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不如你店里的好喝。”我放下手里的酒杯。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把这间餐馆的大厅照耀得金碧辉煌。
高晓乐啃着一块排骨连连点头,“我那酒有秘方,别的地方你喝不到。”今天的收获颇丰,他的心情肯定比阳光还灿烂。
“我有两个问题。”
“我只有一个,再加两个菜?”高晓乐扔下排骨冲我比划油腻的手指。
“加吧,我买单。”
“不加也是你买单!”高晓乐笑得两道法令纹一深一浅,“你第一个问题我知道,神秘的马丁是谁,对吧?吃完饭回去我给你看点资料。”
“别,我不爱看你那打印纸,你敢把字号再设小点吗?你早晚是全敦煌第一个抠门抠死的。”
高晓乐闷头点完菜又从我烟盒里拿了根烟,等我给他点上,才嘬着牙给我科普。
拜余秋雨所赐,不少中国人知道了从敦煌盗取藏经洞文物的英国人斯坦因。但是,外国人自敦煌盗宝,绝非从斯坦因开始,更没有到斯坦因结束。斯坦因的发现震惊了整个欧洲考古界,一波又一波的欧美考古队整装出发。
1914年8月,由俄国探险家奥登堡率领的俄国探险队第二次来到敦煌,与5年前的第一次相比,他们的经费更多设备更全,野心也更大——将敦煌全部文物连根拔起,搬运回圣彼得堡。为此,他们携带了大量在当时价格昂贵精密复杂的测绘设备,对整座断崖,甚至每个洞窟绘制平面和剖面图。他们幻想发现第二、第三座藏经洞,还计划对认为有价值的壁画和塑像进行整体盗割。
苍天护佑,测绘工作进行到尾声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奥登堡带着队伍匆匆回国,带走了对莫高窟443个洞窟的测绘图纸和部分文物。刚离开中国,考古队中的摄影兼测绘师,性格古怪行事低调,绰号“神秘杜丁”的杜丁斯米诺夫就离奇失踪。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几张测绘图纸。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囫囵吞枣的消化了这段故事,跟多的疑问随即出现。
“你的意思是,这个神秘杜丁,带着几张图纸跑了?”
“中!”高晓乐很享受这种用历史拼图虐待我智商和想象力的快感,“继续!”
我咬着嘴唇沉吟,努力把所有的点连成线,“也就是说,那图纸,或者说那张图纸描述的洞窟很有价值。在测绘过程里,他发现了什么秘密,他想独吞。”
“又中!你比看起来聪明,继续!”
“钱罗佩———神秘杜丁——白俄溃兵……”我盯着高晓乐笑意越来越浓的眼睛,“杜丁偷走图纸以后藏起来或者随便干什么过了几年,混进那只白俄溃兵队伍,又回来了?!”
高晓乐开始笑而不语,那种带着得意的笑看上去很讨厌。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简单也是最大胆的猜想,“桑耶大德法宝就藏在莫高窟,被杜丁发现了!”
4、
“全中!”高晓乐挤眉弄眼地冲我扬起酒杯,“我就知道,老段介绍来的人,肯定不傻。”
我跟他碰杯,用酒压抑着一脑袋的疑问和浅薄到可以无视的小小得意,“他们回来找你了?那个钱罗佩。”
“来了,三天以后。”高晓乐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了,“做足了准备,跟我摊牌。”
“他有什么牌?”
高晓乐沉默了一会儿,自己端起一杯仰头尽饮,“也没什么,反正我开了个高价,答应帮他找桑耶法宝。”
“就这么简单?”我知道他试图隐瞒些什么。
高晓乐的手机响了,他打了个不太小的酒嗝没再理我,兴致勃勃地跟电话那头讨论一笔关于清代绢画的古董生意。用脚趾头我都能猜出来那绝对是假货,跟那颗试图卖给日本人的天珠一样。
我又要了瓶酒,拧开盖把两个杯子都满上,一言不发静静盯着高晓乐,猛然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挂着笑。高晓乐有两面,和他嘴角那两道不对称的法令纹一样,深刻和浅薄共存,在某些特殊的时候互相渗透。比如此刻,满嘴品相、氧化、剪拓工艺和颤笔技法之类的术语头头是道,眼睛却不停的向我这边瞟,一旦目光交错立刻仓皇遁走。年轻人,你究竟有多害怕我去追问那个问题。
于是我开始摇头,冲着高晓乐皱眉,直到他放下电话问我。
“这不对,你的生意不能这么做。”我冲他举杯,打定主意今晚把他灌醉,“卖假古董的风险很大,警察和买家都会回头找你。”
“你知道,我缺钱。”高晓乐脸上的愁容有点无赖的意思。
“钱和很多东西一样,来的太快就一定留不住。你的那个酒吧讲座其实有前途,只是你太着急,急着让他们听懂,急着让他们掏钱。我给你出个招儿,把你写的那几个帖子印成小册子,精简一下不用很厚,比你那些宣传彩页强几百倍。”
“你是说,把那些历史编成故事?”高晓乐忙不迭的跟我碰杯,咽下去以后呲牙咧嘴地抓过酒瓶子“我操你怎么要高度的?”
“用那些故事吸引游客,给他们足够的好奇心,走进你的酒吧,跟你聊天,听你吹牛,欲罢不能以后再掏他们的钱包。”
“沙龙,对吧,历史谜题沙龙,就叫藏传佛教宝藏的最后下落。有戏,绝对有戏。”高晓乐的舌头有点硬。
“叫什么都行,俩字,忽悠。让这帮人心甘情愿,欲罢不能。”我再次举杯。
“心甘情愿,欲罢不能。”高晓乐没跟我碰杯,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没错,他们就是用这招忽悠我的。钱罗佩,和那个查理。”他的眼睛里滑过一抹愤怒和很多辛酸。
跟白天的燥热和嘈杂相比,敦煌的夏夜净凉如一潭清澈泉水。黄昏是下了场小雨,空气温润,如果加上蝉鸣蛙叫,堪比南国。
高晓乐双手捧着脑袋坐在宽敞的画室里,小叶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张硕大的木桌。
“你不该答应他们。”
“可我已经答应了。”高晓乐愁眉苦脸,“我开价那么高,姓钱的和那哑巴居然没拒绝。”
“你不该这样,不能什么都为了钱。”
“我不是为钱!”高晓乐的声音陡然提高,“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我的那些破事,我写的那些破帖子,还有我爸,我爸的那些事。他们来敦煌之前就盯上我了!”
“我劝过你,不要再写那些东西,连想都不要去想。”小叶盯着桌上的一盒颜料象在自言自语,“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找那些东西。”
“因为它们就在那里。那么漫长,那么古老。”高晓乐已经不那么激动了,“我爸研究了那么久,只差一步,我必须完成。”
“会很危险。”
“我知道。其实我不是找你要意见,我只是想……”高晓乐凝视着小叶的眼睛,“只是想告诉你。”
“晚了,你走吧。”小叶躲开来自高晓乐的炽热目光,站起身背对着高晓乐,她的肩膀在微微抽动。
“别问我我爸的事,什么都别问。算我求你。”高晓乐已经喝多了。
我把他扶出餐馆扔上车,一边从他身上摸车钥匙一边安抚,“我不问,我不问。”
“谢谢你。”高晓乐的表情像个刚受过委屈的孩子,“我一定讲完这个故事,不骗你。”
回到小洞天时已是深夜。高晓乐一步三摇的把我拉进房间,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电脑包,掏出一只黑色皮面的笔记本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扑鼻而来的霉味刺鼻,扉页上有个印刷上去的图案,一只山羊蜷伏在地,背景是枚六角星,每个尖角都装饰着王冠、钻石和闪闪发光的钱币。
“小心点,这也是文物!”高晓乐扶着床头坐下嘿嘿傻乐,“1921年的文物。”
我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继续翻阅。纸张泛黄,翻页时发出让人提心吊胆的脆响,通篇的英文和大量的手绘图案。线条简单,但依旧能辨认出是洞窟和其中的佛像、壁画,还有应该代表长宽高度的虚线和数值标注。
“这画的是莫高窟?”
“没错,神秘的杜丁的日记。”高晓乐继续傻乐,笑容中多了不少得意,“钱罗佩离开敦煌时给我的。第一页那个图案,是个徽章,霍华兹家族的族徽。”
“好吧,请你给我科普,别光冲我乐,坐稳喽。”我到处找杯子给高晓乐倒水。
“霍华兹家族,文物圈的恶棍,考古界的公敌。小偷里的强盗,强盗里的骗子。”高晓乐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我有点后悔让高晓乐喝那么多。从他颠三倒四喋喋不休偏又信息量极大的絮叨里整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是件很困难的事。我倒是认识一个精于此道的人,每次都能趁我喝醉套出不少秘密,没错,该死的老段。
霍华兹是个犹太家族,按他们的家族史,早在古以色列王国时期就是知名的寻宝者,为所罗门王积聚宝藏立下汗马功劳。考虑到犹太人的正史并未有相关记载,多半是这个家族的祖先在吹牛。现代考古界和历史专家对这个家族的成员有个很精准的定位,一群职业盗墓贼。
中世纪时,霍华兹家族的成员因为试图盗取去世教皇的墓葬,被所有欧洲国家通缉,从此神秘化。20世纪初,经过漫长的蛰伏,霍华兹家族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其成员的身影频繁出现在非洲、南美和东南亚。几乎所有的历史文明古国都有他们活动的痕迹,埃及、玛雅、印度、波斯……
二战期间,为了躲避战火,霍华兹家族再度销声匿迹。直到冷战时期,他们才重新出现在美国,一度控制了几乎整个欧洲的地下文物交易黑市,攫取了大量财富。
1999年,伦敦苏富比拍卖行新春拍卖中,一个神秘的匿名卖家推出的三件藏品轰动一时,分别是古印加王国的黄金太阳神面具、古埃及图特摩斯三世陪葬于金字塔中的权杖和古印度戒日王时期的经卷。因为卖家给出的起拍价高得离谱最终流拍。
接下来的两年,与上述三件拍品年代相当价值等同的绝世文物陆续出现在欧美国家的大型拍卖会上,每次都标一个天文数字的价格然后流拍,而文物的拥有者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业内人士透露,这极有可能是霍华兹家族在向全世界文物界和考古界展现实力。
“除了历史,文物的现代故事也很精彩很传奇!”我把高晓乐指缝中烧到尽头却浑然不察的烟蒂摘下来,“神秘的马丁,还有那个钱罗佩,都是霍华兹家族的人?”
高晓乐探身过来取走我手里的笔记本,重新坐回床头,势大力猛砸得床架直响。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这个家族不是很神秘吗?”
高晓乐哈欠连天的冲我摆手,“晕,不讲了,下回告诉你。”从电脑包里掏出一沓复印纸递给我,“你自己看吧,有不明白的,明天再说。”
我扫了一眼,这回是端正的手写文本复印件。
“小叶翻译的,她是西方美术史的硕士。”高晓乐说完就势和衣躺下,鼾声随即响起。
我替他盖上被子,出门时顺手关了灯。
明天要出个短差
所以
今天要早睡
后天才能回来
落下的进度
我会在以后补上
谢谢大家
喝酒,吼吼
谁来走一个
P个S,我也觉得每次写到搞对象的情节都特别流畅
望天
作者:一世中药香 回复日期:2012-3-15 21:53:00
楼主,我先纠结下,到底是马丁还是杜丁……两个字拼音和字形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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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