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叫道:“杜科长!杜科长!什么情况?”
杜少谦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邱明,你赶快过来,顺手捡根木棍。快些。”
我赶紧按照他的吩咐胡乱抄起一根树杈儿,吭哧吭哧跑到了他身边,定睛观瞧以后,我变得有些瞠目结舌:只见松树之上悬挂着一副类似面具的玩意儿,却正是那兽面獠牙;一同的,还有一件垂下的宽大袍子。除此之外,竟然并无它物!
——这又是怎么回事?刚刚那张从血洼里爬出来飞舞的恐怖纸人就已经够让人毛骨悚然了,而现在这被苦苦我们追逐一路的东西却只是副臭皮囊?满腔的疑问让我恍惚不已,难道……难道我们真的见了鬼,撞了邪不成?
这时杜少谦接过我手中的树杈,他小心翼翼地挑起了那张面具,银光闪动间,有一柄剃刀赫然出现在树木上。我本想伸手去取,杜少谦却一把薅住了我的胳膊:“慢着!”
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接过手电筒照耀着剃刀。杜少谦单手托着下巴,盯着那柄剃刀若有所思,蹭着碎步来回踱着。然后,我看到他顺着刀柄指引的方向突然扭过头去,一声低沉的叫喊随即脱口而出:“不对!”
说着杜少谦夺过手电筒冲向河岸,我连忙跟了去过。手电筒扫过的河流汹涌澎湃,较之此前的水势有增无减,但河面上那座木桥……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愕然张大了嘴巴,回身望了望扎在松树上的那柄剃刀,问杜少谦:“这么说这东西引我们到这里,就是想告诉我们这座木桥……”
杜少谦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个人非常狡猾。”
“你是说那东西是个人?”我满口诧异,“这怎么可能!常人怎么可以那么轻快地越过丈二高的砖墙?杜科长,我可是睁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咱自己的眼睛总不会糊弄咱吧?”
“邱明,有时候有些事眼见并不一定真的为实。”杜少谦解释道,“就像我根本不相信是那张飞走的纸人割掉了吴先生的头颅,尽管,我目前还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不过,我总觉得这魁岭处处透着一股子不对劲,好像……好像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至于这个狡猾的家伙是如何越过砖墙,我倒是明白了两分。你还记得下缓坡时我停了一会儿么,其实我是在查看他留下的踪迹。”
我好奇起来:“这么说杜科长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杜少谦“嗯”了一声,缓缓说道:“地面由于雨水的缘故比较泥泞,在上面我看到一些奇怪的印痕,我比量了比量,发现这些印痕以四点之势呈方形——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年迈老人使用的那种四角拐杖,这种拐杖就像人的第三条腿,夯实平稳,而这个人留下的印痕正是如此。所以,我断定他在借力。那么,什么力量会让常人在瞬间跃出三五米开外?必然是弹簧这类东西。也就是说,这个人利用了一种与四角拐杖和弹簧相关的器物来装神弄鬼,然后成功地完成金蝉脱壳。”
我疑问道:“可是,他如此大费周章地行事,难道仅仅是为了这些?这不是有点那个啥嘛!”
杜少谦说:“没错。如果仅仅是为了装神弄鬼的确有点过了。换作我,我也知道这类把戏骗不了多久。既然如此,那他必定是另有目的,比如,掩饰些什么。”
我听罢连连叹息:“可惜我们没能抓住他,否则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出点线索什么的。”
杜少谦点头。然后折身取下面具和长袍以及那柄剃刀递给我,他说:“收好这些。”
我并不在意地叨咕了一嘴:“人都跑掉了,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杜少谦边快步走出树林边说:“对于某桩案件而言,没有任何东西是毫无用处的。远的不说,就说说这幅面具和长袍。刚刚我仔细看看了它们,用来缝制的麻线之间距离相等,既规矩又漂亮,简直分毫都不差;再加上那个让人费解的弹簧器物,这就足以说明制作它们的人心思缜密。假如这个人就是刚刚逃掉的那个,那么正如你刚刚提出的疑问,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小题大做仅仅是为了装神弄鬼?由此,我们是不是又可以更加肯定了此前揣测?还有那柄剃刀,为什么会是剃刀,而不是匕首或是其它常见的利器?”
杜少谦一连串的充满自信的反问有条不紊,可想而知,这样的分析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是何等的新奇,尽管此后我知道,这不过是作为一个刑侦人员最基本的秉赋。我发觉自己的胸膛温热起来,就连满目的雨水都不再那么令人生厌。对于未知的痴迷本来就是世人的通病,何况,当时我仅仅才二十三岁而已。
而这时杜少谦似乎显得意犹未尽,他继续说道:“再给你讲件事情。十几年前,我还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桩特别奇特的三人连环凶案。说是奇特,是因为杀人者作案的手法极其老练,现场留下的线索简直微乎其微,只有一些细碎的趾甲残屑。后来我根据这仅有的线索顺序脱掉了三名死者的袜子,结果发现三人都无一例外被修理过脚趾甲,而且,经法医鉴定,还是在死亡之后进行的。就是说凶手先杀了人,接着脱掉死者袜子为他们修理脚指甲,然后再给死者穿上袜子逃离案发现场。我就是凭借这条微不足道的线索,最终查出了凶手。你能推测到凶手杀人的理由是什么吗?”
作者:须弥山洞人 回复日期:2012-3-22 10:24:00 米国大侠,重写版能发点吗?这些都是看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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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正在不断的发:)
我咂着嘴,脑袋里拼命搜索着凶手犯罪的各种可能性,只是这些忽闪而出的答案还未成型就被我断然否决掉了,最后不得已败下阵来,连连摇头道:“杜科长,别再为难我咧!这个凶手杀人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杜少谦似乎瞅准了这个机会,我话音刚落,他便突然转身盯着我,接着极其严肃地正言道:“邱明,我要你协助我调查纸人割头颅这桩案子。”
杜少谦的斩钉截铁弄得我愣了片刻,我虽然心里窃喜不已,但却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杜少谦说:“现在河面的木桥已经损毁,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魁岭通往外界的唯一出路,所以咱们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离开此地,我找不到别人帮我。还有一点更重要,昨晚你我还有老崔睡在同一个房间,你们二人杀害吴先生的嫌疑可以排除,除此之外我不能去相信与之相关的任何人,甚至包括李桐。因此,目前只有你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选。”
“可是,可是还有老崔呀!”我紧撵着杜少谦的脚步。“老崔……”
“就这么定了。”杜少谦干净利落地摆手道:“回到跃进旅馆后不要声张,一切听我指令。”
我见杜少谦如此决绝,根本不容我再行辩驳,于是横下心来脱口问道:“既然是这样,杜科长能不能先告诉我,那个三人连环案凶手杀人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杜少谦突然展露了少有的微笑:“你自己去思索答案岂不是更有趣?我相信你可以的,或许……随着我们调查的深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豁然开朗。好啦,现在让我们罗列一下与案件相关的人员,除去跃进旅馆的谢掌柜,伙计皮五以及杂工陈婆,再就是李桐和刚刚逃走那个人。我看这样,为了今后查案方便,以后我们就称这个人为‘獠牙剃刀’,而且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那柄剃刀实在太过莫名其妙。”
“岂知是剃刀莫名其妙!”我接茬道:“我觉得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对劲儿,先是吴先生脖子上长出的那块诡异的印记,然后又是谢掌柜口中的传尸鬼疰,接着还有苇塘里那个拼命乱吼的大哼哼,最要命的是那个从血洼里爬出的纸人……好像,好像都跟吴先生被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我又说不上到底有什么关系。”
杜少谦说:“看来你已经替我整理好了思路。那么,按照这条线我们就可以设定如下问题:第一,吴先生下颚那块印记是怎么来的,它是否真的是染上了传尸鬼疰?第二,苇塘里的大哼哼究竟是什么东西?第三,凶手是如何于短时间内在封闭的房间里杀掉吴先生然后拿走头颅,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为什么要杀害吴先生,而不是别人?第四,凶手为何要用纸人来掩饰这件事儿,从而让我们相信是纸人割掉了吴先生的头颅?那个纸人又是凭借什么力量从血洼里爬出来飞出窗外?第五,獠牙剃刀的身份,他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杜少谦的叙述字字铿锵,透着十足的冷静,似乎这五点疑问在他胸中斟酌已久。于是我问道:“这么说杜科长心里已经有了底?”
杜少谦说:“邱明,你先别急。我之所以能捋出这五点疑问并不是想当然,而是我在查看吴先生的尸首后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是至关重要的,举个例子,就如同把你的眼睛蒙住,递给你一只桔子,你首先要确定它是否真的是桔子,然后你才可以剥开它放心地品尝。”
我思量着杜少谦话中的隐义,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时他冲入吴先生房间的影像,我说:“杜科长曾经查看过吴先生的手掌,还捻了捻地上的血迹,难道你指的是这两点?”
杜少谦说:“不错。看来你在观察方面的特质要比我想象的好很多。要知道但凡我们接触某桩案件,有三样东西是无法越过的,它们就是天、地、人。‘天’的意思是死者被害的时间;而‘地’则指的是凶手作案的第一地点;至于‘人’,就是死者本身。”
我听着有些糊涂,忙问道:“杜科长,你到底要说什么?”
杜少谦说:“我是想让你明白,所有的调查都绕不开这三样。只有完全确认它们没有问题,接下来的进行才有意义,否则,我们再用心也都是白费力气。”
我连连点头:“就是说杜科长已经确认了它们?”
杜少谦说:“是。咱们听到喊叫冲进房间,发现有人被杀害——咱们之所以认为死者就是吴先生,是因为他此前确实住在咱们的隔壁,这是常识,顺理成章,甚至连想一下都显得多余。然而,一旦咱们以调查者的身份参与进去,那么首先就要摒弃所有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
因此,在这个时候,死者是不是吴先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咱们要去证明死者就是吴先生。只有这样,我之前所说的‘人’这一条才能确认。”
我打趣道:“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弯弯绕。那杜科长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证明的?”
杜少谦说:“死者被割掉了头颅,尽管他的穿着和吴先生一模一样,但是衣服鞋袜都是外物,它们是可以替换的,而身体却无法替换。手掌是一个人与外界接触最频繁的地方,这时候检查它们就可以快速判断出死者的身份。比如,根据手掌上的茧皮和硬结很容易确定死者是否从事体力劳动;再比如,死者左手食指上指骨里如果有被针刺伤的痕迹,那么很可能他是个裁缝,这样在他的右手大拇指上会看到由于使用剪刀而留下的茧皮;另外,倘若死者全部的手指较常人略黄,那么他应该是照相师傅或者外科大夫,因为他们要用到两种东西,显影剂和碘酒;还有,中指和食指指尖发黄的死者常常是个烟鬼……”
我追问道:“那么吴先生——不!是死者,死者的手掌都告诉了你什么?”
杜少谦说:“死者的手掌修长而丰厚,虽有茧皮但不坚硬;右手中指关节变形,凸出一个如豆粒般大小的肉疙瘩。前者说明他近些年的生活较之从前得到了改善,要知道战争时期即使一个文职干部也要时刻与枪为伴,解放以后就少的多了。后者则正好证明了他从事的职业的特点,因为只有长期用笔的人指关节才会如此。而这些,都跟吴先生的情况比较吻合。”
我点头道:“那剩下两点你是通过地面的血迹确认的?”
杜少谦加快了脚步:“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所有的物品都井井有条,可以肯定吴先生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突然割掉了头颅,只有这样他身体倾倒的方向才会和血迹流淌的方向一致。而且,我触摸地上的鲜血时,发现它们依旧温热,这些都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咱们还是应该再行查看尸体以确认他的死亡时间,因为急死和猝死的人尸斑往往特别明显。如果这一点也毫无差错,那么咱们就完全可以肯定:吴先生确实是在那短短的两分钟内被杀的。但是吴先生被杀后大量流血,这会导致尸斑的消失,希望在咱们赶回去之前它还在。”
我不禁问道:“尸斑?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样的?”
杜少谦说:“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同,尸斑也是千变万化,粉红,暗红,浅蓝和紫色的都有,很像殴打造成的痕迹。只是假如死者是中毒而死的,那么尸斑多为灰褐色。”
我脱口问道:“所以当务之急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查看吴先生的尸斑?”
杜少谦回答:“这只是其一。除此之外,我还要去问李桐些事情,这些事情恐怕现在只有他知晓。”
我有些疑问:“可是,杜科长,沿路你们三人不都是形影不离吗?”
杜少谦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说起来是有些奇怪的,其实,我也在思量这个问题。三天以前,我突然接到上级领导的命令,说是要护送一位重要人物外出公干。我之所以觉得有些奇怪,是因为此前这类事情都是有其他科室的同志来负责,而我们科主要是负责侦缉刑事类案件。因此,当时我就跟上级领导提出了异议,但是没想到他根本没有理会我。我私下里问这位重要人物究竟是什么来头,结果上级领导警告我不要问东问西,言说只要保护好他的人身安全即可,甚至我连吴先生的名字都不知道。”
“什么?”我更加奇怪,“这么说吴先生前来辽东的目的你也不知道?”
杜少谦摇头:“沿路吴先生几乎很少跟我们说话。只是偶尔告知一下开车的李桐行进的方向,像是他心里早已盘算好了要抵达的地方。我们赶路很快,每晚休息也就是三四个小时而已。就在出事的这天晚上,他像是特别着急似的,居然根本没有跟我们提休息的事。”
我翻动着头脑里的记忆碎片:“杜科长,你还记得咱们开车赶往魁岭的时候么?吴先生坐在我旁边,我有一个小发现:他时不时地撸起袖口看手表,正如你所说的,他的确是一副非常着急的样子。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下颌生出了那块印记……难道,此前你和李桐都没有发现吗?”
“没有,确实没有发现。”杜少谦断然道,“听你这么一说,也就是吉普车翻掉之后,直到咱们一起乘坐卡车越过小文字沟后,这个印记才出现的……”
我突然想起了老崔提及的小文字沟里上吊的女人,而谢掌柜又说传尸鬼疰是由于沾染了极重的尸毒,于是我猜测道:“会不会真的跟那自杀而死的女人有关?”
杜少谦撇嘴冷笑:“这不是理由。但是,吴先生很赶时间这条线索确实值得注意,我们不要忽略。另外,你记住,对陈婆这个人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我连忙追问:“你凭什么肯定?”
杜少谦说:“说起来有点高深,其实很好理解。在物理学里,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名词叫‘位移’。它说的是在各种情形下各种人和事物之间,当挪动某一个人的位置的时候,其他的相关的人和事物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你认真想想看,跟吴先生接触的这些人在发现他的尸体之后,实际上都表现出了本该有的变化,而单单只有陈婆依旧跟从前一样,这样的情况无非有两种解释:一是她确实跟这件事情没关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二是……”
杜少谦说到这里,我恍然想起追逐獠牙剃刀时撞见陈婆的瞬间。她确实显得有些太过平静,就像往湖水里抛入一枚石子,湖面居然并无没有泛出涟漪。难道,陈婆其人真的跟吴先生被害有什么关联不成?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镬破雨夜稀沥沥漫入了耳际:“我等你们好久啦。”
作者:老蓬2010 回复日期:2012-3-22 11:38:00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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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陈婆。
她从“狗咬牙”砖墙笼罩的黑暗里滑出,如同一束垂直的静风,悄无声息。雨水打在她穿着的宽大桦皮蓑衣上,嘀嘀嗒嗒,嗒嗒嘀嘀。她就那么站着,眼神在我和杜少谦身上飘忽不定,看,看了又看……
一股无可名状的惊悸麻酥酥溜遍我的心头,为了掩饰这种慌乱,我轻咳了两声,这才问道:“陈婆,这黑灯瞎火你站在门外干什么?怎么连个麻油灯都不拿?”
陈婆尖削的脸颊扭动了扭动,笑了,露出几颗歪斜的牙齿,她说:“灯都被他们拿走了。雨天路滑,我来迎迎你们。”
杜少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要推开黑漆大门时,他突然转脸道:“他们?他们是谁?”
“胡建设和徐海生。”陈婆慢悠悠地回答着。
杜少谦听罢快步冲入宅内。我跟在他的身后,脑袋里闪出此前皮五讲述大哼哼时,曾经提过这两个人。他说过,那被大哼哼剃成白骨的胡二嘎就是胡建设的儿子,还说他是魁岭武装部的头头;而那个徐海生,应该就是魁岭公社的社长。
(按:那个年月里所谓的“武装部”,实际上也是人民公社时期的特殊产物,它相当于现在的公安派出所,主要任务是搞阶级斗争,批判、管制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维护社会治安。)
待我们走上吊脚楼,果然在回廊里见到了他们二人。还没等我和杜少谦开口,那谢掌柜就指着其中一位大块头的汉子,满脸殷勤地向我们介绍:“这位,就是咱们魁岭的胡部长。”
那大块头汉子捋了两把冒着青茬的腮帮子,撇嘴道:“啥他娘的胡部长,叫我老胡就行咧!”
这时候,站在他身后那个带着八角解放帽的小个子伸嘴道:“我姓徐……听说你们是从沈阳过来……”
还没等徐海生说完,胡建设就不耐烦地皱眉道:“老徐,别整那些没用的!”他转而对杜少谦说:“我不管你们是从哪来的,现如今在魁岭这一亩三分地儿出了人命,谁都脱不了干系!尸体我已经命人收好带走了,明天我就去城里向上头报告。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给我老实呆在这旮瘩,哪儿也不准去!”
我瞄了杜少谦两眼,心下泛起了嘀咕:我们马不停蹄赶回来,就是要查看吴先生尸体上的尸斑,可是现在案发现场显然已经遭到破坏,这样以来杜少谦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
而杜少谦听罢胡建设这番话,似乎并无一丝惊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老胡,我听从你的吩咐即是。不过,我要提醒你,河上的木桥已经损毁。”
胡建设在楼梯口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时眉宇间透着一股生硬,声音同样生硬:“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木桥坏了可以再建,啥时候建好我啥时候去城里报告,总之,你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没人可以在我的眼皮底下玩花样!”说着他“噔噔噔噔……”下了楼梯。
徐海生紧随其后,不过他在下楼时的表情很复杂,看样子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就在他刚刚张嘴的空当,胡建设的催促随即让他灰溜溜地转身而去。
这时杜少谦快步来到吴先生被害的房间,他褪去之前面对胡建设时的平静,转而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房间各处,一边问道:“除去尸体之外,他们还拿走了什么?”
一直缩在谢掌柜身后的老崔说:“其它的啥都没拿走。”
杜少谦见老崔眼神躲躲闪闪,连忙和气地说道:“这事不怪你,是我事先没有考虑周全。”
老崔这才展开了抽巴的脸颊,愣头愣脑地靠在了我身边,用力地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再去看杜少谦,只见他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种异常奇怪的笑意。这笑意一闪而过之后,他便正色道:“李秘书,你先跟我到房间来一趟。邱明,你也来吧。”
我们三人顺次走入房间,杜少谦随即命我将房门关闭。
还未等李桐坐下身来,杜少谦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李秘书,我想请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吴先生此次前来辽东究竟所谓何事?”
李桐慢吞吞摘掉眼镜,一双眼睛在昏黄的麻油灯下闪着晶亮。他说:“杜科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了,其实……其实在出发前我曾问过吴先生,他只是说奉上级指派视察民生,旁的并无二话。”
杜少谦问:“那么,吴先生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么?”
李桐踌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杜科长……这个,这个我真的并不清楚。原本,我只是军区的一名机要秘书,可是就在前两天,我们处长突然命我停止手头的一切工作,说是要派我外出公干,不久之后,我就在一处黑屋子里见到了吴先生。当时我还看到吴先生的桌上排了五六份人事档案,我偷偷瞄了两眼,发现其中就有……就有……就有杜科长你的。”
听罢李桐的这两句话,我再也无法克制胸间的猜疑,忙对杜少谦说:“这实在是太古怪啦!杜科长,你是被临时委派给吴先生的,现在就连李秘书也是这种情况,到底吴先生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为什么偏偏选中的是你们俩,而不是别人?”
杜少谦摇头自语:“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选中我和李秘书两个并不相干之人,马不停蹄地赶去一处陌生的地方,接着毫无征兆地被杀害,房间密封,通往外界仅有的木桥偏巧损毁……这些实在太过纷繁杂芜,我想……恐怕只有死掉的吴先生才晓得个中因由。”他停顿了片刻,又向李桐问道:““还有一件事情。李秘书,你能否帮我回忆回忆,吴先生下颌那块印记是什么时候生出来的?”
李桐偏着脑袋盯着墙壁,嘴里“嘶嘶”个不停:“咱们的吉普车在小文字沟那地方抛锚的时候,我早就吓得惊慌失措,生怕吴先生出了啥闪失,所以根本就没去留意这个。”
杜少谦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让李桐先回房间休息,又让他顺便将陈婆叫到屋中。
李桐走后,杜少谦伸出双臂用力地张开伸展,关节之处传来了两声疲惫的“咯咯”声响,他对我说:“我看,咱们还是按照此前在河岸捋出的线索来寻找突破口,否则这些琐碎就会像一堆乱麻包裹在身上,最后会把你我生生废掉。”
正说话间,陈婆从门缝挤了进来,脱掉桦皮蓑衣的她更显单薄,一身灰布小褂就像是套在一具枯骨之外,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有如睡眼惺忪的狸猫。她蹭着碎步来到我们面前,坐下身来时轻轻抚了抚额间垂落的稀疏灰发。
杜少谦试探着问道:“陈婆,您老今年贵庚?”
陈婆颔首道:“老了,老了,不中用哩!盼着早点进棺材,省得给党和政府再添麻烦。杜科长,你有什么要问的不妨直说吧,老太太不喜欢拐弯抹角。”
杜少谦显得有些尴尬:“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让陈婆给我讲讲你儿子陈光的事,之前听谢掌柜说,他是得了怪疾传尸鬼疰才毙命的,您老能不能详细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
陈婆听闻杜少谦提及陈光,原本展现的平静之气遽尔荡然无存,她仿佛陷入了痛苦的记忆里无法剥离,闷了好一会儿,这才用凄惶的声音说道:“这些旧事,说……起来话长,既然,既然杜科长想知道,那老太太就跟你唠扯唠扯!我儿他……大概十年之前,差不多就是抗美援朝那阵子,当时我和小光已经在这跃进旅馆谋生活了,这份差事那还多亏咱们党和政府的帮衬。原本,我们娘俩过的还不错,虽说是国家派兵到朝鲜打美国人,旅馆的营生并不怎么太好,但是,这魁岭临着鸭绿江,岸上林子茂密,能填饱肚子的物件自然不少,就这么靠天靠地,咱们到也能混个囫囵饱。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半夜,旅馆里突然来了位客人……”
陈婆说着沁出两滴泪来,她提起衣角抹了抹,接着说道:“这位客人名叫张树海,他出手挺大方,有股子爽朗的劲头,对老太太那也客客气气,日子久了大家就熟谙起来。后来聊起家常,我就问他还要在魁岭停留多久,他说自己是单身汉子没什么牵挂的,哪里舒坦哪里就是他的家,似乎像是要长住下去的样子。小光这孩子命苦,从小他爹就扔下我们娘俩儿撒手西去,他跟着我没啥机会见世面,这回听到张树海聊起外头的玩乐事,心思就活泛起来;加上这旅馆客人疏稀,杂活我还能应付过来,他就没时没晌跟张树海混成了堆儿。起初我是打心眼里挺高兴的,不是有这么句老话么,跟着啥人学啥人。可是后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们整天也不见个人影,常常是大清早才哈欠连天地回来,连口饭都顾不得吃倒头便睡。小光不但越来越瘦,而且脾气也急躁了,一点小事儿就跟我针尖对麦芒地又吵又嚷。我知道事有蹊跷,就去外头打听了打听,结果……结果不问不知道,原来张树海和小光跟当地一些不学无术的二痞子铆上了,整日昏天黑地的赌博,还抽上了大烟!”
“这么说……陈光的赌资是这个叫张树海的人提供给他的?”杜少谦突然打断陈婆冗长的叙述,脱口道。
“当时我也问过小光这件事儿,”陈婆说,“要知道俺们娘俩挣那一点辛苦钱儿,别说拿去豪赌,就连平日里的家用都紧紧巴巴。但小光好像根本不担心,他让我别管,说是输掉的都是张树海的钱,而且他还说张树海拿他当兄弟,这些钱不用还。这下我就更着急了,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太太我活了一大把年纪,除了咱共产党打倒土豪劣绅让老百姓当家作主,我还真是没碰上过。”
杜少谦疑问道:“如此说来,陈光输掉的这些钱真的就没有还给张树海?”
陈婆连连点头:“非但没有让小光还,而且连提都不提。就这样过了一阵子,有一天小光突然买了些酒肉吃食孝敬我,他跟我东拉西扯,说我辛苦半辈也该享享清福啦。因着之前他整日不见影子,我心下就怀疑起来,于是就问他是不是出了啥事,小光说啥事也没有,就是想让我给他讲讲这鸭绿江早年间的旧闻怪事,我虽说心里还是泛嘀咕,但也没咋多想。我记得小光那天晚上特别精神,不停地问这儿问那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天都黑成熊皮样了他也不肯回屋困觉,最后还是我硬给他撵走的。”
杜少谦说:“陈婆,您老务必帮我认真回忆一下,那天晚上你都跟陈光讲了什么旧闻怪事?这或许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您先不要急着回答,仔仔细细地想,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陈婆回道:“老太太我打出生就长在这旮儿,几十年下来都没着离开过,这些囫囵事儿就跟身子的痦子样,我心里清楚的很哩。别看我一把年岁啦,人还没糊涂到杜科长说的那个地步。”她瞄了两眼杜少谦,接着说道:“这鸭绿江是咱中国人和朝鲜人的界江,浩浩荡荡流出一千六百多里出去,水里头难免有些啥不寻常的物件儿,要说最怪的,那就属一种叫‘毛毛撑’的玩意儿,邪乎的很哩!”
“毛毛撑?”我插嘴道:“这名字实在是蹊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陈婆说道:“顺着魁岭朝西走不了多远,江上的甩弯处有片礁石区,这些沥沥拉拉的礁石列成一条粗链子横在江中,站在高处看过去,右岸的山头就像个旱烟口袋,那些碎石就似旱烟口袋的链子,所以咱魁岭的乡亲都管那旮儿叫烟袋链。这毛毛撑只在这地界儿出没,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反正花白花白的飘在江面上,就像一床厚厚的棉被。它早晨的时候吐着泡沫子,到了中午身上就开始长起黑毛,那毛撑起来足足三尺多高,耸起来跟刺猬一模一样。可是不知为啥,但凡那些长毛撑起来,这江上的白鹭、水鸹子啥的就往上落,怪的是落上就飞不起来了,就像被浆糊黏住了。等到所有耸起的黑毛都落满了水鸟之后,这毛毛撑‘嘭’的一声卷成个团,再看江面上顿时喷出去一股子一股子的血赤连浆,那八百十只的水鸟就这么报销咧,然后毛毛撑翻出两个浪花沉入江底。”
我听得直咂舌:“陈婆,那现在这毛毛撑还能经常看到么?”
陈婆摇头叹息:“那物件已经好些年不见踪影哩!据说上次出现还是三十多年前,当时咱这大东北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他们扶持溥仪皇帝建立了满洲国,说啥满洲国不是中国,我们都是满洲人,还在这界江修建了一座水丰发电站。当时的工程征用了几十万人,没日没夜的干活,结果有一天早晨干活的乡亲们就看到毛毛撑浮出了水面。有两个日本鬼子不信邪,乘着小船非要弄清这物件儿是啥,没想到碰到毛毛撑就给黏住了,怎么着也下不来。岸上的鬼子一看不妙就用机关枪铆足了劲的扫射,不想这毛毛撑立马就卷成了团,两个鬼子顿时被裹得血肉横飞!后来鬼子们又拉来大炮铺天盖地的轰炸,八成是打中了毛毛撑,这物件儿惨叫两声,听起来像耕地的大牤牛。可是等着风平浪稳之后,那物件却早就没了影子,只剩下江上漂浮着一片片绿汪汪的东西,看起来跟菜油似的,没多久江面起了一层白花花的死鱼。有那不知天高的人捞上鱼来回家吃,第二天就全身腐烂,流出来的脓水就跟那绿汪汪的油一个模样。所以,这毛毛撑和那苇塘枯井里的大哼哼是这魁岭的两大怪,提起来这旮儿的乡亲没人不晓得。”
杜少谦沉吟片刻,又问道:“除去毛毛撑这件事,您老那晚还跟陈光提到了什么?”
陈婆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再就是‘龙宫采木’这件事,小光似乎对这个挺有兴趣,我记得他听的出神,连麻油灯着光了他都浑不知觉的。”
杜少谦连忙道:“龙宫采木?也是跟这鸭绿江有关么?请您老赶快细细说来。”
陈婆说:“就在那烟袋链下游不远处,有处水流较急的地界儿名叫响水亮子。听老辈儿的人唠叨,早年间每逢六七月份下大雨的光景,江水暴涨的夜间,在雾气蒙蒙的响水亮子那旮儿,往往能看到满江的火烛,红通通的焰子伸出一丈多高,然后还能听到好多木排顺流而下的震天响动。乡亲们不明白其中的因由,都说这是渤海龙宫派出的派虾兵蟹将前来鸭绿江流域采木修建海底宫殿。这些自然都是谣言,哪里有啥龙宫采木之说?但是这响水亮子确实与这鸭绿江其它的流域不同,不知道是因为水流还是别的啥原因,反正每年的这两个月份,途经那旮儿的老蚌又大又多,据说每只老蚌里都藏着一颗美人湖。”
“美人湖是啥玩意?”我禁不住又插嘴问道。
作者:一颗小的树 回复日期:2012-3-22 11:50:00 今天更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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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
“这美人湖就是上品东珠,老太太我也没咋见过,都是听小光他那个早死的爹跟我嘟囔的。他爹早年间是个猎户,平日里就靠着去山里挖参打貂卖点碎钱过活。就说这野参吧,那也有好多名目哩,啥龙爪、跨海、牛尾、菱角、金蟾、闹虾、雀头、双胎,他还说这辈子就盼着挖到一颗金井玉阑,咱也不知道这金井玉阑的人参到底长成个啥样;还有那貂,咱辽东这旮儿管打貂叫打贝子,貂有白板、紫鞟、花板、油红、亮青、大黑、老干这些名目,他爹总跟我胡诌一通,过了这些年,老太太我就只记下了这些。”
杜少谦问:“那陈光他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婆长叹一声,口气了充满了复杂的意味:“人这东西,有时候想想全是命中注定,躲是躲不过的!他爹满门心事想要弄一颗美人湖东珠,那阵子我就快要生小光了,他爹说弄到这东西从此之后就不用再受苦受穷;还说生在清水激流处的东珠色白,浑水及不流处的大多色暗,而响水亮子那旮儿正是清水激流,保准能摸到好的货色;就算采不到那一等一的美人湖,怎么着也能弄两颗成色稍差的龙眼湖和金缕衣。后来有天深夜,他爹冒着大雨还真就去了响水亮子,谁想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最终连个尸首都没见到。小光真是可怜,连他爹啥模样都没见过呐……”
陈婆说着说着竟“嘤嘤”抽搭起来,浑浊的泪水在那饱经沧桑的皱纹里逶迤流淌着。我和杜少谦见状不好再行询问,只得压制着心中的疑问,安安稳稳地望着陈婆,等待她的情绪趋于平静。
过了好一阵子,陈婆才微微止住了哭泣,她用衣襟掩着眼睛,说:“老太太本不该说起这些伤心事的,让你们这些后生见笑啦。”
杜少谦仿佛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忽尔变得异常温和,那原本询问的语气也渐次清淡下来,他说:“真是难为您老孤苦伶仃这么些年,不过再苦再累也总算熬过去了。那……您老还跟陈光讲过什么?”
陈婆叹息不止:“本来,我给小光讲完这些,就想让他回房睡觉的。可是这孩子愣是不肯挪动屁股,非得让我再给他讲讲六十年前江心岛上那桩怪事情……”
“等等!”杜少谦猛然说道,“您老的意思是说,陈光主动问起了江心岛的事儿,而不是您直接讲给他听的?”
陈婆诧异道:“是啊,是小光问我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杜少谦说:“这就对了。我在想,陈光之所以让您给他讲关于界江的旧闻怪事,其实主要目的应该就是关于这江心岛的事儿。换句话说,那个叫张树海的人来到跃进旅馆,跟着结识您儿子陈光,然后拉着陈光玩乐,送给他钱赌博等等的情况或许只不过是个引子,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江心岛——究竟那座岛上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让张树海如此大费周章地行事?”
作者:老蓬2010 回复日期:2012-3-22 11:59:00 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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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多提意见:)
第六章:雾隐妖蛟
陈婆缓缓回忆道:“听杜科长这么一说,我倒是回想起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来。我记得张树海最初来到跃进旅馆的那段日子,我给他拾掇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只双筒望远镜,因着这东西是个稀罕物,我还拿起来摆弄了摆弄。后来有几次我看到他早早的就起来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裤脚挂着很湿的露水和草屑,我知道他肯定是去了山里。结果这几次我去他房间整理被褥,就没再看到那只双筒望远镜,想来……那物件应该是被他带在了身上。”
“嗯。看来这里边确实有些蹊跷。”杜少谦用手掌托在下颌思忖了片刻,接着话锋一转:“那么,陈婆,您老还是先讲讲那个江心岛吧?”
“这桩怪事说起来年头就更远哩,差不多都快六十多年啦!”陈婆说,“当时还是大清国呢,我也只有十来岁。大概就是这个月份,忽然有一天我听说这旮儿要打仗,说是日本人已经占领了鸭绿江江对岸朝鲜人的地盘——那时候咱们管日本人不叫鬼子,都叫倭奴。还听说这些倭奴个个凶神恶煞,抓到女人和小孩就掏出心肝生吃,为此乡亲们都拾掇好家伙什儿跑到了山里躲避。没过多久这仗就打开了,我们在山里听到炮声震天响,刚开始咱们清军和倭奴不相上下,谁知道后来竟然被打得一塌糊涂。合着咱们中国人也不争气,那头都血流成河哩,守在宽甸城里的扑盗营还趁火打劫,疯抢咱老百姓自己个儿的财物,弄得城里的乡亲们不得已也都跑到了山里躲避……”
“扑盗营?”我打断陈婆,转而向杜少谦发问,“扑盗营是做什么的?”
“扑盗营是清末地方建立的保安武装,相当于后来的保安团。”杜少谦说,“这些人大都没经过什么正统的训练,有的甚至出自绿林匪家,自由散漫,毫无信仰,为祸乡里更是不在话下。听陈婆所言,事情发生在六十年前左右,想必应该是中日甲午战争时期。——难道这件事也跟当时的扑盗营有所关联?”
作者:绛兰格格 回复日期:2012-3-22 13:47:00 楼主文笔不错,逻辑严密,情节紧凑,我很看好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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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作者:月亮挂在天上 回复日期:2012-3-22 14:13:00 新版卅街什么时候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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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在计划之中了:)
陈婆的双眼遽尔变得暗淡,她不住地叹息:“全部都死了,那凄厉的叫声我到现在都忘不掉!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恐怖的声音……”陈婆说着抖了两个冷噤,继续缓缓说道,“当时天色已近黄昏,江面上升起了一层很薄的雾气,大伙儿正准备吃些干粮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叫,说是倭奴正在渡江。我们赶紧跑到山顶躲在树后观察,果然看到有四五只梭船从对岸驶了过来,这时候岸边驻守的清军也发现他们了,没成想炮弹打过去之后,那伙倭奴不但不后撤,反而加快了速度硬往江心岛上冲。估计这头的清军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紧跟着也出动了十几只梭船冲上了岛。雾气这工夫儿已经障住了眼,我们在山头上已经看不清那座岛,只听得阵阵惨烈的叫声囫囵囵传过来——那叫声决不是两军厮杀发出的,好像是岛上的人遇到了什么怪事,都在哭天喊地般求救,那声音真是又瘆人又让人揪心……”
杜少谦咂着嘴:“您老的意思是说,那伙倭奴和清军刚登上岛,还没等碰面就开始喊叫?”
陈婆连连点头:“倭奴和清军是从南北两个不同方向登岛的,虽然有浓雾遮着人眼,但那江心岛并不算小,他们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就碰面厮杀起来呢?所以,老太太我才会说这事儿有些怪哩!”
“难道……”我摇晃的脑袋里满是疑惑,“我是说,那伙倭奴和清军后来都没有离开江心岛么?”
陈婆接着说道:“那些恐怖的叫喊声响了好一阵子呢,差不多得有一刻钟左右才渐渐息止哩!我们躲在山上的人都被吓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天色越来越暗,冷风飕飕地刮着,原本罩住江心岛的浓雾也缓缓消散开来。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岛上……那岛上……那岛上居然影影绰绰显出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来!由于天色和雾气的缘故,我们看得并不是十分的清楚,可它实在太过庞大啦,张牙舞爪地盖在整座江心岛上,而且,还在微微地颤抖着身子呐!”
“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我焦急地问道:“究竟是什么?”
“是妖蛟——!”陈婆的黯淡的双眼明亮起来,“虽然,当时我还小,但是这两个字眼儿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在山中躲避的乡亲里,有位识文断字的算命先生,他看了一眼就断定那东西不是个凡物。他说,这妖蛟是龙生之子,又叫狻猊,喜欢烟雾缭绕的地界儿,生性凶猛,长得有些像狮子。那算命先生还指给我们看,放言这东西出现在江心岛,岛上必然有异事发生,要不然那些倭奴和清军怎么会刚刚登岛就会发出那番惨叫?我们一听这话全都信以为真了,直直地盯着江心岛不敢大口喘息。可是随着浓雾的散尽,那妖蛟也消失不见哩!岛上一片安静,从始至终就没有再见一个清军返回;至于那些倭奴我就不清楚了,毕竟他们登岛的方向在南。”
杜少谦扭头望着花窗。窗外的雨水还在簌簌作响。他继续问道:“陈婆,那些清军迟迟不归,难道就没有别的清军再行登岛查看吗?”
陈婆说道:“蹊跷就蹊跷在这儿,驻防的清军的确再没有派兵登岛。可是,就在这天午夜时分,却有另外两伙人趁黑登上了江心岛,他们上岛之后同样发出了惨烈的尖叫声……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两伙人就是扑盗营和木帮。”
“木帮?”杜少谦说,“怎么又和木帮扯上了关系?既然他们的遭遇与之前的清军和倭奴如出一辙,想来也都没能再从岛上返回,你们是如何确定这两伙人的身份的?”
“这个……”陈婆回道:“这个杜科长有所不知,早年咱这地界儿的乡亲,都是靠着山和水找营生,木帮就是把山里的成材大木伐倒,然后由水路运出贩卖,所以这鸭绿江除了冬天寒冰封水之外,常年都有木帮的排子来来往往。虽说当时正在打仗,但平头百姓也得生活不是?有时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后来国家解放了,前两年又号召咱们大炼钢铁大跃进,木帮上的人也都散得差不多了。这跃进旅馆的伙计皮五,早先就是干木帮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弄断了一条腿,才被安置在了这旮儿……”
“您老说什么?”杜少谦突然提高的嗓门,“您老说那瘸腿皮五从前是木帮中人?”
陈婆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杜少谦的惊讶并不以为然。她接着说:“至于我们是咋知道这两伙人是扑盗营和木帮的,是因为第二天早晨从岛里返回了两个人,只有两个人。他们被乡亲们发现时已经疲惫不堪,那面颊充满的恐惧之色我到现在还能记起来,像是活活见了鬼一样!就连眼仁儿都散掉了,可怕的要命!后来……”陈婆说着又抽搭起来,“后来我在小光的身上也看到了这幅情景,小光他……都是孽呀!”
杜少谦问:“那这逃出江心岛的两个人都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陈婆摇头:“他们一个是扑盗营的,一个是木帮的,只说了这些。除此之外还一再叮嘱我们万万不要再去那座江心岛,永远都不要去!然后又问我们讨了些干粮和水就急匆匆地走掉了。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过了那么些年,小光这孩子还是因此枉送了性命!”
杜少谦说:“就是说,陈光跟您老打听完这事儿后就去了江心岛?那个叫张树海的客人也跟着去了?”
作者:wolaikankan567 回复日期:2012-3-23 7:20:00 回复第143楼,@月亮挂在天上
@我要去米国 2012-3-22 16:16:00
谢楼上两位。木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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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没人看啊,我们一直支持你的!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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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兄说的对啊,俺们末事就翻着手机看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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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回复作者:一颗小的树 回复日期:2012-3-23 8:01:00 签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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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回复作者:向日葵盛开的温暖 回复日期:2012-3-23 9:38:00 每日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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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各位:)
陈婆回忆道:“不,并不是这样的。就在小光打听完这些事情的三四天后,跃进旅馆里又来了位客人,这位客人自称名叫李光明。他跟张树海一样,也像是要长住下去的样子。不同的是,李光明平日里沉默寡言,极少跟我们唠嗑啥的,甚至我都没怎么见他笑过。大约过了十来天左右,不知怎的,他竟然也跟张树海和小光混在了一起,三个人经常神神秘秘地关上门来窃窃私语,老太太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搞什么名堂。那些日子也赶上下着大雨——咱这地界儿就是这样,每年的这个光景那天上的雨水总要铺天盖地落上一阵子。我记得就在放晴的那天早晨,小光突然跟我说要去江里弄些鱼虾回来,说是张树海和李光明都想尝尝鲜味儿,三个人走的时候还带着绳索家什……可是谁曾想到,这一去再回来后小光就成了那副德性!往后的事儿谢掌柜不也跟你们说了么?差不离儿!”
“那张树海和李光明呢?”杜少谦问:“他们没有跟陈光一起回来吗?”
陈婆回话:“事后小光说,他们三人是一起从岛上回来的,但是我从始至终就再也没有见到张树海和李光明的影子,他们甚至连放在房间里的行李都没有拿就消失了。至于三人在江心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小光的肩膀上又是怎么被戳上了那块传尸鬼疰的印记,不论我怎么问小光,他就是不肯多说一句。他还嘱托我,要是再有住店的客人打听关于江心岛的任何事,都不要再去唠叨,也不能让任何人再去那座岛,不能!这是小光临死之前薅着我的胳膊讲的话,谢掌柜他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是吴先生被割掉了脑袋,这些事老太太是绝不会吐露的。”
陈婆结束了漫长的叙述之后显得有些疲惫,她伸出干巴的手掌掩着嘴巴,哈欠连连。
作者:向日葵盛开的温暖 回复日期:2012-3-23 16:43:00 回复和点击慢慢就会上去的、米国别急
作者:lvkike 回复日期:2012-3-23 17:07:00 力挺 从来不看小说 但被这个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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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朋友!
作者:lvkike 回复日期:2012-3-23 17:17:00 主要是 我前几天看到了这个新写的 看了一半不过瘾 又在网上找 结果找到了以前写的 我发觉跟以前写的没太大区别,米国加油呀,现在这些想必很多人看过了所以不怎么看了,等写到以前没有的人就多了。我一般不看什么小说的,因为从标题到内容很难入境,纸人这个例外,很快就入境了。有时间了我看看档案馆 好看的话去买书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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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朋友,卅街已经出版,完本阅读地址:http://www.tianya.cn/techforum/content/16/677234.shtml
杜少谦双手交叠在脑后,仰着脑袋把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那微鼓的鼻翼和下意识抖动的眼睑暗示着他的踌躇。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在我跟随于他身边的那些岁月间,这幅表情几乎成为他思索时的招牌动作,这让我每次想起他,脑海中首现的影像必然如此,抹不掉也擦不去。后来,有一次我坐在摇椅上浮想联翩,偶然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居然发现这位垂暮的老人像极了杜少谦,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将这个动作重复了许多许多年。无法击败的时间彻底改变了那个原本只是个卡车司机的邱明,但我,却因此感到欣慰不已。
我将陈婆送走之后,接着按照杜少谦的指示让老崔睡在李桐的房间之内。看得出来,老崔和李桐都显得忧心忡忡;特别是老崔,他死死薅着我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撒手,不停地问东问西,言说这次祸可闯大了,送到工程前线的木材差个一天半晌还好,要是耽搁太久恐怕公社必然会有所怪罪,弄不好就连这份差事都会丢掉。我想到事已至此,就算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于是索性安慰起老崔,说杜少谦心中有数,待查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定会替我们解释一二。随后,我又找到谢掌柜和皮五,告知他们务必要谨慎小心,睡觉时最好睁着一只眼。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我这才赶回了房间。
杜少谦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他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本来我心下有许多疑问想请他解惑,但见他如此疲惫也只好暂时作罢了,遂独自卧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轻声叹息。而杜少谦似乎猜中了我的心思,他于此时出其不意地开口吓了我一跳:“邱明,有什么想问的你尽管问吧。”
听到他这么说,我连忙从床上弹身而起,又将此前吴先生送我的大生产香烟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然后依依不舍地抽出一根递给杜少谦。杜少谦接过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比划道:“你也抽一支,留着它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再说,老崔身上不是还有一盒么。”
我笑着点燃香烟,吸的时候绷着气力,心想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大生产’啊!一边问道:“杜科长,你觉得陈婆讲的这些旧闻怪事有多少可信的成分?且不说那水怪毛毛撑和龙宫采木之说,但就江心岛上落着的什么妖蛟,就算那玩意儿真的是龙生之子,可是怎么会盖住了整座岛?会不会是当时陈婆年幼,把道听途说来的一些事情按在了上头?”
杜少谦说:“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论你我,倘若换作他人乍听了这番话,肯定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你仔细回想回想陈婆的叙述——那天他们躲在山上,时间是黄昏,江面还有浓雾笼罩着,而且更重要的,他们是在看到了那伙倭奴和清军登上了江心岛,接着听到两伙人发出了惨烈的叫声之后,才看到了传说中的妖蛟。所以,我在想,他们会不会是真的看到了一片白花花的东西盖住了整座岛,但那东西……”
我打断杜少谦脱口而出:“杜科长的意思是说,那些乡亲包括陈婆在内,之所以认为那片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妖蛟,是因为他们先入为主听到了倭奴和清军的惨烈叫声,由于心里恐惧才顺理成章地把那东西当成是妖蛟?而后来,木帮和扑盗营的人登上江心岛岛之后覆没未归,就更加让他们肯定了那算命先生最初的判断?”
杜少谦说:“不错!有些事情在时过境迁之后,特别是再由他人复述给听者时,本身就失掉了原本的汁液。因为人的心理是复杂的,对待问题的看法当然也就千奇百怪——毕竟我们无法再去重现当时的情景,所以听者难免在别人的主观臆测下误入歧途。就像老崔之前讲述的小文字沟那件事情,或许可能真的有个女人曾经在那里上吊死去了,只是这件原本普通的事情在口口相传中越发变得耸人听闻了而已。这并不难理解,再举个例子:我少时在辽宁营口长大,那阵子还是伪满洲国期间,当时,有桩奇闻传的沸沸扬扬,几乎到了老少皆知的地步。说是在城外的芦苇荡里发现了一具体型庞大恶臭无比的尸骸,这尸骸头顶生角,腹下生爪,足足三丈有余,乡民谁也知道这东西为何物,于是便传说它是蛟龙;结果谣言像雨后的庄稼般遍地生花,甚至整个东北大地的有些富贾巨商还专门乘坐火车前往观瞻,一时间把整座营口城拥挤得水泄不通,就连当地最有名的报纸也都大篇幅登载了此事。道理就是这个样子,原本没有定论的事情,一旦被统一了口径,那么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这就是人们普遍的弱点——从众。”
我疑问道:“那么,假如咱们暂时抛开妖蛟的说法,杜科长认为致使倭奴和清军还有后来的木帮和扑盗营登岛后惨叫的因由是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来,究竟他们看到了什么玩意儿才会这么恐惧连连?”
杜少谦说:“所有的恐惧大半缘由都是由于未知,就像我们之所以对鬼神之类的东西充满畏敬,其理由无外乎如此。假如你此前就目睹过带着血迹的纸人凭空飞起,那么在吴先生的死亡现场你肯定不会像刚刚那么害怕。因此,我想六十年前那四伙人必定是在岛上见到了罕有的异物,而且这个异物……现在应该还在那座江心岛上。”
我猜测道:“陈光肩膀头上那块跟吴先生下颌一模一样的印记,会不会跟这个异物有关?”
杜少谦说:“这个倒是其次。我现在更关心的是,在那样紧张的两军对垒间,是什么样的原因诱发倭奴孤军深入,甚至不俱清军的炮火非要登上那座岛?要知道这可是兵家大忌,无疑于羊入虎口。而木帮和扑盗营明明得知倭奴和清军都遭遇了不测,还是不顾一切趁着夜色登岛,这就更让人费解啦!”
我补充道:“再加上后来的陈光,张树海和李光明,就是说前前后后六十余年,这些人都想登上这座江心岛,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有什么玩意儿这么吸引他们,让他们可以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家性命?”
杜少谦掐灭烟蒂:“看来,纸人割头颅这桩案子背后还有更多的谜底等着咱们揭开。所以我在想,咱们是否有必要亲自登岛去看看?”
“这咋行呢?!”我顿时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先不说岛上那让人恐惧的异物会让咱们丢了性命,但就这滔滔洪水就足够咱们喝一壶的咧!杜科长,那岛可是长在江心,现在又是汛期,怕是乘船都过不去!再说,咱们现在是要尽快查出杀害吴先生的凶手,要是转移的目标这不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嘛?”
“你是在担心咱们的调查南辕北辙?”杜少谦笑道:“这点你大可放心。你想想,凶手既然可以大费周章地在封闭的房间里杀害吴先生,然后不动声色地逃遁,可见他的行事是有计划性的。试问,如果咱们盯住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又怎么可能突破他的防线?他想用他设置的条条框框圈住咱们,我却偏要避开这些看似光鲜的东西,然后通过没入水下的冰山来旁敲侧击粉粹它!要知道,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之所以壮观非常,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上面,而剩下的那八分之七才是关键所在。”
我见杜少谦如此铿锵有力的坚持,不好再行劝阻,于是便问道:“那杜科长想好怎么去那座江心岛了么?之前你也听到了,那公社的徐海生和武装部的胡建设已经警告咱们不要轻举妄动了,我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吧?我猜这跃进旅馆的外边肯定有眼线盯着咱们。”
杜少谦说:“看来你真是上道了。但是不管怎样,咱们都不可以坐以待毙不是么?还有就是,你觉得胡建设和徐海生这两人如何?”
我回忆道:“总觉得他们两个有些怪异。按常理,胡建设不该对徐海生呼来喝去的,可是那徐海生似乎有些畏惧胡建设,倒像是他们俩的身份对倒了。但……我又觉得这跟案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杜少谦说:“还是那句老话,一旦咱们以调查者的身份介入,就万万不能忽略任何有悖常理的东西。我观察到徐海生在临走的时候犹豫不决,他像是要跟咱们说些事情,但是后来被胡建设叫下了吊脚楼,我想,咱们以后有必要暗中去跟他谈谈,关于魁岭的某些事情,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这条线索你要记在心里。”
我愁眉不展地点了点头,望着两扇花窗不再言语,心里仿佛被掏空一般焦灼。
杜少谦终于结束了他那过于漫长的姿势,看过手表之后旋即站起身来,与他伸展关节时的响动一并发出的,还有那句充满信心的自言自语:“明天——!明天才是关键!”
第七章:木帮诡事
魁岭。第一个清晨。
推开花窗,荒风夹杂着雨沫横扫进来,屋子里顿时片片煞凉。
三四个小时的睡眠让杜少谦褪去了满身的疲惫。他把整张面孔淹在瓷盆内,扬起脑袋后任水滴由着脸颊顺流而下。外边的雨也在下,还在下,半刻也没有停歇。透过窗外榆树茂密的枝桠,掠过高矮不一的草屋坯房,隐约能看到鸭绿江水在肆意奔涌。
我们随瘸腿伙计皮五下了吊脚楼,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厅堂。厅堂之内摆了张大圆桌,众人早已各自落座。谢掌柜见我们到来,忙起身对杜少谦说:“吃个早饭还得走这么远的路,还望杜科长多担待些!实在是原来这座宅子的主人整景儿,厅是厅,堂是堂,我们接管之后也就顺着这个习惯来咧。”
杜少谦两道眉毛间展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说道:“嗨!不碍的。之前听皮五说,这宅子的主人原来是个大地主,谢掌柜了解这个人么?”
谢掌柜摆手道:“都过去好些年啦,不提啦不提啦。来!咱们先吃东西,吃东西。”说着他将放在圆桌上的一只大盘向杜少谦的方向推了推,“这吃食可是皮五的拿手绝活,杜科长要不要尝尝看?”
大盘之内落着三五沿儿被切好的东西,看上去像是豆腐片,只不过这豆腐片上满是些青青白白的图案,样子古怪的很。坐在我身旁的李桐早已按耐不住,经过昨晚的连番折腾八成把他饿坏了,还没等杜少谦伸出筷子头,他就已经把那豆腐片塞到嘴里嚼了起来,一边还不忘嘟囔道:“好吃!真好吃!这东西是啥?”
皮五似乎早就料到有人会问起,于是他故作神秘地说:“乌龙穿白玉。”
老崔接过话茬:“咱这辽东怪模怪样的吃食倒是不少,啥油炸冰溜子,刀切生鸡蛋,可是我咋没听过这道菜,怎么讲?”
皮五又炫耀起来,嘴角撇起来老高:“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听我跟你唠叨叨唠就明白咧。咱这地界儿靠着鸭绿江,浅水窝子里有不少旁人看不上眼儿的泥鳅鱼,那真是又肥又嫩,一网下来弄个三五十斤不在话下。把这泥鳅鱼先在水盆里困上个两三天,清清肚子里的那些脏东西,然后,再把几十条活泥鳅鱼和卤水豆腐一起冷水下锅,灶下起火,水一热鱼就往豆腐里钻,待开锅后那鱼和豆腐便透熟透熟的,接着将它们取出来晾凉切成薄片,就这么简单哩!因着泥鳅鱼色黑,熟透的豆腐色白,所以才叫了个‘乌龙穿白玉’的名号。”
“没想到你懂得还真多!”李桐听罢拍手叫绝,“昨晚那个夜光木就够让我惊讶了,这回又开眼啦!”
“这算得了啥?”皮五哧哧地笑着说道,“要不是他娘的连日大雨,我一准儿让你们见识见识更美味的东西!说起来这泥鳅鱼不过是鸭绿江里最不入流的水产,要说吃鱼,那当属这江里的‘三花五罗十八丁’,而这里边的‘三花’——鳌花、鳊花、鲫花又为上上等。当年我在木帮混日子的时候,每到春天江面破冰,鱼肥虾壮,吃开江三花鱼可是帮中上下少有的乐事。不过这吃三花也是有讲究的,必须要用带着冰茬儿的江水来清煮,且这三花鱼要脱脱的新鲜,只加少量粒盐和葱姜,差个一星半点都不成!俗话说的好,千滚豆腐万滚鱼,等到那鱼汤成了乳白色,味道简直绝了,光是流的口水都能把你淹死……”
李桐满脸钦羡,但转而却又十分失落地说道:“要不是出了吴先生这档子事儿,我倒是真想尝尝这开江三花鱼是啥味道。”
皮五听到李桐这么说,根本不顾及其它,接着手舞足蹈地继续扯道:“其实,还有更绝的呐!早年间我在长白山的深山老林子伐木头,山中的溪谷里盛产一种遍身滑溜溜的林蛤,那些满族旗人的后代都叫这玩意儿为‘哈什蚂’,都说这哈什蚂是喝着野参水长大,所以有这东西的山间必产大参。哈什蚂这东西怪的很,光喝不吃,秋天寒霜降后大都膨胀而死。咱们用刀抛开它们的肚子,十之八九都有乌黑的蛤籽,再把两肋上那肥满莹白的蛤油一并刮下,这两样物件儿要是放在滚沸的三花鱼汤之中涮食,那才真叫……真叫他娘的人间绝味!”
我们听罢连连点头唏嘘。而这工夫儿,老崔却没深没浅地脱口问道皮五:“你残废的这条腿是伐木时弄伤的么?”
皮五被老崔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愣了愣,接着原本绽满脸颊上的骄傲神色“唰”地褪了个干干净净。就在我思量老崔此话太过唐突之际,皮五则耸着肩膀“嗨——”了一声,他自顾自地说道:“都怪我皮五命如薄纸,摊上了那档子怪事,才在这鸭绿江里弄瘸了腿,最后……最后落到了当杂工的下场!”
我疑问道:“都说这木帮木帮的,想来都是在深山老林子里,咋又会跟鸭绿江扯上关联?”
皮五回话:“邱明同志,这个你有所不知。这木帮是咱辽东最古老的行帮,可不单单只是伐木头那么简单,那是分山场子活和水场子活的。这山场子活是把山中圈好的大木伐倒、去杈岔,然后再运下山;而水场子活则是把运下山的大木穿成木排子,放到江里头流送。当年日本鬼子和俄国老毛子在咱的地界儿开战,他们用来修筑铁路的木材那可全是木帮从长白山里捣腾出来的,然后才通过水道运出来;还有一些直接通过鸭绿江运到这安东入海口辗转弄回自己的国家。他娘的!人家可是装赚得盆满钵满,而我们木帮中人一趟流送下来,要费掉三四个月,在江中的恶水哨口里死上三五个人那是稀松平常的事儿,换句话说,我弄瘸了这条腿还算是幸运的呢。”
我嚼着半沿儿“乌龙穿白玉”,一边说道:“之前听陈婆讲,这鸭绿江里有处出没水怪毛毛撑的地界儿叫做烟袋链,还有处产大蚌的地界儿叫响水亮子,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啥恶水哨口?”
皮五听到我这么问,原本的兴致又绽满了脸膛,他摆手道:“那烟袋链和响水亮子虽说也能算得上恶水哨口,但却不是这江上最凶险难缠的。咱们辽东木帮流送的水道有两条,一是这个鸭绿江,木帮中人都叫它是南流水,终点是安东入海口;二是那松花江,也就是北流水,终点是吉林船厂——早先大清朝的时候,俄国老毛子越过边境烧杀抢掠,给顺治皇帝弄急眼了,老爷子下令建船造炮,死磕老毛子,所用的木材那都是通过北流水运过去的。但是不管这南流水也好,北流水也好,都有九九八十一道哨口,比如鹌鹑砬子、转水湖、三缝墙、葫芦套、阎王鼻子、白马浪,那多的可是数不胜数,它们全都是木帮中人的孽!而这些要命的哨口里,最厉害的当属一处叫秧歌汀的地方,我这条残废的腿,就是在这旮瘩着了道!”
李桐好奇地问道:“秧歌汀?咋听上去这么怪?难道这处哨口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
皮五把端着的碗筷放下:“既然今儿个都唠到这份上啦,那我也不妨把这条残腿的事儿原原本本都跟你们说了吧,也许,说出来我这心里兴许还能痛快痛快呐!我记得……我记得那年十月份才刚过去,铺天盖地的大雪片子就飞落下来咧,那年的大雪片子,哼!个头得有大拇指甲盖儿那么大,他娘的,生生的下足两天两夜。雪停之后,我们木帮进山开始伐木,那他娘的真是透骨的焦冷,整日在齐腰深的雪壳子里晃来晃去,就连喘口气息嗓子眼儿都会被风扎得干巴巴的疼。到了腊月节气,老林子里的寒冷一下子窜起来两丈多高,北风像小鬼儿一样嗷嗷直叫;就连撒尿都得小心翼翼,一人攥着一根棍子,边尿边用棍子不住地敲打,否则尿液出来就冻成冰溜子,直接把人弄个倒仰根本不在话下……这天,我们大清早起来开始砍伐最后一片圈好的林子。可能是在山里呆得时间太久了,满眼的雪和树让人有些疲沓,精气神儿也都散花了,我铆准了一棵大木就不管不顾地伐了起来,钢锯吱吱嘎嘎磨了那么一阵儿,我这才仔细去看那锯齿……它们,它们居然全部都崩了刃,而那棵大木……居然丝毫未损!”
“你说的未免太玄乎啦!”我满口惊讶,“这怎么可能?树木怎么会比钢锯还硬?”
“他娘的,谁说不是哩!”皮五接着道,“所以,我立马抬起头来端量起了这棵大木,这一看可是了不得咧!但见这大木有十多丈高,上面分出的枝桠非常的奇怪,我认真辨认了辨认,有松、桧、白杨、紫桦和白桦,还有白榆……就是说,一棵树上生出了七八种各不相同的枝桠!我当时心里就乱成了一团麻,赶紧把其他的人都喊了过来。帮中有位姓韩的领头人,大伙儿都叫他韩把头,韩把头只看了半眼那棵大木,就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大木玩儿了命的磕起头来,还命我们全都照着他的样子做。事后,他跟我们说,这棵大木是这片山林的把头神,名叫瑞树,别说动不得它,就连它周围的树都不该砍伐,接着,我们急赤火燎地拾掇好家伙儿什,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儿跑下了山……”
皮五说到这里,滴溜着眼珠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他干咽了两口唾沫,兀自摇头叹息:“可是没想到……谁他娘的也没想到哇!来年江面破冰以后,我们撑着木排往安东流送,还真就出了桩大事情!刚刚我也叨扯过,这南流水有九九八十一道恶水哨口,可韩把头毕竟经验丰富,往年行排过程中虽有凶险却也能保个周全。但是这次也该着我们不走运,就在流送的第三天晌午,我们遇到了一场大暴雨。那雨下得可真叫大,我眼睁睁看到两岸山崖间的大树被狂风扯碎,乱石飞如鹰隼,放眼望去就像是天崩地裂。韩把头一看不妙,赶紧找了处地界儿停下排来。不成想没过多久,由林子里钻出八个黑衣大汉,他们的头上都带着笠帽,帽檐儿压得很低,根本瞧不出啥模样。其中一个领头的抛出一袋真金白银给韩把头,言说他们八人要前往安东办件要紧的事儿,能否帮忙稍上一段路,即刻启程?韩把头哪里见过这等好事,连犹豫都没犹豫就一口应承了下来。木排就这样在大雨之下再次入江,那八名黑衣大汉坐在排尾围成一圈,躬着身子窃窃私语地说个不停,可是他们说的啥却听不真切。黄昏的时候,大雨渐渐停了下来,这时候我们经过了一处黑乎乎的陡崖,因着水势险恶,我们全都各就各位打起了精神,心思就没有放在那八人身上,没成想……没成想……没成想那八人噗通噗通跳入了陡崖下的深水里头,翻动了几簇浪花就消失不见咧!”皮五言及此处,使劲地缩着细长的脖子,脸颊上稀松的皮肉连连抖动。
“消失不见咧?”老崔霍地撑起身子,“真他娘邪乎!他们是啥玩意儿?”
作者:佳佳乐哈 回复日期:2012-3-27 11:12:00 先留一下,楼主总算回来啦
=============好久不见:)
作者:bxsx0891 回复日期:2012-3-27 17:09:00 楼主真是个懒,更得忒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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