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还在老家,一起爬人家房顶,偷隔壁的杏子,村头那个很凶的老大妈家有条狼狗,我去偷她家院子的石榴的时候被咬了一口,他就帮我设个陷阱,把那条狗狠狠收拾了一顿,后来它见着我们都绕路跑,嘿嘿……”
“我认为,你这种英雄事迹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拿出来显摆的好。”温乐源觉得自己听着都脸红,这个人〈鬼?〉怎么还能讲得这么得意洋洋,心安理得?
“你不明白……”宋先生顿了一会儿,才道,“兄弟不是珍贵在一起做过什么好事上,而是在于一起经历过最困难的时间……”
温乐源又不爽了:“我怎么会不明白!我明白─”
“昕昕……”猝不及防地,何玉忽然站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他一定饿了,我要上去给他送饭……”
其他的抢匪还没来得及反应,为首的男子手中的枪已在瞬间响起,打穿了她身后的墙壁。
“坐下!”他厉声喝道,“否则下一枪打穿你的脑袋!”
“老……老大……”看守旅行包的其中一个抢匪小声说,“万一被外面的人听见……”
“就让他们以为是电视的声音。”男子收起枪,面色铁青地说,“去!打开一楼所有的房间,如果有电视的就全打开!”
一直像在打瞌睡的阴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喂,今天几号了?”
一声仿佛被压抑的悲鸣传来,仔细去听时,已无痕迹。
小赵思考了几秒,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判断那声悲鸣来自于什么方向。
可是他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其实刚才他就闻到了,可是他以为那是老旧建筑中某处传来的淡淡铁锈味,现在味道愈来愈浓,他才恍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铁锈,是血的味道!
这味道……从哪里来?
他的视线转移到203房间的门板下方,那里有一抹浓稠的暗黑色血液,从缝隙中渗了出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强烈的预感,让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破鼓膜的声音。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但是刚一抬脚,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停住了。
对了……老大上来的时候说过,让他们一有什么事就马上大声喊。可是刚才大刘又是吼叫,又是不断开枪,为什么没有人上来支援?最低限度也该有个人上来看看,为什么没有?
他谨慎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向后退去。
人的直觉在很多时候总是正确的。他不相信鬼神,但是他却知道,那里面一定隐藏着某种他说不定一辈子也无法匹敌的东西。
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他退到了楼梯口,左手扶着栏杆想尽快下楼去,然而脚却怎么也触不到那救命的台阶。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头皮一直到脚底开始发冷。他的身后没有下楼的楼梯,只有一堵凭空出现的墙立在那里。
他们上来的楼梯没了,消失了。
203房间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发现那扇门正在缓缓地打开,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走出来。
是人吧?一定是人!
所以─他会开枪!只要打中那个人,就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捣鬼!这世界从来就没有鬼怪,以后也不会有!
他举起了手中的枪,手心的汗让他几乎握不住它。
门内伸出了一个腐烂的头颅,一股令人欲呕的臭气扑面而来。
小赵大叫一声,手中的枪疯狂地扫射了出去。
何玉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弹孔,表情显得很惊讶。
为首的男子愈加握紧了枪,指尖泛出白色,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更加难看了。
只有宋先生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自己絮絮叨叨地继续讲着他的故事:“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我没考上,我就去城里做些工,后来做成了一些小生意,再后来居然赚了不少钱……”
“我没心思听你的发家史!”温乐源说。
温乐沣碰他一下,甩给他一个眼色,温乐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为首的男子竟一直看着他们这边,似乎被宋先生的话吸引住了。
“几年之后,他毕业了,可是却找不到工作─瞧吧,我这个高中勉强毕业的混混,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可是他这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却找不到工作,在这种拿文凭就能砸死人的世界上,这事儿可真够奇怪的,不是?”
温乐源立马很聪明地猜到了结局:“然后你看在兄弟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职位,让他为你干活,再后来你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成为跨国公司的大老板……”
宋先生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啥?我为啥要给他职位?”
“……”
“再说了,就算我给他,他也不会要的。他可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就是为了这个才会一直找不到工作。
“其实不是我说,从月薪一万多块干起也没什么,他非要年薪一百万的才去,你觉得我的小破庙能装得下他那尊神?和我一样想的老板可不少,活该他失业好几年的……”
“你根本就不懂。”为首的男子突然说道。温乐源等人的目光,唰地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同年的兄弟已经在社会上打滚多年,而自己虽然背着高文凭,却只能拿着只够糊口的工资辛苦过活,这谁都受不了!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小’款兄弟还时不时上门和他叙叙旧情,更让他心里没法儿承受是不是?”
男子的表情显得非常惊愕,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拿着枪跳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地问,“在哪儿听到的我的事?或者─你是警察!”
听到警察二字,去开电视的两名抢匪如同弹簧一般弹了回来。宋先生脸色不变地笑笑,对他们做了个稍安毋躁的表情。
“别慌别慌。我要是警察,老早就把你们引到警察局去了,咋把你们带到住宅区来?我是和你们合作的好市民,请放下枪,这里还有老人,别把她吓到了……谢谢,非常感谢。”
抢匪们又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但看得出他们已开始显出了些微的疲态。
女妖精一直在老公身边做弱女子状,在宋先生又继续叨叨的当儿,她悄悄撞了王先生一下。
“老公,他们到底想干嘛?”
“抢劫。”王先生干脆地回答。
“不是啦─”女妖精的身体在他胳膊上蹭过来蹭过去,“你看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是为钱来的,说不定是从别的地方抢了钱才来的呢。那他们到这儿干嘛?咱们这可都是穷人─啊,除了你之外。”
“这个啊……”王先生看了看被两名抢匪保护有加的大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女妖精气得直咬牙:“老公!”
王先生道:“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按理说,他们应该抢完就立刻离开本城,否则一旦戒严,他们逃都逃不出去。可是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在等什么时机似的,应该是有另外一套逃生办法,可惜你老公我现在还想不到。”
“另外的逃生办法……”
“也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想逃跑。”
第五个故事
叛徒之三
宋先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枪的动作,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着用嘴做出了“砰”的音效。
六颗子弹接连打中了那个头颅,在额头、鼻子、面颊上留下了六个准确无误的弹孔,然而弹孔中没有血,只迸出了些许的液体飞溅到墙上。
腐臭的味道更加强烈了,那颗头颤了颤,好像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整个身体慢慢地从203房间挪了出来。
那个人─不,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会移动的僵尸!身上的皮肤早已烂成了一块一块,肌肉无法完全附着在骨头上,裸露在外面的已经渐次脱落,指尖部分已是只剩白骨。他的关节还会打弯,但看得出来已经完全不灵活,好像移动一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量。
已经没有子弹了,在那具僵尸的缓步进逼中,小赵仓皇后退。
他身上的衣服已是全部湿透,裤子也湿淋淋的,他甚至来不及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尿了裤子,只是被恐惧完全占领住,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僵尸缓慢的步伐就如同一种煎熬,从它身上滴落在地板上的腐臭的水,流成了一道小河,蜿蜿蜒蜒地向小赵进发。
小赵徒劳地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哢哒哢哒的声音,在这个被封闭的空间中,震得人心脏剧烈地颤动。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其他人怎么了!你把他们怎么了!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小赵把已经没有作用的枪用力扔了过去,但汗湿的手心和颤抖的手腕,让他失了准头,枪身在侧面的墙壁上碰撞了一下,甩落到地上,刷拉拉地转动。
身后是墙壁,手边失去了最后的武器,小赵紧紧贴着冰冷的墙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僵尸的味道越来越重,熏得让他头晕。虽然没有睁眼看,但他知道,僵尸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要死了……他马上就要被杀死了……
就在他脑中闪过无数恐怖片的镜头的时候,僵尸却忽然张开了口,用沙哑难听的声音问了他一句─“你们……知道你们在跟着谁干什么吗?”
一楼奉命去开电视的两个人,一脚踹开了101房间的门。
“我的门噢……”阴老太太心疼地嘀咕。
让人恨不能把他嘴堵上的宋先生,依然在唠唠叨叨。
“不过,做兄弟不能那么绝情不是?所以我就借给他几十万,让他做生意,毕竟我们是从小到大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见死不救的事情,咱不能干,可是……”
再次自认已猜出故事结局的温乐源,又喜滋滋地插了一嘴:“可是,他却卷款潜逃了对不对?辜负了你的期望,背叛了兄弟,然后他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砰地一声巨响,温乐源两腿中间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还冒着烟的黑色窟窿,温乐源汗如雨下。
为首的男子站了起来,一边往枪里上子弹,一边向他们走过来。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的事情这么清楚?”他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着,眼睛里好像泛出了血丝一样闪着红光,“但是,你不要以为知道这些就能得到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倒是你,我会让你─死得更快!”
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出口,他的枪口已经压上了宋先生的太阳穴,像要用枪管把他戳出一个洞似的,用力按下去,宋先生的头被别扭地推到了一边。
原本坐在宋先生身边的温乐源,用脚丫子蹭着地板,唰唰唰地疯狂后退了几米远,顺势把温乐沣也推了出去。
女妖精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王先生的身前,阴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让楚红移到自己身后去。只有胡果没人管,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慌慌张张地钻到了何玉的后面。
如果是普通人,那当然会怕,可是宋先生不是普通“人”,他甚至连“人”都不是了。
“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这是你们过去的玩笑话。”宋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你们曾经一起做过很多事情,甚至为了生存不惜铤而走险。但在最后,你们却应验了那句玩笑,最终……”
“你闭上嘴!”男子的声音异常悲怆,就好像那把枪现在不是在宋先生的太阳穴上,而是在他自己的喉咙上一样,“我让你闭上嘴!闭上嘴!”
“钱是好东西,虽然不是万能,却总能买到很多东西─包括你想要的人。”
男子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越来越紧,似乎马上就会扳下去似的,但他颤抖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下手。
宋先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了钱,就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摆一摆,这没什么。想当初我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存折都换成票子抱给我老婆看,我想看她的笑脸,想让她和我一起高兴高兴。我这个男人,总算也是可以让我心爱的女人过宽裕幸福的日子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男子的枪,已经把他的头推得几乎歪成了九十度,他却仍然继续在说。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骤然严厉,声线恶狠狠地如同刀一般扎了出来,“要把我给你的钱交给那个女人还高利贷,结果却把债务都揽到自己身上,害得我变成现在这样!”
仿佛有一个晴天霹雳打到了男子头上,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就好像要睁出血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声音已是近乎悲鸣,“你不可能在这儿!你已经……你已经……”
宋先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枪的动作,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着用嘴做出了“砰”的音效。
“没了?这么点哪够还债!”女人高亢尖利的声音,和几张钱币一起砸到了他的头上,“再说了!就算够还又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我抽这个多费钱!以后怎么办?再去弄!”
为什么……过去会被这样的女人迷住呢?
“这是我从那个很好的兄弟那里借来的,我现在又没有工作,都不知道怎么去还他……”
“你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嘲讽的女声,就像恶梦一样不断回响,“他们还说你前途无量,怎么也是个捞钱的耙子。呸!害得老娘浪费这么长时间牺牲色相陪你!结果这么点钱还是借来的!真是个窝囊废!”
头昏……
“原来你以前说的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怎么啦?告诉你!你现在是和我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经都知道你是我的男人了,万一哪天我跑了,死了,你就得被他们抓去卖肾还帐!”
目眩。
“你怎么能这样……”
“我这样怎么啦?老娘原本就是这样!不过就你不知道而已。有钱没有?没钱就再去和你那个朋友借!借不来就抢!抢不来就杀!我就还不信了,守着个钱篓子还弄不到钱……”
那女人脖子上丑陋的皱纹,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副浓妆艳抹的妆容之下,与蝎尾几无两样的恶毒也是现在才看得清楚。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看见呢?一直都被所谓的爱情蒙住了眼睛?
也许,有时候,只是,装做看不见罢了。
直到伪装无法继续下去为止。
那么,爱情与兄弟之间,兄弟就更好一些吗?
兄弟就不会背叛了吗?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俗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真正的兄弟……又是什么样子?
“……我不能借给你。”他当时把他叫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小公寓里,但那个人却抽着烟,站在那个脏乱的空间中,似乎连坐都不屑。
“为什么!”
“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那个人的表情很冷,冷得让他几乎都不认识了,“我给你钱是让你做生意,不是让你用来挥霍的。”
“我没有挥霍,只是……我遇到了困难!她需要我的帮忙啊!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浪费那些钱,拜托你再借我一点,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不能再帮你。”那个人的背有点驼,似乎很累地托着额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把钱花到那方面去。你难道不知道那种事情根本就是无底洞,根本填不满……”
“宋哥……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只这一次!求你帮帮我!只要让我过了这一关,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
“我要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做牛做马!你多大岁数了?怎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为她拼命!她只是把你当做捞钱的工具而已!”
不是不知道……不是不了解……但是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走到简陋的布制衣柜前,将几件不算很乱的衣服又折了几折,手有些颤抖。
“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我会帮你,但是绝不在这方面。除非你和她一刀两断,否则什么也别想。”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叠衣服底下,原本颤抖的手在触碰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居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
“没有。”
他猛一转身,手中一把黑洞洞的枪指向了他的太阳穴,平举的手平稳而坚定。
那个人笑起来。
“兄弟啊……”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兄弟啊!二十多年的兄弟!你拿枪对我?啊?”
“这是玩具枪,”他说,“但是……”
“我知道,改装枪。”那个人仍然非常冷静,“远距离连鸟都打不死,但是这种距离,足够打穿我的脑袋。”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是你一定要和我反目成仇的。”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我带你一起去射击俱乐部玩,原来就是让你这么对我的。”
“我不想!如果你能帮我,鬼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吗?”
“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凭什么?”冷笑。
“十几万而已!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
“我等你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开!”
“我倒要看看兄弟和女人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不能回头,却无法向你启齿。
“我选择她!我选择她!怎么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现在就发疯了!你别逼我真的开枪!”
他的眼中,溢满了强烈的失望。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死也不会帮你的,你开枪,开给我看看。”
他可以发誓─他可以向天上所有的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开枪!他就是想吓唬他一下,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会想出无数的办法来摆脱那个女人,之后,不管是用什么办法,也要挽回他这唯一的兄弟。
可是为什么他不松口?为什么他怎样也不妥协?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给不给我!”
“有本事你开枪,我身上还有几百块钱,就全当施舍给你了。”
那个人脸上,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带些悲悯的表情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其实什么也干不了一样。
“为什么……”
“我对你……已经绝望了。”
那两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对了……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记得他的微笑、记得他的轻蔑、记得他的失望,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脸。
以及─为什么,会开那一枪。
扳机扣动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玩具枪发出过的、并不清晰的哢哒声,在记忆里,恍若惊雷。
忘了他的脸。
真的,已经忘了。
但是却记得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转头看他的一眼。
那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嘲笑,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的背叛。
男子的手抖得已经拿不住枪,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胡扯……全都是胡扯……都是胡扯!他明明现在还在医院里!不可能出现在这儿!你是什么人!你从哪儿知道的我的事情!说……快说,否则我一枪打碎你的脑袋!”
“我知道……”宋先生微笑,“这一次你手里的不是玩具。”
“……宋先生难道还没有死?”温乐沣悄悄问。
“那不可能─阿嚏!”温乐源努力压抑着狠狠打了个喷嚏,“宋先生绝对是死掉很久的!不过……嗯,要是我鼻子还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判断……”
“今天几号喽哈?”阴老太太又问起她那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
温乐源愤怒地回头瞪她:“我们在讨论正经事!姨婆你别老打岔好不好!”
女妖精不满意地嘟囔:“才不是打岔……”
“莫告诉他们!”阴老太太似乎也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
“到底咋啦?”
王先生转头往一楼住客的房间看,胡果看着他的样子,也伸着脖子往那里瞧,却什么也没看到。
“您看啥呢?”他忍不住问。
“那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
一楼属于住客的五个房间中,四个房间的电视已经被打开了,打开的门内,有电视节目的光影淩乱闪烁,喧哗的声音,让这个幽魂聚集的公寓骤然热闹了起来。
然而第四个电视已经打开了很久,最后一个房间却依然是黑洞洞地,不知道那开电视的抢匪在磨蹭什么。
楚红忽然抬头四顾,似乎听见了什么似的,然而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却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看着大旅行包的抢匪神色不太正常,他们从刚才起就一直很惊惶地四处梭巡,似乎有某种令他们不安的东西在周围缠绕不去。
楚红正要提醒大家,那两个抢匪的不正常情况,楼上却忽然叮铃匡啷发出一阵巨响,楼下的人都抬头往楼梯处看去。
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楼上滚了下来,一边滚,一边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凄厉悲鸣。
“老大!老大!有鬼啊!”
那个人就是刚才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小赵,他已经没有了平时冷静的判断,一路翻滚的狼狈相,也让他毫无形象可言。然而他或翻滚或奔逃的姿态非常怪异,就好像健康的一手一脚都无法使用了一般。
他下来的时候,带下了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连温乐源这个鼻子几乎已经废掉的重感冒患者,也微微嗅到了部分,其他人的胃里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林哲,我没事的!你回房间去!”楚红大叫。
林哲从楼梯的拐角处缓慢地探出头来,身躯和关节僵硬地慢慢往楼下走。他已经开始腐烂的外貌,让那三名抢匪倒抽了一口冷气,腐尸的味道随着他的行进而愈来愈浓,一个抢匪忍不住干呕起来。
“鬼……鬼呀……鬼呀……”小赵已然错乱地反覆地叫着这几句,“我的胳膊和腿被他吃了……鬼呀……我的胳膊和腿都被他吃了……鬼呀……”
温乐沣看了一眼他完好的手脚,又转头看看楼梯,果不其然,冯小姐的背影穿过那具僵尸的身体,和宋昕一起飘了下来。
是她……让他产生这种可怕的幻觉的吧。就像她制造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幻觉屏障一样。
“昕昕……”何玉也看着楼梯,有些愣愣地小声叫。
温乐沣后背一紧,回头看她,令他失望的是,她似乎不是看到宋昕,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样子。
抢匪们仍然看不见飘然而下的冯小姐和宋昕,但是他们却能看得到那具会走路的尸体!守着旅行袋的两名抢匪大叫一声,拖着旅行袋退到了门口,两只手剧烈地震动,两只枪就好像在半空中跳舞。
小赵躲在为首男子的身后,好像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或许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像今天这么丢脸。
为首的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枪应该指向哪里好了,他漫无目的地反覆移动着目标,枪口不断划过宋先生、被捆绑的诸人,以及那具行进中的腐尸,似乎不知道自己最重点的目标,应该锁定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
林哲趔趄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了,楚红啊了一声,跳起来跑向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林哲用溃烂的手臂抱住她,从腐烂的喉舌之中发出了两个低哑的音节。
鬼……流……
好像回应他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冯小姐和宋昕,也发出了振荡的回音。
鬼……流……
“鬼流!”温乐沣和温乐源当即变了脸色。
“什么鬼流?”楚红奇怪地问。
胡果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问,因为他在看到那具僵尸走下来的同时,就已经睁着眼睛昏过去了。
女妖精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手上的绳子,就好像破布一样松散地掉到了地上。
她尖叫起来:“怎么这么快!鬼流呀老公!”
“鬼流是什么?”王先生茫然。
“鬼流……”何玉又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呆滞。忽然,她身体一轻,飞上了半空,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连绳结都没有打开。
鬼流─她就像冯小姐他们一样,在半空中,似乎是毫无意义地呼唤着这个奇怪的词。
“鬼流哈─”阴老太太的目光锁定在第五个房间里,干瘪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鬼流!”宋先生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和阴老太太相同的方向。
为首的男子已经快要精神错乱了,他挥动着枪,一手抓住宋先生的领子,近乎发狂地用枪口指着他大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谁!那些到底是……到底是─”
鬼……流……
半空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增加了很多,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十六个……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振荡呼喊同样的一句话─鬼流!
“你现在能抓住我,才应该觉得奇怪吧。”宋先生看着半空旋转的那许多身影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先生的身体瞬忽间变得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竟能将公寓中被捆绑的诸人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像被火烫了似地甩开抓他领子的手,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
“这到底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
呼唤鬼流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只能听见某种规律振荡的声音反覆回响。
回响的声音逐渐增强,不止是这公寓中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公寓之外似乎有更强的声音,与公寓内的声波频率相合,两者相加,造成的波动,让整个公寓也开始细微地震动起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要将这老旧公寓踏为平地一般。
“怪不得那个死老太婆老问今天几号!”温乐源一用力,手上的绳子啪啪两声断裂开来,断成几截掉到了地上,“楚红、林哲!快来帮忙把大家身上的绳子解开!”
林哲用手指勾住楚红的绳子一扯,她手上的绳子啪地断裂,她随意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转身去解其他住客的绳索。
鬼……流……
“我并无意要吓你。”宋先生平静地说,“但是你不该一错再错,我不希望你再这么下去。”
“如果……”男子的声音颤抖得语不成声,“如果你是真的话……那么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我在为谁奋斗到今天?这么多年的努力我都为了谁!”
“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他的话很奇怪,宋先生却不正面回答,“你其实是常常去看‘我’的,但是为什么你会想不起我的脸?这一点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
轰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大,整个公寓都开始剧烈地上下抖动,半空飞翔的幽魂们近乎发狂地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只剩下蝌蚪形的光线在昏暗中旋转。
呼唤鬼流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与逐渐接近的隆隆巨响奇异地相合。
温乐源扯开最后一个人的绳子,对所有人大吼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赖在房子中间!全都给我站到角落里去!”
温乐沣立刻张开双臂,将楚红和依然睁着眼睛昏迷的胡果,推到墙边去,女妖精将王先生推到了他们身边,和温乐沣一起用身体将身后的人挡住。
不过比他们更快的是阴老太太,温乐源话还没说完之前,她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到了墙角里。
当温乐源发现这一点时,气得大骂:“死老太婆!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跑得那么快……”
“莫气哈……”阴老太太蹲在墙角得意洋洋地说,“就来喽……”
一楼走廊的深处,黑色的光影在墙壁上挣扎蠕动,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墙壁上对它们进行着激烈的阻挠,让它们无法轻松地钻入,只能像蚂蟥一样从外面硬挤进来。
宋先生看着那些蠕动的东西,一只手缓缓伸向那男子,男子颤抖着,却一动不动。
“爱上那种女人,是你犯的第一个错;你为了她而骗我,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而你第三个错误是……”
墙壁发出“喀拉”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些黑色的光影立刻摆脱了束缚,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向他们冲来。
鬼─流啊!
宋先生猛然把男子推到了角落里,整个身体覆盖在他的上方,蠕动的黑色光影,嘈杂地尖笑着、惨叫着、呼啸着擦过他的背部,冲向公寓的另外一边墙壁。
整个公寓顿时被狂乱的光影笼罩住了,地狱一般的声音在耳膜中嘶吼尖叫,温乐沣和女妖精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那些蝗虫似的身影堵截在自己身体之外。
他们身后的胡果早已瘫到地上去了,楚红蹲着抱住自己的头,王先生一直抱着女妖精的腰,似乎怕她被那股洪流带走。
温乐源将行动不便的林哲挡在自己身后,最前面几道最凶猛的洪流涌过,后进的力量似乎渐渐不如之前那么强,他微微有些松懈。
哪知又一股强势的力量从洪流中冲撞过来,他被撞得往后一倒,林哲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哼,并伴有细微的喀嚓一声,大概是腐烂的肌肉无法拉住他的肋骨,他这轻轻的一撞,便让他的骨头错位了。
“真是抱歉!”温乐源头也不回地道,“等会儿我再给你复位,现在还不行……”
阴老太太蓦地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温乐源!你保护谁!”
“咦?我在保护林哲……”
“你管他干莫哈!看好你弟弟!”
温乐源一惊,拨开不断冲撞自己的光影洪流,往温乐沣应该在的方向看去,正巧一个身影随着洪流跌跌撞撞地向他滚动过来。他俐落地一把将其拎住,翻过来一看,是温乐沣!
“乐沣!”
温乐沣紧闭着眼睛,浑身冰冷,明显是魂魄已经离体的样子。
“我真是个……白痴!”温乐源咬牙大骂,“我早就该知道这个家伙容易被冲走……”
正说话间,又一个身影飞来,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一捞─又是一个温乐沣。不过这个温乐沣却是神智清醒的,还嗨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真抱歉,一不小心身体就跑掉了……”
“我¥%¥¥#×※……”
他根本没来得及发脾气,又几个身影顺着洪流的方向向他撞来,还伴着女妖精娇滴滴的呼声:“啊呀,对不起,连我自己也被冲走了,我忘了我体重太轻─呀─”
楚红、胡果、王先生、女妖精四个人咚咚咚咚几声闷响后,准确地撞上了温乐源,温乐源连一句他妈的都没骂出来,就被撞得身体往后飞去,匡当一声撞上了身后的墙壁,差点吐出血来。
“你们几个……给我记住……”
林哲没有人护持,被黑影拢了去,呼腾一下半个身子都钻进了墙壁中,就在此时,一股奇异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脖子,硬是从墙壁中将他扯了出来。
“莫大意。”阴老太太平静地说。
黑色光影疯狂地嘻笑着,铺天盖地地穿过他们的身体,挟带着几个影子走了。但是它们速度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它们到底带走了谁。
宋先生挡在为首男子的外围,手指深深地插入墙中,身体被洪流冲撞得剧烈抖动,却无论如何也不松手。为首男子靠着墙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像是已经吓傻了的样子。
“这到底是……这到底是……这到底是……”
“鬼……流……”宋先生咬牙笑道,“你知道现在几号吗?对了,对你来说,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吧……或者说,你现在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几号,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你只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带着他们打家劫舍,其他的什么都没注意过,连你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也……”
“时间?”男子抱住了自己的头,枪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时间……几号?早晚?我的状态……”
他的身影蓦地一闪,在瞬间变得透明,又很快恢复原状。
“现在是八月三十号,淩晨零点整,也是阴历七月十五,鬼节。”
鬼节,在中国古老的传说中,阴间的鬼魂回到地面的日子。
七月十五,冥府门开。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是……鬼节啊!
这怪异而可怕的洪流,就是从地下涌上人间的鬼魂们,这座公寓就在它们必经的路上,所以阴老太太才会不断地问现在几号了,刚才还是八月二十九,一过十二点便是八月三十,也即是七月十五号。
“你不只忘了我的脸,甚至也忘了你自己的脸。十几年前,你杀了我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得了嗜睡症,连法庭的审判都没有进行完……再后来,你抛弃了你的身体,就一直维持着这个样子,四处抢劫,就像要补偿你之前没有对我抢劫成功似的……”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宋先生全身的颤动越来越严重,连声音都抖得快听不清楚了,“因为你抢劫的原因是……你把那个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当作了我……你想补偿那一枪……想用那些钱治好我,想让我们再成为兄弟,你希望从来没有过那一枪,没有过那个女人,没有过背叛,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支撑不住了,在墙壁上缓慢地滑行,拉出深深的一道鸿沟。
“我不会责备你,因为我知道你的歉疚,这么多年的兄弟还能不了解吗?只是可惜……有点……”
洪流的力量太强,那双手终于从墙上滑开了,宋先生的身体就像落叶一样,被鬼魂的飓风吹得飞了起来。
“……有点……晚了。”
“宋哥─”
伤害就像在木桩上钉下的钉子,即使你后悔了,把钉子拔掉了,钉子留下的伤口却会一直在那里,永远地留着,除非─除非,木桩本身被焚毁,消失。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么幸运,伤害了对方,依然有机会见面,向对方说声对不起、没关系,有更多的时候,你失去了就失去了,追也没用,什么也回不到原来。
宋先生的身躯混在鬼魂中快速飞离,男子猛然往前一扑,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脚踝。但即使抓住也没有用,因为男子本身也并没有实体,他只能和宋先生一起随波逐流。
“婆婆─”宋先生大叫。
“莫关系哈……”阴老太太带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们该往哪就哪去,你不就为今天才老教自己变小孩莫?为给他看住身体,你也辛苦哈……”
宋先生维持小孩的面貌,并不是他自愿的,他那位兄弟抛弃身体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是宋先生一直以自己的半身看护着他的躯壳,剩下的半身,就只能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小孩的模样,留在他妻儿的身边。
宏大的鬼流维持了整整十分钟,之后,才剩下了一些犹犹豫豫的细小鬼流在尾巴上荡漾,缓慢地游曳而走。
压力一消失,温乐沣立刻从被压迫的位置站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环视屋内,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人。
“姨婆─”他看了一圈,稍微有些着急道,“宋先生和那个抢匪头子不见了─不对!其他抢匪也没了!”
公寓里的物品并没有什么变动,连地面的灰尘都没有被吹起半分,人类、腐尸和妖精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有抢匪和宋先生不见了。
所有的抢匪都没有了。
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是几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只有几张剪成枪状的纸张落在地上,大大的旅行袋还放在原处没有挪窝,就好像那些抢匪丢下这最重要的东西逃走了一样。
温乐沣走到旅行袋前,拉开口,当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的时候,旅行袋忽然变成了一蓬尘土,里面以亿元为单位的冥钞,唰地一声涌散开来,铺得温乐沣满脚都是。
温乐沣愣了愣,抓起那些不值钱的钞票,让它们从自己手心中慢慢滑脱出去。
“这是……什么?姨婆?”
阴老太太从角落里困难地站起来,用手心揉揉膝盖,微微笑道:“那?那是兄弟十多年的情谊哈。”
“十多年的……”
“多少年都行!你们他妈的能不能赶快给我滚开,老子要被你们压死了!”温乐源躺在地上惨叫。
女妖精、王先生、胡果、楚红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
宋先生和那男子随着鬼流飞了许久,鬼魂们逐渐散向四面八方,鬼流的力量才慢慢消失。他们飘浮在半空中,不时与急切返家却走错方向又折回头的鬼魂相撞,却一直朝着某一个方向执着地飞去。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飞到一个疗养院模样的地方,宋先生看准了一个房间,从窗户钻了进去。他进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男子进来,又从玻璃中伸出一颗头,发现那男子正愣愣地浮在窗外。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男子透过玻璃看着屋内那个满身都插了管子的人,笑了─笑得很自嘲。
“原来,我一直是在为我自己奋斗……我抢钱,我打家劫舍,我以为我是为了挽回我的兄弟,却原来是为了我自己……”
宋先生知道他没有意思要进去,便又从里面钻了出来,和他一起看着那个病人。
“其实要这么说也没错。你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兄弟,为了我,但事实却非如此。如果我是别人的兄弟,别人的朋友,我就算死一千遍你也不会这么痛苦。现在正因为我这个兄弟、朋友是你的,所以你才这么奋斗,奋斗得连自己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了。”
“你在……嘲笑我?”
“没有。”宋先生伸手一招,病床上的人身上有一股厚重的黑气缓缓脱离,“我只是有点感动,原来我们都在维护这么久以来的兄弟感情,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不过……”
那黑气钻出窗户,钻入了宋先生自己的体内,他回头对男子笑着说,“不过现在我累了,你也玩够了吧?现在、立刻、马上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去,我不想再当两边的看守,只想守着我老婆和孩子,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去担心。”
男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想让我回去,继续接受审判?就是因为不想接受那种可怕的审判,我才会得嗜睡症,你以为我是怎么回事?”
“你不想回去?”
“我不能回去!”
宋先生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那你……现在就必须决定,你要生,还是要死。”
“为什么?”
“你既然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那我就不能再给你看守这具身体了。可是你的身体不能没有魂魄,否则很快你就会死。你认为该怎么办好?”
“我─”
“还有你的父母。”宋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地睡在这个疗养院,是为什么?是因为你本来已经退休的父母都在努力工作,好赚钱让你睡在这里不要死!
“在咱们老家,你奶奶就因为你一直这个样子把眼睛都哭坏了,九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活着为她养老送终?她把你从四、五岁养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可是我已经不可能─”
宋先生那只手抓紧了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不需要补偿了,可是你六十多岁的父母需要!你奶奶需要!
“我们是兄弟!我原谅你了,可是他们还没有!你必须回去,接受你根本不想接受的审判!然后在这一辈子最后的时间里补偿他们─你听到没有,你必须补偿他们!你已经没有再对我和我的家庭犯罪,而是在对你自己的家庭犯罪!你在对他们犯罪!听明白了吗?对他们犯罪!”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有些颤抖。
“原来你做了这么多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这个……”
“对。”
“每一次都是我欠你的。你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也一样……”
“我不这么想。因为……”
因为,我们是兄弟。
正因为是兄弟才理解你的无奈,也许那时候不把你逼进死胡同,还不会导致现在这种结果。
所以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只是你的错。
男子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对不起……”
宋先生也同样回握他,同样,紧紧握住。
“如果有一天,我能补偿你的话……”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补偿,”宋先生轻轻将他一推,“你现在要做的补偿,就是对你的家人,不是对我。”
男子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的移动。
“我欠你的,这一辈子都还不起。如果可能……如果可能,让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弟,我一定会把欠你的都一一还你!我们─约定!”
“约定。”
对不起……
男子的身体逐渐化作一片白烟,缓缓向窗口飞去。
病房的灯亮了,两个护士走了进来,边笑边说着什么,似乎是晚夜交班。她们走到床前,蓦地发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吓得惊叫一声跑了出去。
“医生!医生!十七床睁开眼睛了!快来─”
宋先生伏在玻璃上,与病床上睁开眼睛的人沉默地对视。
半晌,那个鬼笑了,人却哭了。
谢谢你。
对不起。
今生已无法改变,只求来生……
来生,再做兄弟!
轻轻的风 像旧梦的声音 不是我不够坚强 是现实太多僵硬
逆流的鱼 是天生的命运 不是我不肯低头 是眼泪让人刺痛
忘记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种幸运 如果一个人的心 只能烧出一个名
两个人 要去到哪里 牵着两手 就是个天地 一生啊 有什么可珍惜
流浪人 没奢侈的爱情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 来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着雨 想起你
─任贤齐 兄弟
今天下午刚回到老家了~~
要去拜见各位长辈~~
事情有点多~~
大家明天见了~~
第六个故事
沉默者之一
“我叫你放开它!”
男孩的速度骤然加快─那已经不是人类的速度了,几乎是一眨眼,他就跳到了那个人面前,一拳挥上。
房间里的垃圾有半个月都没有倒了,厨房那万年不用一次的煤气炉旁,歪七扭八地扔着三、四个塑料袋,其中一个塑料袋破了一个洞,许多细小的飞虫哼哼哼哼地在上面盘桓,随手一抓就是一把。
温乐源蹲在那堆垃圾旁,托着腮哀声叹气。
就在十分钟前,温家兄弟刚刚结束了一场猜拳。温家大哥一胜九败,可说是败得惊天动地,坦坦荡荡,连一点转屁股的余地都没有。
久不见他出来的温乐沣,往厨房伸进了一个脑袋。
“你在干什么?难道又想赖帐不去扔?再这么下去,咱们可要被垃圾埋住了。”
“可是我不想出去……”温乐源愁眉苦脸地说,“我讨厌蚊子……”
秋天的大花脚蚊子,是在这一年中最强悍的匪徒,即使是皮糙肉厚的温乐源,也只能惹不起躲着走,要是一不小心再从窗户放进来一个两个,那他和温乐沣的日子就没得过了。
现在是傍晚,最强悍的匪徒一天中最猖獗的时候。更何况垃圾桶附近就是蚊子苍蝇的繁殖场所,温乐源不想出门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
“要不然明天扔……”
“明天就真的要臭了!”
“或者从窗户扔……”垃圾桶就在窗户外,就是稍微远点儿,以他的扔法能不能扔准有待商榷。
“之前我不是提议咱们一人扔一次,是你自己说猜拳定输赢的!”
“我哪儿知道我能输这么惨哪……”
温乐源哀声叹气地找出一个大塑料袋,将小垃圾袋都丢进去,一边嘟囔抱怨兄弟心狠,一边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找鞋子。
这么多年下来,绿荫公寓门前的那个垃圾桶,从来没有过什么改善,早上清洁队员将垃圾都清走,晚上就又被两家小饭馆扔得一塌糊涂。垃圾能一直延伸出桶,把巷子口都堵住大半。
造成这样的景况,最高兴的当然不会是住客,也不是和垃圾为伍的两间饭馆,而是城市中层出不穷的野猫。
温乐源拎着大垃圾袋飞速地从公寓窜了出来。他打算狂奔到目的地,趁蚊子还没赶上他的速度之前,把东西扔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窜回公寓里面。
如意算盘打得很好,问题是老天爷这次没支持他。
由于巷子并不宽,巷外的路灯灯光只能照到一部分,温乐源为了避免花脚蚊子的攻击,便寻着那没有光的地方跑。
就在他即将跑到垃圾桶附近的时候,忽然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脚尖踩到了某种软绵绵的东西。随即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喵─呜!”
温乐源紧急刹车。
还好,应该不是踩到了猫身。根据刚才那声中气十足的惨叫来看,大概是踩到了猫爪子或者尾巴什么的……
一只黑猫从黑暗中窜到亮处,三只脚跳上恶臭的垃圾桶,很生气地张开上下颚,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对他发出“哈─”的威胁。
应该是……爪子……温乐源十分歉疚地想。
“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
黑猫毫不领情地继续哈他。
“喂!我可是在向你道歉!”
黑猫大嘴张得连鲜红的颚和舌头都露了出来,灼灼黑瞳中闪着“杀死你”的光芒。
温乐源大怒:“我告诉你!我向你道歉是看得起你,再这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小心我把你抓回家去做红烧猫肉!”
黑猫继续哈他,没有退缩的迹象,相反,它似乎更愤怒了。
“想打架吗?来呀!有爪子很了不起吗?我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温乐源……”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个背著书包的十几岁男孩,站在巷子口看他精神奕奕地演这独角戏,见温乐源这会儿连拳脚都开始跃跃欲试,终于开了口。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和一只猫吵架,不嫌丢人吗?”
温乐源僵住。
男孩背着他足有二十斤的书包慢慢走进来,由于他背着光,温乐源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轮廓。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连书包也是以白色为底色,在背光的黑暗中,居然可以看得出他那双发亮的棕黄色眼睛,既圆且大。
“这和你没关系!”男孩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温乐源却忍不住了。
当男孩走向他身后的时候,他猛地转过身来,指着他的背影叫道。
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照在那张清秀的脸上,隐隐带了一丝不屑。但是他依然没有说话,又沉默地转身离去。
温乐源气得浑身发抖。然而他正想大骂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又为什么那男孩是往这公寓里走的呢?
他想了想,站在那里就僵硬了。
他身后的黑猫,站在垃圾堆上舔着那只受伤的爪子,杏仁似的猫眼中,流露出无言的讥笑。
温乐沣打开门,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回事?”
温乐源身上除了有衣服遮盖的部分之外,几乎没了半块好皮肤,红色的疙瘩层层叠叠,连眼皮都让咬肿了,一只眼皮子肿胀地耷拉着,就好像让谁打了一样。
温乐源不声不响地推开他,换鞋,走到床板边,一头倒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温乐沣困惑地问。能让温乐源这样的人可不多,难道又被阴老太太欺负了?
“我幼小的心灵……受伤害了……”温乐源闷闷地说。
如果温乐沣现在在喝水的话,那口水大概能一口气喷到大街上去。
“你?幼小的心灵?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温乐沣大笑,“是不是姨婆又对你干了什么?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你经常受她欺负,又不多这一次的。”
“谁说是她了!”温乐源悲愤地说。
“咦?”
“是她我就不这么伤心了!是那个……”
垃圾堆上舔爪子的黑猫忽然抬起头,一对圆圆的耳朵前后转来转去,好像听到了什么。
但最终它什么也没有发现,跳下垃圾箱,准备去找一只耗子来犒劳一下总吃垃圾的肚子。
就在它落地的一瞬间,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扣下来,将它收了进去。黑猫拼命挣扎,如同小儿厉哭的声音令人毛发直立。
男孩走到公寓的102房间,刚刚掏出钥匙便听到外面的声音,他一惊,钥匙哗啦掉到地上。他来不及捡,扔下书包便向公寓外飞奔而去。
黑猫被毫不留情地拖扯向巷口,它的爪子在地面上死命抠抓,试图阻止自己被拖走的速度。
然而猫爪子的力量,又能对人产生多少影响?即使在地面上拖拉出深深的痕迹,也不能改变它被拖走的事实,拖拉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只能无助地嘶叫着,愈加凄厉的声音仿佛在向谁求救。
男孩飞速地从公寓中跑出来,矫健的身姿就如同一只猫科动物。
“放开它!”他怒吼。
用网拎着黑猫的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在巷口上了一辆摩托车,他虽慌张,却不忘了带上手里的黑猫,那张网在他的前后晃荡中越收越紧,被束缚的黑猫叫得更加凄惨了。
“我叫你放开它!”
男孩的速度骤然加快─那已经不是人类的速度了,几乎是一眨眼,他就跳到了那个人面前,一拳挥上。
那人大叫一声,捂着鼻子连摩托车一起倒在地上,旁人发出一阵惊呼。那人手里的网掉了下来。
黑猫想趁机逃脱,但它却找不到出口,在里面挣扎了半天,四只爪子在网中东勾西挂,更加难以逃脱。
“喵─呜!喵─呜!”
男孩喘着气蹲下来,把被它自己纠结的网从它身上解开,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噌地窜上了男孩的肩头,四只爪子紧紧扒着他的T恤,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没事了,没事了。”男孩摸摸它的头,它毛茸茸的脑袋在男孩的脖子上磨蹭,喉咙里发出“哈─哈─”的喘息声,看来真是被吓得够呛。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上来,被男孩打倒的人狼狈地爬起来,一边擦鼻血,一边扶起摩托车。
男孩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不追究,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对它们怎么样,我就宰了你。听到没有?”
那人没有答话,骑上摩托车拼命地打火,摩托车好不容易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人群让开了一条路,眼看着摩托车带着一屁股的烟尘轰隆隆地走了。
温乐沣站在窗口看着摩托车手狼狈逃走的背影,微微带了点幸灾乐祸地道:“哥,你真该看看那人的模样。沉默者对你够好的了,至少还没一拳头打上来。”
“你还说!”躺在床上做死尸状的温乐源更加悲愤了,“我被猫欺负本来就一肚子火了,他居然还对我冷嘲热讽,就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可他居然还是沉默者……我连脾气都不能对他发!你觉得我心里能好受吗?”
温乐沣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实在很想安慰安慰他,不过他心里清楚,这种时候是不能安慰这家伙的,否则他一兴奋起来,没准就会去找沉默者单挑……
从刚才沉默者那一拳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刚才他没有隐藏大部分力量的话,那个人岂止是鼻子出血而已,连颅骨可能都会被打出裂缝来。
当然更重要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沉默者并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人,除非他们想死。
男孩抚摸着肩头黑猫的脖子慢慢走回公寓,黑猫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但它四只爪子还是紧紧抓着男孩的T恤,似乎暂时没有放开的打算。
男孩进了公寓大门,阴老太太正巧开门出来,看见他,一愣,立刻向他一躬腰。男孩点了一下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第六个故事 沉默者之二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温乐源再次输掉了和弟弟的猜拳,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挠着前几天蚊子在身上留下的吻痕,愁眉苦脸地提着垃圾去倒。
他刚刚打开公寓大门,眼前一花,两个纤细的身影就猛扑了上来。
“亲爱的─”
温乐源倒退两步,当发现扑到自己怀里的是两个娇小可爱的美少女时,立马喜上眉梢,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关于罗曼史的可能。
但是下一刻,他的心就以兴奋起来时一样的速度凉了半截。
那的确是两个美少女没错,不过是十四、五岁的那种……他温乐源还没有饥渴到连对小孩子都动心的程度,就算想兴奋也兴奋不起来。
“你们两个……干嘛?”不过,再小也是美少女,温乐源努力收起凶神恶煞的本来面目,自认为亲切地问。
两个女孩看了他一眼,杏仁似的眼睛霎时瞪大了一倍。
“他就长得这么凶狠吗?”棕色头发的女孩问。
男孩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及时关门,一只只有温乐源巴掌大的灰色小猫,从门内好奇地伸出了它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脑袋,漂亮的圆眼睛看了温乐源好半天,圆滚滚的身体一扭一扭地爬了出来。
这小东西长得极让人怜爱,眼睛大大的,耳朵还没有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有折耳猫的血统,小爪子也胖乎乎地,看来母猫把它喂得不错。
小猫在距离温乐源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温乐源,好像在判断他是怪物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温乐源咧嘴一笑,蹲下身体,用没有拿垃圾袋的那只手的食指,做出一个“过来过来”的手势。
猫仔立刻放弃了警惕,兴高采烈地向他的手指爬去。
到了即将碰到温乐源手指的地方,它又停了下来,用它天真、戒备的眼睛,看着那只会动的奇怪生物。
温乐源又动了动指头,它立马扑了上来,用它尖利的小爪抱住那个会动的东西,构不成半点威胁的小细牙,在他的手指头上用力地啃。
它啃的力道实在是太痒了,再看看它那么努力攻击的模样,温乐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然而乐极生悲,他只顾着欣赏猫崽子憨态可掬的模样,却没有发现来自男孩房间门口处的强烈杀气。
等他发现,已经是一团白影向他飞窜过来的时候了。
“喵─呜!”
“啊呀我的娘喂!”
“喵嗷呜呜─”
“别再抓了!我又没对你小孩怎么样!救命啊─”
那只发动突然袭击的白色肥猫,趴在温乐源的头顶上,照着他的脑门,发疯地留下保护孩子的爱的证据。
几分钟后,温乐源倒地断气,看来暂时无法复活了,母猫才跳下他的身体,戒慎地叼起仍然懵懂的小崽子,迅速地跑回男孩的房间。
男孩伸出头来看了温乐源一眼,回头。
“你实在是……出手太重了。”他说。
房间里传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喵嗷声,似乎在强烈声讨那个受害者。
男孩叹了口气,关门回房,半个小时后,他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刚才的两个女孩跟在他的身后,一人提着他的书包。
公寓的门口丢着一只黑色的垃圾袋子,刚才那位可怜的受害者不见踪影。男孩想了想,上前把垃圾袋捡了起来。
“不要帮他吧!”两个女孩齐声抗议:“那家伙不是好人!”
男孩淡淡地笑了一下,“如果他不是好人,刚才它就死定了。”
“哦……”女孩们应的声音很齐,但是表情颇不以为然。
楼上的202房间,受害者又躺在他的床上品尝伤痛去了。
“我说,你又是怎么回事……”温乐沣看着他那可怜的样子,无奈地问。
“我恨沉默者!”温乐源痛苦地大吼。
“沉默者不会随便就攻击人,而且……”温乐沣点点他血红道子纵横交错的脑门,“这种爪印,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弄的……”
如果是沉默者的话,岂止是小爪印而已,恐怕连脑浆都给你扒出来……不过,这句话不能说,说了的话,温乐源就更难从打击中站起来了。
“当然不是他!是他指使他手下干的!”温乐源叫。
“好了好了。”温乐沣拍拍他,“说不定,他的手下爱上你了呢。”
“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温乐源跳起来叫。
温乐沣摸摸他的脑袋,就像在摸一只发怒的狗,“其实,你就是不想倒垃圾是吧?不让你去了,以后我去,这总行了吧?”
“我不是─”温乐源的表情显得怨怼万分,不知道是针对温乐沣的话,还是他好像摸狗的动作。
“不过……”温乐沣根本没听他说,转身走到窗前,看着和两个女孩一起消失在视线中的沉默者,“我很好奇,这一次的沉默者,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都没关系!”温乐源兴趣缺缺地爬起来,到浴室去照镜子,然后惨叫:“我英俊又有男人味的脸啊!该死的母猫,我和你誓不两立!”
“不是你抓了它的小孩吗?”
“是它小孩一直黏在我身边的!”
“你长得太像强盗了。”温乐沣平淡地指出事实。
温乐源在浴室中暴跳如雷。
温乐沣说话算话,后来几次倒垃圾的行动,果然没有再让温乐源进行,不过,他也没有再遇见沉默者。
就在他连倒五次都没有再碰见沉默者,准备考虑再恢复温乐源倒垃圾的义务时,却忽然发生了一点小事,让他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某个晚上,他正准备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发现102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灯明晃晃地亮着。
这样实在是太招蚊子了,他在倒垃圾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那个房间的住客。
即使他是沉默者,面对蚊子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更何况,现在这种季节的大花脚蚊子……
他在犹豫中慢慢走上楼梯,刚上了三级又很快下来,走到了男孩的房间门口。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当站在102门前的时候,他还是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呆了一下。
房间内,书桌上、电视机上、衣柜上、鞋架上、床上、椅子上─当然还有地板上,到处都是各种颜色、各类品种、大小各异的猫!
这些猫都长得很漂亮,毛色光亮,眼神锐利。
当发现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它们全部都竖起了耳朵,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几十双猫眼中透露出一种刻骨的敌视,令人后背发冷。
被那种目光注视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即使对方是猫也一样。
温乐沣很想后退,但是,他并不了解猫科动物,不知道如果现在后退的话,会不会引致猫群的攻击。
但他也不能就这样一直与猫群对视,否则会被视为挑衅,同样会受到攻击。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猫群并没有与他长久对视,几秒钟后就移开了视线,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舔毛、洗脸、睡觉、打闹……
温乐沣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情看看房间里其他东西的情况。他四处巡看了一圈之后,终于确定沉默者不在这里,但为什么房门会开着呢?
不管这次的沉默者是“什么”,他都至少应该很了解“人类”的规则了。像这种不管不顾就离开的行为,似乎不应该是他会做的事情。
除非─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尝试着缓缓地往内行进,这里不是他能管的范围,但是,这间房屋的主人是沉默者。 对他来说,沉默者终究是很神秘的,他不想干涉沉默者的生活,但却忍不住好奇着沉默者看似神秘的外衣。
屋内的猫群在他踏入第一步的时候,又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依然是那种警戒的目光,但是并没有维持很久,等温乐沣眨了一下眼之后,那些猫又开始了自己的活动,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入侵。
温乐沣试探着走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猫群没有再向他发出敌意的资讯,看来是真的默许了。
窗下的一只纸箱内,发出了“嚓嚓嚓嚓”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用指甲使劲地刮箱底儿。温乐沣绕过三只混战的猫,又躲开一只打滚的猫的尾巴,走到纸箱处想看个究竟。
原来,纸箱中竟有六只花色各异的猫仔,以及一只正用舌头为其中一个小猫做清洁的母猫。
他没有见过那只行凶的母猫,不过,以温乐源形容的模样来看,应该就是它了。
而箱子角落处正与另外一只小黄猫打架的灰色小猫,从它的颜色和活泼程度看来,应该就是导致温乐源受伤的罪魁祸首……
不过……很奇怪,这一窝六只小猫,只有那只灰色的是耳朵折下的,其他小猫的耳朵都竖得直挺挺地,很是活泼。
温乐沣试着缓缓地伸出手去,并一边对母猫友善地微笑。
母猫一直盯着他的手,但却没有跳起来威胁他的意思,就是那么看着,似乎很好奇他想干什么。
他终于将手触到了小猫,托着它的四只爪子,把它托了起来,小猫温柔地喵呜了一声。这只小猫由于耳朵是折下的缘故,小脑袋显得圆圆的,很可爱。
但是,它那对耳朵折得不太自然,应该不是天生的折耳,而更像是……
他动了动小家伙的其中一只“折耳”,那只耳朵被他拨拉起来,又软软地耷拉下去,转个方向的话,可以看见它的耳背上,有着极为清晰的折断痕迹。
这只小猫……不是天生的折耳猫,而是被人强行折成这个样子的!
小猫对这个高度好像有点害怕,在他观察它的时候,小爪子一直紧紧扒住他的手指,嗷呜嗷呜地叫。
母猫看来有些不安,温乐沣立刻把小猫放回母猫身边,母猫用力地舔舔它,好像在确认它没有什么问题。
舐犊情深,果然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风景,温乐沣忍不住微笑。
窗外传来“哒哒哒哒”的急促跑步声,随即公寓大门被什么人狠狠地撞开,发出“匡当”一声巨响。
温乐沣慌忙跳起来,跑到门口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撞开门的人是沉默者,他浑身上下湿淋淋地滴着水,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他白色的衣服和裤子上都是血,和他身上的水,一起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板上。
他没有看见温乐沣,撞门进来之后,径直便冲向了阴老太太的房间,在她的房门上用拳头用力地砸。
“老太太,老太太!救命,救命啊!老太太,开门!老太太!救命啊……”他一边砸门一边哭,眼泪顺着面颊滴落到怀中那一团东西上,像是快要烧了起来。
他敲门的力道极强,几拳下去,门板就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声音,眼见就要裂开了。
温乐沣上去拉住他,对他叫道:“别敲了,姨婆她今天有事没在家!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和我说─喂!不要敲了!”
温乐沣把他扳开,他又扑了上去,再扳开,又扑上去……
如此回圈了几次之后,他骤然一挥手臂,温乐沣只觉得胸口一闷,强大的风压向他强推过来,他的身体倒飞出去,“咚”的一声,撞上了身后的什么东西。
咦?不疼,难道─他爬起来回头一看,温乐源正被夹在他和墙壁之间,一边口吐白沫一边翻白眼。
“哥!”
“臭小子……”温乐源缓过一口气来,骂道:“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的……”
“从我成年开始。”温乐沣用力地把他拽起来,“你甭管那么多了,先看看沉默者怎么回事!”
沉默者左面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没有被遮住的另外一只,发出了幽暗的蓝光,瞳仁变得狭长,眼瞳的花纹就像是……
温乐源和温乐沣忽地眼前一花,同时感觉到腹部骤然的压力痛楚,两人大叫一声,轰然后退,先后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他是怎么出手的……兄弟二人同时痛苦地想。
沉默者的左手,一直抱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只有一只右手可用的他,是用什么方法同时攻击他们两个的?
两人还没能想出其中的缘故,眼前便一花,沉默者的身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下一刻,他已跃至他二人面前,右手置于温乐源额顶似欲前推。如果这一下被他推中,温乐源即使不死,也必然重伤!
然而刚才沉默者的一击,让兄弟二人全身的运动神经都麻痹了,歪斜靠坐在地上的他们,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反抗?
眼看温乐源就要被一击爆头,温乐沣心中大急。
“哥!”
没有办法了……只有……他勉强将力量往左手猛贯下推,魂魄乍然脱出,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默者的手臂一推。
沉默者的能量轰地打到了墙上,墙壁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兄弟二人的身体被劲风“呼”的一声吹倒。
温乐源总算能动了,一把抓住温乐沣的身体,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大门口,回身对沉默者怒喝。
“你是沉默者!所以我们尊敬你!”他吼的声音很大,却没有底气─任何人在力量如此之强的对手面前,都会没底气的,“但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又没惹你!”
沉默者没有回答,他身上的力量又再度聚集了起来,似乎想对他们再来一次。
温乐源暗暗叫苦,一边琢磨着哪个逃生路线,才能躲过这位莫名其妙的催命鬼,一边努力地想,沉默者是不是该有什么弱点……
黑色光轮笼罩了沉默者的整个右臂,看来不打死他们,是绝对不会甘休的。
无路可逃的温乐源,把温乐沣的身体推到了身后,自己闭上眼睛仰着脸等死。温乐沣的魂魄落在温乐源的身前,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挡住沉默者这沉重的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两条影子从门外嗖地越过温家兄弟二人的头顶窜入,隔在了他们与沉默者之间。
“喵─嗷!”
“喵─呜!”
那是两只不大的半成年猫,一只棕色,一只黑色,冲着沉默者凶相毕露地嘶叫。沉默者全身的杀气,在看到它们的时候,立时消散了许多。
“……你们来干什么?”
棕色的猫开口道:“是婆婆让我们来的,她说你最近不够稳定,果然如此!”
“用不着你们管我!”沉默者沉声道。
“用不用我们,你自己知道。”黑色的猫转回头来看着温家兄弟,道:“他伤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现在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回……回去?
把人打了一顿〈差点打死〉,现在一句对不起,就让他们乖乖滚回家去?温乐源的火又冒上来了。
“这算什么事儿!我们又不是你们的出气筒,用完就可以说声拜拜,你们滚吧!我要求你们把事情说清楚!”
黑猫唰地直立起前爪,转眼间化作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指着温乐源大骂:“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算什么东西!配跟我们追究这种事情吗?”
她就是那天号称要“接沉默者上学”的两个女孩之一,其中一个是她的话,那么另外一个……应该就是那只棕色的猫了。
“原来是你!”温乐源挽起袖子回骂:“不要以为你成精就怎么着了,我们尊敬沉默者,可不怕你!”
“你活腻了!”
“想杀我吗?来呀!老子在这儿等你杀!”
那厢吵得天昏地暗,温乐沣只作没听见,回到自己的身体后,稍微活动几下,便向仍抱着那东西坐在地上的沉默者走了过去。
棕色的猫拦在他的面前,他笑一笑,向它伸出一只手。
“不放心的话,上来。”
它犹豫一下,跳上他的手,顺着胳膊爬上去,在他的肩头蹲踞了下来。
沉默者身上的血迹,似乎已经干涸了。
他看看自己血迹斑斑的手,露出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哀恸神情,轻轻地、轻轻地将手覆盖在怀中血肉模糊的东西上,微张的嘴唇微微地颤抖。
温乐沣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左手缓缓地伸向他怀里的东西。沉默者猛然抬头,目光淩厉而凶暴。
温乐沣努力地向他露出“我绝不伤害它”的表情,直到他目光中的杀意逐渐减退,这才小心翼翼地触摸到了他想摸的东西。
那是一只杂色的猫,全身湿漉漉地,小小的身躯非常冰冷,明显已经死了,但是,它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僵硬,看来死的时间还不长。
他伸出双手,想将猫尸从沉默者手中托起。
沉默者蓦地张开嘴,露出一口细白的獠牙,恶狠狠地向他“哈─”了一声,那模样看来,就和一只被激怒的猫没有两样。
“放开它。”温乐沣尽量放柔声音,道:“难道,你想把它的骨头也抱断吗?”
沉默者狭长的瞳孔微微地放大了些,凶狠的表情逐渐淡化,低下头,紧咬着牙,像在极力忍耐着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还是个小孩哪……温乐沣在心中叹了一声,从他缓缓松弛的手中托起了猫尸。
它死得很惨,后腿、尾巴和小半个下身,已经被压成扁平,本应炯炯的眼神,失去了光彩而微微地张着,舌头伸在外面,像要构什么却构不到的样子。
虽然已经想到有可能是很重的伤害,否则沉默者不会如此愤怒,但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如此凄惨!他愣愣地托着那具小小的尸体,不禁心中一酸。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攻击我们的,对不对?”
如果是他的话,也同样会如此发狂的。
沉默者抱住了脑袋,低低地啜泣起来。
“不要装得好像……都知道一样……”他压抑着低泣,狠狠地道:“你们懂什么!知道它受了多大的罪吗?知道它怎么死的吗?
“别在那儿假慈悲了!别在那儿……别在那儿……”
在人类眼中,那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事件。
护城河的桥上,一只猫被压断了小半个下身,趴在路中央奄奄一息地哀叫着。围观者有很多,汽车司机也下来了,气哼哼地猛踢了已然重伤的它一脚。
“妈的!真晦气!”
旁人七嘴八舌地谴责他,“你怎么能踢它!”
“就是呀,看这儿本来就都是血了!还踢!”
“看你把公共场所弄这么脏!”
“太不文明了!”
“还不快把它拿到垃圾堆扔掉!”
大家都很干净,都很爱护市容,可是没有人听见,巨人脚下那小小生命的哀鸣。
司机终究是无赖,没有以文明的标准,把猫扔进垃圾堆,便开着车扬长而去。
人们一边用语言严正地鞭挞着他,一边慢慢散去,留下那一滩血和半只猫,等待环卫工人的处理。
它微微张开眼睛,发出嘶哑的喵呜声,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睡,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渴。
它想喝水,护城河的水声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是它触不到,它只能听着水的声音,人群繁忙穿梭的步伐,等待自己最后的生命慢慢逝去。
“你们不是总说自己是万物之灵吗?
旁人七嘴八舌地谴责他,“你怎么能踢它!”
“就是呀,看这儿本来就都是血了!还踢!”
“看你把公共场所弄这么脏!”
“太不文明了!”
“还不快把它拿到垃圾堆扔掉!”
大家都很干净,都很爱护市容,可是没有人听见,巨人脚下那小小生命的哀鸣。
司机终究是无赖,没有以文明的标准,把猫扔进垃圾堆,便开着车扬长而去。
人们一边用语言严正地鞭挞着他,一边慢慢散去,留下那一滩血和半只猫,等待环卫工人的处理。
它微微张开眼睛,发出嘶哑的喵呜声,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睡,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渴。
它想喝水,护城河的水声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是它触不到,它只能听着水的声音,人群繁忙穿梭的步伐,等待自己最后的生命慢慢逝去。
“你们不是总说自己是万物之灵吗?
你们不是总标榜着万物平等吗?为什么一个人受伤有千百人来救,一只猫受伤,就该这么活活等死!”
他双手聚起了强劲的气,棕色的猫跳下温乐沣的肩头,化作棕色头发的女孩,和黑色头发的女孩同时扑来,一边一个扣住他的双手。
“轰”的一声,沉默者的双手手腕俱皆没入墙壁中,在墙上留下了两个大洞。
“冷静点!那不是这两个人的错!”
“不是他们的错!”沉默者嘶吼,“那我们又有什么错!它又有什么错!为什么没有人救它?为什么连一个愿意帮帮它的人都没有!”
他拼力挣了挣,却挣不开那两个看来十分柔弱的女孩,“你们可以为了一只猫身上‘可能’带有的病毒,就把我们全市的同类统统打死!我们又犯了什么错?
“不是我们爱接近你们!不是我们喜欢在城市生活,是你们把我们带到城市里!消去我们的野性,拔掉我们的指甲,除掉我们的戒心,让我们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
“然后,一句‘你们太影响市容与文明的世界不符’,就‘人道’地把我们都杀光!这也都是我们的错吗!啊?你们倒是说句话来反驳我啊!”
双手被制,他一脚踢了上去,正中温乐沣的胸口。
温乐沣的身体被踢得倏然滑退几步,仰面倒在地上。
也许是沉默者已经发泄了大部分怒气的缘故,这一脚踢得并不重,但他却觉得胸口有些隐痛,就像想吐血却吐不出来的那种痛苦的疼痛。
温乐源赶来扶起他,粗犷的脸上满是愤怒的神情,但却没有向沉默者发难,只是按在弟弟的胸口道:“没事吧?有没有断?”
温乐沣摇了摇头。
“你恨我们全体……我无话可说……但是……”他深吁了一口气,慢慢地道:“希望你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混蛋,总有好人的……”
沉默者嘲讽地冷哼了一声,甩开两个女孩,一只手掀开落在左眼上的头发,冷笑道:“好人,好人哪!”
温乐源和温乐沣忍不住震了一下。
沉默者的左眼已经没有了,原本该是左眼的地方,有一个深黑色的大洞,他的额头有一个小小的血洞,丝丝血迹小心地往外攀爬。
“也有人,曾经很宠爱我,”他咬牙道:“可是那是因为他高兴,只要他高兴,他就能把我宠上天去!可是后来呢?当他对我没有兴趣的时候,我就是这种下场!
“你们对自己以外的生物的爱,总是有条件的限制,而天生的不平等,却让我们对这一切无法抗争,而只有承受,无论是爱也好,是伤害也好。
“当你爱的时候,我们就是天使,等你不爱的时候,我们就是恶魔,被你们虐待,被你们随意丢弃,我们在你们关闭的门外哀哀呼号,却只能得到你们冷冷的白眼。
“那是我们的错吗?是我们自己不思进取吗?让我们失去进取的能力的是谁?是谁又把我们丢入了我们无以生存的世界去?你们要负责!你们所有的‘人’都要负责!”
温乐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千万之众的小小生命所发出的质问,如果可以,他不想再接触沉默者那可怕的眼神。
他觉得很心虚,很羞愧,无言以对。
第六个故事 沉默者之三
沉默者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而变得更加恶劣,当然也没有变好,只是比以前更冷漠了些。
那天晚上他额头和眼睛上的伤,等第二天温乐沣他们再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原本是伤口的地方完整无缺,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
那是它“死”之前的伤痕吧,所以在他“依然做为沉默者”的时候,伤痕便消失了。
阴老太太最近每天都出去,温家兄弟想找她问个事也很难,连吃饭都找不到人影,他们二人不得不又开始强咽温乐沣那奇差无比的手艺。
上次老太太不在家,兄弟二人连吃了几天的面条,现在的温乐源看到面条就头疼,一筷子面咽下去,那表情就好像吃到了毒药一样。
“我现在看到长条的东西就恶心……”温乐源愁眉不展地看着自己碗里白森森的面说。
说实话,温乐沣也不想吃了,但是除了这个,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而且,他们的工作是有则有,无则几个月一单生意都没,要现在就奢侈一下的话,到时候连面都吃不起了,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饭难吃,心情就不好,温乐沣很不高兴地反问他。
“其实咱们的存款,还够咱们吃一个月的火锅……”
“那是战略储备,别妄想了。”
“可是……”
两人正说话时,内套间传来喵喵嗷嗷的声音,就像有一只猫跳进来了一样。
“啊!厨房还有肉!不会让猫吃了吧?”温乐源跳起来三两步跑到厨房,奇怪的是,一目了然的小小厨房中,什么也没有。
温乐沣也进了厨房,同样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不过,他并没有局限于房间内部,而是拉开了其中一个毛玻璃的小窗户,指着窗外道:“别找了,它在这儿。”
温乐源一扭头,吓了一跳。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肥胖黑猫,立着前爪趴在他们的纱窗上,正瞪着溜圆的眼睛往里看呢。
“喵嗷呜─”
另外一边的小窗没有关,它的声音从双层玻璃的缝隙中而入,当然会被听成是在这房间里叫的……
温乐沣拉开纱窗,黑猫前爪落地弓起身体,冲他又是喵喵嗷嗷地叫了一通。很可惜,他一句都没听懂。
“哥,它好像想和我们说什么。”
温乐源看着黑猫那肥硕的身体,神情严肃地托着下巴,好像在想什么重要的问题。
“怎么了?你听懂了?”不是吧,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温乐源还有这门本事?
温乐源想了好几分钟,忽然一拍大腿,“啊!我想起来了,它就是那天晚上和我吵架的猫!”
温乐沣倒地不起。黑猫大怒,连背上的毛也竖了起来,对着他嗷嗷嗷嗷地猛叫。
“你叫也没用!”温乐源神气地说:“谁也不会接受你的申诉的,回家去吧!”
“喵嗷嗷嗷嗷嗷─”
“……我认为,它绝对不是来申诉你踩它的那一脚的。”
“那是为什么?”温乐源惊讶地反问。
他无言地看着哥哥,你以为谁都像你似地睚眦必报吗?
黑猫显得很烦躁,在窗台上踱来踱去,不断嗷呜嗷呜地叫,奈何温乐源兄弟根本不懂猫语,只能傻傻地看着它在那儿转,就是不明白它想干什么。
“你干嘛不去找沉默者?”
黑猫厉叫两声,算是回答。
“也许,它找不到沉默者。”
见怎样也无法与他们沟通,黑猫更淩厉地叫了几声,竖起尾巴,转身,无声无息地跳到公寓外法国梧桐的枝干上,回头“喵呜”叫了一声。
“它什么意思?”
“也许它的意思是,让我们跟着它走。”
黑猫展开身体,又腾地跳到了一楼窗户上方的狭窄平台上,随即跳下窗户,往巷外跑去。
温乐沣一条腿踏上了窗台,温乐源拽住了他的领子,“你干什么!”
“快点追它,否则来不及了!”
“可这是……二楼!”
“才二楼!”
话未说完,温乐沣已经跳出视窗,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温乐源手上,温乐沣的身体瘫软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连身体一起跳下去了。”
温家兄弟一前一后地跟着黑猫接连跑过几道街口,黑猫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狂奔。 街上的车太多了,它的身体几次与飞驰而过的车轮惊险擦过,只差了几公分,就有可能被压成那天晚上的猫一样。兄弟二人几次都忍不住替它心惊胆颤,觉得再这么来几次,他们的心脏肯定就要出问题了。
“它是想死是不是!”温乐源气愤地说:“怎么能这么乱跑?”
“也许,它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温乐沣边跑边回答。
“它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温乐源很不爽。
温乐沣没带身体,可是他带了!跑了这么远,他简直喘得要命,前面那两个〈猫+魂魄〉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真让人愤慨!
又穿过一个繁忙的街口,黑猫钻入了一条步行街中,温家兄弟也紧跟了过去。
步行街的人太多,他们几次都失去了黑猫的小身影,不过,每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猫又会从不知何处钻出来,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之内。
黑猫跑了很久,终于在一家首饰店前的台阶上停了下来,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不时地舔舔自己的后爪。
“它……不会是想让我们给它买首饰吧?”温乐源和黑猫一样呼哧呼哧地喘气,瞪着眼睛说。
温乐沣没理他,左右看看,在台阶的另外一边蹲了下来。
“哥,你看这里。”
温乐源过去,伸头一看,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在台阶下的一个小小凹槽中,挤挤挨挨地藏着三只肮脏的狸花幼猫,它们加起来还没有温乐源的手掌大,眼睛也没有睁开,看来刚出生还没有几天。
“这么小……母猫?母猫呢?”
正常情况下,母猫绝不会离开这么小的幼猫太远,难道是……温乐沣的目光划过继续舔着自己后爪的黑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么肥的猫,极有可能是被人做过绝育的太监,而且,看来它与小猫并不太亲,应该不会是小猫的母亲。
他伸出手,将那三只已经叫声微弱的幼猫,掏出来捧在手心里。
“你打算养它们?”温乐源问。
“你反对?”温乐沣用“你是禽兽”的目光鄙视地看他。
“我哪儿敢……”
见他们已经救起幼猫,黑猫嗷嗷呜呜地咕噜了几声,只用三条腿一蹦一蹦地准备离开。
温乐源这才发现,它左边的后爪翘得高高地,爪垫裂开了一道血口子。
刚才带领他们之前,这只爪子应该还没有什么问题,这么说,应该是刚才在街上狂奔时,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喂!你不去我们家吗?再这么下去,你的后腿可就不能用了。”
黑猫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跳。被刻意蔑视的温乐源愤怒了,一步跨上去,拎着它的顶花皮给提溜了起来。
“好了,跟我上医院去。”
“喵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被激怒的黑猫死命地挥舞着爪子─不过,它也就只能空挥而已,根本构不到温乐源的手,硬是被他这么一路拎走了。
兄弟二人将小猫和那只黑猫,弄进了附近的兽医院。
检查结果,小猫们的营养还不算太差,表明它们母亲离开的时间不是很长。
不过最近天比较凉,没有母猫,它们有些受凉,所以才会显得比较衰弱,只要进行适当的保暖就没有问题。
小猫是没问题了,问题是那只黑猫。它精力太过旺盛了,从一看到医生就开始又惨叫又抓挠,在兽医院里上窜下跳,宁死不肯上药。
兽医加助手再加温乐源三个男人,在诊室内和它一起上窜下跳、团结合作、围追堵截才好不容易按住它,给它的爪子做了处理,又打了一针。
在他们料理它的期间,它那尖利的叫声又刺耳又恐怖,如果不知情的从外面听来,八成还以为他们是专程来杀猫的……
听从医生的劝告,二人在宠物商店买了一些幼猫们的必须用品才回家。
一路上,小猫们的情况不算很差,不过,后腿被包得层层叠叠、脖子上又套了个伊莉莎白颈圈的黑猫,显得非常非常不爽,前爪挂在温乐源的衣服上,一脸受害者的悲愤表情。
不过,温乐源显得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报仇了。
二人四猫慢慢地走回绿荫公寓去,街上人来人往地很热闹,黑猫不爽归不爽,倒是没太闹,只是爪子紧紧勾着温乐源的衣服不松。
一辆被遮雨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卡车,从他们身边轰然穿过,黑猫扭头看了一眼,忽然开始大力挣扎起来,温乐源要用很大的力气才制得住它。
“喵呜!喵嗷嗷呜!嗷呜呜呜……”它的声音就好像在说什么,可惜,温乐源他们无论如何也听不懂。
“这是怎么回事?”温乐源一边抵抗它的爪子一边问:“它就好像发疯了一样……喂!不要再抓了!”
黑猫持续尖叫着,温乐沣的目光追随着那辆消失在视野中的卡车,疑惑地皱紧了眉头。
正如兽医所说,这几个小家伙算是体质很不错。当他们给那三只喂完奶粉,安置在箱子里之后,三个小东西就开始闭着眼睛在垫子里爬了。
“很健康。”
“的确是,很健康。”
“喵,喵呜呜─”
伸着头往箱子里看的两个人,同时向扒着箱子也往里探头的黑猫看过去。
那个防止它舔舐后腿的伊莉莎白颈圈很妨碍行动,再加上只有一只脚可以支撑,所以它扒在箱子边缘没多久,就直挺挺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你现在可是残疾‘人’!”温乐源幸灾乐祸地按它的脑袋,“一时半会儿别想好!嘿嘿……”
黑猫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头,温乐源高声惨叫。
“活该。”温乐沣摇头,晃了晃肩膀,即使刚才是离体的状态,但跑那么远,那么快,对他这个很少锻炼的身体,还是有些负担的。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温乐沣一边应,一边爬起来去开门。
来访者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看着对方棕黄色的眼睛,他一时间竟有些傻了。
“沉……沉……沉……”还从没见过沉默者愿意主动和人类打交道的……
“真对不起,冒昧打扰。”沉默者的声音很柔和,比起那天晚上的狠厉,简直判若两人。
“啊……啊,哦,没关系没关系,不打扰!”温乐沣慌忙错开身体让他进来。
沉默者脱掉鞋,赤脚往屋内的那只箱子走去。温乐源仍然在与黑猫进行殊死搏斗,没功夫和他打招呼。
箱子里的幼猫无忧无虑地四处爬着,忽然一座山一样的手,隔挡在了其中一个的面前,它嗅一嗅,伸展短腿颤巍巍地爬了上去。
沉默者托起它,让它的小身体与自己的嘴唇相贴,幼猫发出吱吱唔唔的声音,不安地动来动去。
“我们还没给它们除跳蚤呢,今晚他八成得被跳蚤咬死……”温乐源小声说。
“喵呜呜呜呜……”黑猫好像很明白似地回应他。
“你明白我在说啥?”温乐源讶然。
黑猫的回应,是五道血红的爪印。一人一猫再次开战。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它们的?”他问。
“步行街那里。”温乐沣回答。
幼猫又被放回垫子上,肉团儿似的身体,又开始伸着脖子到处爬。
“最近我们的同类,有很多都在这一带失踪了。”
黑猫正给温乐源毁容的爪子,忽然停了下来。
“累计大概有好几百个,现在投诉说它们亲属和邻居不见的同胞,每天都会有十几个。
“可是,我对它们可能所在的地方,都完全没有感应,最近派出两名使者去查探,结果也没有回来。”
使者……温乐沣和温乐源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两个小姑娘的面容。
“这几个小孩的母亲,应该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而失踪的,但是,它们实在太小了,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吗?”
温家兄弟摇摇头─不过,很快地又点点头,温乐源把黑猫举到他面前道:“是它给我们通风报信,我们才知道那三个小东西的事儿。你问它,说不定能有点线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沉默者看了它一会儿,抬头道:“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温乐源忘了所谓“尊敬”的碴儿,叫道:“这是你的同类啊,猫啊!认不出来吗?”
沉默者皱起了眉头,“不要胡说,它才不是我的同类。”
温乐源左瞅瞅,右瞅瞅,忙把猫脖子上的伊莉莎白颈圈拿下来,推到他面前,“你看!的确是你的同类吧?”
“不要开玩笑了!”沉默者生气地按着黑猫的鼻子把它推开,“它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怎么可能是我的同类!”
温乐源和温乐沣都呆了一下。
“那……那你不是因为它的关系,才到我们房间来的吗?”
“我是感觉这里有幼猫,才上来的。”
“……”
沉默者是猫又不是猫,他判定自己同类的方法,当然和人类不同,既然他说这只黑猫不是猫,那么,它就必定不是猫。
可是……如果它不是猫,那又是什么东西?会爬树的狗吗?
“可是,那天晚上─”温乐源指手画脚地道:“你不是还说我和‘猫’吵架怎么着了?现在又忽然不认了,是怎么回事!”
“是吗?”沉默者看了看那个坐在地板上,抬起头用圆圆的猫眼与他对视的“非猫”,道:“那就肯定不是‘同一个’了。”
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沉默者很快地告辞离去。
温乐源给撕扯自己后腿绷带的黑猫,又戴上伊莉莎白颈圈,把它举到眼前。
“不是猫?那你是啥?连沉默者都听不懂你的话,难道,你还会是个外国猫?”
“不是吧!”温乐沣又拿着眼药水瓶子给小猫喂奶,说道:“沉默者的语言只有种族界限,不该有地域界限才对。”
“我们不是也听不懂义大利语?”
“你又不是沉默者!”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现在争论这个没有什么意义。既然沉默者听不懂它的话,那么,他们也就无从了解它“似乎知道的某些情报”了。
到底小猫们的母亲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附近会有这么多猫失踪?他们当然也和沉默者一样,没有丝毫的线索。
黑猫的后爪包得很厚,不过伤得不是太严重,几天后,它脖子上的项圈和后腿的绷带就可以去掉了。小猫们也长得不错,才过了几天的时间而已,温乐沣就把它们喂成了球状。
沉默者偶尔会到他们的房间,与其说是做客,不如说是审查小猫的情况,而且看来,对于结果是基本满意的。
不过,他依然不认为那只黑猫是他的同类,每当黑猫想要接近他的时候,他就按着它的鼻子,把它推到一边去。
根据沉默者的说法,他的两名使者依然没有下落,而这附近的猫也依然在继续失踪,失踪的投诉,从每天几起甚至几十起不等。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只猫知道那些失踪的同胞都到哪儿去了,这对于在这城市之中拥有百万之众的猫来说,的确是一件太不寻常的事情。
沉默者似乎是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有几次他在温乐源他们房间里的时候,刚听到一点些微的动静,就猛地从窗户跳了出去,也不管街上人类的尖叫和惊讶的眼神,一口气跑出很远,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地走回来,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破得不成样子。
“我总觉得,沉默者知道一部分的事情。”温乐源躺倒在地板上,黑猫端正地坐在他的胸口,盯着窗外唧唧喳喳的鸟流口水。
“什么叫知道一部分的事情?”幼猫早已睁开了眼睛,不过,身子当然还是圆滚滚地,从这边滚到那边,从那边滚到这边。
温乐沣弹了它们的大脑袋一下,它们喵咦咦咦地显得很不高兴。
“你难道没发现?”
“发现什么?”
“他每次跳出去……都是因为外面有卡车的声音。”
“卡车……”温乐沣皱眉,“卡车怎么了?”
“一次是因为卡车,无所谓;两次是因为卡车,算巧合;可是,三次、四次、十次、八次都是因为卡车,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要这么说来,事情的确有些蹊跷。卡车和失踪的猫能有什么关系?总不可能所有的猫都在……
温乐沣忽然坐直了身体,温乐源也忽地坐了起来,他胸口上的黑猫喵呜一声,跳到了一边。卡车里─是猫!
温乐源一把揪过了黑猫,把它拎到自己眼前,“你那天不是还对着一辆卡车叫吗?是不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喂!说话!”
他拎着黑猫死命地晃,黑猫的小身体在他的手中悠来荡去,大约是很不舒服,伸爪气愤地给了他一下,温乐源抱着手腕惨叫。
“你就不能不要干这种傻事……”
“我跟你誓不两立!”温乐源叫嚣。
黑猫悠闲地踱到温乐沣面前,温乐沣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既然沉默者说你不是猫,你就一定不是猫。”温乐沣挠挠它的脖子,发现它竟睁开了一只眼睛,瞳孔中发出晶亮的光,“而且,我总觉得你能听懂我们的话,对不对?”
黑猫呼噜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只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黑猫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然而,那种愈加晶亮的光芒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会儿便又变得好像一只普通的猫一样。
“第一,那天你对着那辆卡车叫,是不是因为那上面有猫?”
“喵─呜。”黑猫回答。
“有多少?”
黑猫沉默了。
温乐源爬过来揪它的耳朵,“快回答!否则严刑伺候!”
黑猫转头在他的手掌上咬了一口,温乐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到一边去!别在这儿打扰我们!”温乐沣恼火地说。
温乐源做出晴天霹雳的表情,伤心地躺到了角落里,“原来你嫌弃我了……它已经代替我的位置了……这里已经不是我可以待的地方了……我被伤透心了……”
温乐沣真想在他的脊梁骨上踩两下……
把温乐源当成隐形人,他继续问道:“刚才的问题你不回答,是不是因为上面的猫很多?”
“喵呜。”
“你知不知道那辆卡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喵呜,喵呜,喵呜。”黑猫摆摆头又摆摆尾巴,在原地转圈,然后将尾巴盘坐下来。
“你也没有找到,是吗?”
“喵呜……”黑猫的模样显得有些沮丧。
“最后一个问题……你接近我们,就是为了那些被抓走的猫,对不对?”
黑猫这次没有特别的回应,只是歪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奇怪?”这算什么反应?到底是还是不是?
黑猫没有再回答他的问话,竖起尾巴,一摇三晃地向温乐源扭过去。
温乐沣看着它的背影,心中的疑团愈来愈深。
深夜,202房间。
温乐沣在自己的床上,裹紧毛毯缩成一团,温乐源四仰八叉地躺着打呼噜,一条腿压在旁边床上的温乐沣腰部,看来睡得很舒服。
黑猫偎在温乐源的脖子和枕头形成的小窝里,睡得和温乐源他们一样香。
突然,黑猫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一双猫眼闪烁着闪亮的光芒。
它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睡得舒服的小巢,看看仍然睡得鼾声大震的温家兄弟,走到窗户下面,无声无息地爬上旁边的矮桌,然后轻巧地跳上窗台。
温乐源忽然大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黑猫身体一缩,好像被吓了一跳。不过,温乐源并没有要醒的样子,一转身又睡了过去。
黑猫等了一会儿,才又掉转了屁股,开始悄悄抠抓纱窗。
这栋绿荫公寓所有房间的纱窗都是非固定,可以左右推拉的那种,它的爪子在纱窗边缘抓了半天,终于抓到了空隙,一点一点地,将它拉开了一个可容它的身体自由出入的空间。
它从空隙中钻了出去,砰地跳上了窗外的树,跳上一楼窗户的狭窄平台,又跳到了地上,往巷外跑去。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窗口看着它离去,温乐源挠了挠一头乱发的后脑勺。
“你怎么知道它每天晚上都出去的?”
“每天晚上窗台上都有泥爪印,想一想就该知道了。”
“那现在怎么办?”
“那就追吧。”
“追?你不是说真的吧!它已经跑那么远─”
“那就快点!”
温乐沣的魂魄呼地便飞了出去,他所行进的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不远不近地飘浮在努力奔跑的黑猫身后。
温乐源抱住温乐沣倒下的身体,气得破口大骂:“你倒是好啊,每次把身体一丢就跑了!下次看没我帮你处理怎么办,还不让冤魂把你躯壳占了!”
他边骂边翻箱倒柜地找符咒,“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弟弟,自己飞得快就算了,知道我用控制物体飘浮的能力让自己飞行,有多累吗?
“我又不像你能随便离开身体……他妈的!符咒哪儿去了!厨房的……对了,上次……”
黑猫肥胖的身体在街道上飞奔,速度非常惊人……
惊人是惊人,可惜它实在太胖了,跑了几个街口,就趴在地上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来,看得出真的被累得够呛。
一辆夜行的计程车携带着废气的臭味向黑猫驰来,它忽地竖起了耳朵,趁汽车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紧跑几步,猛地挂在了汽车的后面。
“它还真是会想办法……”
汽车一路前进,黑猫卷着尾巴,死死地扒住唯一能让它落爪的后牌照,时不时地轻轻喵呜一声,大约在抱怨那里不好落脚。
汽车行进到城东郊,它轻盈地跳了下来,窜过几条街道,往一条小巷子里钻去。
温乐沣一路紧跟,目光不曾稍离它奔跑中摇晃的粗大尾巴。一条影子从视野中一闪而逝,温乐沣惊觉,四处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黑猫停在了一个油漆掉得斑斑驳驳的铁门栏前,从花雕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那个铁门,大概勉强能同时进两辆普通的小轿车的样子,里面的院子倒是挺大,有几个普通的平房,院子里有两堆正方形的什么东西,用雨布盖着,像是怕被雨淋湿了。
而院子的东南角,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堆放在那里,天色太暗,他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方骤然撞来,毫无防备的温乐沣几乎被撞散了魂魄。
待他收拾形神之后,发现已经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站在了院子中央,在黑猫的身后,静静地看着那两堆正方形的东西。
那身影是─沉默者!
温乐沣一阵眩晕,几乎掉下去,身后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现在是关键时刻,可不能掉下去。”温乐源在他耳边低声说。
黑猫的耳朵前后转了转,猛然回头,发现了自己身后的不速之客,居然“嗖”的一声跳了几乎有半米高,看来是被吓到了。
它退了几步,露出一副凶相毕露的表情,四爪放低,胸腹部几乎贴在地面上,背上和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尾巴僵直地竖了老高。
“咦嗷呜─咦嗷─呜─”
它那种腔调,就像是在说“快走开,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似的,高亢的声音直刺人耳膜。
沉默者往前走了一步。黑猫紧张地四爪紧紧扒着地面,像要怕得后退,又不得不与沉默者对峙。
“你每天晚上跑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些东西的下落吧?”沉默者淡淡地说。
黑猫凄厉地嗷呜了一声。
“滚开,别堵在我面前。”
黑猫继续嘶叫,却不让开。
沉默者手一扬,黑猫的身体竟在虚空中飘浮了起来,它四爪拼命地挣扎,却不起丝毫作用,只能无助地向空中大叫。
“它在叫我们,要下去吗?”温乐源问。
“下去也太晚了吧……”温乐沣说。
沉默者走到其中一个正方形的物体旁边,手抓住了上面的雨布,黑猫的叫声愈加激烈,在暗夜中听来格外恐怖。
沉默者慢慢地、慢慢地拉着雨布,露出了下面物体的一角,两角,三角……四角……全部露出。
万物静寂,噩夜无声。
那个正方形的物体,是由几百只小笼子组合而成的。而几百只小笼子里,每一个都满满地装着好几只猫!它们都是活的,但为什么这么安静?
它们都躺在笼子里,极少有哪一只能动一下。离沉默者最近的笼中,一只很老的猫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华,只是死气沉沉地一片。
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当然也无法向他控诉。它只是张开眼睛,看这个亏欠了它的世界一眼─最后一眼,之后便溘然逝去。
老猫身边的另一只猫舔了舔自己身边的难友,发现它已经逐渐冰冷,再也不可能回应自己,喉咙中发出了痛苦的低声呜咽。
沉默者的手指伸入了笼子,抚摸着死去的老猫,它身边的猫看了看那根手指,用舌头舔了一下。电光石火的无数影像,在沉默者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愣了一下,抽回手指,转头看向东南角的那堆废弃物。他又迈开步伐,缓缓地向那里走过去。
温乐源拉了温乐沣一下,两人迅速地降落了下来,挡在他面前。
“你已经看到最重要的内容了,别再刺激你自己,快回去!”
“你们滚开。”他冷冷地说。
“听我们的,别再过去了,你最近本来就不稳定……”
“滚开……”沉默者的眼睛睁大,睁大,再睁大……那棕黄色的眼睛,几乎占了他的脸的三分之一,“听到没有……”
温乐源和温乐沣同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手心中蓄力待发。他们的力量不如他,没错,但是要阻挡他,还是有可能的。可惜……他们猜错了。
几乎是下一瞬间,他们面前的人就消失了,随即后腰部仿佛被人用大锤猛击,两人大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沉默者的步伐依然是缓慢的,他终于走到了那堆东西旁边,低着头看着它们。
那一堆如同小山一样的东西,是猫的尸体,大的、小的、老的、幼的,猫的尸体。
有的没了头,有的破了肚子,有的眼睛被挖出来,有的没有爪子,有的……什么都没有,那是四分五裂的、看不出什么东西的尸体。
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被剥了皮,光裸裸地堆在那里。那情景看起来有点可笑,就像一堆没有穿衣服的……人的尸体!
“在我知道……它们失踪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可是,我还是抱着一点幻想,也许,这些人是捉了它们去卖……
“不过,看来我猜对了,它们的确是被捉来卖,可惜不是完整地卖,而是拆开来……”
他转身,指着那一排平房,“它们,就在这儿。不给它们喂食,因为很麻烦;不给它们喝水,因为怕它们叫;把它们都挤在那种小小的笼子里,一个一个叠放在那儿,因为这样节省空间……”
第一层的笼子无声地碎成了灰,许多还能动的猫都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跳下笼子,从各种渠道开始了它们的逃亡。
可是还有很多猫,和那只老猫一样,永远也没有了自由生存的机会。
温乐源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温乐沣更是伏在地上困难地喘息,魂魄的轮廓有些模糊,这是他正在衰弱的证明。
“我们吃肉,你们也吃肉,这很正常,因为这是神给我们定的规则,不这么做,我们活不下去。”
黑猫仍然飘浮在空中,却不再叫,一双猫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沉默者。
“可是,你们为什么这么爱折磨别的生命呢?猫也罢,狗也罢,甚至人也罢……你们对生命的残害,甚至不是为了生存。为了自己高兴,你们就能随意抹煞更弱小的东西。理由是,我们没有思维,我们不懂得痛苦。”
他的左眼流出了脓水,额头有一个针眼似的小洞在逐渐扩大,血液悄悄爬了出来。
“你们知道我出生的地方吗?那儿是个挺热闹的地方,有很多人、很多双鞋子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妈妈在生下我们之后几天,就出去找食物,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的一个小妹妹后腿残疾,但她很喜欢坐在路中央,因为总会有人摸一摸她,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一个老女人踩破了她的肚子,我还记得那个老女人说过的话,‘小猫的肚子真软,一踩就破’。”
想像到那种情景,温乐沣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再听。
“我的三个哥哥姐姐,被几个小男孩带走了,后来只有一个哥哥逃回来,可是他喉咙里被塞了东西,他不能吃饭,不能和我说话,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活活饿死。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的喉咙里塞的东西,叫做口香糖。”
平房的其中一个房间亮起了一盏灯,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谁呀!大半夜的,谁在院子里叨叨咕咕的烦死了!”
当他看到院子里的陌生人,和飘浮在空中的那只猫时,傻傻地张大了嘴巴。
“来─”
沉默者的手在虚空中一抹,那个人的脑袋无声无息地被削掉了一半。
那一半的脑袋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上,像一只红色的碗,身体沉重地倒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我们也杀戮,因为我们也要生存。可是我们不会为了乐趣,而伤害其他的种群,因为我们唯一要的,只是生存。我们想要生存,不是以其他种群的灾难来换取,我们只索取我们需要的,而不是像你们一样漫无目的地大肆残杀。”
温乐源勉强站了起来,身躯有些摇摇晃晃地。
“你这……也是残杀啊!”
“残杀?”今晚的沉默者非常冷静,冷静得可怕,甚至还对他笑了一笑,“你知道什么叫残杀?把它们关在这里,不给它们吃,不给它们喝,不给它们自由,让它们自生自灭。
“发现有快死的,就拉出来活生生地剥皮,反抗的就砍掉爪子、砍掉头、割掉舌头、割掉尾巴直接掐死……你觉得那不是残杀……哦,也对啊,那时候它们还活着呢。”
温乐沣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抓紧头发。
“你哭什么?”沉默者的表情很是惊讶,“我还没哭呢,你倒是哭得比我还伤心。”
“那不是……他的眼泪……”温乐源脚下不稳地退了两步,道:“而是你的。”
沉默者的表情动了一下。
“你哭不出来,所以他才会哭。
出来的时候,门外停了辆警车,我以为桑一阳来了,可是四下里看了看却没发现他,我猜想估计上厕所去了吧,也好,我不是很喜欢和他多说话,这人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不料,车门渐渐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不过不是走出来的,那人巨大的身体几乎从车里翻出来,从车子里爬了出来,我看见他的喉咙就像破裂的水管,鲜血从里像外喷射出来,飞溅得到处都是,车子里面也鲜红一片。
那人正是柳落石。
我和纪颜连忙赶过去,看到他的车子里还有部手机。
如果发现的早,即便喉咙割开用手捂住也能多活十几分钟,可是柳落石已经断气了,临死前他的脸似乎很安详,没有像前几个受害者一样的恐惧表情,似乎一切都如他所愿一样。他的左手拿着一部手机。
“一定是王真了,可是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啊。”我扶着柳落石的脑袋,恨恨地说了句。纪颜则长叹了一口气。他在柳落石身上找出了个钱包,并在车子里看了看,用那部手机打通了桑一阳的电话。
桑一阳来的时候脸上像铺了层霜,一句话也没说,看了看尸体就叫人用白布盖上了。
过了好久,当他照常忙完例行的公事后来到墙角点了根烟,不过他的手在颤抖,居然连打火机也打不着,恼怒的他将烟和打火机一起扔了出去。
纪颜把一根点燃的香烟地给了他,桑一阳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沉默者说:“你们想说,他们该交给员警,而不是我个人对他们动私刑,是不是?”
一个拿着铁锹的人率先冲了出来,沉默者的手圆圆地画了一圈,那人生生地被截成了两段,他身后的人喧哗起来。
“可是,我很想问问你们,为什么杀了人的歹徒必须偿命,而对其他种族的杀戮,却只得到你们一句‘没有相关的法律,无法定罪’?
“我们不是濒危保护动物,所以死了白死,被虐杀也是活该?我们也是命,和你们一样的生命,只是不如你们强大,不会说话,不会控诉,所以我们就不可能有思想?我们就不会痛苦?”
温乐源张口结舌,“那只是……那只是……”
“我跟你说啊……”沉默者露出了一口白牙,尖尖地,“我受够了。”
他的身体像旋风一般,冲入了举着各种武器向他攻来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叫声中,血花四溅。
你们强大,所以可以对弱小的我们为所欲为。
那么,如果我们强大呢?是否可以……对你们为所欲为?
黑猫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一双猫眼悲哀地看着在人群中恣意杀戮的沉默者,忽然开了口。
“他……死得很惨。”
那是很沉稳的男性的声音,由于是从猫的口中发出来,而显得无比怪异。
温乐源正准备扶起弟弟,仿佛被雷击中似地愣住了。
“你……你会说人话!”
黑猫没有回头,继续说道:“他没有告诉你们,其实,他也是被一个小男孩捡回家去的。
“不过,他也许曾认为那是他的幸运,因为那个小男孩对他很好,从来没有虐待过他,也没有往他嘴里塞过口香糖。”
已经没有人想要攻击了,他们丢下自己充当武器的东西,四散奔逃。
“可是有一天,小男孩对他不感兴趣了,就把他带到公园里,绑在一棵树上就走了。 ”后来来了几个人,用烟头烫他,用小剪刀剪他的肚子,用树枝捅瞎他的眼睛,用铁钉把他的头钉在树上,一边说笑,一边看着他慢慢断气……“
一个人跑到门口,大叫着想要开门。
沉默者的影子在他身后一闪,他张着嘴,贴着栏杆缓缓地倒下去,血液从他的胸口哗哗地喷涌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沉默者的事情?”看样子……不会是妖猫。
黑猫转头看了他一眼,猫没有笑的表情,但是,温乐源却觉得它在笑。
“是啊,为什么我会知道呢?”
见无法逃离,一个人捡起地上的木棍,向沉默者的头顶砸去,沉默者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他的脸立时碎成了肉酱。
“你到底是谁!你来干啥!我们没惹到谁呀……”一个人被逼到角落里绝望地哭喊。
“说得不错噢……”沉默者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我们也没惹到谁呀。”
那个人带着眼泪倒在地上,从头顶至腰,被整个劈成了两半。
身后一个人举着一把尖刀,向他猛刺过来,沉默者回头,看着那柄刀的刀身,似乎愣了一下,眼看这微微的一愣,就要让他被这尖刀一击穿心……
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瞬间窜了出去,刀身穿过猫的腹部,扎在了沉默者的肩头上。
“喵嗷─呜─”
由于有了黑猫这个盾牌,那人的刀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浅浅地扎出了一点血而已。
沉默者惊愕地看着那只莫名冲出的黑猫,顿时暴怒。
他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那个人的胸口,那人整个身体当即软在了地上,那个样子,就像一条被抽了筋骨的蛇,应该是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黑猫掉落在地,刀还插在它的肚子上。
沉默者来不及看看它的伤势,又是两个人举着木棒打来,他又陷入了混战之中。
黑猫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一股灰白色的气体,从它的口中慢慢飘散出来,凝集成一个男人的上半身模样,向发愣的温家兄弟挥挥手,悄然往铁栏外飘去。
而被利刃扎入腹部的黑猫却站了起来,抖一抖身上的毛,疑惑地看着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腹部的那根利刃,已经不见了。
一个人“砰”的一声被砸到它身边,它吓得“嗷呜”了一声跳起来,转眼间跑得不见了影子。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温乐沣总算不再流泪了,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问。
“我哪儿知道……”
沉默者终究杀光了所有的人。当他杀掉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最后一层的笼子也碎裂了,所有还活着的猫都跑了出来,或快或慢地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剩下的无数猫尸,和人类的尸体排放在一起,沉默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一身红衣的沉默者站在尸体中间,表情木然。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温乐源叹息,“我们回去吧,这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他在哪里?”
“谁?”
“刚才为我挡了一刀的那只猫。”
“你说了它不是猫。”
“它不是猫!”沉默者怒吼:“但对你们来说它是猫!不管它是不是!告诉我它在哪儿!”
“走了。”温乐源老实回答。
一瞬间,沉默者的脸上露出了仿佛被遗弃的表情。他左右看看,忽地向刚才那个灰白色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要去看看吗?”温乐源问。
“你想看……我们就过去好了……”
第六个故事 沉默者之四
灰白色的影子飘移的速度并不快,沉默者几乎是立刻就追上了他。
“等一下!”
那喊声在巷壁上发出弹性的回音,震得人的心脏也发出了同样的颤动。
灰白色的影子停了下来。
“你干嘛要救我!”
灰白色的影子低下头,又抬起头。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等你的解释等了这么多年,你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
沉默者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像一个被别人欺负的孩子。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表达我的歉意……”
“歉意!”沉默者冷笑,“你真有歉意?有歉意,为什么扔掉我?
“为什么要绑住我?为什么把我扔在那里不闻不问?为什么眼睁睁地看我受他们的折磨,却连头都不敢露!”
温乐沣和温乐源惊了一下。原来……他就是沉默者的那个主人吗?
灰白色影子的肩头抖动起来,声音中掺杂了痛苦的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扔掉你……
“可是,那时候我实在太小,如果我有反抗我父母的权利,一定不会那么做的……一定不会……”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个屁用!”沉默者大叫。
灰白色的影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步入不惑之年的男子的脸,脸上带着泪痕。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刀,就是刚才那个人攻击沉默者所用的那把。
“人类的小孩是没有权威的,家长下了命令,他就必须照做,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把你扔到那里去的。
“可是,我不想永远把你放在那里,只要几天,说不定我爸爸就会改变主意,让我把你带进家门,在那之前,我不想让你逃走,所以才把你绑在那儿……”
“所以……”沉默者流泪了,他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所以你就那么对我?好,你把我扔在那儿,我不怪你;你把我绑在那儿,我也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对我见死不救?我看见你在那里!我拼命地叫!你为什么要逃走!啊!为什么!”
男子仿佛无法接受这种拷问,颤抖着飘退了一步。
“因为我的懦弱……对不起……”
“那你现在还来干什么!求我原谅吗?”
“不是……”
“那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