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阴戏》——重现世间的死人庙会

  @level_5 2012-5-30 11:05:00
  这贴子不能细琢磨,越琢磨越吓人,严肃怀疑楼主是故意更这么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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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故意啦。写一段弃一段再更一段……龟速爬行中。
  哎呀。自己坐了沙发,真是不好意思。那今天把所有存货都更掉!
  这是我们这一带的叫法,管耗子叫黑相公。不知道是有什么典故,后来就连城里人都这么叫。

  听小叔叔讲到这里,我特别害怕。因为一般的耗子不叫黑相公,成了精的耗子才叫黑相公。黑相公的个头很大,比普通的家猫还大,跟一头小猪差不多大小,浑身上下长着黑毛。
  小叔叔说,黑相公很坏,专门在扮成摆渡的船家蹲在岸边,过渡的客人一迷糊,上了黑相公的船,黑相公就把船撑到不为人知的河流的岔道里,然后把船弄翻掉,每年都有很多人是这样淹死的。
  也有人说黑相公专门是把人骗到埋伏着暗流的河道支流里面去,等人察觉怎么不对劲的时候,黑相公早就跳下船沿着水里一溜儿游走了。人在河道里迷了路,怎么撑船都只会在原地打转,这个时候就会有东西从水里冒出来,连人带船一起吞噬掉,黑相公就是把人引去孝敬那东西的。

  我从小就极度的害怕耗子,晚上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就怕遇上耗子,我觉得都是被小叔叔老讲类似的事,吓唬出来的。一直到我长大去县城里读中学了,才知道其实小叔叔说的黑相公不是常见的那种家鼠,而是河狸子。有的地方叫水耗子,也有的地方叫水豚,个头大的有三十来斤重,身子拉长了可以有一米多长,看上去就像一只放大了几十倍的大耗子,那确实是相当的可怕。(它们生活在下游的河道里,有时从上游冲下来散了排的竹木,会被它们拖去筑巢。我自己猜想,我们这儿一带关于黑相公的种种说法,大概跟它们的这个习性脱不了关系。其实河狸子这种动物还算温顺,除非你惹急了它,或者你侵犯到它的巢穴,否则它绝不会主动攻击人。)

  但小叔叔讲到的那个晚上,一贯温顺的河狸子——也就是大家常说的黑相公,却一反常态,异常凶狠。
  我的小叔叔说,他们发觉了那个船家是黑相公假扮的,都气得不行,尤其是小叔叔,他想难怪这条河上这么怪异,原来是黑相公故意把他们引到这儿来的。
  小叔叔想到死人脸上被啃过的印子,琢磨着这个黑相公肯定是吃死人肉的,搞不好给他们吃的东西里面也有死人肉混在里面。
  这么一想,小叔叔又想吐了。
  那个黑相公故意撞翻了风灯,就准备趁黑溜下船去,小叔叔他们当然不会放过它。
  小叔叔从船舱里面找到了一个手电,几下一照就照到了一个拖着尾巴的黑影子,那两个包抄到后舱去的老同学身强力壮,其中一个就拿了撑船的篙子,抡起来一篙子下去,那个黑相公来不及逃走,连脑浆都被砸了出来,倒在地上四条腿直抽。
  大家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只有作家站在船舷上,捂着那只血淋淋的手,浑身僵硬地盯着地上看。小叔叔从背后推了他一把:“被咬傻了?地上有金子等你捡哪?”作家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压低了声音,说:“不要乱动,你把手电给灭了,再仔细看看。”

  小叔叔把手电灭了,船上又陷入了黑暗。除了天上那一轮白惨惨的月亮,周围什么亮光也没有。小叔叔一开始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很快,他发现在这片黑暗当中,有许多微小的光点,有点像是坟地里的磷火,泛着碧绿色,幽幽地浮现出来,就在他们的船舱里面。
  小叔叔起先还没看明白,等到他看到那些光点一眨一眨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磷火,这是黑相公的眼睛!

  敢情这条船上不止有一只黑相公,可能它的全家老小都在这条船上!小叔叔心一横,操起撑船的篙子就要往船舱里去,作家连忙扯了他一把。小叔叔回过头去,他看到身后的船板上全是一双双闪闪发光的小眼睛,在黑暗当中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不动声色地把他们瞧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整条船上都爬满了黑相公。这些耗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游来的,还是被打死的那只同伴给召唤过来的,它们趁着雾气翻过船舷,一个一个静悄悄地上了船,小叔叔心想,难怪刚才感到船上往下一沉又一沉,这种竹木排船很轻又很结实,除非一连上来好几个两百斤的大汉,船才会晃得那么厉害,那这条船上究竟得有多少只黑相公……

  我的小叔叔这么一想,心里就怵了,两条腿也颤了。
  他知道这么多耗子一起窜上来,不要说是他们几个人,就连一头牛也能瞬间啃成一副骨头架子,更何况他们刚刚还下狠手打死了它们的同类。
  但这些成精的大水耗子就只是在船板上趴着,偻紧了身子,一堆一堆密密地挨着,紧紧地蜷缩在一起,悄无声息地蛰伏在黑暗当中,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信号一样。
  @月牙珥 2012-5-30 17:27:00
  赞个,楼猪是勤快人,我决定在后面拿鞭子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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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可以用美食喂养鼓励嘛……
  我的小叔叔说,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些耗子不是针对他们而来的。动物要比人来得敏感,在大灾难发生之前,往往都是动物先有所察觉。
  小叔叔觉得,这些个耗子跟他们几个人一样,感觉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想要搭乘这条船逃生。
  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河面上很安静,就好像是在暴风眼里那样的安静,雾茫茫的大河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种安静比任何声音都要可怕,因为它预示着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就连这条船上,无论是人还是耗子,都好像被这样的安静给慑住了,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声音。
  小叔叔试探着把脚伸到船板上去,果然那些耗子非但没有咬他,还往旁边挤了挤,给小叔叔让出了点地方来。
  船板上好像铺了一张耗子皮的地毯,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耗子,它们甚至是像叠罗汉一样叠在了一起,小叔叔发现它们之间好像有某种规律,但他没来得及仔细去想,因为那些耗子的表现实在太奇特了,以至于他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恶心,蹲下身子凑近了去看它们。

  他看到那些耗子都仰起脑袋,一个个用两条腿人立起来,它们这么一动,整条船就是一阵晃动,这些耗子站得摇摇摆摆,却仍然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左右转动着脑袋,身上的黑毛也全都竖起来了,那样子就像是在侧耳倾听,确切地说,像是在寻找什么声源。

  但是我的小叔叔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知道这些耗子肯定听到了什么,因为动物的听觉要比人类灵敏很多,人能听到的声音有个范围限制,某些小孩子能听到的声音,成年人就听不到,动物的耳朵比小孩子的耳朵还要灵,可以捕捉到的声音范围更广,人听不到超声波,某些动物就能听到,尤其是耗子这种动物,它对高频的声音特别敏感。我的小叔叔这么说了一大堆,是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耳朵不比耗子灵,他是唱戏的,唱戏的耳朵必须比一般人要灵,但他在那个晚上,却愣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他看着那些耗子一个个把尖尖的脑袋转来转去,跟一个个毛茸茸的雷达似的,最后它们一个个仰起了脑袋,那一张张尖嘴全部都朝向了天空。

  小叔叔迷惑不解:难道这些耗子听到的声音是来自于天上?
  小叔叔也学着耗子的样子,仰起脖子望向天空。
  灰蒙蒙的夜空就像天地初始的混沌,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耳朵里突然一阵剧痛,就像有人用针在刺他的耳膜,那是一种非常尖利又蚕丝般细脆的声音,尖利到人的耳朵已经无法接受,才会像失聪一样剧痛。
  小叔叔连忙用两只手捂住耳朵,在颠簸不平的船上,他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一下子失去平衡,坐倒在船板上,这让他的视线终于跟那群耗子齐高了,他终于看到了耗子们正在仰头注视着的东西——那是一条很大的白船!
  大到小叔叔仰起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堵白墙,那只是船身的一部分,船上还有三层楼高的楼台。我的小叔叔说,他们坐的这条竹木船,满载的时候连人带马可以载四十口人过河,不能算是小船,可在这条大白船的旁边,竹木船就像是个鸭蛋壳那么渺小。

  这条大白船就像一条幽灵船,悄无声息地从浓雾当中驶出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停靠在了他们的竹木船旁边。
  按理说在河上看到一条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是小叔叔仰头看着这条大白船,心中却充满了惊骇——他见过这条船的样子,但不是在这条河上,确切地说,这条船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任何一条河上,它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一条不属于阳间的船。
  小叔叔说,他猛然想起了这条船的样子,就是我爷爷李买买的丧礼用的那条船一模一样。
  那是一条烧给死人的阴船。是用白纸头糊成的,纸船上糊着三层楼阁的戏台,戏台子上还用纸糊了好些个扮上戏装的假人,身上涂了红红绿绿的颜料,神态动作都做出在唱戏的样子。船头上还竖着飘色的杆子,杆子上站着纸糊的童男童女,一个个的模样都扮成戏里的仙童仙女,就跟眼前这条大白船上的一模一样。

  听小叔叔说到这里,我也想起来了,这种船的模样我也见过。
  我们这儿死了人,除了烧纸锭子烧纸房子烧纸娘子之外,都要烧一条这样子的纸船。我小时候看着这个船好玩,偷偷地自己做来玩,结果被奶奶一顿好打,我的奶奶说这个是阴司的船,船上的戏台子专门演阴戏给死人看,死人看了不知不觉就入了迷,魂魄被镇慑住了,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跟着船走了,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十分顺从地就被带到阴间去了。所以这个船又叫做阴船,活人不能多碰,否则会折阳寿。

  我的小叔叔当时在河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条不属于阳间的船。
  那是一条来自于阴间的引渡船,是被我的小叔叔的丧歌唱出来的船,是专门演阴戏给死人看的船,是专门镇慑迷途的亡魂,把它们带往阴间的船,它是我的小叔叔命中的劫。

  小叔叔脸上的神色不再是先前故弄玄虚讲故事的样子,他说,他的眼睛看到的最后一件事物,就是这条跟雾一样灰白的阴船——他的眼睛不是被别人给弄瞎的,是他自己用右手小手指上留的长指甲,亲手把自己的两只眼珠子一只一只给戳瞎的。
  (说到阴戏和烧纸船的习俗,我想有必要插几句话,这跟我小叔叔的故事关系很大,跟我之后遇到的一系列事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必须先交代清楚了。)

  我们这儿的戏通常都被称为阳戏。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说起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阳戏就是舞阳神戏的简称,指代的是一个地方的戏种,就好像京剧叫做京剧,是因为它形成于北京,昆曲叫做昆曲,是因为它发源于苏州的昆山。但实际上,阳戏不是一个戏种,也不是什么舞阳神戏的简称——尽管舞阳神戏确实是我们这儿最出名的阳戏。

  所谓阳戏,只是我们这边约定俗成的一种叫法,是相对于阴戏而言的:在我们这儿,演给活人看的戏,就叫做阳戏,包括我的小叔叔唱的丧戏,那也是活人可以看的戏,这都是阳戏;我们这儿还有一种戏,是演给死人看的,活人不能看,就叫做阴戏。

  过去像是年里头的大日子,阳戏和阴戏是都要演的。
  阳戏是娱人和娱神的,阴戏就是专门镇魂辟邪的。通常是在岸上搭棚演阳戏,在河上掌船演阴戏,这大概是因为水属阴的道理,也可能是因为演阴戏是不能被活人看到的,所以要避人耳目,把船开到远远的河面上去演,请神戴面一系列的活儿也都是等到把船划到了远处,到了岸上的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才进行的。
  所以阴戏演起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的,历史上关于阴戏的记载也很少。究竟是什么人在演阴戏,为什么演阴戏就不能被活人给看到,也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关于这一点,我的奶奶倒是挺有自己的看法,她说,活人要是看了阴戏,跟死人一样被勾去了魂魄,魂魄被带到了阴间去,再也回不来了,不就变成了活死人吗?所以活人是万万看不得阴戏的。在我的奶奶看来,阴戏肯定是好看得不得了的戏,所以无论死人活人一看就会入迷,魂魄就会稀里糊涂地跟着演阴戏的阴船跑了。人们似乎有这样一种“偏见”,认为带点儿鬼气的事物要比一般的事物好看,比如我们说一个女人好看,就说她见了鬼的好看。其实不单我们这儿,全世界都差不多,但凡说到女鬼肯定是美女。)

  一件事物,如果知道的人太少,就很容易消失在流逝的时间里,尤其是在那种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过去很多传统手艺就是一脉单传,传男不传女,传着传着就失传了。
  我猜想阴戏大概也是这样失传的——关于阴戏的记载实在太少了,就连现代学者也很少能说出个道道来。(我最近看到一个专门研究阴戏的日本汉学家写的文章,他说阴戏之所以失传,其实是因为经济原因,是因为某一年收成不好,到了过年的时候还有很多村子在闹粮荒,当地官员觉得同时演阳戏和阴戏的开销太大了,顾好活人比死人重要,所以为了节省开销的缘故,这一年就只演了阳戏,没有演阴戏,大家一看,不演阴戏也没出什么事,后来就都不演了。)

  【故事讲到这里有点乱了。我得整理一下思路……】
  @水憬 2012-6-3 10:10:00
  作者:月牙珥 回复日期:2012-6-3 9:29:00  
  哎呀,还没更喔。楼猪我又要鞭子伺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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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家之前是说过的,节假日没网络不更新啦。
  (继续补充关于阴戏的来历)
  这个研究阴戏的日本人名叫千叶小太郎,他跟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也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我请记住他的名字。他考证的结果,就是我们这儿之所以有烧纸船这样特殊的丧葬习俗,是在取消了阴戏之后诞生的,是作为上演阴戏的一种替代方法而存在的象征手段。
  但是,千叶小太郎并没有充分的史料去证明阴戏究竟是从什么具体年代开始消失的,而烧纸船的丧葬习俗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所以他的这个结论只能作为一种推理而存在,有可能很接近阴戏的真面目,也有可能跟真相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有人就质疑千叶小太郎的这个阴戏演变假说,提出了纸船戏假说,这些学者认为阴戏是一种从来不曾存在过的戏剧,它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是我们的先民根据自己的生死观信仰想象出来的一种专门演给死人看的戏剧,他们想象死亡是一条很宽的河流,死者的亡魂坐在船上,在戏班子的吹奏宣唱之中,喝着酒,唱着歌,漂去了往生的彼岸。因此当地才会有烧纸船这么一种独特的丧葬习俗。
  我个人更喜欢这种浪漫的说法,它让死亡变成了一次前世今生之间的航行,而显得不那么可怕。但我个人的喜好并不能影响学者们的论争,他们质疑这种假说的历史依据太少,却也拿不出完全驳倒这种说法的论据。】

  没有人知道阴戏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戏。作为一种失传了很久的戏剧,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看过阴戏了,除了我的小叔叔之外。

  小叔叔说,那个晚上,他虽然失去了眼珠子,没有看到阴戏,但他还有耳朵,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明明白白地记住了。他说,他也弄不明白这阴戏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却能肯定一件事——这传说中的阴戏,绝不是人能演出的。

  那天晚上,他抬起头,看到了悄无声息地从灰蒙蒙的水雾中驶出来的白色的大船,他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阴船。
  小叔叔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高这么大的船,渠河的水浅又湍急,只能漂起竹木舟,但这条白色的大船却平稳地泊在水上,这条船的船身已经有城里的大楼那么高了,船头上还竖着不知有三丈还是四丈高的飘竿,竿子上一层又一层地站着飘色的童男童女,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儿。
  小叔叔觉得就戏这事,他自己是个行家,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但他却看不出他们扮的是什么戏里的角色,只看出这些飘色的童男童女身上穿着的戏服做工都是极其精细的,色泽鲜艳美丽,脸蛋也画得粉雕玉琢一般,就跟真的仙童仙女一样。他们身上垂下很多五颜六色的长长的飘带,样子好看得都有点吓人了。
  按理说大雾里是没有风的,但是鼓声一响,那些精美的童男童女身上的飘带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震动了,“呼——”地一下子向四面八方飞起来,在船头形成了极为壮观的景象。
  那些之前在小叔叔他们坐的竹木船上骚动不安的耗子们,突然之下就安静下来了,它们好像是专门在这里侯着这条白色的大船的。
  小叔叔说,他从没见到过这么怪异的景象,只见耗子们都把头朝着船的方向,蹲坐在自己的两条后腿上,小耗子站在大耗子的背上,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船上传来了锣鼓点子,这些耗子毛茸茸的脑袋还一顿一顿的,真像是在听戏的样子,叫人看得又是觉得滑稽,又是毛骨悚然。

  从船上传来的锣鼓点子就像一串劈头而来的惊雷,鼓声震耳欲聋,每打一下,小叔叔他们坐的竹木舟就跟着晃一下,这山摇地动的动静,就跟炸山似的,难怪他们第一下竟然没有听见声响,只觉得胸口一闷。
  这锣鼓点子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每一下都好像是故意敲在两下心跳的当中,听得人自己的心跳也乱了,脑袋也蒙了,就连小叔叔这样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也听不出这擂的究竟是什么锣鼓点子,但他能听出来,能擂出那么大的动静来,要不就是那条船上有一面特别大的鼓,要不就是有特别多的鼓佬倌在一起擂动。

  我脑子里浮现出小时候见到过的鼓佬官,其实就是一些专门在唱戏啊节庆热闹的时候打鼓的人。我们上村就有一个出名的鼓佬官,叫广义的,鼓佬官广义的力气特别大,胳膊比女人的大腿都要粗。他的鼓子是我们这儿的最大的牛皮鼓子,鼓面足有五尺六那么宽,广义在上村擂鼓,下村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人们都说广义这鼓佬倌在我们这儿最镇得住场子。

  小叔叔说,广义那样的锣鼓点子,跟这条大白船上传来的锣鼓点子相比,就好像是一只没喝饱奶的乳猫在哼哼。你想想,若这条船上传来的锣鼓点子是一张鼓擂出来的,这得是多大的一张鼓,这得要多少个广义一样的大力士,才擂得动这么大的一张鼓!
  @王木小 2012-6-4 18:02:00
  啊啊啊啊,吓人啊啊,,我一边放凤凰传奇的歌一遍看啊啊,凤凰传奇总是给我一种,邪灵退散的奇异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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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是个办法!我也赶紧用起来,推广之!
  小叔叔跟他同学几个猫着身子,蹲在耗子堆里,听着这个锣鼓点子。
  锣鼓声源源不绝,就像是河里涨潮的春水轰隆轰隆地奔腾而来,气势虽然雄壮威风,但绝对说不上好听,反而让人听着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小叔叔一直想辨别它的套路,听着听着就听出了蹊跷:他能听出这套锣鼓点子是一面大鼓带着四面铜锣在走,可这鼓点的停顿的地方非常奇怪,给人的感觉好像总是漏了一拍似的。他这辈子唱了那么多的戏,听了那么多的戏,知道那么多套锣鼓点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别扭的,就好像打这锣鼓点子的是存心跟听的人的耳朵过不去。
  他小叔叔又听了一会儿,就难受得不得了。但那一船的耗子倒是听得怡然自得,毛茸茸的小脑袋一顿一顿的。那个作家也蹲在小叔叔的身边,手上还点了一颗烟,压低了声音跟我的小叔叔打趣说:“原来今晚还有这么一出大戏,亏得你带我们来开眼界了。”

  就在那时,小叔叔都还不知道,他听到的这个就是阴戏。
  他问那个作家,你听得不难受吗。
  作家说,他觉得这锣鼓点子好听极了,比他这辈子听过的锣鼓点子都好听。作家说着,还用手在大腿上打起了节拍。我的小叔叔见他的样子,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在一个什么处境下面,一脸享受的样子,就忍不住去骂他,说:“王顺顺(这是作家的真名),你清醒一点。”

  小叔叔一边骂着,一边转过头去,要其他几个老同学看着一点这作家,因为作家的样子好像中邪了一样,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处境,还真以为他自己是来这河上看戏的。我的小叔叔一转头,才发现他那几个老同学都跟作家一个模样,好像被这锣鼓点子给慑去了魂,就跟那一船耗子似的,脑袋也跟着一顿一顿的,全部都听得入神了。

  小叔叔心里就毛了,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这些人打的节拍不对!无论是这个作家用手在大腿上打的拍子也好,还是那些人的脑袋一顿一顿的节奏也好,就连那伙耗子脖子一伸一伸的样子,全部都不在鼓点子上,就好像他们跟小叔叔听到的完全不是同一套锣鼓点子似的。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根本就不会发觉这一点。可我的小叔叔就是个唱戏的,对这种事情的反应是最敏感的。当时小叔叔的脸色就白了,他突然明白过来了,为什么那套锣鼓点子听上去那么别扭,总好像漏掉了一拍。为什么作家他们跟他听到的节拍完全不一样。
  其实道理很简单:这套锣鼓点子里面还有一种乐器的声音,是我的小叔叔的耳朵听不到的。

  我听到这儿,紧张死了,还是忍着害怕问小叔叔:“是不是你的耳朵坏了?”
  小叔叔说:“屁,我的耳朵好得很,我就这么一对耳朵,靠它们吃饭的家伙,能让它们坏了吗?”
  我说:“连耗子都能听到的声音,你的俩耳朵怎么听不到?你还靠它们吃饭呢!”
  小叔叔说:“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黑相公能听到的好些动静,人的耳朵都听不到,黑相公的耳朵比狗还灵。”
  我说:“那你那个时候到底在害怕什么?”

  小叔叔不说话了,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他好像又想起了当时的情形,脸色更苍白了些。我托住腮帮子,瞅着小叔叔,心里琢磨着他刚才说的话,我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小叔叔说:“你真是个棒槌。”

  这不是我们这儿的话,这是小叔叔在外面学回来的话。他常常说别人是个棒槌,意思是说人家不懂行,蠢头蠢脑就像个棒槌。我最恨小叔叔叫我棒槌,可我小的时候真的是个棒槌,才会经常被小叔叔给戏弄。
  我狐疑地看着他,我想他真的是再一次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因为他拿着茶壶的手也有些发抖,他的右手小手指跟抽筋似的绷得直直的,和无名指一起翘成一朵兰花指,以我素日里的观察,这是小叔叔紧张时的表现。

  最终小叔叔叹了一口气,说:“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想不明白,你说你这孩子将来能有啥出息?你想想,我那几个老同学,他们又不是唱戏的,他们的耳朵能有我灵吗?我听不见的声音,黑相公不是人,听得见也就罢了,他们凭什么听得见?
  @BILLIE金 2012-6-6 16:02:00
  顶起,小时候听粤剧吓坏了,现在还有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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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粤剧的音乐的确很多阴森森的,而且唱粤剧的人很少有长得很漂亮的,所以……的确是不适合小孩子看呀。
  @王木小 157楼 2012-06-06 21:27:00
  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每天知更这么一点点啦啦。。%>_<%%>_<%,,我个不敢看鬼片的人,一直在蹲守着里啊啊更啦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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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解一下咯亲,写东西这事吧,经常没感觉,放好几天挤不出来一点点。。。
  @cento 159楼 2012-06-07 00:01:00
  很精彩,楼主看来对戏曲很有研究啊,牡丹灯是属于越剧吧?
  请楼主在文中顺带详细讲解一下有关戏曲的相关知识,这样能让大家更好的阅读,谢谢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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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上研究,就是有点小爱好。嗯,有空争取把一些相关知识单独补充一下。
  锣鼓点子仍然在响着,这套锣鼓点子似乎没完没了,就好像鼓佬倌擂到了兴头上收不住手。
  上村的广义擂起鼓来也是这样,非要等他一套锣鼓点子打完戏才能开场,他若是高兴起来打半个时辰,观众也只能由得他。
  但小叔叔心里知道,其实这锣鼓点子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反而是被什么操控着。
  在他的耳朵里听起来,是一面大鼓带着四面铜锣,但其实还有一种他听不到的乐器,才是真正指挥着牛皮大鼓,在指挥着四面铜锣。在这条原本并不宽广的河面上,形成了万兽奔腾的气象。

  小叔叔现在也不觉得这套锣鼓点子别扭了,他虽然听不到那个乐器发出的声响,但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有一种乐器,脑子里就会把那漏掉的一拍给自动补上。
  他一边按着拍子,心里一边琢磨着,这究竟是一件什么乐器。
  他是一个懂行的人,一般戏曲里面用到的器乐也就那么几件,无非锣、鼓、铙、钹、板、笛、笙、琴、弦。像京剧里面的锣鼓点子多用的是大锣、小锣、单皮鼓,昆曲用的则是点鼓、齐钹、大小锣,还有些比较古老的地方戏种里面会用到钟。不要说练家子,就算是老票友,跟他说这是演的什么戏,他就知道会用上哪几件乐器。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第一反应是要琢磨这套锣鼓点子像是哪个戏种里的哪个曲牌,但小叔叔并不往这上面想。
  虽然他在奶奶的说法里是个臭戏子,或者按他的说法他是个演员。但他在县城读过书,懂科学,而且他还很聪明,他脑子里在想的是,究竟是什么乐器能发出振动频率这么高的声音,高到连他自己久经训练的耳朵都无法捕捉?人的嗓子能发出的音调最高是1千赫;二胡的弦子若是捻紧了,能发出2千赫的音调;笛子的音调最高能达到4千赫;镲子打得刺耳,音调最高能达到10千赫,还有什么比镲子的音调更高?

  小叔叔在脑子里拼命回忆他在课本上学到过的那点儿科学知识。
  可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集中精神,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不断地在走神,他不知为什么,老是去想到县剧团里那个打鼓佬,年纪跟小叔叔差不多大,因为他南曲北调的各种套路都能打,所以在县剧团里面很有地位,人称六爷。
  这个六爷在跟小叔叔吹牛的时候曾经说:“鼓是唱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快中有慢,慢中有快,快而不乱,慢而不断,这才叫做鼓韵。就说这惊梦吧,这是杜丽娘睡着了做梦呢,您不能给人家打醒了……”
  @miyekou 2012-6-7 10:47:00
  @月牙珥 2012-6-7 9:56:00
  叔叔的同学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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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叔的同学已经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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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个回帖开始,我既看不到我自己的回复,也看不到更新的那段,我看到的页面也跟平时也不太一样……肿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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