来得及脱下,脚上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明显是慌张跑出来的。
  温乐源本来想大发脾气骂几句,然而在看到她的样子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温乐沣看见她,也惊了一下,连鞋也忘了穿就光着脚片子跑了出来。
 “何大姐!昕昕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昕昕?昕昕……”何玉的表情更加凄惶,当温乐沣向她跑过来的时候,她好像忽然看到了希望一样,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凄厉的声音把温乐源也吓得退了一步,“昕昕被我打死了!昕昕他被我打死了!昕昕他……哇——”
  温乐沣赶到她身边查看。
  楼道里没有灯所以看不清楚,温乐沣直到跑到她面前,才藉着自己房间漏出的灯光看清楚她怀中宋昕的样子,不由更加吃惊。
  宋昕的小脸异常苍白,眼镜不知所踪,脸上和身上、以及何玉的身上都溅满了血污。何玉的一只手紧紧捂在他的小脑袋上,却仍有红色的液体从她指缝里漏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应该已经滴落了一路了。
  “怎么会这样!”
  刚才听到孩子那么凄惨的叫声,他就微微有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温乐沣不由也有些发慌,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宋昕,用自己的手更用力地按住他头上出血的部分。
  “快!打叫救护车——不,来不及了,我们坐出租车去!哥!你先去给我们拦车!”
  他抱着宋昕就往楼下冲,温乐源截住了他。
  “不行!你回去穿鞋!我带他们去医院!”
饿了
准备晚饭了~~
我也想发快啊~~
不知道为毛``
豆瓣老是要审查发的内容~~
我也很无语啊~~
继续更新中~~
 手下感觉着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流淌,就像感觉着孩子的生命从指尖漏出一样,温乐沣心急火燎。
  “还在乎这个干什么!来不及了!”
  他撞开温乐源就想下楼梯,面前却忽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张开双臂挡在楼梯口那里。
  也许不该说是两个“人”,而是两个鬼。
  一个是在这绿荫公寓的楼梯上徘徊的,只有背面没有正面模样的冯小姐;一个是管理员阴老太太饲养的小鬼,一直不知道名字的西瓜皮头小男孩。
  “你们干什么!”在这时候还要作怪吗?这么不知轻重缓急,即使是温乐沣也会发怒的,“快让开,我没时间和你们玩!”
  “求求你们让开!”何玉也大叫着,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让人鼻酸,“求求你们!我儿子就要死了,请让一下!拜托!”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拨开他们的身体,小男孩退了半步,表情有瞬间的犹豫,冯小姐却毫不迟疑地轻轻一挥手,何玉的身体竟淩空飞了起来,伴随着巨响撞到墙上,又重重跌落下来,卧在地上许久都不能动弹。
  “你们这是干什么!”温乐沣又惊又怒。
 冯小姐和这小男孩平时明明是很温顺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疯吗?为什么会忽然对何玉发起攻击?为什么不让他们出去!
  温乐源想也不想地挡在了温乐沣身前,壮实的身体遮挡住了他们所有可能攻击的位置。
  “你们怎么回事,想干什么!想魂飞魄散吗?”他吼道。
  “不能……让他们出去。”冯小姐缓慢而低沉地开口道。
  “为什么?说出理由!”
  没有正面的冯小姐伸出一只手,就像一个背对他们的人努力将手臂别向后方一样,指着何玉和宋昕,继续缓慢地道:“这孩子,那女人,不能出去。没有理由,请谅解。”
  “谅解个屁——”
  “你们怎么就说不听呢?”温乐沣忍不住从温乐源身后露出半个身子,焦躁地说,“我们没有在开玩笑,这孩子就要死了,你们明不明白!”
  “我们明白,”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同样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们也不是在开玩笑,你明白吗?”
  温乐源看看冯小姐的背影,又看看西瓜皮头小男孩那不符合他小孩外表的沉着坚毅的神情,好像恍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竟闪过一丝痛楚。
  温乐沣想更进一步地和他们讲道理,温乐源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哥?怎么你也……”
  “回去,”温乐源不愠不火地说,“我有办法可以救这孩子了,不必非得出去。”
  温乐沣微讶,他从来不知道温乐沣也会医术……
  “快点,否则说不定就晚了。”
  温乐沣立刻抱着宋昕一路小跑跑回房间去,刚从地上艰难爬起的何玉也哀怨地看了一眼坚定地挡在楼梯口的“人”,跟在温乐沣身后进入他们的房间。
  当他们进去之后,温乐源面对着冯小姐和小男孩,慢慢地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我居然都被蒙蔽了。”
  冯小姐缓缓点头。
  “太残忍了点吧?”
  冯小姐缓缓摇头。
  温乐源疑惑地眯了一下眼睛:“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到底——”
  “哥!”温乐沣从房间中露出头来叫道,“快点!他的血我止不住!”
  “马上来!”温乐源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小男孩那与年纪并不相称的表情,转身跑向温乐沣。

  进了门,何玉披头散发地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她怀中宋昕的小脸苍白如纸,呼吸几不可闻。
  温乐沣在她身边,抓着大把的绷带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何玉的身上、手上全都是血,她抱着宋昕所坐的地方更是蔓延出了一条血腥的小河。
  然而奇怪的是,温乐沣刚才明明抱过宋昕,此时身上也应当与何玉一样满是血迹才对,但他身上却一滴血迹也看不见,连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不过他和何玉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焦急地看着宋昕,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乐源脱下鞋子走到何玉身边,接过宋昕逐渐有些冰冷的身体,将之轻柔地抱过来,搂在怀里。
  “哥……”
  “乐沣,你过来。”
 温乐沣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猜不出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他知道温乐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便只能将问题隐藏在心里,移动到离温乐源稍近的地方坐下。
  温乐源将孩子交给他抱着,自己则单膝跪在他们的面前,手放在宋昕的头上。
  何玉看见他们奇怪的举动,又撕心裂肺地号叫起来:“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再不救他他就死了!他就死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一边哭着,一边就要来抢宋昕,温乐源烦躁地将她一把挥开。
  “别来碍事!”他冷冷地说。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已经完全绝望的何玉伤痛欲绝,却在面对面前这个像强盗一样的大汉时没有任何办法。
  温乐沣有些不忍,正要说些什么,温乐源却先止住他,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听完他的话,温乐沣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
  “这……样……?”
  温乐源点头。
  “会有效吗?这不是治疗——”
  温乐源举手示意他噤声。
  温乐沣疑惑地看看孩子,又看了看伤痛欲绝的何玉,蓦地明白了什么。
  “难道说——”
 温乐源捂住了他的嘴。
  温乐沣露出了和刚才温乐源相同的那种痛楚表情,他缓缓地点点头,温乐源才放开了手。
  “居然……如此……”他喃喃地说,“好……好……那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为他们做吧……能做多少,是多少……”
  温乐源点头,伸出一只手放在宋昕的头顶上,温乐沣也伸出一只手放在同样的地方,与温乐源的相互交叠。
  两人一左一右附在宋昕的耳边,用高低不同的声音开始轻轻念述什么。
  那是一种非常有韵律的语言,虽然听不清楚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念什么,但何玉却发现自己知道——自己知道,那是一首没有旋律的曲调。
  这曲子很优美又很陌生,引导着她的心往一个陌生而温暖的地方飘游,让她舒适得几乎忘了儿子的伤情,而张开口随之吟诵,和他们一起念述那不知名的音乐。
  那音乐从低吟到高亢,在最高处转了几个圈后又渐渐低沉下去,如丝般柔细,似乎就要失踪,再也找不回来一样。
  她忍不住伸出了手,想用手去捕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语言。
  然而那些从他们口中吐出的柔和念述却如同狡猾的生物,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手,漏出指缝,叮叮当当地凋落到地板上,消失了。
  就在她专心地去追逐那些言语的时候,宋昕头上的出血逐渐停止了,小脸和小手上青紫的伤痕也渐渐如奇迹般褪去,几乎看不到受过伤的痕迹。

  何玉在虚空中追逐言语,却一个也追不到,还是不断被“言语”逃开,不断被抓在手中的“言语”漏下,消失。她的心逐渐烦躁起来。
  我在干什么?
  追逐这些看不到的东西吗?
  不……有更重要的事……
  我在干什么……
  昕昕?
  昕……
  一道炸雷蓦地从胸口滚过,让她蓦地清醒了过来。
  对了!昕昕!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他被我打成了重伤!他浑身都是血……然后……然后……我把他……
  我把他……
  宋昕头部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忽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爆裂开来,鲜血如喷泉般轰地一声蓬散喷出,温乐源和温乐沣也被喷了一身黏腻的血。
  “这个……愚蠢的女人!”
  温乐源暴怒,起身一把拉过那个又开始发愣的女人,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何玉委顿在角落里,昏了过去。
  “……出手太重了,哥。”温乐沣担心地说。
  “她自作自受!”温乐源气怒地暴吼,坐回原位置,“她昏过去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们继续。”
  温乐沣迟疑一下,点一点头。
 以爱为名 之三

  何玉慢慢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身边的温乐沣,对她温柔的微笑。
  她脑中闪过温乐源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心中一慌,猛地坐起了身来,发现自己和宋昕正并排躺在地板上,宋昕头上的伤口和身上的青紫已经全部消失了。
  “你们到底——”她惊喜地看着沉睡的儿子,又喜又疑,“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怎么治好我的昕昕的?我要怎么谢谢你们……”
  她只顾看宋昕的伤情,没有发现房间里之前被宋昕的血喷到的地方已经全部干净了,温乐源和温乐沣身上依然穿着她昏倒之前的衣服,却也同样没有半点血迹,只有她和宋昕身上依然血迹斑斑。
  温乐沣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了一下,看一眼站在窗口吸烟的温乐源,温乐源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温乐沣收回目光,故作轻松地道:“嗯,那个,其实是我们……我们有特异功能,能进行心灵治疗……”
  温乐源被烟呛到,大声咳嗽了几下。
  “心灵治疗?”何玉用好像见到怪物站在自己面前的表情反问。
 温乐沣尴尬地唔了一声,道:“嗯……差不多……基本上……就是用心灵给对方治病的意思,你看过这一类的电视吗?”
  除了西游记之外,何玉基本上不看那些神神鬼鬼的片子,因为她觉得那对孩子不好。可是现在宋昕小小的身体完好无损地躺在她的身边,小小的鼻翼忽扇着,呼吸均匀。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她面前的这两个人是玉皇大帝下凡她也会相信——只要能救回她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她做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道,“就像西游记那样是吧?”
  温乐沣不想提醒她西游记中没有这样的情节,但他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缠,便只是做出了一副“你了解就好”的表情。
  在将近半个小时的千恩万谢之后,何玉欣喜万分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依然昏睡中的儿子离开了,只剩下温乐沣和温乐源的房间中,逐渐有一股怪异的味道弥散了开来。
  温乐源的烟叼在嘴里,从何玉出去开始就一直没有吸,烟头早已不再闪出原本就很微弱的红光,也没有再升起淡淡的雾气,可是他和温乐沣都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们呆呆地或站或坐,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很久以后,温乐沣低头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似乎在沉吟。
  “我们这样做,是解决不了这事的。”他终于开口,说。
“那就不要管。”温乐源很快回应。
  “那怎么行?”温乐沣说。
  “大不了她过一段时间就来就来求救一次罢了,有什么关系……”温乐源想起了他的烟,吸一口觉得没味道,这才发现它已经灭了很久,随手把还剩了半截的烟屁股往里屋一扔,也不管进了垃圾桶没有。
  “你……受得了吗?”温乐沣的语尾有奇妙的上扬,温乐源没有发现这一点。
  “不过是多麻烦几次,我们多做几次,没关系吧……”
  温乐沣的手微微发起抖来,“你受得了?你受得了?你受得……”
  “乐沣?!”
  “我……”
  “乐沣!”
  “我受不了!”温乐沣蓦地向温乐源一甩手,杯子在温乐源脚边爆裂,落了一地的玻璃碎屑和一汪滚烫的水。
  温乐源吃了一惊,但他并非吃惊于温乐沣竟敢砸他,而是温乐沣的自制力应当很强——至少比他要强,他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也就是说——温乐源顾不得自己被热水烫到的脚,大步跨过玻璃碎屑和水洼的包围,一把捉住了温乐沣的手腕。
  “乐沣!你给我控制一点,不要这么轻易就被影响!”
 温乐沣双手握拳,双目赤红,“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似乎有某种他无法控制的东西在他体内流窜,让他无法发泄积蓄的情感,他空置的那只手忍不住扣在了温乐源的手臂上,五指成爪,慢慢地抠入进去、下滑,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这么沉重……她的疼……一直渗进来……我挡也挡不住……太强烈……”
  温乐源对自己臂膀上的伤痕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反手抓住温乐沣的双腕拧到他身后,一矮身将他扛到了肩上。
  “我说过什么来着!不让你多管闲事你就不是不听,看是把一切交给我好还是被别人的‘情绪’抓住好!”
  嘴里这么说,脚下却丝毫不慢,扛着温乐沣迈着巨大的步子,就出了门。
  “姨婆、姨婆!”温乐源一手拎着温乐沣的后衣领,一只手握拳咚咚咚咚地用力砸阴老太太的房门。
  门下有光线从房内漏出,但他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温乐源及早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婆!你到底在不在!不在也应一声,该死的老太婆!”
  在他坚持不懈的狂砸中,阴老太太终于应了一声:“敲敲敲!敲命哈,老太婆又不会飞!”
  有人应了当然好,可是——她并非是在房里答应的,而是在二楼的楼梯口。
  楼道里没有灯光,温乐源藉着从楼梯拐角处的窗户外泄漏进来的光线,才勉强看到她佝偻着腰的轮廓,她身边还有两个小小的影子,似乎是两个小孩的样子,但光线实在是太暗了,他根本看不清那到底真是两个小孩,还是外面投影进来的东西。
  “姨婆,”他改口叫道,“您帮忙看看乐沣,他又被别人的情绪影响到了。”
  虽然在暗处看不到,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的感觉。
  温乐沣现在正用很大的力量死命抠他的手臂,只是以手臂疼痛的程度就可以大概猜出他现在痛苦到了何种程度。
  “噢,这会儿想起叫姨婆喽?”阴老太太冷笑一声,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来,不知道她脚上穿了什么,在与楼梯的敲击中发出清脆的哢哒哢哒声,“刚才你叫哪个是老太婆哈?用得着是姨婆,用不着就是该死的老太婆?”
  以温乐源的经验来说,他只要和阴老太太起争执就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指阴老太太的报复手段而言——便陪笑道:“姨婆您的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啊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叫您老太婆呢?我在叫别人呐!对了,姨婆,能不能帮忙看看乐沣……”
  阴老太太似乎也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摸黑走到门边将堵在那里的温乐源、温乐沣推开,掏出一串哗啦作响的钥匙开门。
 她开门从不用看,随便拿出钥匙塞进钥匙洞就能打开,温乐源和温乐沣小时候曾努力尝试过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模仿成功过,不知道是她对钥匙做了什么手脚,还是他们没有摸到窍门。
  “你刚才说乐沣咋?”
  “啊,我们今晚……”
  没有了门板的遮蔽,门内的灯光大方光明,温乐源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他身边的温乐沣脸色原本就不太好,这时忽然被灯光一照,更是显得青白异常。
  温乐源一边向阴老太太解释,一边带着温乐沣进入阴老太太的斗室之中,阴老太太在他们后面进来,她身后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只有他一个,没有第二个小孩。
  刚才果然是看错了吗?温乐源漫不经心地想。
  老太太听完他的解释,也不说多余的话,就向温乐沣勾了勾手指。
  温乐沣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牵引力从她的指尖传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猛力牵引了过去。
 感觉温乐沣被拉开,温乐源本能地拉紧了手中温乐沣的衣领,温乐沣上身后仰,下身受牵引力而倏地飘起,竟就那么躺在了老太太和温乐源之间的半空中。
  “你干嘛哈!”阴老太太不耐烦地右手虚空一推,温乐源不由自主地松手,光光当当地向后打了几个滚,庞大壮实的身躯像个巨大的铅球一样“匡”地撞到了门上。
  “姨婆知道你担心小沣,可莫连我一起防备哈!三十岁的人喽,咋一点没脑子!”
  温乐源头晕目眩地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昏花。
  阴老太太揪着温乐沣的衣领,半拉半拖地将他弄到了里屋,絮絮叨叨的声音仍然时断时续地传出来。
  “他不记教训,你也不记教训!都想死!305你们管得了哈?你们管得了要我干啥……”
  等眩晕的感觉慢慢褪去,温乐源才四肢并用地爬到了房间中央吃饭的桌椅旁,屁股艰难地挪上椅子,上身往桌子上一趴,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窗外梧桐树的枝叶轻轻地敲打着窗户,就像有人在呼唤什么一样的频率。
  温乐源点燃一支烟,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窗户。
 那确实是枝叶与玻璃之间碰撞的声音没错。可是以梧桐树的高度来说,构上二楼的窗户算是勉强,构上一楼的窗户那就太怪了。
  不该……那么低的!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有存在感地站在角落里,视线胶着在黑色的玻璃上,好像能穿透那颜色看到温乐源所看不到的什么东西。
  温乐源微微冷笑一声,手指轻勾,放在电视机上方的遥控器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他的手中。他随意按了一下,电视机发出了喧哗的笑声,窗外的敲击被便轻易掩盖过去了。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面色变得有些痛苦,就好像有人欺负他一样,眼中盈满了一泡泪水。
  “喂……”温乐源一边换台,一边用牙齿叼着烟,嘴巴含含糊糊地道,“好大年纪的人了,这么哭出来多难看。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掉眼泪怎么样?”
  男孩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擦去眼泪。
  “你干嘛要装听不见!”他低吼。
  温乐源耸肩:“又不关我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比起你弟弟来真是天差地别!”

  温乐源狂笑,改趴姿为坐姿,双手插在口袋里,双膝顶在桌子上,椅子大大地向后倾斜着,斜睨着他。
  “钢筋水泥的世界,总是冷漠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乐沣需要我在他身后支持,他才有资本去帮助别人。
  “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只有自己‘有’,才有资格说帮助二字。倒是你,明明什么都没有了,怎么还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你留在这世上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没带走,觉得不甘心?”
  小男孩大概的确是气得急了,温乐源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黑气,那是冤魂的愤怒凝聚,有时可以侵占那个灵魂——就像仇恨或嫉妒或愤怒吞噬人类的方式。
  但是小男孩周身的气却没有真正凝集侵占,只是波纹浪动,扭曲纠结到一定程度时忽然像被谁打了一掌似的,啪一声就散了。
  黑气完全消失后,他悻悻然地低声道:“自私的人总有理由,在面对没有理由的人的时候就觉得对方必有私心,这我很清楚。”
  “噢——”温乐源带笑地回应了一声。
  里屋的帘子一掀,温乐沣从里面走了出来。小男孩看见他的脸,微微吃了一惊。
  他还是那个温乐沣,从外表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然而表情却完全不同了。
  之前的温乐沣不是很常笑,但眼睛很灵活,表情也相当温柔,可这个温乐沣却没有半点情绪的泄漏,从表情到心情似乎都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半点墨迹。
  温乐源看来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形,看到他便站了起来。
  “成了?”
  温乐沣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阴老太太在温乐沣后面掀帘而出,道:“好喽,小源,带小沣回去,以后没事莫老到这房里来哈。”
  “又不是我们想来……不欢迎我们就别让我们到你这儿来住么……”温乐源低声嘟囔,“死老太婆……”
  一向有轻微耳背的阴老太太,却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暴喝:“你说啥!”
  “没。”温乐源嬉皮笑脸地扶着隐隐作痛的腰去拉温乐沣,“好了,我们走……”
  然而温乐沣却忽一闪身,躲开了他,自行往门口走去。
  “姨婆,我走了。”他用平板的声音说。
  “噢。”阴老太太看一眼僵硬地伸着手还没收回的温乐源,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温乐源僵硬了一会,终于放下了手,苦笑:“这么长时间没见‘断层’的威力,我都忘了。”
  这是阴老太太的特异能力之一——阻隔他人的情感,被温家人称为感情断层的能力。
  它可以让一个原本热情满满的人变得异常冷漠,是她专为温乐沣这种易受他人情绪感染的体质所摸索出来的。
  “活该!”阴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说。
  温乐源向她瞪眼睛。
 阴老太太得意地笑笑,又道:“记住,这回是三天哈,你就受三天冷落吧。”
  “干嘛要维持这么久?”温乐源挠挠脊背,不爽地道,“一个晚上不就好了?下次再说嘛……”
  阴老太太冷哼:“噢,那你们明晚还要来哈?我要不要休息咯?”
  温乐源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惊:“明晚?!你的意思是明晚还有!”
  老太太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坐下,挥挥手,茶杯茶叶暖壶依次向她手里飞去。
  “你们以为你们是救世主哈?一晚上就行了?这么简单要我干啥!告诉你哈,本来是一个月一周期,不过从今晚起,她每晚重复一次今天的事情,直到真的杀了那小家伙才算完。”
  温乐源目瞪口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那么辛苦所做的事情,全都白瞎了!?”

  “也不算白瞎。”暖壶的瓶塞砰地跳出,壶身自动倾斜,倒满一杯香气四溢的茶后又飞回原位,“你们让她多尝了几回她想尝的滋味,功德无量!”
  温乐源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一时气怒攻心,挽起袖子就想和她理论。
  然而习惯性地一抬头想看看温乐沣的反应,才发现温乐沣已经消失很久了,温乐源立时慌了手脚,只甩下一句“姨婆你实在是”就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傻瓜……”阴老太太冷笑,在茶杯口吹了一口气,让香酽的气息更加弥漫四溢。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这孩子,咋又来……”
  她手一动,窗户自动打开,露出一张紧贴着纱窗往里看的苍白小脸。
 
  阴老太太看着那张小脸上急切的期待表情,叹了口气:“你莫急,其实我也一样,可是这事急也没用。嗯?快回去,一切交给我办,放心哈。”
  小脸上下移动,似乎在点头。之后,一个小小的影子敏捷地消失在窗外的树上。
  阴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到她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
  “一个比一个固执,咋说都不明白……你说这都是干啥……”
  执着没什么错,这世界需要执着,然而执着的路不能出错,否则将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婆婆……我想告诉她真相……”
  “你又不是不知道,告诉她也没用哈。”阴老太太橘皮一样的脸,展开一个沧桑的苦笑,“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其他的全都不记得,就算我也没办法……”
  “那……”
 “莫急,”老太太慈爱地摸着他的小脸道,“现在有希望喽,说不定她会好,很快……”
  小男孩疑惑地问:“什么?”
  老太太笑而不语,只是用一只干瘪的手指,指向温乐源兄弟消失的门口。
  “可是您不是告诉他们不让他们管?”
  老太太张着没牙的嘴大笑:“那俩!尤其小源,我不让他管他才有兴趣,我让他管他反而才不管哈!”
  原来如此……

  以爱为名 之四

  305房间。何玉坐在宋昕的小折叠床上,手指轻轻划过他有些消瘦的小脸。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那件“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现在看着儿子香甜的睡脸,那种感觉又像潮水似的一波波涌来,让她想沉浸在与儿子之间难得的静谧之中都做不到。
  强烈的不安、心慌、恐怖、惧怕,这些无来由的情绪在心中翻搅,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没有丈夫,没有钱,没有安定的生活,她现在什么也没剩下。她唯一还有的就是眼前酣睡的这个孩子,他是她的希望,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难道是要失去他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上天不会这么残忍!
 对了……今晚……她打了他。可是那是因为他不明白她的心,他不够努力呀!
  现在的社会,孩子们从一出生就有无数竞争摆在面前——不,也许从没有出生就开始了。
  当他们还是胎儿的时候就在听莫扎特、听巴赫,一出生就开始中文和英语的双重教学,幼儿园就急忙进行素质教育,小学就被安上十几公斤的大书包,学习功课学习绘画学习音乐学习舞蹈……学习家长老师所能想到的任何东西。
  当他们上了中学,又被要求倾尽所有牺牲一切学习学习再学习,参加奥数班英语班文学班升级班补习班家教班名师班……一切在小广告上能见到的该死的班。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上好大学,为了考托福考剑桥考牛津去外国去镀金上那个见鬼的什么MBA,为了让他们成为菁英中的菁英,有一个好的归宿。
  从他出生开始的战斗,就是为了那连站在珠穆朗玛峰上也看不见的遥远未来。
 谁想看着他们小小的脸上带着大人的疲惫早起晚归?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可是不这么做不行啊!
  “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稍不注意就会被别人的孩子赶超过去。他以后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在后面追赶别人吗?
  所以懈怠是毒药,每个聪明的父母都这么想。
  也许她对昕昕的要求是稍微高了一点,但她已经是最不严格的母亲了,她没有让他学绘画学钢琴学舞蹈学书法,没有给他增加任何额外的负担,她只要求他学习好,只要他每次考试都能维持在前三名,只要他这样而已,为什么他总是做不到?
  昕昕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从不要求看动画片,不要求出去玩,不和那些没前途的小孩出去疯跑,那么他的学习成绩为什么一直在下降呢?从三年级的第一名下滑到现在的第十名,他考怎么能上好的高中?上不了好的高中又怎么考得上好的大学,甚至是托福剑桥牛津……
  她想得不远,一点都不远。时间一晃就会过去,为了孩子的未来,他现在吃点苦是必须的。他为什么不明白呢?
  她不想打他,一点都不想。
  真正的父母都不想。
  因为她也会心疼啊!
  当一巴掌打在孩子屁股上的时候,就同时有一百倍的巴掌打在她的心上。
  但是她恨,恨他为什么不争气,恨他为什么不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于是恨就化作了棍棒,一棍一棍地发泄在孩子身上。
  “昕昕……昕昕……”她摸着孩子幼嫩的小手,眼泪扑簇簇地往下掉。
  每打他一次,就如同剜下她一块肉一样,孩子哭,她也哭。孩子求饶说妈妈别打了,疼,她说不打你你的学习成绩就不会好,你没希望了,知道吗?你没希望了!
  心疼啊!心疼啊!心好疼啊!
  疼得想把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揪下来,把皮肤抓烂,否则这疼痛就不能消失!
  于是她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孩子的惨叫一次比一次凶,一切逐渐变成了可怕的怪圈,她无法控制自己。就像今晚……
  今晚?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女人手中的木棍砸向孩子幼小头颅的景象一略而过,再搜寻已没有踪迹。
  今晚……
  什么也没发生,是吧?
 第三个故事 以爱为名之五

  “是什么原因?
  她一直不停地重复自己的行为又是为什么?
  姨婆为什么装作视而不见?
  为什么冯小姐和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说不准他们出去?
  这些你有答案吗?”
  温乐源自认不是好人,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见不得小狗小猫受委屈,见不得小孩受虐待,见不得男人打女人,所以他也并不喜欢听女人和孩子的哭泣求救声,那样的声音实在让人受不了。
  第二天,他看好表,准时就坐在了门口听外面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温乐沣面无表情地问。
  温乐源看着他的脸,不高兴地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那老太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你……”
  “我问你在干什么?”温乐沣依然面无表情,连眉毛都不曾跳动一下。

  “我在等那个女人出来……”
  他把昨晚老太太跟他讲的话又和他讲了一遍,温乐沣静静地听。
  “……总之就是这样,我想我应该能救她。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说什么305的事情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哼哼……我就让她知道我到底管得了管不了!”
  “哥。”温乐沣脸上连一块多余的肌肉都没有动,“你觉得你管得了?”
  温乐源跳了起来:“你说我管不了?”
  “我没说你管不了。”温乐沣冷静地指出,“但是你觉得她在姨婆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姨婆拿她没办法?”
  “咦?”
  “姨婆的能力,我们都很清楚。不过这个女人却也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按理说很简单就能解决。为什么会一直纠缠到现在,连姨婆也放任不管?”
  “大概是有什么原因……”
  “是什么原因?她一直不停地重复自己的行为又是为什么?姨婆为什么装作视而不见?为什么冯小姐和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说不准他们出去?这些你有答案吗?”
  他说一句,温乐源就矮一分,等他全说完,温乐源已经快趴到地板上去了。
“我都不知道你会有这么缜密的思考……”
  “有感情的时候思考会被禁锢,而这时候冷静才是最重要的。”温乐沣严肃地说。
  温乐源五体投地地望着温乐沣:“乐沣,我真是崇拜你,那这些问题你一定有了答案吧?能不能告诉我?”
  “不行。”
  “啊?”
  “没感情就没切身体会,没切身体会就搞不清楚答案。”温乐沣依然很严肃地说。
  温乐源这回是真真正正地扑倒了。
  在与昨晚同样的时间,楼上又传来和昨晚同样的责骂声,女人的哭、孩子的惨叫,甚至连那声“妈妈别─”以及之后骤然的宁静,都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穿鞋,打开门,静静地走了出去。
  头发蓬乱的何玉,抱着满身是血的宋昕跑下楼来,身上的家居服、围裙、脚上仅剩的拖鞋,也都与昨晚一模一样。
  “昕昕……我的昕昕……我把昕昕……哇─”看到温乐源兄弟就仿佛看到了浮木,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连这,也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将她架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她愣了一下,拼命挣扎:“你们干什么?我要带昕昕去医院!我要带他去医院!昕昕!放开我!你们想杀了他吗!昕昕─”
  挡在楼梯上的冯小姐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行动,逐渐在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回到房间,温乐源扶着何玉坐下,温乐沣小心地接过了宋昕。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的昕昕─”
  温乐源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你先别忙着哭,我们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你们他妈的有话就不能等到我救活儿子吗?”何玉大吼。
  “救活?”温乐沣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
  何玉黑得憔悴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眼睛凸出眼眶,似乎就要掉下来了。
  “你说什么?昕昕他……”
  温乐源努力拉一拉温乐沣的衣角,温乐沣却对他不予理会。
  “他已经死了。”
  何玉的眼睛里渗出淡绿色的泪水,眼球亦像爆裂似的绽露无数伤痕,有血从中丝丝流下。
  “胡说!”她尖利的十指暴涨了十倍的长度,猛地向温乐沣的胸口插去,“他没死!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砰地一声巨响,温乐源挡在温乐沣身前双手虚空一推,何玉的胸口蓦地凹陷下去了一块,随即在空中打了两个滚,撞到身后的墙上。
  她的口中流出淡绿色的液体,滴落到地上,逐渐消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定还有救……是你们把我拖到这里来不让我救他!你们这两个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凶手!”
  “杀人凶手……”温乐源嘿嘿冷笑。
  温乐沣抱着宋昕走到她面前,将看起来似乎只是昏迷的孩子放在她面前,淡淡地说道:“你一直没有发现─或者说你忘了,其实宋昕已经死了。”
  女人的棍棒从孩子头上挥过的镜头一晃而过,这回却没有消失,而是根深蒂固地留在了记忆里。
  “昕昕……死了?”她呆愣愣地重复。
  “不过不是我们害死的,因为他早就死了,很早以前就被你打死了……”
  孩子静静地躺在面前,就如同今天。他和她身上都满是血,母亲扯着头发、撕心裂肺地哭泣,孩子很乖很听话地闭着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死了……那我眼前的……是谁?”
  宋昕的身躯变得透明,从脚开始,逐渐消失。
  “昕昕?昕昕?昕昕!我的昕昕!昕昕!”
 她狂乱地想抓住孩子消逝的躯体,却只能抓到无法碰触的空气,孩子就在她的眼前被虚空吞噬,她却无能为力,“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温乐沣的胳膊,不管自己长得怪异的手指,在他手臂上留下了怎样的伤痕,只是拼命地嘶吼。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你们做了什么!他到哪儿去了!你们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
  “为什么你还没有发现?”温乐源拉开她,用他少有的柔和声音说,“关于昕昕,关于你自己……”
  “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什么!”她挣扎着哭吼,“你们把他杀了,把他藏起来了,你们不让我见他,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怎么样,你们还我的昕昕,你们还我的昕昕,你们还我的昕昕……”
  她吼得精疲力竭地半跪在地上抓紧温乐源的胳膊,却忽然发现了自己长得吓人的双手,顿时如遭雷击。
  她放开了温乐源,慢慢地向后退去:“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手……”
 “你早已经死了,不存在了。”温乐沣清冷的声音插入她惊恐的低吟,就像今晚的月光一样,“你应该是在打死昕昕以后不久就死了,可灵魂所装载的沉重负疚,却把你压在了这个绿荫公寓里。”
  心脏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想把自己的胸口抓出一个深深的破洞,她连哭也哭不出声来,张着嘴,活活地……活活地……被她自己的痛悔、悲哀─窒息而死!
  “这个奇妙的公寓给了你力量,让你用自己的执念‘创造’出了一个宋昕来。”
  她在儿子冰冷的身躯旁坐了几天几夜,直到邻居闻到有奇怪的味道才被人发现。
  “然后你在这里过着想像中的生活,想像你还活着,想像你依然过着过去的生活,甚至出去买菜、去学校、工作……你想像出来的东西,竟连我和我哥都骗过了。”
  他们分辨活人和死人,都是以对方对“自己”的认知而判断的,而何玉根本就认为自己没死,所以他们才会没有发现何玉早已是死人。
  等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才同时发现在他们面前的宋昕,不是真正的宋昕,而是她心目中创造出来的、让她内疚、让她痛苦、让她不断面对自己重复折磨的东西。
  “你不断重复着你生前记忆最清晰时的那段时间的事,一次又一次地杀死昕昕,然后又忘记,再进入下一个循环。”
  温乐沣当时说他们会心灵治疗这一点,并不是在说谎,但是心灵治疗不是给活人做的,而是给死人;他们也不是在对宋昕施行这个能力,而是对何玉。

  并不存在的孩子,身上那些伤痕也是不存在的,只要何玉“认为”它们消失,它们自然会消失,所以他们打昏了她,给她进行心灵治疗,间接地“治好”了“宋昕”的伤。
  这个公寓给了她力量,也在严密看守着她。所以冯小姐他们不让她出去,怕她的能力影响到别处的活人。
  何玉呆愣愣地,连眼神也直了:“怎么会……是我杀了昕昕……我把他……老公……我把昕昕……我把他……”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知何时悄然而入,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一切。
  “可是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你不仅让自己不断重复那种痛苦,也让别人和你一起承受,不是所有的人都受得了。除了你自己,你也该放别人一条生路才好。”
  她的十指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拉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扯。一缕缕带血的长发被颤抖着撕扯下来,鲜血糊满了她的脸,心中翻搅的痛苦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她不断呻吟般地反覆叫着:“老公……昕昕……昕昕……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温乐源感觉到了什么,忽然一回头,和小男孩的眼睛对上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温乐沣和何玉一起向小男孩的方向看去。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低垂下眼帘,露出一种成熟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举步向何玉走去。
  满脸是泪的何玉看着他,张大了嘴巴:“你……是谁?”

  每走一步,小男孩的身体就发生一点变化,小小的轮廓逐渐变大、成熟、硬朗。他的面目也在逐渐成熟,从儿童到少年、又到青年。
  “老……”
  及至缓缓行进到她面前时,他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
  “老公?”
  老公!
  这一点超出温乐源的猜测,不禁令他大吃一惊。
  温乐沣没有反应,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如果他没有接受感情断层的话,现在恐怕会比温乐源更加惊讶。
  “老公─”
  “是我,小玉。”男子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悦耳。
  “老公!”她像害怕他会忽然消失一样,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裤腿,“我把孩子……我把孩子……我……”
  男子扶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扶起,低声说:“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再想也没有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怎么重新开始!”何玉哭叫道,“昕昕已经死了!他被我杀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男子看着她,表情痛苦。
  “我杀了昕昕!我杀了……杀了……”
 男子抓紧她,犹疑一下,道:“其实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但是……小玉,你实在没有必要从那么早就开始,给孩子设置好他每一步要走的路,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的。”
  “但是─”何玉抽噎地流着泪,几乎发不出声来:“但是他还小啊,他怎么懂那么多!我不帮他选择,他一定会走到歪路上去的!我哪里错了!”
  “为什么不让他选择自己的路呢?”
  “我是为了他的未来!不能让他落在别的孩子后面!我要他幸福,你懂吗?我要他幸福!”
  “可是你却让他不幸了。”
  何玉伤痕累累的眼睛睁得愈发地大,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长长的指头,扣紧了自己的脸庞,嘶声号啕起来。
  沉重的期望像包袱一样压在孩子身上,美其名曰“一切为了他的未来”,动辄打骂,冠着爱的美名,口中说为了让孩子幸福,却亲手将他推进了不幸的深渊。
  如果昕昕没有被她亲手打死,即使有人这么告诉她这句话,她也一样会明白吗?
  不……她不会明白。

  她会继续以爱为名将唯一的爱子推入深渊,却始终以为自己是在将他领往顶峰。
  究竟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爱?还是为了用“爱”把孩子压死?
  “妈妈……”
  细小的声音穿入鼓膜,屋内的人鬼一起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小小的、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
  “昕昕……”
  那是宋昕。
  虽然没有大而笨重的眼镜,也没有巨大的书包,但那就是宋昕。
  向他们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宋昕小小的肢体穿透纱窗的阻隔,慢慢地爬了进来,“妈妈,你终于看得见我了……”
  “昕昕!”何玉大叫一声,以爬跪的姿势猛扑过去,将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抱在怀里,眼泪像坏了闸一般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昕昕!昕昕!你是真的昕昕吧……妈妈对不起你!昕昕,你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昕昕……”
 “其实他一直在那棵梧桐树上看着你。”沉默了许久的温乐沣说道,“他没有怨恨过你,反而非常非常想救你,但是你只是忙于重复你自己的错误,一次也没有看过他。”
  宋昕的脸上那种快乐得让人心疼的表情,是温乐源和温乐沣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的记忆中─也可以说是何玉的记忆中─那孩子从来没有笑过。
  稚嫩的肩膀上担负着最沉重的期盼,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那个背著书包、戴着眼镜的宋昕,是个只会学习的小机械,眼前的他才是真正的“小孩”。
  “妈妈。”宋昕在她的怀抱里大大地微笑,“我想到游乐场去玩,可是我不想和爸爸两个人,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好好好!”何玉拼命地点着头,眼泪四散飘落,“我们去游乐场!我们去玩,我们去看唐老鸭、去坐过山车!我们荡秋千、放风筝!你想玩什么……都行!”
  “我们现在都死了,爸爸说就不用学习了。我好长时间没学习,妈妈你不会打我吧?你打得好疼呀……”
  何玉抱紧他的小身体,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什么?”
  中年男子摇头轻叹,望向妻子和儿子的眼神更加沉重悲哀,“阴婆婆说你们有办法,但其实也没用的。她看走眼了。”
  “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给我说清楚─”
  温乐沣拉住了温乐源,本应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让温乐源不禁呆了一下。
  “乐沣?”
  “内疚……才是最可怕的。”
  “啊?”
  “我们谁也救不了她,做什么都没用。”
  “做什么都……”
  温乐源骤然明白了他所说的话。
  中年男子按住自己的眼睛,低哑地啜泣起来。
  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其他全都不记得。
 她想品尝的只有痛苦,她心里只能放下内疚,今天的东西,过去了,就会很快忘记。
  谁的宽恕也没有用,她不会宽恕自己。
  所以她的魂魄会永远活在杀死孩子的炼狱之中,重复,一次又一次。
  何玉提着两大包蔬菜肉品,费力地用背推开大门挤了进来。
  温乐沣站在楼梯上回头看着她,她发现他在看她,微微一笑。
  “买了这么多菜啊?”
  “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哦……”
  这一次温乐沣没有帮她提东西,只是让开了路,有些倾斜佝偻的背影慢慢地爬上楼梯。
  三天的时间还没有过,温乐沣现在依然处于感情断层的效力之中。可是他的表情中,却出现了些许痛苦的纹路。
  这么深、这么重、这么可怕的感情,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了,连感情断层也阻挡不住的悲伤,那么她呢?
  一直背负着杀死自己唯一爱子的罪孽,而不断重复那最悲伤一刻的她,又如何呢?
  还有那个她真正的孩子、一直守护她的丈夫,他们又要怎样做,才能跳脱她剧痛的漩涡?
  “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帮你……怎么帮你们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坐在楼梯下面的阴暗处,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公寓外,一个小小的影子隐藏在梧桐树茂密的枝叶中,随风轻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想到我还有调查报告米有写-_-|||
想晕倒了~~
大家明天见了~~
快过年了~~
家里的事情非常的多~~
更新可能会比较少~~
大家见谅了~~
继续今天的故事~~
 第四个故事 英雄之一
  这小子胆小得要命,怕鬼,怕血,怕恶人,怕尸体
  〈包括花鸟鱼虫的尸体〉,怕一切有可能吓到他的东西,
  连在悄悄他脖子后头吹一口凉气,都能让他鬼哭狼嚎好一会儿。
  烈日下,一辆载满乘客的长途巴士在公路上飞速行驶。
  在夏天午后的一、两点时,一般的长途客车中除了司机之外,应该大家都沉入了梦乡才对,可是这辆车上却没有一个人睡觉,包括司机和车掌小姐在内的所有人都面无表情,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连广播也没有在播放。
  车内,就好像全都是死人一样。
  最后一排的四个座位有三个是空的,只有右侧靠窗的座位上,有一个穿得很“清凉”的女孩,身着短短的窄裙、细吊带背心,胸口开得很低很低。

  她的眉毛又细又弯,眼睛上画着蓝色眼影,嘴唇上涂着淡紫色唇膏,如果以年纪稍大的人的眼光看来的话,她这种装扮无疑是“不正经”的─也就是做“鸡”的那种女人。
  然而,她的表情中却没有任何卖弄风骚的样子,挑染成彩色的头发乱蓬蓬的,蓝色眼影已经被她手中紧攥的手帕擦得乱七八糟,眼睛也肿得只剩下了一条线。
  前方的路有一个大转弯,转弯处的警示牌明确地贴着“慢行”的标志,可是司机却没有慢行的意思,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便冲了过去。
  女孩发现了这一点,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车内人们冷漠的脸,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蓬乱的头发,唇边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会后悔的!
  她在心里尖笑着,蓦地打开了窗户,在炽烫的热风呼啸而入的同时,将头伸到了车窗外面。
  汽车呼啸着与警示牌擦身而过,一蓬鲜血噗地溅了出来。
  凄厉的刹车声。
  片刻后,车内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今日上午,市长亲切会见了在此次意外事故中,集体帮助那位少女的乘客、司机和车掌小姐,对他们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那位少女的父母流着泪说,虽然他们的女儿没能救过来,但是在她临终的时候,有这么多好人关心她,帮助她,她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
  温乐源坐在地板上,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吸溜着面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温乐沣给自己盛了一碗,在他身边蹲下,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挑起一筷子面吸溜进嘴里。
  “怎么?又出什么见义勇为的英雄了?”
  “嗯。”温乐源狠狠灌了一口面汤,舒口气,道:“那女孩好像想不开要自杀,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去,结果被警示牌削掉了天灵盖。
  “那辆车里的人集体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又一起自掏腰包给她交了医疗费,只可惜她伤势太重,没救过来。”
  温乐沣笑一笑,感叹道:“现在这世界,居然能有这么多好人聚集在同一辆车上,真是难得。”
 温乐源却不以为然地搅和搅和碗里的面,道:“什么好人,其实也不过就是从众心理罢了。像B市起哄强抢超市的事,不就是有人带头抢,大家才去干的吗?
  “C市有人从银行里提出钱就被抢走,又洒得满街都是却居然没人要,都如数奉还,不也是有人带头当英雄,大家才这么干的吗?嘿,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在那儿,保不准带领多大的抢劫风潮呢……”
  温乐沣失笑:“你又不是没钱花,去抢人家的钱干嘛?”
  “我的钱又不是多得麻袋装,当然想要更多的。”温乐源把最后一点面汤喝完,咂巴咂巴嘴,又跑到里间去盛了一碗,回来坐下继续吸溜。
  “所以这辆车上的人恐怕也一样,当时如果有一个人逃走,其他人也会一窝蜂地逃走。
  别说见义勇为了,法院会不会判他们见死不救的罪,还不一定呢。“
  温乐源的理由听起来不怎么让人信服,他却说不出辩驳的理由来。
  温乐沣摇头:“你怎么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我倒是宁可相信他们做这些好事,是因为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这世上的确有好人,可是─”温乐源用筷子指了指温乐沣,“只有你这个滥好人吧。”
  “谁是滥好人!”

  温乐源看着自己的碗,装出惋惜的样子摇头:“姨婆啊姨婆,虽然您嘴巴很毒,但是做的饭是那么好吃;乐沣虽然是个很─好很好的老好人,但是这饭实在让人难以下咽。您啥时候才回来啊……”说着他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温乐沣气得放下自己的碗就去夺他的。
  “难以下咽!难以下咽你别吃第二碗,还给我,自己吃泡面去!”
  温乐源一边嬉皮笑脸地躲,一边呼噜呼噜地吃面,等伸着脖子把最后一点汤也吞掉之后,他才把碗还给温乐沣。
  “嘿嘿,还给你,不吃了。”他厚颜无耻地说。
  温乐沣几乎气昏过去。
  阴老太太几天前就出门去了,出门的具体原因她没有说,只是把绿荫公寓交给他们兄弟二人暂时代管。
  老太太不在家,一向信奉“君子远庖厨”的温氏兄弟二人可傻了眼,温乐源连煤气炉子都没开过,温乐沣也只会煮面条而已,所以从阴老太太出门到今天,他们三天九顿饭,顿顿是面条,温乐源“有点”腻烦是肯定的─不过当然,他这种态度也是应当狠狠鞭挞的!
  在这兄弟两个进行了几十分钟拳脚方面的亲密接触之后,明明比较身强力壮,却反而被打青了一只眼眶的温乐源,乖乖去洗碗,温乐沣生气地坐在原地,用遥控器狠狠换台。
  电视台的另外一个频道也在播放刚才那个消息,不过似乎是不同的记者编辑的,这次用近镜头逐个拍出了那些见义勇为英雄的容貌。几个陌生的人闪过之后,温乐沣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咦?哥!快出来看,快出来看!看看这是谁?”
温乐源一路小跑跑出来,手上还滴落着洗洁精的泡沫:“什么?谁?”
  当把全部的人显现过之后,镜头又转回了最中间和市长握手的那个人脸上,正好就是温乐沣要温乐源看的人。
  温乐源噫了一声,惊叹:“这人长得跟隔壁小胡一样嘛!”
  温乐沣真想敲他:“哪里是长得一样!分明就是小胡!”
  温乐源继续惊叹:“小胡也能上见义勇为的名单?那个见血就晕的傻小子!果然是因为别人带头的榜样作用吧……”
  温乐沣气得脑袋隐隐作痛,正好镜头切到了市长那张柿饼脸上,他立刻换了台。
  隔壁的小胡就是201房间住的那个大学生,胡果。
  这小子胆小得要命,怕鬼,怕血,怕恶人,怕尸体〈包括花鸟鱼虫的尸体〉,怕一切有可能吓到他的东西,连悄悄在他脖子后头吹一口凉气,都能让他鬼哭狼嚎好一会儿。
  虽然温乐沣对温乐源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温乐源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这位新时代的大学生,实在让人难以想像,他会主动去“见义勇为”这种血腥的事,在那种情况下昏倒、等着别人来救反而比较可能。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电视的信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为什么一照到见义勇为的那群人时,颜色就会变暗?
 如果整个屏幕都暗了也就算了,问题是,只有他们身边半米以内的空间变暗,照在他们身边那个柿饼脸市长身上时,又显得很亮,两相对比之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罩在英雄们身上一样……
  温乐沣把自己的发现跟温乐源讲了一下,不过等他再换回那个台的时候,那个镜头已经过去了,温乐源后来再换台也没找到播放英雄事迹的报导,所以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温乐沣看错了,还是真的有问题。
  “没关系,没关系!”温乐源安慰他道,“反正这些人和我们没有关系,就算有问题,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来的。”
  这个人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温乐沣已经懒得再生气地想。不过,自己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呢?又不是找上门来的生意,管太多不过是给温乐源找麻烦罢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啦,麻烦就是麻烦,要是在你准备好了以后才光临的话,那就不叫麻烦了……
  第四个故事 英雄之二
  他一个人站在车头处,呆呆地看着那女人失去了天灵盖的头,裸露的脑,喷涌而出的血,以及一双大睁的眼睛。
  她死了吗?
  几天后,这对兄弟已经忘了他们曾经讨论过有关于小胡的事情,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驱鬼的“生意”。
  一天晚上,当兄弟二人正在商量,第二天怎样解决新接生意的办法时,忽然听到了他们的门被急促敲响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是震天的巨响,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听得出是一个人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孤注一掷的拼命敲法。
  他们所接的客户中,应该还没有到这种程度的人,这公寓里其他住客,也一般不会用这么野蛮的手法来敲,那么只有……
  温乐沣无奈地看了一眼正在七窍生烟的温乐源一眼,道:“别这样……没准他真的有问题呢……”
  “他的确是有问题!”温乐源暴喝,“你给他讲!如果他这次又是因为看到什么看到和看不到没两样的东西,我绝对毙了他!”
  温乐沣无奈地摇头,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应着“这就来了”,一边打开了门……
  “救命啊─”
  一个只穿裤衩的年轻男孩嚎叫着猛扑了进来,温乐沣在毫无准备中被他撞了个满怀,噗通一声仰面倒地,后脑勺和地板来了个最最亲密的深吻接触。
  “疼死了……”这一下可撞得不轻,温乐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种错位的感觉,连视线都有些扭曲了。
  温乐源张着大嘴,手里的咒纸哗啦啦都掉到了地上。
“这臭小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救命啊!救救我!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那男孩不仅只穿了裤衩,而且浑身湿漉漉地还有肥皂泡,滴滴答答地落了温乐沣满身。
  温乐沣头昏眼花站不起来,温乐源一肚子气地大步过去,像拎鸡仔一样一把拎起那年轻男孩的胳膊,把他拖到了浴室中关上了门。
  须臾,门内传出了鬼哭狼嚎和死命扑腾的声音,好像是某人在对另外一个人进行残暴的躯体惩罚,而另一个人在悲鸣呼救拼命想逃走一样。不过因为看不到,这一切也只能是听者的猜测而已。
  温乐沣捂着后脑勺爬起来,靠在浴室门上,有气无力地敲敲门。
  “哥,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门开了,温乐源气宇轩昂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年轻男孩的后脖子。年轻男孩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中。
  “你出手……实在太重了。”温乐沣说。
  温乐源冷笑:“手重?我算手下留情了!这臭小子屁大点事就要求我们帮忙,又不想掏钱,回回都让我们白当保镖!
  “你说别和他计较,好,我就不和他计较,可你看他,毛病越来越多了!居然光着屁股就跑这儿来了,你变态吗?胡果!”
  “我没光着屁─”
 胡果擦擦鼻子,正想辩解,忽然发现手上抹到的居然是血,呆愣了两秒钟,竟直挺挺地趴在了地板上,连温乐源都没能拉住他。
  “所以我告诉你,你出手太重了。”温乐沣叹气,“再这么下去,你总有一天会真的打死他的。”
  “打死就算了。”温乐源嘴里这么说,却不能真的就把胡果打死─退一步讲,他也不想在这房间里打死人,所以只能吭哧吭哧地将胡果的身体拖回浴室,丢到莲蓬头下用冷水冲。
  胡果满身的肥皂泡在水流的冲洗下回旋着钻入下水道,也把他的意识给冲了回来。
  “温大哥,你真狠……”胡果捏住依然在流血的鼻子,哼哼唧唧地说。
  温乐源作势要踢死他,温乐沣挡在了他脚丫子前面。
  “好了,你打也打够了,至少让我听听他来干什么吧。”
  “还是温二哥好……”胡果继续哼哼唧唧地说。
  “我踩─”
  “哥!我让你住手没听到吗?”
  温乐源气愤难平地坐在角落里,用仇视的目光狠狠盯着向温乐沣倾诉的胡果。
 这会儿的胡果,已经不是那个衣不蔽体的狼狈小子了,头发、衬衫、裤子都整整齐齐,还戴了金丝边的眼镜,显得很是书生气。
  只可惜嘴角和颧骨上仍带青紫,鼻子里也还塞着棉花,把他的装扮所营造的气质,破坏得一丝不剩。
  “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乐沣温和地问。
  胡果低下了头,很久不发一语。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威胁你?”
  胡果没有回应。
  “小子你装什么蒜!别说刚才大叫着救命进来的不是你!”温乐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让我们安静一会儿?”温乐沣烦躁地说。
  温乐源乖乖闭上了嘴。
  温乐沣转向胡果,依然很温和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连穿个衣服都不敢自己回房间,一定是有什么很重大的问题吧?”
  “我……”胡果张了张嘴,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样,又闭上了。
  “胡果……”温乐沣耐心地说,“如果你不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帮得了你呢?”
  “你不会是又看见了冯小姐吧?”冯小姐是绿荫公寓楼梯上的鬼,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
 胡果的体质很不幸是偶尔就能看见鬼的那种,经常在楼梯上下见到冯小姐,被她吓个半死对胡果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胡果摇了摇头。
  “那就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
  那小孩也是鬼,很爱开玩笑吓唬人。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小孩”,所以现在正因妻子和孩子的事陷入低潮,应该不会这么多事……
  果然,胡果又摇了摇头。
  “是个……女的。”胡果低声说。
  “女的?不会是305的何玉大姐吧?”
  “305那个也是鬼!”胡果大惊失色。
  “不,是我弄错了。”温乐沣迅速地回答。既然他以为何玉是活人……那就让他继续这么想吧。
  胡果显得很怀疑,但是出于某种鸵鸟心理,他打算装作相信的样子。
  “那你认识她吗?”
  胡果犹豫一下,点头。

  “哼哼哼哼……”温乐源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奸笑声音,“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又不敢和我们说了!那女鬼一定是被你始乱终弃的女人对不对?说不定还为你堕过胎。结果你这个无情的负心人又说不要她了,她在绝望之下自杀身亡,死后的冤魂在你身边缠绕不放……”
  别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他一个人说得口沫横飞,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核心,直到温乐沣那边射来两道责难的目光,才讪讪闭嘴。
  “我连女朋友都还没有过……”胡果不高兴地说。
  “哦哦,还是处男吗?”温乐源忍不住问。
  “哥,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嘴啊!”
  温乐源终于老老实实地沉默了下来。
  “其实也不能说我认识她。”胡果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连串的话语啪啦啪啦地就冲了出来,“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天以前我从来都没见过她,所以如果她出现的时候,不是那个模样的话,我可能连认都认不出来。
  “可是我真的不能算认识她,那件事又不是我的错!她为什么只找我?我们已经补偿她了,她还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把我们杀光才算完吗?真是蛇蝎心肠─”
  他蓦地住了口,看看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温氏兄弟,刚才长长地伸出来慷慨陈辞的脖子,又缩了回去。
  “对不起,我好像稍微激动了一点……”
  他这德性不像只是“稍微”激动的样子吧……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温乐沣呼了一口气,问。
  胡果的表情变得惊恐,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手足无措了片刻,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向门口。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你们别在意,请你们忘了我说什么吧,再见,我走了!”
  手在身后找到门把手,拉开门转身就往外窜,就好像有野兽在追他一样─然后他的身影在门口凝固,片刻,直挺挺地又仰面倒了回去。
  “小胡?”
  温乐沣赶上前去扶起他,发现他已经翻着白眼昏过去了。仰面一次,覆面一次,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能受得了?
  温乐源双手扒在门边,身体前倾出去左右查看,走廊里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人类和非人类生物。
  “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吗?”温乐源问。
  “什么也没有。”温乐沣皱眉说。
  温乐源转头,看着温乐沣托着那个胆小鬼脑袋的样子,叹了口气,摊手,耸肩:“……你又打算多管闲事了吗?”
  “是啊。”
  “又免费?”
  “他是姨婆的住客。”
  “就是因为他是她的住客!”温乐源气愤地叫道,“从我们住进来开始,她就推荐他‘有事就找温乐沣’!我们又不是管区警察!还免费!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温乐沣不与他争辩,独自架着胡果的腋下把他拖回了房间里。

  “虽然我们是做生意,不过也不能不讲人情。他毕竟是咱们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又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小孩,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这小子真重……而且我上大学的时候也遇到了很多好人,所以我现在才能在这里和你悠闲地工作。如果当时大家都和你一样,除了自己家人一概不管的话,我说不定早就退学无数次了。”
  温乐源皱起了眉头,抱着双臂,疑惑地道:“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你大学的生活,因为我想那种地方你一定过得很好,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那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温乐沣笑而不答。
  胡果是个胆小鬼。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
  从小就被几乎所有朋友叫做“小胆胡”的他,一直都在害怕着一切可怕的、不可怕的东西。
  所以“英雄”这个词和他是没有关系的,他的字典里只有恐惧、怯懦、畏惧、卑怯等等词语。
  在那辆可怕的中巴车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一个堂堂男子居然吓得手脚冰冷,一动也不敢动。后来他几乎是被人架下车的,双腿如筛糠般乱抖,脑子里一片糨糊。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记得了。只是站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看着那辆血迹斑斑的车,以及掉在远处的、那个带了一蓬彩色长发的脑壳,机械地随着大家的提议去做。
  他现在还记得,在那条没有绿荫遮掩的柏油路上,空气因为阳光的热力而有些扭曲。乘客们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他一个人站在车头处,呆呆地看着那女人失去了天灵盖的头,裸露的脑,喷涌而出的血,以及一双大睁的眼睛。
  她死了吗?
  还是活着?
  血腥味由于午后的阳光和热得人心烦的微风四散开来,许多黑色的苍蝇闻讯赶来,争先恐后地在她红白色的脑上爬来爬去,看来就好像有许多双眼珠,在恶狠狠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恐惧就从太阳下汗涔涔的脊背后像蛇一般钻出,爬得满身都是。
  鬼,对这个世界还有残存的思念,所以才变成鬼。痛苦、快乐、悲伤、仇恨、愤怒、牵挂……都是变成鬼的理由。
  她已经死了,或者她立刻就会死,这毫无疑问。
  她会变成鬼吗?
  如果是他的话,必定也是会选择变成鬼,让那些坑害过她、对她冷眼旁观的人付出代价!
  那么……她一定会复仇的……是吧?
  他心中蓦地冒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会变成鬼,因为她还有她最后的牵挂,以及对他们的巨大愤怒。
 她一定会变成鬼,因为他们这群怯懦的无能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却得到了“英雄”的荣誉!
  她一定会复仇的,会追到他们每一个人面前,把他们所有的人都杀光!
  看她这不是……已经来了?
  胸口仿佛遭到重击,胡果有种心脏啪一声裂开的感觉,眼前出现一片深色血红,漫散铺开。
  窒息感随之而来,极度的不适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让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然而他却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种不知是敌意还是其他什么的情绪,笼罩在他的周身,能感觉得到却看不到,就好像忽然盲了眼的可怕感觉,不能掌控的恐怖感,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几天来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用尽各种办法,不断东躲西藏,却怎么也躲不过那种不知来源的注视。
 那注视的目光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瞧,我看着你呢,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看到你死为止。
  于是不管他是在睡觉、吃饭、散步、洗澡、上网、打电话、写论文……都能感觉到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她锲而不舍地把他追得无路可退,想惨叫,想求饶─却不知该对谁。
  这是复仇。他觉得自己听到她的声音轻轻地说。
  他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她的声音?是不是和她惨叫时很像……对了,是很像─尤其,与她几乎喊破了喉咙时那种沙哑的声线几乎重合。
  他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所在的方位,可是他依然弄不清她的意图。未知的恐惧爬满了他的脊背,冷汗像虫子一样从发隙一道道蠕动下来,钻进衣服里。脖子那里很痒,可是他的身体却僵直得一动也不能动。
  那眼睛眨了一下,似乎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她要行动了吗?
  他还……不想死……
  他还年轻……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还有似锦前程等着他……他不想坐以待毙……
  不想……
  “救……”
 舌头碰到了上下牙间,发出了一个模糊的语音,他为自己制造的咒符啪啦碎了,他用非常难听的声音嘶叫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声音划破了黑夜,把一地的寂静敲得支离破碎。
  温乐源和温乐沣以整齐的动作,砰咚一声从床板上跳了起来,温乐沣跳到了地板上,温乐源却跳错了方向。
  本来就睡在床板边缘的他,刚跳起身就踩到了床板的侧边,和他睡在同一张床板上的温乐沣,起身离开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时行动,他无法保持平衡,一脚踩翻了床板,自己和被褥床板一起叮铃匡啷摔倒在地板上。
  “我的屁股─”他大声惨嚎。
  温乐沣在黑暗中也搞不清地势,温乐源的惨叫声让他慌张起来,想跑去开灯,却被胡果睡的床板狠狠地绊了一跤,不过他很幸运地摔在了床褥上,双膝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于是又很快爬起来去找灯绳。
  啪。
  灯亮了。在灯泡橙黄色的光线下,只穿背心裤衩的温乐源,正躺在地上捂着屁股打滚,床板翻倒,被褥扭成一团纠结在温乐源的脚上;而胡果坐在温乐沣的那个床板上,瞪着眼睛看温乐源的狼狈模样,头发和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
  “我靠!胡果你他妈的找死吗?”温乐源一边呻吟,一边大骂。

  胡果没有反应,还是瞪眼看着他。
  温乐沣边忍笑边走到床边,把翻倒的床板翻过来,扭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床单铺回去,最后才扶起温乐源。
  “还是先别追究别人了……你没事吧?”温乐沣搀着他坐回床板上,问。
  “怎么可能没事!”温乐源连眼泪都快下来了。如果他们不是喜欢在地上铺个床板睡,而是睡在普通的床上的话,他这一下子八成要摔成残废了吧。
  “胡果你是怎么回事?”温乐沣做出责备的样子对胡果道,“幸亏我们心脏都很好,否则这一下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对不起……”胡果神经质地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眼神有些呆滞地说。
  在温乐源和温乐沣跳起来的一刹那,那双紧盯着他的目光唰地隐去了。
  在这几天里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双眼睛根本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人,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现就出现,他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今天,在他闯入他们房间的时候她就消失了,他想出门的时候她才出现,而现在又是如此,他们一清醒她就不见踪影,难道是因为……
  阴老太太出门之前告诫过他,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只要立刻找到温氏兄弟就没有问题,原来……果然如此!

  等尾椎骨最初的剧痛过去之后,趴在床上缓劲儿的温乐源气哼哼地道:“有什么事,你给我快点说!要是理由不够充分,我就杀了你!哎哟……”
  “别动气!我看看……哟,屁股青了。”像胎记一样的一片青紫,在他尾椎骨附近招摇地炫耀着,看来真是摔得不轻。
  “什么!真的?我要杀了那小子─你说不说!我真的杀了你噢!”
  胡果真的很想说出来,说出来他才能感觉轻松一些,但是那件事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启齿。
  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条被烧灼而软化的柏油马路,是刻在他以及车上所有人心里的羞辱刻印,就算那女人永远不来找他们,这刻印也必定印在他们所有人心上,让他们背一辈子!
  所以他不想说。在其他人能够说得出口之前,他不能说。
  “我惹到了很恐怖的东西……”他哭丧着脸说,“我害怕……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在你们这里躲一段时间?”
  “理由不够充分!等我好了砍死你吧。”温乐源断然说。

  胡果慌了手脚,“别!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实话,有东西要杀我!她正在找机会!说不定明天就会吃了我……求求你们别赶我出去!我还不想死!拜托……”
  “不用怕,在那玩意把你吃掉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的。”温乐源冷冷地说。
  胡果的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哥,你别再吓唬他了。”温乐沣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小胡,你甭怕他,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那么干的。”
  “可是……我说不定……真的会被她吃掉……”胡果哭得非常伤心地说。
  杀了你还有可能,吃……怎么吃啊……
  不过温乐沣决定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只是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给他精神上的鼓励。
  “好,就算你真的遇见麻烦了,那至少可以告诉我们,这麻烦你是怎么惹上的吧?”
  温乐源揉了揉屁股,翻了个仰面躺着。

  胡果沉默不语。
  “小胡?”
  仰面躺着还是痛,温乐源又打了个滚,翻过来继续趴着:“诶,对了,我们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呀,还当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啧啧……难道有人就嫉妒你那点小荣誉,放鬼来害你?”
  “就那点荣誉……谁会看得上啊!”胡果用很不自然的表情笑,“不算什么,根本不算什么……”
  当温乐源说到英雄二字的时候,他的背部僵硬了一下,手一直放在胡果肩膀上的温乐沣,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真的是……不算什么吗?
  温乐沣向温乐源使了个眼色,拍着胡果的肩膀笑道:“没事没事,你想在我们这里住就住吧,反正我和我哥是光棍汉两条,多你一个也不多……对了,你会做饭吗?”
  胡果喜出望外,拼命点头。
今天的故事来了~~
 第四个故事 英雄之三
  忽地,一声不知名的野兽怒吼,穿入胡果的耳朵和心脏,他凄厉地惨叫一声,扔了遥控器连滚带爬地一路逃出房间去,连门也忘了关。
  事实证明,滥好心一般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胡果的确是会做饭没错,可是他只会做一种─那就是开水泡面,偶尔加点榨菜火腿肠算是改善。〈比温乐沣还不如!〉
  在连吃三天不同口味的泡面之后,温乐源又开始怀念温乐沣糟糕却不算太糟的手艺了。
  “我讨厌泡面……我讨厌泡面,我讨厌泡面!我要吃面条!我要吃米饭!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蘑菇汤!我要吃水煮鱼!我要吃火锅!……”
  温乐源壮硕的身子骨,在房间地板上打滚。
 胡果端着热气腾腾的泡面,悲痛地思忖着口袋里还剩下五十块钱,不知道温乐源这德性,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做”点什么,更算不出来万一要“做”完的话,不知还能剩几分……还剩一个星期才到月底啊!要是现在就花完了,怎么和老爹老娘交代?
  “行了,别打滚了。”温乐沣也对泡面的味道相当腻味了,放下自己的碗,叹气道,“我们出去改善伙食,不然再这么下去没准会饿死。小胡,别吃那个了,我们一起出去吃。”
  出去吃= 说不定就要用他的钱= 这一个星期就喝西北风去吧……
  胡果死命摇头:“不不不不!我喜欢泡面,你们两个出去吃吧!那我就连你们那两碗也全吃掉就好。”
  温乐沣想了一下:“你没问题吗?”
  “啊?”
  “你一个人不是会害怕吗?”
  想起那双眼睛,胡果又感到一阵冷飕飕的惧意。但是在温氏兄弟房间待了这几天,除了上课的时间之外都跟着他俩─连工作都跟去,再也没有感觉到那双眼睛,他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也许她已经升天了,说不定没事了呐……他有些侥幸地这么想。
  “啊……只不过是吃饭的时间嘛,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去吃吧!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就好!唉,我那房间里连个电视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脑……”
  “有电脑才叫不错吧。”温乐源不满地说。
 温乐沣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出去了。你一个人当心点,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好。”
  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脚步声在楼梯处消失,房间里忽然变得很静,只有电视机喧哗的闹声。
  虽然刚才说得很好听,但是胡果心里并不是非常有底的,现在忽然一静下来,刚才的豪气忽然缩成了鸡蛋点大,脊背上又凉了。
  有点……后悔。他把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哭丧着脸心想,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判定她不会来了呢?说不定她就在窗外的某个地方悄悄窥视着咧!等他们一走,就猛扑上来把他吃掉─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现在又不能去追上他俩说:“我害怕,哈哈哈哈,拜托你们带我去吧,哈哈哈哈。”本来就对他有许多不满的温乐源,肯定会狠狠嘲笑他到死为止。
  越想心里越害怕,碗里的泡面也吃不下去了,随手往地板上一放,把房间里所有看得到的灯都打开,自己蜷成一个蛋,蹲踞在几乎贴上电视机屏幕的位置上,让电视机的声音,给自己造成房间里活人很多的错觉。
  电视里又在播放新闻。
 “本市发生了多起杀人案件,根据办案人员介绍,这些受害者的身分、性别、体貌特征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死者全部死于个人独处的情况下,一起在被害者的办公室,另外两起在家中,以及……”
  独自一个人看这种消息还真是让人发寒,胡果抓着遥控器就打算换台─如果不是播音员及时地念出下面一句的话,他说不定就会错过去了。
  “但这一连串的受害者,都是在救助重伤少女事件中,见义勇为的乘客,警方怀疑是连环杀手所为,只是杀人动机并不明了……”
  胡果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是她吗?她果然开始行动了!
  背后没来由地又开始发冷,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真的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似乎那双眼睛又出现了,他身体蜷缩在一起的部分汗出如浆,湿湿粘粘的很不舒服,但是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偏移,视线就看到某种恐怖的场景。
  如果现在出现像《僵尸杀人夜》里那样的镜头的话,他一定会当场心脏破裂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经蹲了十几个小时一样,可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还没有回来。他的四肢完全没有移动,现在已经全部僵硬掉了,关节处隐隐作痛,提醒他再这种体位下去,怎么也弄他个半身不遂吧。
  他多想活动一下啊……但是不敢动。
  稍微活动一下……还是不敢。
  动一下下就好……可说不定会被不知在哪里窥视的女鬼发现……
  关节痛死了……血流不畅……脖子好像有点扭到了……
  还有一直拿着遥控器没动过的手指……
  想动……不能动……
  想动……
  忽地,一声不知名的野兽怒吼穿入胡果的耳朵和心脏,他凄厉地惨叫一声,扔了遥控器连滚带爬地一路逃出房间去,连门也忘了关。
  电视里,一头狮子骄傲地抖了抖毛,脑袋顶上打出一行字─“雄狮牌电蚊香,蚊子死光光”。

  胡果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儿去,要到哪儿才能逃出那目光注视的范围,但他至少知道一点,就是他不能一个人待在那里,否则一定会疯掉。
  他闷着头就往楼下冲,在即将跑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却蓦地发现那里站着一个背对着自己,长长的黑发有如瀑布一般的黑裙女子。他紧急刹车想要避开,之前的冲力却无法化解,噗地一下就冲了下去。
  冲了下去?没有受到阻碍?他猛回头,那女子─依然是个背影。
  冯……
  “我的妈呀!”在一声惨烈的叫声后,他终于倒地,昏厥过去。
  “这小子果然胆子很小。”早就候在楼道口的西瓜皮头小男孩抱着胳膊,用脚丫子戳戳胡果的脑袋。
  “我什么也没干……”冯小姐缓慢地说。
  “我知道你什么也没干。”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干,他才能幸运地昏过去,你要是干了什么的话,他现在八成已经断气了。
  “不过目的达到了……”冯小姐走下那最后一级台阶,道。
  “这算什么达到啊?”
  “他没出去就算……”

  温家兄弟出门前悄悄嘱咐他们,他们在公寓外下了“网”,只要胡果不踏出这公寓,就没有问题。
  但是他们不想把这一点告诉那个胆小的家伙,否则以后他会没完没了地免费来找他们办事的。所以拜托他们两个守在这楼梯处,必要的时候吓一吓这小子,只要他不出去就行。
  反正的确是没让他出去……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吭气儿了。
  “那现在怎么办?让他这么一直躺着吗?”
  “我们得把他送回房间去……”
  “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拎起胡果的一只脚,努力往楼上拖。
  “嘿,真重!这小子……冯小姐,你就不能帮下忙吗?”
  冯小姐微微一摊手:“我的手没办法抓东西……”
  她是个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的女鬼,胳膊和手不能前后弯折。

  “借口!”小男孩愤然道,“我知道你有正面!那天晚上你在楼顶把脑袋拿下来梳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别以为我除了妻子和孩子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有把脑袋拿下来梳过头。”冯小姐平静地说。
  “怎么会?我还看见你穿着超短裙……”
  “我自从死了以后就一直穿着这一身,从来没有变过……”冯小姐说。
  小男孩愣了。
  “爸爸……”公寓大门上露出一个十一、二岁小孩的头颅,然后是细长的脖子和一具细瘦的小躯体。那是一个小孩的鬼魂,正从门板中努力钻进来。
  “昕昕?”西瓜皮头小男孩在看到那个钻进来的小孩瞬间骤然变得高壮,竟化作一副中年男子的样貌,“怎么了?”
  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维持儿童的模样,只有在面对妻子、儿子的时候才会恢复原状。
  小孩向他跑过去,中年男子扔下胡果的腿,抱起儿子。
  “外面有个很恐怖的姐姐说,要找住在201房间的哥哥。”他指着门外说
这小孩是小男孩……不,应该称之为宋先生─的儿子,宋昕。他在十二岁时由于母亲恨铁不成钢而被失手打死,现在寄居在公寓外的法国梧桐上,和父亲一起等待由于内疚,而反覆地自我惩罚的母亲。
  当然,他们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人还活着。
  “恐怖?”按理说宋昕死了很多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鬼怪,应该不会再觉得某人恐怖了……难道说……
  宋先生放下儿子,对冯小姐道:“我出去看看,你和昕昕把胡果抬回房间去。”
  “可是我……”
  冯小姐还想分辩什么,小宋昕却一言不发地弯腰,夹起胡果的两条腿,匡匡匡匡将他头朝下就拖上楼去了,胡果的脑袋在小孩身后的楼梯上叮铃匡啷上下猛撞,就像一颗弹簧球。
  “你儿子劲儿很大……”冯小姐说。
  “是啊……”宋先生有几分惭愧地回答。
  由于不清楚那个“很恐怖的姐姐”有多少恶意,宋先生决定不走出公寓范围,只是打开了门,打算站在门口和她对话。
  等看到她之后他才发现,小宋昕说得的确没有错。
 
  那是一个脚蹬厚底松糕凉鞋,穿着窄窄短裙,上身只有一件清凉的吊带小背心的年轻女孩。
  温家兄弟设“网”的范围,是以门口那两棵法国梧桐为限,所以她所站的地方,是法国梧桐之外的那条小巷子,从公寓门口看来,她透明的身躯与身后黑暗的小巷,以及巷外的霓虹灯,结合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当然只有这一点是不足为惧的,可问题是她的头。
  她没有了天灵盖,一头彩色的头发只有下半部分,应该是头顶盖的地方,有白色的脑裸露着,大量的血呼呼地往外冒,鲜血的小河爬下她的额头、细巧的鼻子和嘴唇、脖子、胸、肩……一直流到地面而消失。
  她的手里拿着她缺失的那片头盖骨,上面还带着一蓬彩色的发。
  看到这种景象,宋先生心里也忍不住凉了一下。
  “你们……在这里干了什么?为什么我进不去?”那女孩用平板而呆滞的声音问。
  当她说话的时候,血液就滴入了她的口中,将牙齿也染得血红。一张一合之间,真可算得上是真正可怕的“血盆大口”。
  她浑身散发出一股股森冷的气息,穿过夏夜的风冰冷地扎入人的心房,没有躯体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本应感觉不到凉风才对,可是他们居然也有寒冷的感觉,如果现在他们有身体的话,或许连头发也竖起来了。
  “呃……”宋先生忍住想后退的欲望,道:“这其实是我们这里管理员的两个孙子干的,我们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他们回来再说?”
女孩冷笑了两声─她到底是不是冷笑宋先生也弄不清楚,但她笑声中那种阴冷的恐怖感,让他脖子后面也有点凉凉的。
  “201房间的那个人不会走吧……”
  “我想不会。”至少他醒过来之前不会走。
  “那好……我就等着他们回来……”
  她一转身,身形唰地就消失了。
  宋先生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关门,紧张地回头对冯小姐道:“怪不得小胡要着慌,连我也忍不住……要不要打赌?她身上有杀气,绝对是杀过人的!而且不止一、两条人命!”
  “赌一条胳膊……”冯小姐缓慢地说。
  “那算了。”
  等温家兄弟回来之后,抱着儿子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把这期间发生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了。
  “没有天灵盖!”温乐源愕然问道,“你们没看错?”
  “没看错。”宋先生道,“天灵盖在她手里拿着,脑袋顶上缺了一块,脑子都露出来了,猛一看有点像日本民间传说里的河童。”
  温乐源想一想,转头看看其实早就醒来却躺在那儿装死的胡果,一把将他拖了过来。
 
  “啊哈!你还敢说什么也没干!说!你们到底见义勇为了什么东西?你们见义勇为的对象干嘛追着你不放!”
  被掐着脖子的胡果大声惨叫,却并不回答问题,只是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温乐沣,希望他能救自己,温乐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胡果绝望地哀嚎起来:“拜托!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什么也没干!请相信我!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就算她想报复也不该找我们!我是无辜的!就算把我们放到法庭上,也是无辜的─”
  温乐源无言地放下了他,“审问这小子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废话一大堆……”
  “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那个女人就是来找你续旧情的了!”
  “别不相信我呀!”
  “你把实话说出来我们就信了。”
  胡果承认自己没有说出真正的实情,但那是因为他曾和其他人一起发誓,永远都不说出来─那是他们羞辱的伤痕,却被盖上了荣誉的烙印,这让人怎么说?
  胡果始终坚持守密,温乐源他们也不能对他大刑伺候,便口口声声要将他赶走,但是胡果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要待在他们身边─因为他很清楚地看见了那对兄弟和宋先生、冯小姐友好的模样,忍不住幻想他们说不定也能收服那个女孩……
  可是如果麻烦不会发展到更麻烦的程度的话,就不叫麻烦了,既然事情没完,那就一定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本市又发生两起杀人案件,受害者是帮助重伤少女事件中,受到表彰的中巴车司机和车掌小姐……”
  胡果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扣在地板上,冒着热气的泡面洒了他一脚,他却好像没有感觉。
  “连……他们也……”他张着嘴巴,已经完全呆掉了。
  温乐源一脸厌恶地吞着难吃的泡面,间或抬眼看看胡果的反应。
  “哦,他吓死了。”温乐源幸灾乐祸地说。
  温乐沣叹气:“哥,你别老欺负他。人家还是小孩儿呢。”
  温乐源冷哼:“小孩儿?小孩儿会这德性?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活该!”他依然对胡果不跟他们说实话这一点很气愤。
  温乐沣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果没功夫去管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紧张地贴近了电视机,把声音开到最大,就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镜头一样。
  “至此,曾经在那次事件中见义勇为的十三位英雄,只剩三人,主管机关非常重视……”
  “小胡?你在看什么呢?”
  电视里的镜头,正是警员把白布包裹的尸体往车上抬的情形,周围围了大群好像苍蝇一样的记者和摄影师,闪光灯啪啪啪啪地闪个不停。
  胡果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事情,嘴张得越来越大,手指着电视颤抖地说了几声“那里、那里、那里”,身子往后一倒,又昏过去了。
  看着他以很别扭的姿势昏倒在地板上,温乐源喝一口汤,哦一声道:“这没胆色的家伙又昏倒了。”
  温乐沣应:“是啊。”他一天能被吓昏好几次,连温乐沣也不太想管他了。
  “电视里有鬼吗?”
  “我想八成不是。”
  温乐沣抬眼看了一眼电视,那里面正连篇累牍地报导这十桩连环杀人案的难解之处,记者还很敬业地画了示意图,标出各位被害者的顺序以及其被害的地点。
  在示意图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杀人的顺序是从城西南至城东北方向,路线以锯齿状迂回向绿荫公寓的位置缓慢行进。
  杀人路线恒定,不过杀人时间却并不固定。是随机的吗?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怪不得这小子要昏倒。”温乐源不带多少同情心地道,“最后一个被杀的是那个司机,他的地点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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