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小说《空白遗像》(转载)

  阴森的灵堂里洒满鲜血和野兽毛发//
  遗像照片里,死者消失了//
  妇产科门外,飘来一个满怀怨恨的厉鬼,它投胎报仇//
  佛堂的壁画里绘着栩栩如生的地狱变相图,众恶鬼欲破壁而出/
  坚信科学的警探也不得不挂起念珠、带上镇鬼的蔓荼罗/

  注 意:如果您想体验一下深夜独自在家阅读惊悚故事时的快感。或者说,您有些无聊,想找一个故事把自己吓得半死,您不妨读一读这本《空白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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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8月11日 22:30分

  夜色漆黑,雾蒙蒙的街灯照着漫无尽头的长街。远处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雨小多了,可是天气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鬼天气!”宁远小心翼翼地打着方向盘,想起两周前破获的那起凶杀案。当时他率领警员闯入凶手住宅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鲜血满墙。用报纸包裹的断手和断脚散落一地,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厨房里。打开冰箱,里面是一罐罐被害者的血液,凶手把它当饮料喝....

  凶手是一个前举重运动员。拥有偏执狂常见的健壮体格。被戴上手铐的一刹那,他仍然声嘶力竭地喊到:他杀的那些不是人,而是鬼!是来自阴间的恶鬼!阴历七月十五日快到了,鬼门关即将打开,群鬼即将出笼!他是在替天行道!这家伙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激烈叫嚣的样子,令在场所有警探都感到发毛。

  宁远的右前臂上有一条四寸长的新疤,就是逮捕这个杀手时留下的。当时两名警员正要替看似服罪的杀手上手铐时,他忽然从背后拔出一把砍肉刀疯狂挥舞。一名警员不慎倒地,眼看杀手的刀锋就要砍上他脑袋,宁远猛冲上去撞倒了他,但是在夺刀过程中,右臂被划开一道长口子,事后缝了二十多针。

  “也许,这就是顾老师说的死劫吧。”宁远不禁想起年初的预言。今年的大年初二,宁远和女朋友沈盼一起去老朋友顾大海家作客。顾大海是个大学教授,为人幽默,知识渊博,他还有一手绝活,就是精通测字算命。

  所以沈盼一到顾家,就请顾大海测字。原来沈盼所属的华美广告公司在去年年底陷入了一桩复杂的版权官司。整整两个月,公司都陷在无休止的法律诉讼之中。眼看进入新年,这桩官司却毫无结束迹象。沈盼很担心,就想问一问公司的今年运程。顾大海便拿出一张纸,一支笔,要她写一个字。

  当时客厅里有很多人,都是顾大海的朋友。大家很好奇,想看看沈盼会写一个什么字,顾大海又是怎样通过分析这个字,来预测华美广告公司的今年运程。事关公司的前途,沈盼倒不敢掉以轻心,她提着笔,认真想了好久。

  由于周围挤满看客,她想了半晌后,觉得有些热,便起身脱掉了厚厚的羽绒服。接着重新拿起笔,正要写下一个字,顾大海却摆摆手道:“不用写了。”沈盼奇道:“为什么?”顾大海微笑道:“你已经写出来了。”

  “什么?”沈盼愣住了。她的笔至今还没有碰过纸呢。围观的众人,包括宁远在内也愣住了。却听顾大海缓缓地道:“我测字,既讲究字法,也讲究心法。当一个人真心诚意地想算一算某件事的未来发展时,他必然会很专心去想一个字。当他集中心力为这件事凝思运神时,这件事的未来发展,就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现象。这就是‘人事合一’的境界。

  此时此刻,不仅是他写的字,他做出的任何一举一动,无论有意无意,都将是对那件事未来发展的一种预示。”
  顾大海这话说得太玄,大家听了面面相觑,似懂非懂。
  顾大海又道:“沈盼,当你想问你的公司是否能摆脱这桩官司,并且很专心地在想一个字的时候,你无意中做了一个动作:脱衣服。很好!这就是你公司的未来预兆。脱衣,就是解围、松绑。这是个吉兆,说明你的公司很快就会摆脱这桩官司,走向正轨。”
  沈盼喜道:“真的?”
  顾大海点点头。围观众人啧啧惊叹之余,也有些半信半疑。沈盼得了吉兆,雀跃不已。怂恿宁远也拆一个字。说实话,宁远并不相信这套玄乎的预测术。但是为了凑趣,便道:“顾老师,我也测一个字吧。我是个搞刑侦的警察,也不图升官发财。就问问我今年的工作顺不顺。”
  顾大海道:“好啊,你写一个字。”
  宁远忽道:“等一等?”
  2

  顾大海道:“怎么啦?”
  宁远道:“顾老师,你的心法我已经领教了。这一回我想看看你的字法。你一定要拆个字给我看看,怎么样?”
  顾大海笑着点点头。
  宁远暗暗一笑。他也知道测字的方法。据说,测字先生会把你写下的任何汉字,先按其部首偏旁分拆,然后再诌出一套说法。但他想刁难一下顾大海。于是想得片刻,便在纸上写下一个‘一’字。笑道:“顾老师,你拆拆这个字。”一看这字,围观的众人先是一愣,继而纷纷窃笑出声。
  宁远太促狭了。测字,就是把字拆开来后预测。可是这‘一’字,就简简单单一条横杠,叫人怎么拆呢?沈盼也轻捅一下宁远,怪他刁难。宁远却绕有兴趣地看着顾大海,要看他如何解决这道难题。谁知顾大海看到这个字,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却不见了。他脸色凝重地道:“宁远,你要问你今年的工作顺不顺?”
  宁远笑道:“对啊。”
  顾大海正待说话,门铃响处,又有一批新客人到了。身为主人的顾大海不得不先起身去招呼。看着他的背影,宁远微笑道:“这批客人来得真巧啊。替咱们的测字大师解了围。”沈盼嗔道:“你也是的。什么字不能写,偏偏写‘一’字,叫顾老师怎么拆?”
  宁远暗暗得意。不料就在吃午饭之前,顾大海忽然把他单独请到书房里。来到书房后,顾大海又取出一个大红锦缎盒子。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圆形的碧玉。碧玉中间有个小孔,系着一条红绳。
  他把碧玉递给宁远道:“这是五台山普渡寺的方丈大师送给我的。宁远,我转送给你。你戴在身上,能够辟邪。”
  宁远接过碧玉,在灯光下仔细看。这块玉色泽温润,绿油油得可爱。显然不是凡品。他好奇地道:“顾老师,怎么想起送我这块玉?”
  顾大海从衣袋里取出宁远写的那张‘一’字,郑重地道:“宁远,你写的这个字非常不吉利。”
  宁远一震道:“不吉利?”
  顾大海道:“一,是‘生’字的最后一笔,‘死’字的第一笔。这就预示着生命的结束,死亡的开始。宁远,如果你问其他的事,比如亲友、爱情、生活等等,这个字还有另解。但是你偏偏问工作!你是刑警,经常得和各种危险的罪犯打交道。所以你写下这个字,实在是个很凶险的预兆。我不妨坦白对你说,今年你将会遇到一个死劫。”
  宁远听罢,倒抽一口凉气。他虽然不相信这些预测术,但不论是谁,乍听这番话都会脊梁骨发寒。他愣得片刻,忽然笑道:“顾老师,我也坦白对你说吧。我写这个字,是想刁难你。你不会识破我的用意,故意再来吓唬我吧?”
  顾大海正色道:“我前面说过,你问的事和你写的字,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最终都会形成‘人事合一’的境界。况且预测这种事,往往关系重大,我从来不敢说笑。所以我把这块高僧佩过的碧玉送给你。
  玉能护主,希望它能替你挡掉一劫。但是你自己千万要小心。今天只是大年初二,往后这一整年你都不得大意。”
  听罢这番话,宁远呆住了。他看了看手里的碧玉,满嘴苦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反正过新年的喜庆劲儿全没了。后来沈盼问他佩玉从何而来,他只说顾大海有块多余的佩玉送给他。关于‘一’字的解释他没有提。沈盼和许多女性差不多,倾向于神秘主义。对于算命鬼神之类很容易相信。她要是知道这事,准会担心。
  新年过后,宁远重新回去上班,很快忘了此事。不料刚到三月份,沈盼的华美公司就以庭外和解的方式出乎意料地迅速了结那场麻烦官司。真的应验了顾大海那‘人脱衣,即公司解围’的玄妙推测。沈盼还和公司老板买了重礼前去酬谢顾大海。
  当沈盼开开心心地把这一切告诉宁远时,宁远的心却突突直跳。“难道顾大海测字真有那么神?”那那往后,宁远开始把这事挂在心头。他尽量小心行事,平平安安地渡过了前半年。
  不料这次抓捕杀人狂时,还是受了伤。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真可谓千钧一发:那名警员倒地后,强壮如牛的杀手挥舞着白晃晃的菜刀就要砍下时,就站在五步之外的宁远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心里只想着救人,哪还记得起什么‘死劫’?

  当他冲过去扑翻杀手后,杀手的刀立刻划向他的咽喉,百忙中他用右臂一挡,便留下这道伤疤。不过,此刻回想起来,当杀手的刀锋划向他脖子时,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咔嚓一下滑了过去,没割到他的脖子要害。难道是....

  想到这里,宁远立刻举起脖子里的佩玉,借着路灯的微光细看。果然发现深绿色的佩玉上多了一条细细的白色裂痕。裂痕深而长,难道是刀锋留下的划痕?“玉能护主,莫非这块佩玉替我挡了一刀?这是不是说,我已经顺利地渡过了今年的死劫?”
  宁远正想着,车头右前方忽然闪过一条人影。他连忙刹车,‘吱嘎’一声,强大的惯性带得他往前一扑。只听‘啊’一声尖叫,有人倒在车前。
  3

  宁远心想不好,连忙下车,开车门的时候他心里直想:看来‘今年有死劫’这个预言不能想,一想就容易撞邪!希望没出大事!他来到车前。只见有个年轻女子坐在地上。她浑身颤抖,吓得不轻。但她穿的白衬衣、蓝色牛仔裤上不见血迹,地上也没有。而且她离车子的防撞档还有一尺多远。宁远稍稍松了口气,蹲下身道:“小姐,没撞到你吧?”女子摇了摇头。

  “你是方小娅?”原来借着明亮的车灯光,宁远忽然发现眼前这女子竟是自己的大学同窗方小娅。就在一年前的校友聚会上,他们还相谈甚欢呢。然而听到他的惊喜欢呼,方小娅却满脸茫然。宁远估计她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于是扶她上车。
  在这过程中,他注意到方小娅的行动并无异常,腿脚也很灵便,看来不像有内伤。他又把方小娅掉落在地上的一个咖啡色手提包也拣回车上,随后把车停到路边。
  回到车里后,他取出一罐可乐打开后递给方小娅。方小娅喝了几口,终于定了神,把他给认出来了。宁远笑道:“小娅,你终于认出我啦?我还以为......”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就发觉方小娅有些怪异:她不时看着车窗外,神色紧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而且她很憔悴,一头长发也乱蓬蓬的枯燥无光,嘴唇也焦了。她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似的。

  宁远有些担心道:“小娅,要不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方小娅突然一震,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立刻道:“不,我没事的!我走了。再见。”说罢也不等宁远回答,就打开车门下去了。宁远忙道:“小娅,你去哪里啊?我送你!”方小娅挥挥手道:“不用了。我坐前面的11路公交车。”说罢匆匆向前面的街口小跑过去。
  “她这是怎么啦?满脸憔悴又行色匆匆?”宁远暗自纳闷,眼看她消失在前面街口的右拐弯处,他发动车子跟了过去。方小娅准是有什么事,说不定他能帮她。但是等他来到拐弯处,却只见一片漆黑。原来这是条小巷,里面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他取出手电筒朝里照了照。窄窄的巷子里,除了一排排垃圾箱和满地垃圾,根本不见方小娅的踪影。
  “咦?这一眨眼功夫,她去哪儿了?”宁远正疑惑,背后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一辆公交车隆隆地驶过。公交车后的荧光牌写着‘11’。正是11路公交车。公交车开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后,一直到前方50米才靠站。
  “方小娅不是说要乘11路公交车吗?车站在前面呀!她拐入小巷做什么?”宁远更想不通了。他打开车门,拿着手电筒想去小巷里看一看。但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刑侦总队的黄队长打来的,催宁远赶快回警署。
  宁远再看漆黑得不见底的小巷,除了飘出一阵阵难闻的垃圾腐臭,没有半个人影。他摇摇头,只能重新返回车内,直奔警署而去。

  当晚宁远要写一个结案报告,就睡在警署里。等到第二天一早,手头事情告一段落,他便找出通讯录。一年前的校友聚会中,方小娅留了手机号码。昨晚她紧张慌乱的样子,还有莫名其妙地忽然消失,令宁远很不放心,得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找到方小娅的号码拨过去后,她的手机倒是开着,但是没人接。宁远足足等了两分钟,始终没人接。他只得放下电话。到了下午,他再打过去。还是老样子:手机开着,却没有人接。接着从下午一直到傍晚,宁远连拨八次电话,结果都一样:手机开着,没有人接。

  “这可不像什么好兆头。”宁远越想越担心,等到下班后已是晚上七点了。他出警署后,开车直奔方小娅的家。通讯录上也有她的住址。45分钟后,宁远来到方小娅居住的向阳小区。这是一片老式的公房住宅区。从外观看,建筑有些年头了。小区里的路灯几乎坏了一半。他只能慢慢地开着车,依靠车灯辨认着每一栋楼的门牌号。最后,在小区靠后的位置找到了她家的那栋楼。

  这是一栋五层的小高层。底楼没有安装电子防盗门。门厅里一盏黄灯亮着。宁远下车走进门厅,沿着楼梯走到二楼。二楼有两户人家。202室铁门紧锁,灯光全熄,看来没人。方小娅家是201室,位于过道的对面。

  宁远走到201室门前,按了几次门铃,屋里没有反应。出于警察的职业本能,他伸手去转了转铁栅门的把手,不料一转即开。铁栅门竟然没锁!宁远再推了推里面的房门,轻轻一碰,房门也滑开一条缝隙。柔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宁远心中一惊:两道门都没锁、客厅里还亮着灯、按门铃却没有反应?他不由想起两周之前,当他率领众警员潜入那个疯狂杀手杀人匿尸的家中时,情形几乎也是这样。
  宁远只觉心跳一阵加速。他没有急着推门,先去凑近门缝嗅了嗅,空气里没有血腥味,也没有煤气泄露的味。他又贴近房门仔细倾听,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轻轻地支开房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门后是一条短短的走廊,通向客厅。客厅里的枝形大吊灯亮着,柔黄色的灯光洒遍了整个客厅,也照出了客厅里气氛阴森的布置:吊灯四周,垂下了数十条长长的白色纸幡。每一条纸幡上都写着‘南无解冤解结菩萨’八个黑字。空调机里吹出的嗡嗡冷风,使长长的白纸幡不时飘舞,发出飒飒的微声。

  客厅中央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竖着一幅长方形镜框。镜框四周缠绕着黑绸带,顶端还扎着一朵黑绸带结的花。显然这是一幅遗像。但是遗像里却一片空白,并没有放置死者的照片。遗像前的桌上,却像是经过了一场风暴。

  紫铜香炉翻倒,炉灰洒得到处都是。两支烛台也倾倒一边,烧残的红烛滚落在地。三只装着馒头、米糕、豆腐的供品碟子也碎得四分五裂。馒头、米糕落了一地。供桌前还有一只打翻的铜脸盆。脸盆里的纸钱灰和一些未烧透的纸屑洒得满地都是。

  方小娅赫然就躺在铜脸盆旁边。她还是昨晚的穿着:白衬衣、蓝牛仔裤。衣裤上沾的泥渍都没擦掉。她随身携带的咖啡色小提包也掉落一旁。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看不出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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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这种场面,宁远反而镇静下来了。他没有带枪,便在玄关里找了一把厚重的木柄雨伞,横在身前,轻手轻脚地摸进客厅。客厅左侧是墙,墙上挂着巨大的风景装饰画。再过去是个盥洗室,门开着,灯亮着,里面没有人。客厅右侧是两间房。第一间是小厨房,仅有两三个平方米,一览无疑。隔壁是一间卧室。卧室的门开着,里面也亮着灯。
  宁远悄悄来到门边,朝里面瞄了瞄,也没有人。空调倒是开着。通向阳台的玻璃移门,以及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家具和一切小物件也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像入室抢劫的模样。
  卧室再过去是一条走廊。宁远来到走廊的入口。走廊很短,底部也是一间卧室。卧室的门也开着,宁远过去一看,里面也没人。同样开着空调,关着窗户。家具也摆设得整整齐齐。
  确定整个住宅里没有其他人后,宁远这才返回方小娅的身边。她身边还有两个黄布蒲团,蒲团上溅着不少黑色斑点。宁远嗅了嗅,有股极淡的血腥味。他心中一震,再看四周的地板上,同样溅着无数点黑斑。他探了探方小娅的鼻息,她还活着。于是轻拍她的脸蛋道:“小娅,小娅?”方小娅却昏迷不醒。

  宁远不敢再耽搁,他拣起那只咖啡色小提包挂在肩上,又抱起方小娅退出客厅。他尽量不碰屋子里的摆设。出门后,重新掩上房门和铁门。抱着方小娅上车直奔市中心医院。在车上,他联络了他的好友,市中心医院的年轻主治医师徐文悦。
  因此15分钟后,他和方小娅来到医院,徐文悦早已准备就绪。当下和护士们一起把方小娅接入急诊室。经过初步检查,发觉方小娅没有任何外伤,也不像突发性疾病。为保险起见,徐文悦为她找了一个安静的病房进行输液,同时留院观察。
  这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半了,医院的门诊部仍然一片繁忙。徐文悦刚安置好方小娅,就被护士唤去照顾其他病人。只留下宁远一个人照顾方小娅。惨白色的日光灯下,宁远坐在病床边看着方小娅。她眼窝深陷,脸容枯槁,长发黯然无光,一点找不出当年校花的风采。徐文悦说她至少有48个小时没有睡过觉,没有吃过东西了。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远回想起昨夜她紧张慌乱的神色举止,还有她家客厅里的摆设。那些纸幡、供桌、供品、香炉、蒲团,分明是一个祭祀死者的灵堂。可是四处飞溅的黑色血斑又是怎么回事?他检查过方小娅那只咖啡色手提包,里面有一串房门钥匙、1255元现金、交通卡和信用卡各一张、还有一只手机。

  手机里显示的最新未接电话,都是宁远打给她的。宁远也检查了手机里的通讯录,里面有六个名字和电话号码。但对宁远来说,都很陌生。他没有贸然拨打,他想等方小娅苏醒后,直接问她。

  就在这时,病床忽然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宁远一看,只见方小娅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她额头都是冷汗,双眼紧闭,双手高举空中,神经质地挥舞着。宁远正想唤醒她,方小娅突然尖叫道:“鬼!你这恶鬼!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听着这凄厉的尖叫声,连宁远都有些毛发悚然。谁知方小娅又猛然挺起身子,双手抱头尖叫道:“鬼!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方小娅浑身抖作一团,好象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宁远是经验丰富的警探,可是面对这情形,也是手足无措。幸好徐文悦走了进来,一见此情,立刻快步来到病床前,轻轻按住方小娅双肩,俯首在她耳边温和地道:“你醒醒。是我。”他轻唤数声后,方小娅慢慢地平静下来。徐文悦又叠高枕头,让她靠好。方小娅喘息了好久,这才缓缓睁开眼。徐文悦见她满脸冷汗,便拿起床头的毛巾替她轻轻擦着。
  宁远见她眼神发怔,好象魂灵出了窍。于是凑前道:“小娅,我是宁远。你认得出我吗?”
  方小娅看着他,半晌后才点点头。
  宁远便道:“小娅,你出了什么事?请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接着又把他致电给她却没回音,又到她家救她来医院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
  徐文悦在旁道:“方小姐,他是警察,还是个探长,他肯定能帮到你。”
  谁知听到‘警察’二字,方小娅浑身一震,很明显地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她立刻转过脸,不敢再看宁远。宁远一愣,正待追问。徐文悦却道:“宁远,现在她很虚弱,情绪也不稳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宁远见方小娅不肯回头,只能道:“小娅,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来到病房门外的走廊里,钢窗外大雨滂沱,雨又下大了。宁远点燃一支香烟,想起了方小娅听到‘警察’二字的慌乱神态。他不知道审过多少罪犯,太熟悉这种‘做贼心虚”的神态了。再想到她家四处飞溅的血斑,宁远不禁有些担心。他看了看手表,晚上十点,时间倒是还早。

  一小时后,宁远和手下探员谭青再次来到方小娅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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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进门前,宁远特地检查了铁栅门和房门的锁,均完好无损,没有被撬过。

  进入客厅后,谭青取下肩上的黑色旅行袋,从里面拿出两副白色的塑胶手套。自己带上一副,另一副交给宁远。又取出一台镁光灯摄象机,开始小心翼翼地拍下整个客厅的情景:重点是地板上疑似血迹的黑斑。而那幅空白遗像上,同样溅满了疑似血迹的黑斑。
  宁远也带上了塑胶手套。虽然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仅仅只是出现了一些血迹。但是方小娅的异常举止,还有眼前客厅里的灵堂摆设,令宁远觉察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因此他要做一番调查。一年前的校友聚会上,方小娅说她已婚,还有个儿子。那么她的丈夫和儿子如今何在?

  宁远走向厨房隔壁的那间主卧室。夫妇俩的卧室是每一个家庭里最重要的地方,通常会存放贵重物品和重要证件,也集中了最多的线索。

  一走进卧室,宁远就看到了墙上的那幅结婚照。照片里,方小娅穿着一袭洁白的曳地婚纱,满脸幸福地依偎着一个穿红色西装的男子。这男子应该就是她的丈夫。此人中等身材、偏瘦、带着一幅厚重的黑边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神,深沉得近乎阴沉,就连喜气洋洋的大红西装,好象都没法掩饰他的阴郁表情。

  “这可不像新郎的表情啊?”宁远暗暗纳闷,他翻了翻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枚钻戒、两根金项链。贵重物品俱在,铁门和房门也没被撬过、家里的窗户都锁得好好的。至此,基本可以排除入室抢劫的可能性。

  抽屉角落还放着一本户口本。宁远打开略看,才知道方小娅的丈夫名叫章诚实,今年三十四岁。边上还有一叠他的名片。原来他是上海时珍制药公司的药剂师。名片上印着他的手机号码。宁远立刻打过去,但是对方却关机。

  宁远又打他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值班小姐。她告诉宁远:章诚实在8月1日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宁远便道:“目前他在哪里,你们知道吗?”对方的回答是不知道。宁远不免有些失望地挂了电话,今天是8月12日了,章诚实在哪儿呢?他老婆住医院,他却失踪了,手机也关了。

  这间卧室的后半部分,还有一道黄布帘子,遮住了东南角。宁远走过去拉起帘子,发现帘后竟是一间小小的佛堂。靠墙的玻璃橱里供着一尊半米高的白瓷观音像。观音像前的红漆供桌上,放着佛教称之为“三具足”的全套供器。

  包括一只紫铜香炉,一对高脚烛台,一对青瓷花瓶。瓶里还插着几枝已枯萎的康乃馨。供桌旁的矮柜里,堆满了用黄绸布包裹的书卷。宁远拿起一卷翻开,发觉是用毛笔小楷抄录的《金刚经》最后一页的落款是:弟子章诚实熏沐写。再看其他几卷佛经,有些是章诚实抄写的,有些是方小娅抄写的。

  看来方小娅和她丈夫章诚实是一对虔诚的佛教信徒呢。既然如此,方小娅又怎么会在恶梦里喊鬼呢?宁远不禁笑了笑,相信菩萨的人,通常也相信鬼怪。鬼神鬼神,向来就是连在一起的。倒不如像他这样的无神论者,什么都不信最干净。

  宁远放下佛经,走出主卧室,去检查最后一间卧室。从户口薄里他已得知:章诚实夫妇唯一的儿子名叫章麟儿,今年四岁。最后一间应该是他的卧室。果然,卧室的书桌上摆着一幅章麟儿的照片,这是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转椅上还摊着一套印有‘苗苗托儿所’的绿底白条纹校服,此外并无奇异处。只是,这孩子现在究竟在哪里呢?难道和他爸爸一块儿失踪了?

  当宁远带着疑问返回客厅时,谭青已经拍完录象,并把那幅溅满黑斑的空白遗像塞入旅行袋。此刻他正用刀片和镊子等工具,收集地板上的黑斑和沾有黑斑的香灰纸屑。宁远正想帮他,沙发旁的电话却响了。此刻已近午夜,谁会来电话?宁远走过去,拿起电话道:“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女性声音。她道:“喂,是诚实吗?小娅在不在?”
  宁远道:“请问你是谁?”
  对方怔道:“我是唐芸呀,连我都听不出?哦,你不是诚实!你是谁?”
  宁远自报了身份。
  唐芸吃惊道:“什么?你是警察?”
  宁远再次道:“请问你是谁?”
  唐芸显然很出意外,她顿了片刻道:“我是小娅的公司同事。8月1日她向公司请了一个月假。这些天一直没联络过我。所以我想打电话来问问。哦,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是警察?”
  宁远心想这个唐芸还挺有警觉性。于是报了一个电话号码道:“这是警署值班室的电话,你可以打过去问。”
  唐芸将信将疑道:“我会打的。”
  宁远一边通话,一边掏出方小娅的手机查看,通讯录上果然有唐芸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看来她和方小娅关系比较密切。想到刚才在医院里,方小娅一见自己是警察,就掉头不言。于是宁远想了想道:“唐芸小姐,明天你能不能来一趟警署?我想问你些事。”
  唐芸迟疑地道:“明天我还要上班。”
  宁远道:“那我把电话号码和警署地址先给你。你一有空就联系我。”
  唐芸有些紧张地道:“警官先生,小娅是不是出事了?”
  宁远道:“我们见面再谈吧。”

  待和唐芸联系好以后,谭青已经收齐了物证。宁远关掉屋里的灯,和他一起出了门,又用方小娅提包里拿来的钥匙,一一锁好房门和铁门。刚做完这一切,二楼过道来了个白发老头。他提着一根尺把长的大号手电筒,右臂还套着个“值勤”的红臂章。他一看到宁远和谭青两个陌生男子,立刻警觉地道:“你们找谁?”
  谢谢大家支持,这小说确实很好看,我会继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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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伯,我们是民警。”谭青掏出警员证递了过去。老头警惕地接过证件,拿着手电筒仔细察看,半晌后才松了口气,露出笑脸。他递还证件道:“不好意思,看你们脸生,还以为是坏人呢。哦,我姓于,是这个小区的居委会组长。我就住楼上的301室。”说着一抬右臂,亮了亮“值勤”的臂章。接着又道:“怎么啦?章家真的出事了?”
  宁远一听这话,觉得里面有文章。便道:“于师傅,您怎么知道章家出事了?”
  于老头咧嘴笑道:“你们都来了,还能不出事?”
  宁远也笑了,又道:“于师傅,你了解章家的情况吗?”
  于老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章家最近一直很古怪。他们家从8月1日开始,每天半夜里都在做法事。”
  “做法事?”宁远想到了章家客厅的灵堂式布置。
  于老头又道:“我们老房子的隔音不好,头一天晚上就搅得我睡不着。我只听到楼下传来一记又一记的钟声,还有模模糊糊的念经声。我心想,202室没人住,声音肯定是201室的章家传出来的。但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也没下床去问。等到第二天一早,我去敲章家的门。
  开门的是章诚实,他老婆方小娅也在。我看他们两个,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好像一整夜没睡觉。我就问:小章,你们半夜里在做什么,叮叮当当的?吵得我没法睡啊。
  章诚实倒是很客气。他连忙道歉,说今后一定会注意的。我从他的肩头看过去,只见他家的客厅里悬着许多长长的白纸幡。客厅中央的方桌上,还摆着一幅用黑布裱起来的遗像。遗像前又摆着香炉、蜡烛、馒头、米糕等供物。

  我就问:‘小章,你们家在祭祖?’他一听这话,表情很不自然。立刻拉着方小娅出了门,反手把门关上,堵住我的视线道:“于师傅,我们要出去买一些东西。”我只得让路。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害怕我看到他家的情况。我心里奇怪,祭祖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听到这里,宁远想起那幅空白的遗像,便道:“于师傅,当时你有没有看到遗像里的死者照片?”
  于老头摇头道:“没有看见。那天阳光很好,正照在遗像的镜面上反射出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这么一说啊,往后几天章家的声音倒是轻多了。但是我听得出,他们还在做法事,每天半夜都做。每次大约持续一个多小时,又是敲钟、又是念经,又是烧纸钱。

  我晚上睡觉都开窗,有时烟味会飘上来。我益发奇怪了:如果是祭祖,只要在先人忌辰这天祭一祭也就是了。干嘛每天晚上都做?而且祭祀祖宗,通常都在白天做,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做?如果是替先人操办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做大法事,那么也应该请一些和尚来做啊,怎么就夫妻两人神神秘秘地关起门来自己做?
  还有,章家小夫妻到底在祭谁啊?他们搬到这里五六年了,我从没见过有什么亲戚上过门。带着这满肚皮的疑问,我很想去问问章家夫妻。毕竟我是居民委员会的组长,关心邻居也是我的责任。
  只是章家大白天也房门紧闭。我偶尔在过道里遇上章诚实和方小娅,他们两个低头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连我也不知怎么开口询问。谁知到了8月7日这天晚上,好象出大事了。”
  宁远道:“出了什么事?”

  于老头的脸色带着些恐惧。他道:“那天夜里大概也是12点钟左右。我躺在床上看报纸,忽然听到楼下传来‘通、通、通’几声闷响。震得我险些从床上摔下来。紧接着,又是唏里哗啦一阵破碎声。像是玻璃砸碎了。我正自惊疑,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

  说到这里,于老头的说话声也有些颤抖。他道:“我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怪叫。比鬼哭狼嚎还吓人。一声接着一声,一声连着一声,刺心刺肺,叫人浑身发毛。那肯定不是人的叫声。这种怪叫,持续了好几分钟。

  还夹杂着哭声,象是方小娅在哭,又象是别人在哭。在那短短十几分钟里,楼下似乎乱成一团。我很想下去看看,但是双脚几次套上拖鞋,最终还是没敢下去。”
  宁远奇道:“于师傅,你为什么不敢下去?”
  于老头尴尬地笑了笑道:“警察同志,你别笑话我。我们老一辈人都有些迷信。章家既然在摆灵堂祭祖,外人恐怕不能随便进去。”
  宁远点点头。在别人家祭祀时不要随便闯入,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风俗。

  于老头又道:“不过第二天早晨六点,我就去按章家的门铃,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谁知从这一天起,章家就铁将军把门,再也没有人了。昨天我还按过章家的门铃,也没有反应。我很担心。警察同志,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还不清楚,正在调查。”宁远拿出名片递给他道:“于师傅,非常感谢你提供的这些情况。要是你还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于老头接过名片,一看宁远是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又是重案探组的探长,顿时肃然起敬。立刻又道:“宁队长,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情况。我的小孙女和章家的儿子章麟儿都参加了苗苗托儿所的暑假班。但我小孙女说,章麟儿从8月1日起就请假了,以后一直没来过。”
  于老头又说了苗苗托儿所的地址和电话。暑假班的24小时都有老师值班。宁远打电话过去,托儿所的值班老师核实了于老头提供的情况:章麟儿从8月1日起请假一个月。
  辞别于老头以后,宁远和谭青驾车返回警署。在路上,宁远梳理着已经到手的线索。目前可以肯定这三点。第一:章家三口同时在8月1日这天请假一个月。第二:从8月1日到8月7日,章家每天半夜都在做法事,祭祀某位死者。第三:8月7日这天半夜出事了。从此章氏父子失踪,而方小娅目前躺在医院里。

  综合这三点能够看出:章家三口同时请假一个月,多半就是为祭祀。可能原先打算祭祀一个月,但是8月7日出了意外。那天半夜,到底出了什么事?想到于老头描述的那种怪叫,宁远忽然想起了方小娅在恶梦里的尖叫。章家这事,似乎透着一股阴森森的诡异气息。
  7

  想到这里,宁远立刻摇摇头。作为一个久经训练的现代警探,他可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对了,章家既然在祭祀,遗像怎么会是空白的呢?难道死者的照片被取走了?宁远取出那幅遗像,借着车内的灯光仔细打量。

  却发现遗像的上下左右四条边,各写着一行红墨小字。字体很怪异,扭扭曲曲,状如蝌蚪。看不懂是什么字。他再看镜框。镜框是封死的。镜面的玻璃被严丝合缝地嵌在木制方框里,再用胶水粘死。胶水粘合的部位细致光滑,坚硬冰冷。

  如果想取走死者照片,必须用刀片划开胶水,或者砸碎镜框才行。但是粘合处却没有任何划痕。这就怪了,难道这幅遗像本来就是空白的?

  带着这些疑问,宁远回到警署,把所有搜集到的证物交给值班的化验员王彬。半小时后,化验结果出来了:章家客厅里的那些黑斑粉末,还有遗像镜面上的黑斑都是血迹。其中少数是O型的人血。大多数是动物血。
  “动物血?”宁远大感惊讶。
  王彬道:“对。遗像镜面上溅满的黑斑,都是动物血。”
  宁远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动物血,不是人血?”
  王彬笑道:“队长,你忘了我的专业?”
  宁远这才想起王彬本就是专业的化验员。只是他突然听到现场有动物血,太出乎意料了。
  王彬道:“队长,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吧。人类只有A、B、O、AB四种血型。除此之外,任何血型都是动物血。当然,也有极少数人拥有异常血型。因此判断一份血液样本,究竟是人血还是动物血?还有个更可靠的办法。就是把血样放到经过药物处理的玻璃载片上,然后通电。
  如果是人血,玻璃载片的表面,会形成一条抗原和抗体组成的沉淀直线。如果是动物血,沉淀是雾状的。我检测过,遗像上的血斑和一些沾有血斑的粉末,都呈现出雾状沉淀。因此肯定是动物血。”

  宁远没能马上明白这些专业解释,但是他懂得直奔问题的核心。于是他道:“是什么动物的血?”
  王彬道:“我还不知道。你得给我两到三天的时间。还有,在那些沾染血斑的粉末纸屑里,我还找到21根黑色毛发。11根是人的头发。还有10根是动物毛发,眼下我正在检验来自哪一种动物。”
  宁远想了想,掏出手机拨通了于老头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他。
  宁远道:“于师傅,方小娅家有没有养宠物?比如猫狗之类的?”
  于老头很干脆地道:“不养。为了防虱子,我们整幢楼没有一户养宠物。”
  宁远又道:“他们家里有没有养鸟?”
  “养鸟?”于老头笑道:“章家小两口都是上班族,忙得连孩子也放在全托班里,哪还有功夫养鸟?再说养鸟这玩意儿,最耗时间。你每天都得遛鸟、洗笼子、洗饲料罐、洗水罐。一天都不能马虎。还得经常剪鸟羽、鸟爪、鸟嘴。只有我们这些退休老人才有闲功夫玩这个。”
  宁远一想也是,他和谭青搜索过章家,并没有发现任何宠物用具。比如笼子、垫子、食具之类的。等他挂了电话后,王彬又道:“队长,那幅遗像我拆开来检查过了。根据胶水的干涸程度。这幅遗像制作了至少十五天以上。也就是说,最近十五天里不可能有人拆过这副镜框。”
  宁远算了算,方小娅一家从8月1日开始做法事。今天是8月12日。如果
  遗像在十五天里没有人动过,岂不是说明他们家一开始祭祀的就是一幅空白遗像?这完全没道理啊。她们家为什么要祭祀一幅空白遗像呢?

  当然,遗像也不是完全空白。其上下左右四边各有一行怪异的红字,只可惜认不出来。王彬又取出一张空白的纸片道:“队长,这是从遗像里取出来的那张白纸。上面的红字不是红墨水写的。是用朱砂写的。朱砂是一种矿物颜料。我鉴定了朱砂的干涸程度,也在十五天以上。和制作镜框的时间基本一致。”
  宁远接过纸片,指着上面的四行小字道:“你认不认得这些字?”
  王彬摇头笑道:“我可不懂书法。再说这些字跟鬼画符似的,谁认得出?”

  宁远用彩色复印机把这张纸复印了几张。把原件放在警署存档。把复印件留在自己的包里。在离开警署前,他又给徐文悦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验一验方小娅的血型是不是O型。
  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了。女友沈盼早就睡了。宁远没有惊动她,而是来到隔壁书房,打开电脑,把谭青拍摄的光盘放了进去,再次仔细观看章家的客厅。他想分析一下现场的血迹飞溅痕迹,或许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我是一个中国工 2012-5-21 11:13:00
  时光匆匆,每日琐事缠身,今日才抽空过来拜侯朋友。祝新的一月新的开始,事事顺利,越写越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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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8

  谭青的工作做得很细,他用特殊的显影液标记了所有飞溅的血迹。因此图象中的每一点血迹都闪着绿光,在屏幕上看得很清楚。宁远发现血迹主要集中在遗像和供桌这个范围。并以此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出去。

  从血迹的飞行轨迹来看,并不像肉体遭到重击或利器刺戳后,呈旗花火箭状笔直地喷射出去,并沿着重力线渐渐地垂落。而是像某一种动物,长时间在空中盘旋,断断续续地向四处喷射血液。

  动物?难道这些血液来自一只飞禽?宁远想到了于老头的叙述:8月7日半夜里,方小娅家里传出好几声鬼哭狼嚎般的怪叫,肯定不是人的叫声。也许正是某种飞禽受伤流血后,发出的惨叫。哪一种飞禽能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宁远很快想到了乌鸦。虽然他对鸟类学一窍不通,但在传统印象里,乌鸦的叫声总是难听的,刺耳的,往往还伴随着不祥和死亡。况且王彬在现场搜集的粉屑里,发现了十根黑色的动物毛发。乌鸦不正是黑色的吗?

  分析到这里,宁远陡然一振。先假定这只流血落毛的飞禽,是一只乌鸦。方小娅家既然并不养鸟,乌鸦肯定是从外面闯入的。可是,宁远检查过她家的所有窗户,因为一直开着空调,所以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两个卧室通向阳台的玻璃移门也关紧了。铁栅门和房门虽然没有锁,却也合上了。所以于老头前些天按章家门铃时,都没有发现门没锁。

  既然所有门窗都紧闭着,乌鸦如何能闯入?

  宁远再次审视电脑屏幕,又发现一个难以理解的地方:所有血迹都集中在遗像和供桌四周。如果这是一只乌鸦,它为什么老是在这里盘旋?而不去章家其他两个卧室,还有厨房、盥洗室。那些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

  宁远越想越蹊跷,他盯着电脑屏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很诡异的画面:8月7日半夜,章家客厅里白幡飘飘,烟雾缭绕,气氛阴森。方小娅和她丈夫,也许还有孩子,一家三口跪在那幅空白的遗像前念经磕头。忽然,不知哪里飞出一只乌鸦,它盘旋在遗像上空,不停地怪叫,接着喷出许多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宁远摇摇头,心想我又不是在编鬼怪故事。但他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只能把这假设先搁一搁。重新拿出那张复印件。审视那行歪歪扭扭,奇特古怪的红字。宁远的女友沈盼喜欢收藏古董,因此他也看过一些刻在古铜器上的铭文。但是和铭文相比,这些红字更像是一种图画,一种符号,而非文字。

  “鬼画符?”宁远想起王彬的话,脑中灵光一闪。他用数码相机拍下这张复印件,随后移入电脑,通过网络发送到一个电子邮箱。接着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宁远深知,该电话号码的主人和他一样,都是夜猫子。不到凌晨是不会睡觉的。果然,片刻后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中音道:“喂,是宁远吗?”
  宁远道:“顾老师。我刚才发给你一个邮件,里面有幅图片。上面有四行用朱砂写的红字,我不认识。你能不能看一看?”
  此人正是宁远的老朋友,大学教授顾大海。他研究的专业便是东方神秘文化。他道:“好吧,等我看了以后再打电话给你。”

  “你在看什么?”宁远刚收起电话,沈盼披着一件睡袍,睡眼惺忪走进来。她来到电脑前一看,顿时皱眉道:“又是凶杀案的现场录象?我叫你别在家里看的!”
  宁远笑道:“别害怕。这不是凶杀案现场。没有尸体。”
  沈盼道:“怎么到处是血?”
  宁远道:“你还记得方小娅吗?”
  沈盼道:“记得啊。去年中秋节去参加你的校友会。我还和她聊过呢。”
  宁远指着屏幕道:“这就是她家的客厅。一个小时前刚刚拍摄的。”
  沈盼惊讶道:“什么?她....她出事了?”
  宁远就把从昨晚开车差点撞上方小娅,再到今晚去她家检查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又道:“我想不通,她家客厅里的这些动物血是从哪来的?还有这幅空白遗像。经过鉴定,半个月里没被拆开过。这说明方小娅一家从一开始就是在祭祀一幅空白遗像。这没有道理啊。沈盼,你思路开阔,想象力丰富。你是怎么看这事的?”
  但是沈盼却环抱双肩,久久无语。听完整件事后,她明显有些害怕。
  这时宁远的手机响了。他一看,立刻接通道:“顾老师,认出那些字了?”
  沈盼听到是顾大海打来的,也凑到旁边听。
  顾大海道:“是的。这是一句咒语。是黄篆醮的咒语。”
  宁远奇道:“黄篆醮?什么意思?”
  顾大海道:“这是佛教的一种斋醮仪式。斋醮仪式,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做法事’。佛教有九种斋醮仪式,都是用来超度死者的。只是对象有些不同。罗天大醮是用来超度世间一切亡魂的。金篆醮,专门用来超度死去的帝王....至于黄篆醮,有些特别。它是专门用来超度厉鬼的。”
  宁远道:“超度厉鬼?”
  (这小说在新浪等网站也有连载,名字叫<怨祭>性急的朋友可以先去看.这边我慢慢连载)
  @猫猫NO9 2012-5-21 20:14:00
  这才是高手,学习取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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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说确实像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写的,水准不一样.
  @460973000 2012-5-22 14:17:00
  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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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持就是动力!
  9

  顾大海道:“不错。佛教认为有些人生前含着巨大的怨恨而死,或者生前就是一个凶暴的恶人,他们死后,就会化为一股不能消散的暴戾之气,继而化为厉鬼作祟。要超度这些厉鬼,必须有专门的仪式。这就是黄篆醮。

  在黄篆醮的仪式里,必须要念诵一卷经文,叫做《救苦生天经》。你发给我的文字,就是这卷经书的第一句经文:意思是恳求西方极乐世界的众佛和众菩萨快快超度这个作祟的厉鬼。让它不要再害人了。”

  宁远蓦地一震,又想起了方小娅在恶梦里的尖叫。
  顾大海又道:“这句经文流传到今天,已经演化为一句镇鬼的常用咒语。至今在许多农村地区还有这样的习俗:如果觉得某人死后鬼魂作祟,使活人不得安宁。大家就会请来和尚道士,或者就是神婆巫师吧,用朱砂把这句咒语写在死者的照片或画像的四周,用来镇住死者的灵魂。

  为什么用朱砂?因为朱砂色泽鲜红,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红色是正色、明色、喜色,天生有辟邪镇鬼的功用。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
  宁远道:“什么疑问?”
  顾大海道:“你发给我的这张白纸,既然上下左右四条边,都用朱砂写着这句镇鬼咒语。那就说明了一点:这张白纸应该是一幅死者遗像。白纸中央应该画着死者的肖像。但是现在怎会一片空白呢?我的疑问就是:死者跑哪儿去了?莫非真的化为厉鬼,从遗像里走出来了?”
  宁远心头一寒,忙道:“顾老师,谢谢你的指点。关于你的疑问,等我把整件事搞明白后再告诉你。”
  他刚放下电话,沈盼却握着他的手道:“宁远,你别去调查方小娅家的事。”
  宁远奇道:“为什么?”
  沈盼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最近这些天我老是心神不宁,常常担心你会出事。我最初还以为我工作压力太大。可是上次你抓那个杀人狂前,我一连三个晚上都做恶梦。梦见你倒在血泊里。后来你真的受伤了。”
  宁远想起来了,那段日子沈盼确实情绪不宁,经常发脾气。每天又要发好几条短信提醒他办案要小心。
  沈盼抚摩着他前臂的刀疤道:“如果这是一种预感的话,那么你受伤后,应该已经应验了预感。我不该再担心才是。但是最近这几天,那种担心又来了。而且还很强烈。我有种预感,好象有一件很可怕的事马上要降临到你的身上。”
  宁远见她说得认真,不免想起年初的预言。他强笑道:“沈盼,你讲鬼故事的本领越来越高了。真的,你快把我吓住了。”
  沈盼道:“宁远,你认真听我说,我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方小娅家的这事,听起来就阴森森的。而且顾老师的解释也....啊!你的佩玉上怎么有裂痕?”

  宁远笑了笑,取下了佩玉,正待向她解释,忽然他浑身一震,半晌说不出话。在沙发旁台灯的照耀下,他发现这块碧玉上,在原先那条刀痕的四周,竟出现了许多细小的新裂痕。两个小时之前,他刚刚看过!佩玉只有一条裂痕,怎么忽然添了那么多新裂痕?
  沈盼见他惊讶不语,紧张地道:“你怎么啦?”
  宁远迅速回想着。他想起来了,可能是他驾车差点撞上方小娅的时候,一个紧急刹车。脖子里的佩玉撞上驾驶台,撞出了新裂痕。大概是这样。
  沈盼又道:“宁远,你快说话啊!这些裂痕是怎么来的?”
  宁远见她忧形于色,心想如果告诉她实话,她肯定会认为这些新裂痕是某种不祥的恶兆。于是道:“这些裂痕都是那一刀留下的。”就把这块佩玉替他挡掉致命一刀的事说了。
  沈盼接过佩玉,细细地端详道:“传说好玉能护主,果然是真的。”
  宁远道:“这下你放心了吧。我有宝玉护身,百邪不侵的。”
  沈盼道:“但是它有了裂痕?
  宁远道:“裂痕很浅,不会有影响的。但是我会牢牢谨记你的提醒:我一定会小心行事。”
  沈盼道:“怎么?你还是要调查方小娅家的事?”
  宁远叹道:“眼下她躺在医院里,形容憔悴,非常可怜。她丈夫和儿子又双双失踪。家里更是一片狼籍,满地血迹。无论作为一个警察,还是一个朋友,我都没法袖手不管啊。”
  宁远已经暗下决心,明天一早就去彻底盘问方小娅。既然她家发现人血,她的丈夫和孩子也不知去向。整件事已经够得上立案的标准。就算采取正规的审问也不过份。何况从方小娅的反常举止,尤其是听到“警察”二字的惊慌神态,可以断定她知晓内情。明天一定要让她开口!

  只是,当宁远重新挂回佩玉,抚摸着这些新出现的小裂痕时,心头不免忐忑:这到底是急刹车撞出来的,还是某种预兆?
  这小说又名《怨祭》在新浪等网上都有连载。我转载也挺累滴。
  10

  8月13日 上午7:30分

  宁远清晨一出门,正打算驾车直接前往医院,不料刚上车就接到唐芸的电话。她希望赶在上班前和宁远碰个面。听她的语气,好象知道些内情。宁远想了想,便派谭青先去医院。自己到警署等候唐芸。他还致电徐文悦,得知方小娅的血型是B型。那么,现场的O型血又是谁的呢?宁远再次拨打章诚实的手机,对方仍然关机。
  八点整,唐芸赶到警署。她递上的名片写着恒安房产公司的部门经理。她显然很担心方小娅,一坐下就用带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道:“警官先生,小娅到底怎么啦?”
  宁远道:“她还好。唐芸小姐,你和她是好朋友?”
  唐芸道:“对呀,我们平常无话不谈的。”
  宁远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要请假一个月?”
  唐芸摇头道:“没有。这也是我很奇怪的地方。早在请假之前,小娅的情绪就很差。整整半个多月都没露过一个笑容。成天眉头深锁,好象担着很重的心事。我曾问她到底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也许能帮她。但是她始终避而不答。

  直到她请假前夕,也就是7月29日那天晚上,都快半夜了,她忽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要我去她家陪她聊天。我很奇怪:三更半夜还聊什么天?有事不能明天上班再说吗?而且那天我老公正好从北京出差回来,我没法抽身。

  于是就婉拒了她。她好象很失望。这让我有些担心,于是第二天到了公司,我就问她昨晚找我什么事?她却摇头说没事。我见她脸色很差,神情更像是掉了魂儿似的,我就说:小娅,你准有事!说出来吧,凭咱俩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唐芸显然有股北方人的热诚,她继续道:“小娅听我这么一说,似乎有些心动。但是她迟疑了老半天,还是没开口。不料吃午饭的时候,她却拉着我坐到餐厅角落,低声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她说:阿芸姐,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
  宁远一震,想起了方小娅在恶梦中的尖叫。
  唐芸又道:“当时我吓了一跳,就问她:小娅,你问这干什么?她也没回答。反而像是自顾自地低声说:我听说人活着全凭一口气。如果这人死时很安心,很平静,这口气就散了。若是他死得冤枉、心里充满怨恨,这口气就会凝结不散,变成鬼魂作祟。是不是这样呢?
  我见她说话时的表情,恍恍惚惚,透着一股叫人浑身发毛的寒气。我就道:小娅,你到底想说什么?她说:阿芸姐,你先回答我,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我说:除非我亲眼看见才相信。她却提醒我说:“难道你忘了万福大楼的事?”我一听她提起这事,顿时愣住了。”

  说到这里,唐芸道:“警官先生,你肯定不会相信万福大楼的事。但是这件事我们全公司都知道。”
  宁远好奇道:“万福大楼?到底是什么事?你只管说,我会认真听的。”
  唐芸道:“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们公司在位于市西的万福大楼里租了一层楼面办公。起初一直很平静,没有什么事。直到那一年冬至。那天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到晚上雪虽然停了,天气却冷得刺骨。大约深夜11点半,我们公司的秘书小张加完班,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她走到电梯口按了按电铃。电梯却一直不上来。
  当时大楼的暖气系统坏了。整层楼面很冷,可能只有零度。小张一边等着电梯,一边跺脚取暖。不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的跺脚声特别响亮。皮鞋根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嗒嗒嗒嗒’的响声传出去好远,甚至传来回声。

  她停下跺脚,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整层楼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其他同事早已下班。整个21楼就她一个人。楼道里的灯虽然都亮着,但还是阴森森的。
  小张毕竟是个女孩子,她感到有些害怕,于是拼命按电梯钮。然而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走廊右侧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像是门锁开启的声音。她连忙朝右看去,发觉走廊尽头有一间房门紧闭的办公室。

  一看到这间办公室,小张顿时紧张起来了。这间办公室是整层楼面里唯一没有租出去的。原因是两个月前有个做啤酒批发的福建商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间办公室的门口上吊自杀。结果第二天一早,打扫楼面的清洁工猛然看见这具吊在门框上晃来晃去的尸体,吓得昏了过去。
  据说这个福建商人死的时候,穿着全套黑西装,并用一条黑色领带系在门框上自杀。虽然万福大楼的物业公司严厉否认这件事。但是大家暗中都在传说这事。平常即使是大白天,都很少有人敢走近这间办公室。
  小张最初听说此事,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和好几个同事聚在一起议论这事。当时她只是有点同情那个自杀的男人。但是眼下,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在这空荡荡的大楼中,就她一个人,面对着这间离她不到二十步的办公室。

  “刚才那门锁转动的声音,会不会是....?”想到这里,小张吓得立刻回头,使劲按着电梯钮。但是电梯仿佛坏了,就是不上来。

  “啪啦、啪啦”一阵阵风吹百叶窗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小张越来越紧张,这大楼是密闭的,怎么会有风呢?谁打开了窗户?但她不敢转脸朝右看,怕一回头,就看到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握着一条黑蛇般的领带,步履蹒跚地朝她走来。在他背后,是风吹起漫天飞舞的白色办公纸。
  @月牙珥 2012-5-23 10:25:00
  帮兰州贴了两段刷人气,千万表喷我哟,顶锅盖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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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好文大家贴
  15

  方小娅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窗外红日西斜,已快黄昏了。她举目四顾,发现隔壁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大胡子男人,正呼呼酣睡。她暗暗奇怪:自己不是住单人病房吗?怎么换了一间双人病房?
  恰在这时,双手传来了一阵阵刺痛。她举起双手,双手缠满白绷带。她这才想起早晨的情形:她想破窗逃走,却被人拦住,最后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知觉。

  “当!”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下午三点。方小娅猛地一惊,来不及了!她一定要去阻止那件可怕的事!想到这里,她不顾双手疼痛,强自披衣起身。刚坐起身子,脑袋就是一阵晕眩。
  在过去的十多天里,她一直生活在极度恐惧和惊骇中,她从未好好地睡过一觉,身体和精神都已虚弱之极。但是,如果她不能阻止那件事,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方小娅咬紧牙关,挣扎着下了床。

  此刻,病房的门虚掩着,门外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护士或者医生。正是逃离的好机会。谁知她的脚刚一沾地,邻床昏睡的大胡子突然杀猪似地大叫一声,把她吓得一哆嗦。她转脸看去。只见刚才还睡得好好的大胡子,此刻忽然浑身颤抖。
  他双手反掐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嚎叫道:“爹!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他一边喊,一边用双脚蹬着床,整个身体反弓起来。但他的双眼却紧紧闭着,就像陷入一场可怕的噩梦。
  “爹,求你放过我!”大胡子被自己掐得满脸通红,脑门子上青筋暴露。他竭力喊道:“爹,儿子知道您死不瞑目,是儿子的错!求您放过我啊!”他一边嚎叫,一边在床上翻滚着。
  看到这一幕,方小娅忽然感到,前些天她所有的恐怖经历就像潮水一般涌上胸口。堵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阿弥陀佛!”恰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了一声宽厚洪亮的佛号声。房门开处,一片明煌煌的金红色光芒洒了进来,就好象旭日初升,霞光万道,一下子把病房里阴惨惨的气氛一扫而净。方小娅抬头看去,门口出现了一位高大的中年僧人。

  他蓄着短发,戴着金丝边眼镜,披着一件绣金银线的大红僧袍。迈着稳重从容的步子走了进来。说也奇怪,这僧人一走进来,大胡子的双手忽然松开自己脖子,像软泥般摊倒在床上,一个劲地直喘气。

  僧人走了过去,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摩着大胡子的头顶。左手数着念珠,轻诵佛号。僧人站在窗边的夕阳中,浑身染上一层金红色的神圣光辉,庄严得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逼视。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微笑,像是透着大慈大悲的力量。方小娅不由看呆了。
  片刻之后,僧人缓缓地收回手。大胡子慢慢地苏醒了。他睁开眼,一看眼前的僧人,立刻滚下床跪倒在地上,连连向他磕头道:“谢谢活佛救命,谢谢活佛救命!我爹走了,我爹这次真地走了。”

  僧人露出慈祥的微笑。他道:“赵施主,今后你可要洗心革面,好自为之啊。”大胡子连连点头道:“是,是。今后我一定改。我今后要是再去赌,我就不是人!”僧人欣慰地颌首。转身准备离开病房。却无意中看到方小娅。他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好象有点吃惊。但旋即朝她微微一笑,离开了病房。方小娅心里一震,这位高僧仅仅看了她一眼,但是他那双慧眼,好象看透了她的心事,难道....

  僧人走后,大胡子在门口恭立了好久,这才返回病房。见方小娅奇怪地看着他,忙笑道:“不好意思,吵着您了。”别看大胡子长得粗鲁,谈吐倒还斯文。方小娅道:“先生,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大胡子搔搔头皮,满脸尴尬,迟疑不语。
  方小娅急切道:“先生,刚才那位大师到底是什么人?请你告诉我,这事对我非常重要。”
  大胡子疑惑道:“对你很重要?”
  方小娅用力地点点头。
  大胡子迟疑半晌,这才道:“好吧。反正你也看到了。只不过,这件事说出来就怕你不信。”
  (小说在新浪也有连载,名字是《怨祭》)
  @luoniaohack 2012-5-23 18:28:00
  故事太短了,养肥了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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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故事也就十几万字,短小精悍,一气呵成。又够刺激!
  但它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挖坑!呵呵。
  16

  方小娅忙道:“我会信的,我会信的。”
  大胡子见她很迫切,只得坐回病床道:“好吧,我就照实说了。我叫赵四海。是从江苏来的。和我爹一起到这里来做些小生意。只是我喜欢赌博,我爹不知道教训过我几回,我还是改不了。到这里没半年,就把做生意的本钱全输光了。那天债主打上门来,被我爹知道后。他老人家又急又气,当晚就心脏病发作。等我叫救护车送他到医院,一切都晚了。”

  说到这里,大胡子露出沉痛的神色。他揉了揉眼角,又道:“当时,那个主刀医生带我去停尸间见我爹最后一面。当冰柜拉开的时候,只见我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是死不瞑目啊。我心里真后悔极了。
  但是我发现,我爹的双眼里全是血,看不出眼黑和眼白。我心里发毛,就问医生怎么回事?那个医生不耐烦地说:这很正常。用电击治疗时,震裂了眼底的毛细血管,血液渗进了眼房。我气愤地说:你们咋能这么折腾我爹?可他却叫来警卫,把我轰了出去。”

  大胡子叹了口气,又道:“可是当晚我回到家后,就做了一个梦。我睡下后不久,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着我:四海、四海。这声音像我爹。我有些奇怪,便起身下床,顺着声音飘来的方向,慢慢找过去。好象穿越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黑黑隧道。来到一间银光闪闪的房子。
  四面的墙都是银白色的钢板,亮得刺眼。墙角吹出一阵阵白茫茫的寒气,非常寒冷。房间中央放着一张金属台。上面躺着个人,从头到脚蒙着白被单。

  我忽然想起:这不是爹被送入停尸房时的情景吗?难道这里是停尸房的冷库?刚想到这里,白被单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四海,你来了?我一听几乎吓倒在地,这不是我爹吗?他明明死了,怎么又能说话?我正想着,只见一只枯瘦的手从白被单下伸出来,一把撩开被单,赫然露出我爹。
  他的脸冻得发紫,眉毛和嘴唇上挂满了白花花的冰霜。可他的两只眼睛,还是血汪汪的。他怒视着我道:四海!你这个不孝子,害得你爹死无全尸。说着他坐起身子,猛地拉下被单。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子。我见他左胸洞开,白森森的胸骨被拆断,露出一个碗大的黑窟窿,里面的心脏被掏走了。

  我吓呆了。我爹跳下台子,朝我走来。双手扒开自己胸膛,指着里面的窟窿道:你看,你爹成啥模样了?我要掐死你这不孝子!我吓得想往后躲,却撞在墙上。我爹走过来,用他比冰棱子还冷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只感到寒气透入全身,浑身的血都不流了....”

  方小娅听得脊背冒汗,她想叫大胡子别再说了。但是事关重大,她不得不听下去。赵四海继续道:“第二天一早我就发高烧了。几个同乡见我病得厉害,赶快送我上医院。谁知到医院后连续几个晚上,我天天做这个梦。

  醒来后发烧得更厉害。我知道自己快死了,爹不肯放过我。幸好我有个信佛的同乡,听说这事以后,介绍来这位法号叫作‘金兰法师’的大活菩萨。多亏了这位大活菩萨,他替我爹做了几场法事。我爹才渐渐地不来找我。我的高烧也退了。”

  方小娅奇道:“可是刚才?”
  赵四海道:“今天是我爹头七的最后一天。大菩萨知道他怨气还没消,预先就在病房外面等着。刚才是他亲自把我爹送走的。”
  “这位高僧,他能把你爹送走?”听到“送走”两字,方小娅陡然一振,就像在漫漫黑夜看到了一丝光明。
  17

  当方小娅和大胡子说话的时候,离他们病房二十米开外的另一间会客室里,坐着宁远、谭青、徐文悦、还有一身高僧打扮的顾大海。四个人围坐在茶几旁。茶几上放着一台带话筒的接收器。方小娅的病房里已经预先安装了窃听器。她和赵四海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从话筒里传出来。

  原来宁远见方小娅死死不肯吐露心事,而这事很可能涉及一件命案。再者,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事似乎‘与鬼沾边’于是他灵机一动,请来好友顾大海假扮高僧。顾大海研究东方神秘文化多年。昨晚就是他辨认出了纸上的咒语。他还经常和佛教界人士来往,家里收藏着现成的袈裟、僧帽、念珠等道具。因此装扮高僧很方便。
  扮演赵四海的是宁远手下另一位探员赵国桢。赵国桢做过卧底,演技自然不在话下。两人在方小娅面前合演一出‘驱鬼’的戏。好让方小娅深深地相信顾大海这位高僧法力高超。这样,她也许会把心事对他倾吐出来。

  徐文悦一开始不同意这个方案,他担心这番装神弄鬼,会对方小娅的身心造成更大伤害。但是宁远劝他道:“既然方小娅一直喊有鬼,我们不妨找一个高僧来帮她的忙。这正是以迷信破迷信。而且我们没有时间,没有人手。除了这个办法,我找不出其他办法帮助她。”徐文悦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但是他坚持要监听整个过程,确保方小娅的情绪不致太激动。

  此刻,只听话筒里传来方小娅的声音道:“赵先生,您能不能替我引见金兰法师?”
  赵国祯故作奇怪道:“怎么?难道你也遇上这种事了?”
  话筒里一片沉默。
  片刻后,却听赵国桢道:“既然这样,我就替你联系一下。巧得很,眼下金兰法师在六楼病房替一位临终的老人念往生经。我这就去请他。”

  几分钟后,赵国桢来到会客室,第一句话就是:“队长,方小娅说她家遇鬼了。”整个会客室的人都吃了一惊。赵国桢又道:“我和顾老师什么时候过去?看她的样子非常着急。”宁远便把一只微型耳机递给顾大海道:“顾老师,您带上这个。我们随时保持联系。”顾大海小心翼翼把耳机塞进右耳内。

  随后,赵国桢和扮成‘金兰法师’的顾大海去了病房。赵国祯介绍完以后,就退出了病房,返回会客室。宁远这边早已打开了接受器。不久后,话筒里传来了顾大海温和的语调道:“女施主,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老纳说。”

  忽听‘扑通’一声,顾大海忙道:“女施主,快快请起,有话慢慢说。”
  方小娅像是跪下了。她哭着道:“大师,求求你救救我们一家!救救我儿子,救救我丈夫。他们被恶鬼缠住了!您一定要赶走那个恶鬼!”
  方小娅凄厉和充满恐惧的语调,令会客室里的宁远等人均觉不寒而栗。
  方小娅继续道:“大师,如果在8月15日之前,再不赶走这恶鬼,我儿子和丈夫就没命了!”
  听到这里,宁远通过耳机指示顾大海道:“顾老师,问她丈夫和儿子目前在哪里?”只要知道他们下落,就能救人了。
  顾大海忙依言而问。方小娅却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我也不清楚。他们走好几天了!”
  宁远一怔,徐文悦凑过来道:“宁远,方小娅此刻的情绪很激动,思维也受了影响。我们必须让她先冷静下来。让她慢慢地理顺思路。她才有可能记起一切。然后清晰地表达出来。”
  宁远一想也对,连忙通知顾大海,让他想办法稳住方小娅。
  顾大海不愧研究佛学多年,他以很平静稳健的语调道:“方施主,你不要着急。今天是8月13日的下午。离8月15日还有一大段时间。”
  方小娅道:“可是....”
  顾大海又道:“方施主,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世间的万事,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脱不了一个因果关系。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你说对不对?”
  这些充满佛教哲理的话一说,把方小娅震住了。她半晌没说话。
  顾大海继续道:“每一件事都是有缘故的。想必这个恶鬼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缠上你们一家。因此,在拯救你丈夫和儿子之前,方施主,你要先把这事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老纳。老衲才能方便行事。”
  听完这些提示后,方小娅果然安静了下来,像是在认真回想。
  宁远暗暗叫绝,顾大海真是有一套。
  直到几分钟后,只听方小娅以细若蚊蝇的轻声道:“大师,我把所有事都告诉您,您能不能替我保密呢?这事千万不能让警察知道。”
  果然!方小娅隐藏的心事果然涉及犯罪!但是既然涉及罪行,又怎么扯得上鬼呢?宁远不由伸长耳朵倾听。
  其实装扮高僧的顾大海心里也是微微一震。刚才方小娅向他求救时,那种忧急万分又带着恐惧的神态,简直令他感到:好象那恶鬼就在他背后似的。但他竭力保持镇静。接听到宁远指示后,他平静地道:“老衲是方外之人,自会守口如瓶的。”
  方小娅这才放了心。片刻后她道:“这事,这事还得从我丈夫说起....”
  18

  事情得追溯到四个星期之前。确切地说,是7月15日。原本那是一个完美的星期天。傍晚五点,方小娅在厨房里煎炒煮炸,忙得不亦乐乎。她身后的案台上摆满了炸虾、鱼丸、牛肉等美味佳肴。
  今天晚上,她要给儿子办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预习晚宴’章麟儿的生日是8月15日,离此还有足足一个月。但是上周末,方小娅带他去参加一个同事小孩的生日宴会以后,章麟儿看得眼热,回家后一直要嚷嚷着要过生日,吹蜡烛,吃蛋糕。方小娅被缠得没法,只得满足爱子的要求。

  只是去买生日蛋糕的章诚实怎么还没有回来?方小娅凑近窗口看了看,楼下没有人。小区门口就有一家名叫“甜爱”的西式糕饼屋,章诚实怎么去了45分钟还不回家?这时迎面吹来一阵阵凉爽的风,风里夹着疏疏落落的雨点,阴沉了整个白天后,雨终于落了下来。

  “糟糕,他可没有带雨伞!”方小娅正自担心,忽听铁门和房门开处,传来章诚实的声音:“小娅,我回来啦。”方小娅走出厨房一看,只见章诚实提着一个大蛋糕,脸上还有雨水。方小娅拿了块毛巾上前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章诚实一边换鞋,一边道:“我没去甜爱糕饼屋。那里的蛋糕不好吃。我是去黑森林面包房买的。”方小娅接过蛋糕道:“你跑那么远?”章诚实微微一笑道:“儿子爱吃那里的蛋糕嘛。”说着摘下黑边眼镜,拿过毛巾,擦掉脸上的雨水。

  方小娅看着他,心里暗暗好笑。章诚实是个很奇怪的爸爸。以前他对儿子非常冷漠。自从章麟儿出生后,他就没有主动抱过儿子,更没有亲过他。也不像任何一位普通爸爸那样,经常和儿子玩闹成一团。

  在儿子面前,章诚实永远是一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害得章麟儿从小就畏惧他爸爸。方小娅曾责怪过章诚实。章诚实却说:“做爸爸的,必须和儿子保持距离。这样才有威严,才能管教好儿子。”方小娅见他言辞振振的模样,不禁暗暗摇头。心想既然你要做严父,也由得你吧。反正只要我疼爱儿子就行。
  不料章麟儿三岁以后,章诚实好象转了性,渐渐开始亲近起儿子来。特别是最近这几个月来,他越来越溺爱儿子,甚至连方小娅这做妈妈也看不过去了。儿子要什么,章诚实就买什么,从不违拗。

  他好象要把前些年对儿子的冷淡都弥补回来似的。眼看着心爱的儿子逐渐转向他爸爸那一边,方小娅这做妈妈的心里也有些冒酸。她常常嘲笑道:“诚实,怎么啦?你不想做严父了?”章诚实总是笑笑,也不说什么原因。

  章诚实擦完脸道:“儿子呢?”小卧室恰好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嬉笑声。方小娅道:“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好象玩得挺开心。”章诚实笑道:“我去看看。他一个人在乐什么。”方小娅把蛋糕放在客厅桌上道:“我们一起去。吓唬吓唬他。”

  两人一起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通过走廊,来到小卧室的门前。门虚掩着,门上有扇玻璃窗。两人隔着玻璃窗朝里看去,顿时吓了一跳:小卧室里好像飘起了五彩缤纷的花雨。一条条剪碎了的红黄绸条子漫天飞扬。通向阳台的玻璃移门开着,大风一阵阵吹进来,更把这些碎绸条吹得纷纷扬扬,满屋都是。

  章麟儿就坐在这些碎绸条中间。他背对着房门,埋头耸肩,不知在捣鼓什么玩意,还不时吃吃偷笑。他的脑袋上,肩膀上挂满红红黄黄的碎绸条。

  “这些碎绸条子是从哪里来的?”方小娅正自惊讶,忽见小卧室的四壁光秃秃的,八幅以黄绸为底,用红线精心绣成的观音挂像不见了。再看地上,满地碎绸条中依稀能看出观音的半张脸、被截断的身躯、还有拈莲花的断手。

  “天哪!他把八副观音像都给剪了!”方小娅立刻推门冲入道:“麟麟!你乱剪什么!”章麟儿转过脸,满脸笑容。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剪。方小娅慌忙夺下剪刀,却见他的左手还捏着一片金光闪烁的薄片。

  “难道是他的护身符?”方小娅大惊,立刻夺下薄片。原来这是一片用纯金铸成的护身符。符的正面画着彩色的观音像,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释善生珍藏。”这是章麟儿出生后不久,方小娅和章诚实一起到著名的广仁寺去向方丈大师请来的。“释善生”这个出家名字,也是方丈大师亲自为章麟儿取的法名。

  据说为新生婴儿取一个出家名字,佛祖就会保佑他今后无病无灾,健康吉祥。别看这片护身符仅有巴掌大小,却值三万元。然而此刻,护身符已被剪得稀烂,观音像更被划得面目全非。

  “诚实,你看看他剪成什么样了?”方小娅又心疼又着急,把护身符递给章诚实。章诚实接过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护身符的下端,手都在颤抖。方小娅见他神色异常,连忙凑前看去。只见符下端‘释善生珍藏’五个字,其中的‘善’字已被划烂,却改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恨’字。

  “恨?”方小娅心里奇怪,问章诚实道:“儿子什么时候会写这个字了?我没教过他啊?”然而她话刚出口,却发觉章诚实有些不对劲。他那张脸忽而一阵青,忽而一阵红,像是开了染坊。他的脸肌不停地抽搐着。方小娅一怔,丈夫这是怎么啦?
  19

  忽然嗖地一下,调皮的章麟儿眼看父母的表情,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立刻从方小娅身边逃出卧室。方小娅登时顾不得章诚实,连忙转身追出,在客厅里一把抓着他。章麟儿一边挣扎,一边指着桌上的蛋糕叫道:“妈妈,麟麟肚子饿了,麟麟要吃蛋糕!”方小娅道:“不行!先去洗手!”章麟儿嚷道:“我不要洗手,我不要洗手。”方小娅不理他,拉拉扯扯地把他拖入厨房。

  母子俩刚走入厨房,忽听窗外‘轰隆’一声霹雳过后,雨势转猛,黄豆大的雨点子倾盆而下。方小娅顿时想起一事,连忙朝小卧室的方向喊道:“诚实,阳台上还有衣服,你快去收一收!”然而她连喊两声,章诚实却没有回答。

  “他怎么啦?”方小娅心里暗奇,嘱咐儿子继续洗手,自己来到厨房门口又喊道:“诚实?诚实?”连喊三四声,章诚实终于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方小娅注意到他脸色苍白,神情古怪,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正想询问他。章诚实却已跑进了主卧室,向阳台冲进去。

  方小娅有些纳闷地摇摇头,正打算返回厨房,谁知章麟儿又是“嗖”一声,像只小老鼠般蹿过她身边,挥舞着两只沾满肥皂泡的小手,直奔桌上蛋糕。方小娅急道:“麟麟!你的手还没洗完呢!”说罢追了过去。章麟儿见她追过来,嘻嘻一笑,转身跑进了主卧室。方小娅追进卧室,只见章麟儿直奔阳台。此刻,阳台外已是暴雨如注,正在抢收衣服的章诚实淋得浑身湿透。

  方小娅连忙喊道:“麟麟,不要出去!”章诚实听到喊声,回过头来。谁知就在这时,章麟儿恰好奔到卧室和阳台的交界处,被门槛绊了一下。他尖叫一声,小小的身体就像一颗炮弹笔直撞向章诚实。

  章诚实双手还拿着长长的晾衣竿子,来不及闪避,被章麟儿撞个满怀。‘啊哟!’他惊叫一声,向后撞上阳台栏杆,整个上身向外倒去。双手乱挥之中,连晾衣竿子也掉出阳台。

  “诚实!”方小娅眼看危险,忽然一股劲涌上全身,她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章诚实的小腿。借这机会,章诚实的双手向后撑去,堪堪抓住围栏。他挣扎了好一番后,总算稳住身子,慢慢地缩回阳台。他刚一脱险,整个人便瘫坐下来。方小娅见他浑身颤抖,忙凑到他身边道:“诚实!你没事吧!”

  章诚实还没顾得上说话,“咯咯咯咯~~~~”背后却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冷笑声。方小娅一惊,回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麟儿已经返回客厅,坐到了桌边。他正冲着他们直笑。在昏天黑地的滂沱大雨中,客厅里的灯光和窗外的闪电交相辉映,不时照在孩子的脸上。他的冷笑,竟透着一种阴森森的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方小娅正待起身呵斥,却觉身边的章诚实抖得厉害。她转脸看去,只见章诚实蜷身屈膝,环抱双臂,拼命把脸藏到双臂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章麟儿。

  黑边眼镜后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恐惧。就好象客厅里坐着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索命恶鬼。方小娅一震,丈夫这么这副表情?他到底怎么啦?
  (新浪也有连载的,不过名字是《怨祭》
  20

  “咯咯咯咯~~~~”章麟儿还在冷笑。他打量着他们俩,好象觉得爸爸妈妈坐在暴雨里发呆很有趣。方小娅沉下脸,起身过去,一把将他拉下椅子,厉声呵斥道:“麟麟,爸爸差点被你撞下阳台!你知不知道啊?”说罢扬手要打。章麟儿一看,慌忙拿出对付妈妈的绝招:只见他小嘴一扁,眼圈一红,满脸委屈,就要哭出来了。见到他这样,方小娅高高扬起的巴掌,也落不下去了。

  这时背后传来“啪嗒”一声。方小娅回头看去,章诚实已经走回卧室。他
  一手扶着墙,一手抚着胸口,不住地喘气,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方小娅顿时想起,章诚实的心脏不太好。记得当年她在医院里生章麟儿的时候,在产房门外焦急地等待了十多个小时的章诚实,一见到方小娅和章麟儿终于母子平安,他竟激动得一下子昏过去了。
  经过抢救后才醒转来。医生说他的心脏没有毛病,但是比较虚弱,受不得强刺激。难道刚才阳台上的惊险一撞,他的心脏又受不了?想到这里,她立刻上前扶住他道:“诚实,你的心脏又不舒服了?快快躺下。”

  待扶着章诚实躺到凉椅上后,她又取出两粒保心丸给他服下。章诚实吃了药,喝了一杯热水后,慢慢地平静下来了。方小娅道:“你感觉怎么样?如果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章诚实摇头道:“不用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你先把门关上,我想静一静。”方小娅见他神色稍稍平静,只能先退出卧室,关上门。

  经过这场意外的风波,原本温馨快乐的生日晚宴自然不欢而散。当天晚上方小娅又哄又吓,好不容易哄得闷闷不乐的章麟儿入睡后,她才匆匆去梳洗过了,返回主卧室,只见章诚实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躺在床上睡着了。他的脸色还很苍白。
  “看来明天还得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方小娅有些担心。不过,想起刚才他在阳台上盯着儿子的表情真吓人。他为什么要用那副表情看儿子?方小娅有些纳闷,又微觉不安。
  恰在这时,熟睡中的章诚实忽然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呻吟。他双眉紧皱,神色紧张,像是在做恶梦。方小娅正想叫醒他,章诚实却突然尖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接着大喊一声,猛然坐起,睁开双眼。
  方小娅吓了一跳,忙道:“诚实,你做恶梦了?”
  章诚实回头见到妻子就坐在床边,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方小娅给他倒了杯热水。喝完水后,章诚实终于镇静下来。方小娅道:“你觉得怎么样?心口还好吗?”章诚实道:“我没事的。你先睡吧。”接着披衣下床。方小娅奇道:“你要干什么?”
  “我去念一会儿经。”章诚实走过去,拉起那道黄布帘子,随后跪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拿过一卷佛经摊开在香案上,双手合十,默默地念诵着。方小娅暗暗奇怪,章诚实至少有半年没念佛经了?怎么突然想起念经了?

  不过忙了这一整天,她也很倦了。头一靠枕头便沉沉入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急切的诵经声。“他还在念经?”方小娅醒转过来,也没有睁眼,就那么躺在床上倾听了一会儿,果然是章诚实在念经。但这声音不对,章诚实以前念经,声音从容而平静。可是这会儿,他念得又快又急。那声音里充满了焦虑,不安。

  方小娅抓过床头闹钟一看,已经是晚上11点了。章诚实念了两个半小时了。难道他还没念完?方小娅起身下床,走过去拉开黄布帘子。正在念经的章诚实听到声响,猛吃一惊,立刻回过头。方小娅只见他满脸是汗,神色惶恐。
  方小娅道:“诚实,你怎么满头是汗?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的,我只是有点热。”章诚实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顺手抓起一块东西擦脸。
  方小娅一看,慌忙拉着他的手腕道:“这是佛经,不能擦脸。”
  “啊?”章诚实这才惊醒,发觉自己手里正抓着一卷《救苦生天经》他立刻放下,对着经书合十忏悔。方小娅转身去衣橱里拿了块干毛巾递给他擦汗。章诚实擦完脸后,神色稍稍平静。他道:“小娅,你去睡吧。我再念一会儿经文。”
  方小娅道:“你已经念了两个半小时了。”章诚实道:“我好久没念了,今天多念些。”方小娅道:“诚实,我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你真的没事吧?”章诚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的。你快去睡吧。”

  章诚实一迭声地催她去睡,方小娅虽有疑惑,也只得返身躺回了床上。章诚实旋即拉起了黄布帘子,又开始念经。望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布帘子,方小娅心里纳闷:章诚实好象看到护身符上那个更改过的‘恨’字后,就不太对劲儿。他到底怎么啦?整个晚上,方小娅睡得并不踏实。

  21

  第二天一早当她睁开眼时,发觉闹钟已经指向七点。糟糕,今天是星期一,要上班!她连忙起身,却见章诚实早已起床,正在阳台上抽着烟。她下床来到阳台上道:“诚实,你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章诚实原本眉头紧锁,脸色凝重,见她来了,勉强笑了笑道:“我好多了。”方小娅正想让他今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却见他手边的烟灰缸里,塞满了刚抽完的烟蒂,足有四五十只。方小娅惊讶道:“诚实,你一大早就抽了那么多烟?”

  章诚实明显心不在焉,他也没回答,按灭了手里的香烟后道:“小娅,我刚才接到公司的电话。公司要我参加一个新品种的开发。时间很紧。从今天起我就得住到公司宿舍里去。这个月可能不回家了。”

  方小娅一愣。章诚实要去公司宿舍住一个月?以前从来没这种事啊。他的公司到底要开发什么新品种?她正想着,章诚实却已走回卧室道:“已经七点钟了。我去煮早饭。今后一个月你有什么事,和我电话联系吧。”方小娅只得道:“好吧。我去叫儿子。”
  七点三刻之前,一定要送章麟儿到托儿所。方小娅来到小卧室,经过一番好说歹说,并以一袋巧克力糖为诱饵,终于哄得章麟儿下了床。随后带他来到厨房。桌上的电水壶正在烧水。水快沸腾了,噗噗的热气冲着壶盖。章诚实在桌子另一边俯身从壁橱里拿干净的杯子。

  “哎哟!”章麟儿刚走进厨房,一不留神松了巧克力糖的袋口。圆溜溜的巧克力糖顿时滚了满地,他立刻趴到桌子底下去拾。方小娅忙道:“麟麟,地上脏。妈妈去拿扫帚来。”她还没有转过身,章麟儿忽然站起来道:“妈妈~~~~阿唷!”他忘了自己还在桌子底下。猛地一站起来,头撞到了桌底。而轻盈的折叠桌被他猛力一撞,顿时倒向另一边。桌上的整壶开水不偏不倚,全数浇在仅穿一件背心的章诚实身上。
  “啊!”章诚实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烫得像只虾子一般蜷缩起来,滚倒在地。看到这情形,方小娅和章麟儿全吓呆了。还是章诚实最先反应过来,他满地翻滚,强忍着痛楚大叫道:“扶我去浴室,用冷水冲!再叫救护车!”

  方小娅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依言而为。等到救护车把章诚实送到医院后,经过医生确诊,章诚实背后的烫伤面积很大,必须住院治疗。少则半个月,多则两个月。得看具体恢复情况。

  直到章诚实注射了减轻疼痛的麻醉剂,躺在病床上昏昏入睡以后,方小娅这才惊魂稍定,她办完住院手续后,又打电话去自己的公司请假。再带章麟儿前去托儿所。
  自知闯下大祸的章麟儿吓得哭都不敢哭。见这情形,方小娅反而担心起来:孩子会不会吓出毛病?于是不断用好言好语安慰他。到了托儿所以后,章麟儿总算开口了。他认真地问道:“爸爸会不会死?”方小娅听着儿子稚气的话,也挤出笑容道:“不会的。爸爸只是受了伤。很快就会好的。”

  安顿了儿子以后,方小娅回家拿上毛巾、牙刷、脸盆和换洗衣服,再乘车返回医院去照料章诚实。在车上,她打电话去章诚实的公司替他请假。接电话的是章诚实的顶头上司,公司药剂部的主任老黄。

  听说章诚实烫伤住院,老黄关心地道:“小方,你让他安心养伤吧。公司里的事我会照顾的。”方小娅感谢之余,又道:“黄师傅,真是抱歉。我听诚实说你们公司要他参加一个新品种的开发,还要他住到公司宿舍。这下他不能来,可要多麻烦您了。”
  老黄一听,奇道:“新品种开发?我没听说这事啊。”
  方小娅道:“你们公司不是今天早上打电话通知他的吗?”
  老黄更奇道:“不可能吧。就算公司要开发新品种,也是由我通知他啊。”
  方小娅心想也对,老黄是章诚实的顶头上司,公司有什么业务,肯定是他先知道。但是老黄的回答,让她有些惶惑。当下只得道:“黄师傅,大概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挂完电话后,方小娅心里纳闷:今天早晨章诚实明明亲口对她说,公司要开发新品种,他要去公司住一个月的。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待会儿去医院问章诚实了。
  22

  方小娅再次抵达医院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注射过具有安眠作用的止痛药以后,章诚实还在昏昏沉睡。他被安置在一个用蓝色塑料布围起来的小隔间里。看着他虚弱地趴在床上,背后敷满了药膏和纱布。
  方小娅不由一阵心疼。她坐到床边的钢椅上,想打开包替他削一个苹果。不料就在这时,只听章诚实迷迷糊糊地道:“小华,我不是故意的!小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小娅一愣,再看章诚实。又见他双眼紧闭,像是在说梦话。他怎么又说这句梦话了?昨天晚上他也说过。而且,方小娅觉得这话很耳熟,好象在哪里听过。对了,她想起来了。那还是五年前她和章诚实的结婚前夕,章诚实去参加完一个农村老家的亲戚婚宴回来后的那天下午,他午睡时也在梦里大喊这句‘小华,我不是故意的!小华,我不是故意的!”

  当时他醒来后,方小娅曾经问过他:“谁是小华?你做了什么梦?章诚实却说:“你听错了。我是说‘笑话’不是‘小华’。我刚才梦见在喜宴之上,许多人灌我酒,我实在招架不住。就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把酒泼到桌下,谁知他们却发现了。我连忙喊道:笑话!我怎么会泼酒?我不是故意的。”

  “难道他又做起被灌酒的旧梦了?”方小娅正自想着,忽听章诚实以凄厉的声音直呼道:“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小娅浑身一震,这回她听得太清楚了。是小华,而不是笑话。章诚实竟还自称爸爸!还没等她回过神,章诚实又喊道:“小华,你别过来!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不是故意的!”紧接着,他大喊一声坐了起来。他看到方小娅,就像快要溺毙的人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着她的手道:“小娅,你在,原来你在。”

  方小娅见他满脸惊恐,脑门子上全是汗珠。只能先压下心里的震惊和怀疑,安慰他道:“我在的,我在的。”又拿出脸盆毛巾,想去走廊上放些热水替他擦脸。她刚起身,章诚实却抓紧她的手道:“小娅,你别走!别离开我!”方小娅心中奇怪,却也只能坐下道:“好的,我不走。”章诚实抓着她的手,像是心定多了。

  方小娅只能用一只手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又取出随身带来的暖杯递给他。章诚实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这才靠在枕头上直喘息。等到他慢慢地平静下来,方小娅忍不住了。她竭力以轻松的口吻道:“诚实,小华是谁?”

  “哐啷”一声,听到这话,刚刚浑身开始放松的章诚实猛地一哆嗦,手里的暖瓶也掉在地上。幸亏是不锈钢的,落到地板上没有摔碎。然而在暖瓶落地的一刹那,方小娅却觉得自己的心好象碎了。一听到“小华”这名字,章诚实这种惊慌失措的表情,还能说明什么?
  她强忍内心翻涌的情感,弯下腰,缓缓地拾起暖瓶。然后坐起身看着章诚实。她没有说话。她等待着章诚实的解释。
  章诚实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强作镇定道:“小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方小娅再也忍不住了,就把他的梦话说了出来。
  章诚实听完后,却笑道:“小娅,你怎么把梦话当了真?梦话都是胡言乱语的。”
  方小娅道:“但是从昨晚到现在,这句话你连喊了五六遍!我绝不会听错!”
  章诚实这才露出惊愕之色,但他随即眉头紧皱,伸手抚着背后,缓缓地靠倒在床上直哼哼。方小娅顿时忘了逼问,忙道:“你怎么啦?”章诚实痛苦地道:“我的背后很疼!你快去叫医生!”
  等到医生来为章诚实重新换了药,又为他注射止痛药后,已是晚上六点了。看着章诚实重新睡下,方小娅也只能先回家。

  回到家以后,她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心思做晚饭。反正章麟儿住在全托班里,晚上也不回来。她就胡乱吃了些饼干,洗了个澡,然后走进卧室,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她和章诚实的结婚照。看着看着,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她连忙拿面巾纸擦了擦眼角,提醒自己先不要冲动,要冷静思考。

  她仔仔细细地回想着:自从章诚实和她结婚以后,就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朝九晚五上班族。连双休日也呆在家里陪着她和章麟儿。假设他还有一个叫“小华”的孩子,他怎能不抽一点时间去探望呢?
  不久前,方小娅还替章诚实换了一部新手机。并把老手机里储存的电话号码一一转入新机。也没有发现任何来历不明的电话号码。更重要的是,方小娅掌管着小家庭的财务。对章诚实的每一笔收支都了如指掌。从财务状况来看,他也不可能在外面还养着一个儿子。

  从种种迹象分析,章诚实不可能瞒着她,在外面偷偷养一个儿子。原本想到这里,方小娅应该高兴才是的。但是她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章诚实在梦里的喊叫‘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这句话就像雷声在她心里不断回荡轰鸣。她听得太清晰了,不可能搞错。

  的确,章诚实和她结婚以后,是不可能还偷偷养着一个儿子。但是和她结婚之前呢?章诚实和她结婚时已经30岁了。他并不是本市人,而是来自浙江省诸暨市的乡下。他以前长期生活在农村里。

  作为一个农村男子,他结婚得似乎实在太晚了。方小娅曾经问过他:“诚实,像你这个岁数的农村男人,恐怕孩子都上初中了。你怎么拖得这么晚?”章诚实的回答是:“可能我光顾着工作。没有时间谈恋爱吧。”那时方小娅正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对章诚实的每一句话她都是完完全全地相信,从无半点怀疑。可是如今想来,却是疑窦丛丛。

  而且,最令她深感不安,甚至感到害怕的是:当章诚实在梦里喊出“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这句话时,他那种惊恐万分的表情,还有这句话本身所透出的暗示,简直令方小娅感到不寒而栗。
  (今天送福利,多发几章。性急的读者可以去新浪,这小说那里也有连载。不过名字叫做《怨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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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一段日子,方小娅每天下班后,都去医院照料章诚实,有时候还陪夜。章诚实再也没说过相同的梦话。但是他整个人明显变了。他变得很阴沉。话越来越少,烟却越抽越多。眉头越皱越紧,笑容却越来越少。

  方小娅和他做了整整五年夫妻,她敢肯定章诚实有事瞒着她,到底是什么事呢?方小娅几次问他,章诚实却避而不答。方小娅还问过他:“诚实,我打电话到你公司请假时,黄师傅说他不知道有什么新品种要开发。”章诚实一震,很显然忘了这事。直到片刻后,他才含含糊糊地道:“他是不知道的。”接着就道:“我去外面散散步。”

  他在回避她!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是他为什么要回避呢?他有什么事不能对她这妻子说呢?
  方小娅越想越不安。不久后她又想起另一件事。还是她和章诚实结婚前夕,章诚实说要回老家去喝一个亲戚的喜酒。十天后他重返家里,额头却包着一块绷带。他说是回上海的前一晚,那些老乡们摆酒送他。
  他喝醉了,回旅馆的路上一头撞到树上磕开的。可是,当方小娅要洗他换下来的衣服时,却发现章诚实换下的一双白袜子沾满了鲜血。她拿着袜子去问章诚实。他说这是自己的血。方小娅奇道:“你撞破的是额头,血怎么会流到袜子上?还流了那么多?”
  记得当时,章诚实有些神色不安,他含糊地道:“我也不清楚。我忘了。”而就是在那天下午,他午睡时做了恶梦,在梦里大喊:“小华,我不是故意的。”

  他额头上的伤、袜子上的血、还有在恶梦里的惊恐喊叫:“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方小娅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一想,不禁手脚冰冷:难道,难道章诚实和她结婚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叫小华的儿子?为了和她结婚,章诚实杀了那个儿子?
  一想到这里,方小娅的眼前立刻浮现起一个可怕情景:在某个阴暗的小房间里,章诚实死死用手掐着一个男孩的脖子。男孩的脸涨得通红,不断地挣扎着。章诚实却双眼布满血丝,满嘴酒气。
  他右手还握着一把菜刀,狠狠地用刀乱砍那男孩,砍得血肉飞溅,满墙都是。男孩挥舞着双手叫道:“爸爸~~~爸爸~~~”但是刀锋挥下,连他的手指都砍断了。章诚实一个劲地砍着,连血肉溅在他脸上都浑然不觉。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他正穿着笔挺的大红色西服,胸前别着玫瑰花,挽着穿洁白婚纱曳地长裙的方小娅,在漫天缤纷的花瓣雨祝福中,在神圣纯洁的婚礼进行曲伴奏中,双双步入教堂。天色是多么清蓝,花香是多么芬芳。
  直到“当啷”一声,菜刀掉地,章诚实清醒过来后,看到满地满墙的鲜血,这才惊叫道:“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

  “够了!别再胡思乱想了!” 方小娅竭力想停止自己想下去,但是脑子又不听使唤地直往下想:记得章诚实从家乡返回上海后的那段日子,他一直显得神经紧张,忧虑重重。方小娅也曾奇怪,幸福的婚礼就快来到,他还在担心什么呢?

  难道担心她的父母阻止?原来从一开始,方小娅的父母和家人就强烈反对她和章诚实结婚。原因很简单,两人的条件相差太大,无论是外貌、年龄、还有经济条件。但方小娅一心一意地爱着章诚实,爱他的老实本分,质地淳朴。为此她不惜与父母家人断绝关系。

  直到两人正式结婚,并且渡完蜜月以后,章诚实才渐渐地开朗起来。难道在那段时间里,他并不是担心结婚的事,而是在担心其他的事,譬如他杀儿子的事会东窗事发?
  “不要再想了!”方小娅打开水笼头,从冷水擦了擦脸。自己准是凶杀类的电视节目看得太多了,以至于动不动就胡思乱想。说到底,章诚实只是说了几句梦话而已,她怎么会想得那么远?她应该绝对相信丈夫啊!章诚实一向老实厚道,不可能会欺骗她。
  那天晚上,方小娅强迫自己停止一切联想,然后去睡觉。可最终还是靠了两片安眠药才得以入睡。但是随后几天,这种可怕的念头却一直盘旋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且她每次去医院探望章诚实,总发觉他却越来越阴沉,眉宇之间笼罩的愁云越来越浓。他真的有事瞒着她!

  这天下班后,方小娅照例去医院探望章诚实。她决定了。就在今天,她一定要和丈夫好好谈一谈,敞开心扉的谈,开诚布公的谈。无论章诚实有什么样的心事,只要他肯说出来,她都能接受,并且会尽力帮助他。他们是夫妻,是同舟共济的伴侣!
  方小娅也做了心理准备,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事实真相凶险得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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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小娅在公司门口的车站等车时,章诚实打来电话,说他换了病房。现住医院东大楼的十二楼1226号病房。方小娅奇道:“你为什么要换病房?”章诚实默然了半晌,沉声道:“那里人少,清净些。”方小娅听他的语气,似乎另有隐情。但是她不想在电话里多谈,反正到医院以后自能问一个水落石出。于是便道:“好吧,我马上过来。”

  约莫半小时后,方小娅乘车抵达医院。刚下车,猛听得‘轰隆’一声响雷,黄豆般大的雨点子就落了下来。这两天一直是雷阵雨天气。暴雨往往说下就下,方小娅虽然带着伞,但是眼看雨势太猛,只能先躲入车站附近的一家水果超市。

  超市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顾客。她收了雨伞,顺着高高的货架往里走,想顺便买些苹果。走到苹果架子前,却听到架子对面有人惊呼一声道:“你说什么?医院的东大楼里有鬼?”另一人低声道:“嘘,你小声些。”

  方小娅一怔,便透过架子的缝隙看去。只见架子的另一面,站着两位老人。都穿着白色底子蓝条纹的病号服,想必是住院的病人。其中一个矮个问另一个瘦高老人道:“老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瘦高老人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我一直住在东大楼的10楼。”矮个子道:“是啊。我也奇怪呢,昨天你怎么搬回西大楼了?”

  瘦高老人道:“这是前天傍晚的事了。那晚大概六点多,我吃了晚饭,照例去走廊里散步。宽阔的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日光灯也不太亮,只听得呜呜的冷风在呼啸。
  这东大楼原来只有九楼,最近新增了10-12三层楼面,还没几个病人搬进来,所以整个十楼相当冷清。我顺着长长的走廊慢慢走着,走到一处向上的楼梯。望着黑黝黝的楼梯间,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隔壁病床有个患肝炎的小女孩,非常调皮。今天早晨小护士要替她打针,她一会儿钻床底下,一会儿逃入男厕所,就是不肯乖乖地配合。那个小护士染着黄头发,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大概刚从护士学校毕业。

  她不耐烦了。她把孩子逼到床角后,阴沉着脸,指了指天花板说道:‘你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吗?’小女孩说:‘我干嘛要知道?’小护士用阴恻恻的声音说:‘楼上就是停尸区。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死人。

  有的被汽车碾得肚破肠流;有的上吊自杀舌头伸出老长;还有的从楼上摔下来,摔得骨断筋折,眼珠子也挂在外面....这些死人如今都放在楼上,放在零下十几度的冷库里。你要是再不肯打针,姐姐就把你捉到楼上,把你塞进冒着寒气的冷库里,让你和那些死人呆在一起。让它们围着你,从裂开肚子里掏出长长的肠子,一圈圈缠紧你的脖子,还用挂在眼眶外晃来晃去的眼珠子瞪着你......

  小女孩吓呆了,隔了半晌,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当时病房里其他几个病友纷纷指责那个黄毛小护士太过分,不该这样恐吓小孩。我在旁听了,却想起来了。我曾听值班医生讲过,11楼确实是个专门用来停放尸体的楼层。一共有八个储藏尸体的冷库,能停放几千具尸体。有时附近医院也把尸体直接送这儿来。

  想到这里,我再看了看眼前这道黑黝黝的,盘旋向上的楼梯。想到它通往11楼,通往那个放满死人的地方,顿时心里发毛。我想还是赶紧回病房吧。但是我还没转身,就看到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这人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他看到我,还朝我挥挥手说:“老李,出来散步啊。”我一看,这不是同病房的老张嘛!就道:“是啊。你也出来散步?”

  老张点点头,走下楼梯,从我身边擦过,朝长廊的另一端走去。我也没在意,转身继续返回病房,刚走出两步,我突然想起来了:昨天老张不是死了吗?昨天早晨他动手术失败,人当场就死在手术台上。
  他家属来了好多,哭闹了很久呢!想到这里,我浑身一机灵,慌忙转过身,只见背后的长廊空荡荡的,不时飘起阴森森的风。哪里有老张的影子!”

  瘦高老人说到这里,脸色也阴森森的。方小娅听得出神,手里抓着个红苹果,却忘了放进塑料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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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高老人继续道:“当时我吓得尿都快撒出来了。立刻逃回病房,马上叫来护士,要求转回西大楼。等我回到西大楼的当天晚上,就和同病房的四五位病友提起这事。谁知他们听了,却不显得有多惊奇。
  我正自奇怪,有一位姓金的退休老干部就对我说:老李啊,一星期前市中心有片棚户区着火,烧死了一百多个人。你知道吗?我说:这哪能不知道?这是大新闻啊。这些天的报纸和电视都在说这事。老金说:火灾发生的当晚,我们这些病友都住在东大楼的十楼。

  我奇道:原来你们以前也住东楼?老金和其他病友都点点头。老金说:那天晚上我们看完电视新闻,不禁议论纷纷,替那些葬身火窟的人惋惜。却见病房外的走廊里,护士们来往匆匆,好象很忙碌。
  大家不由奇怪,东大楼向来没什么病人,护士也闲得很,今晚忙些什么?就拉住一个小护士问她。她说:市中心那场火灾中烧死的一百多个人,今晚全拉到11楼的停尸区了。她们正忙着做初步清洗,然后一一放入冷库。当时大家听完后,也没感觉什么。
  可是就在当天半夜,大家睡得正熟,却被天花板上一直传来“咚咚咚”的敲打声闹醒了。而且还闻到一股烧焦臭气。想到楼上新增的一百多具焦尸,我们都些提心吊胆。于是找来护士,让她去看看是不是哪里着火?两个小护士去转了一圈,都说一切正常。大家心里有些忐忑,一晚没睡好。谁知接下来几晚,晚晚如此。大家心想不对啊,还是搬过来为妙。

  老金说罢,又一个姓王的病友说话了。他以前是一个气功师,讲的话比较有道理。他说东大楼新增的三层楼面,也就是10楼-12楼,九成九的病房空关着,没有人住。11楼又是停尸区,摆着几千具尸体。所以这三层楼面啊,是死人多,活人少。阳气稀,阴气重。大凡阴气重的地方,都会有些古怪。因此他们宁愿挤在人多嘈杂的西大楼,而不愿意去东大楼。”

  “谁?”说到这里,瘦高老人忽然发现有人窥视,朝这边转过眼光。

  方小娅慌忙转过脸,匆匆抓了几个苹果到门口付帐。此刻门外是大雨瓢泼,夜色漆黑如墨。借着远处的闪电光芒,方小娅抬头去看,依稀能看到两百步外的医院东大楼。也许是病人很少,因此整栋大楼黑漆漆的,几乎没有灯光渗出。隔着雨幕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幢死气沉沉的立式棺材。

  想到瘦高老人说的事,方小娅的心头不禁升起一股寒意。章诚实住在1226号病房,也就是住在顶层。那得经过11楼啊。对了,有电梯!电梯可以从底楼直达顶楼的,不必经过那层摆着几千具尸体的可怕楼面。想到这里,方小娅心里稍安,她撑开雨伞,穿越滂沱的雨幕,向东大楼奔去。

  东大楼的底楼大堂,倒是灯火通明,宽敞明亮。只是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值班的小护士在值班台后打哈欠。方小娅收了雨伞,向她们道明来意后,便去找电梯。但是她发现,仅有的两部电梯,最高只到十楼。她找来找去,都没找到直达顶层的电梯。她只能返回值班台去询问。
  有个染着黄头发的小护士睡眼惺忪地道:“没有直达顶层的电梯。到十楼后你自己走上去。”
  “走上去?”方小娅心里一沉,这岂不是要经过11楼?黄毛护士无意中一瞥,看见方小娅露出紧张的神色。她像是若有所悟,促狭地笑了笑,摇摇身边那个胖胖的小护士道:“阿芳,别睡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就发生咱们东楼的11楼,这事很恐怖,也很刺激。你想不想听?”胖护士道:“11楼不是停尸区吗?能有什么事?”
  方小娅一听,不禁停住脚步,假装整理着苹果袋子,侧耳倾听。人的心理就是这样,越是恐怖的事越想听。她明知道11楼是停尸区,接下来她还要经过那个地方,因此11楼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好不要听。可是她的双腿就像钉住似地不肯迈出。
  (再唠叨一下,该小说在新浪有连载,名字叫《怨祭》性急的朋友可以先去看。
  转贴很累,快坚持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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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毛护士用眼角一瞄,见她不走,暗暗冷笑。便道:“阿芳,昨天晚上有一批医科大学的新学生到我们东楼的11楼来观摩解剖尸体的过程。负责这事的是刘主任。但是他发觉这批一年级新生自从走进东楼后,就说说笑笑,唧唧喳喳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有几个男生一边吃着手里的汉堡包和汽水,一边还说:他们看过太多的恐怖片,参观尸体解剖过程实在不够刺激。待会儿看到开膛破肚的死尸,顶多只能刺激他们的食欲,让他们多吃几个夹着猪内脏的汉堡包而已。几个女生嬉笑地骂他们变态。大家闹作一团,丝毫没有认真严肃的学习样子。

  刘主任在旁看了,心里很不满,这批学生也太不像样了。把严肃的学习当成了什么?一定要教训教训他们。他们不是嫌没刺激吗?就给他们真正够劲的刺激。于是趁着学生们不注意,刘主任偷偷打电话到11楼给管理处的老王他们,要他们把上星期在火灾中烧死的一百多具焦尸从一号冷库里统统搬出来,再秘密做一番布置。
  刘主任打完电话后,故意带着这批学生在底楼转了一大圈,假装领他们参观医院各部。其实是让老王他们有时间准备。等收到老王“一切准备就绪”的短信后,他这才带着学生们乘电梯到十楼。又沿着楼梯走上11楼。刚来到11楼,刘主任就借口接到一只电话,暂时离开。叫这批学生自己先去一号冷库等着。

  这时管理处的老王他们早就溜了。11楼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阿芳,你也晓得,11楼有四千多个平方,八个停尸的冷库。走廊更是四通八达,一条连一条,就像迷宫一样。要是不熟悉的人走进去,根本走不出来的。”

  说到这里,黄毛护士有意瞥了瞥方小娅。方小娅一惊,连忙装作整理手中的苹果袋子。黄毛护士见她还不走,嘴角泛起恶意的冷笑。她继续道:“当刘主任离开后,这批学生站在楼梯口,看着眼前一条条空荡荡的走廊,都傻眼了。

  他们又不知道一号冷库在哪里?而且连一个管理人员都没有。老王他们临走前,还故意关掉了2/3的日光灯。因此整层楼面的灯光很昏暗,到处灰蒙蒙的。昨晚又下着大雨,夜色昏黑。只听到大雨敲打在走廊的窗上,滴滴答答的,衬得整个楼层益发冰冷、寂静、昏暗、连一丝生气都没有。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学生们,此刻忽然没有声音了。女生们渐渐地聚作一堆,男生们也有些神色慌张。因为他们都知道,这11楼是个停尸区。这里全是死人。过了半晌,有个领头的男生故作大胆地说:我们去找找看一号冷库,顺便到处逛一逛,开开眼界。说罢随意选了一条走廊走进去。其他人一看,只能跟着他。

  走过几条走廊后,他们发觉走廊越来越多。无论朝哪一个方向看去,都通向另一条走廊。灯光又暗,他们越转越头晕。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闻到一股焦臭气味,惊慌地说:哪里来的焦臭味?大家闻到没有?其他学生用力嗅嗅,也嗅到了焦臭。有个女生怯生生道:好象是蛋白质烧焦的臭气?这话一说,大家不禁面无人色。这里哪来的蛋白质?除了尸体。

  领头那个学生大声说:胡说!可能是电线烧焦了。气味是从前面的走廊里飘过来的。咱们去看看。说着当先走过去,其他学生也只能跟着,等到他们来到走廊拐角朝里一看,顿时吓呆了......

  只见昏暗的长廊里,挤满了一具接一具的焦尸。老王他们促狭,把这些尸体从尸袋里取出来后,一一竖着靠在墙上,或者尸体挨靠着尸体,让它们全站着,堵满了走廊,就像活了一样。这批学生一转入走廊,猛地看见昏暗的灯光中,迎面站着大群狰狞的焦尸,就像要扑过来似的。阿芳,你猜猜看,后来怎么样?”

  胖护士道:“我可猜不出。”黄毛护士笑道:“没有人看见当时这批学生的反应。守在十楼的刘主任和老王他们只听到楼上爆发出惊人的惨叫声。几分钟后,这些学生连滚带爬地逃了下来,个个脸色苍白,魂飞魄散。事后负责打扫的清洁工张阿姨她们说,这批学生吐得满地都是,从走廊一直吐到楼梯口。”

  胖护士笑道:“刘主任和老王他们管11楼,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时间长了都很变态的。”黄毛护士道:“可不是嘛。今天早晨我去11楼时,还闻到一股焦臭。刚才刘主任和老王他们被院长叫去,估计要挨训了。只是现在,11楼又空无一人了。我可不敢独自上去。”说罢,她故意看了看方小娅,诡异地笑了笑。

  方小娅看到她这副神情,再看她露出帽沿的黄头发,忽然想到,她肯定便是那恐吓小女孩的恶毒护士。这人太没职业道德了。身为一个医护人员怎能以恐吓别人为乐?
  这个恶护士休想吓倒她!想到这里,方小娅冷冷地回敬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子,返回电梯。非常镇定地走进电梯,按下‘10’字键。不管怎样,先上去再说!
  电梯很快来到十楼,伴随着悦耳的“丁冬”一声,电梯门缓缓滑开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空旷的楼面。圆形中庭直达玻璃天顶。四周是一条条走廊。走廊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天花板上一支支日光灯延伸出去,闪着幽冷而寂寞的光。瘦高老人和他那些病友吓得搬走后,这里更冷清了。

  此刻,玻璃天窗上传来哗哗的雨声,益发衬得四下里一片寂静。一切就像昨晚的情景。唯一不同的是,昨晚那批学生至少还成群结队,而眼下她只有一个人。

  方小娅知道此刻不能多想,她立刻沿着中庭去找通往11楼的楼梯。没多久,就找到了一道盘旋向上的楼梯。和那位瘦高老人描述得一样:楼梯间黑黝黝的,转折处还有一盏半明不暗的顶灯。方小娅忽然心脏直跳。她仿佛看到,那个穿着白底蓝条病号服的老张,正慢慢自楼梯的拐角处转出来。看到方小娅,他微微一笑....
  “停止!停止胡思乱想。别自己吓自己!”方小娅一边想着,一边抓紧了手里那袋沉甸甸的红富士苹果。就象抓着一件能够挥舞克敌的流星锤。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摈弃一切胡思乱想,然后拔开双腿奔上楼梯。她要顺着这道楼梯一口气越过11楼,直抵12楼。

  等到她冲到11楼后,却发现没有继续向上的楼梯。她一怔,再看11楼,格局明显与十楼病房区大大不同。直达天窗的圆形中庭依然在,但是四周的走廊却隔成横横竖竖的棋盘格局。层层叠叠的,像是迷魂阵。

  “赶快!赶快去找通向12楼的楼梯!”方小娅压制着正在突突往外冒的恐怖情绪,凭借着一股勇气,快速奔过六七条走廊,却仍然没找到通向12楼的楼梯。

  “到底怎么回事?向上的楼梯到底在哪儿?”方小娅跑不动了。她一手撑着长廊的墙壁,一手拎着苹果雨伞等物直喘气。稍歇后,她直起腰打量着四周围。走廊里的日光灯有些昏暗,却依稀照出了走廊的尽头。那儿有一扇圆圆厚厚的冷库门。门上标着数字‘1’

  “一号冷库?”方小娅顿时想起黄毛护士的叙述。再看看自己站的这条幽暗长廊。昨天晚上,这里曾摆满焦尸,全都站着,宛如人间地狱。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由落到自己那只撑在墙上的手。墙面贴着冷冰冰的白色瓷砖。她手撑的地方,昨晚就靠着一具焦尸。也许烧焦的皮肉还粘在墙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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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惊呼一声,跳起来转身就跑。她没命似地奔过好几条走廊,但眼前还是走廊。一条连着一条没边没际。难道我迷路了?在这停尸区迷路了?方小娅一边猛喘,一边紧张地盯着四周。四周都是昏暗的长廊。

  仿佛每一条长廊的拐角处,都会走出一群步履蹒跚的死人。甚至那些厚厚的冷库门也会自动打开,先是飘出雾状的白色冷气,而白雾里人影绰绰,青脸紫唇,无声无息地向她逼近......她苦苦压抑的恐惧情绪终于爆发了。她越想越害怕,都快哭出了。

  忽然,左前方一条走廊后面,飘过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这哭声抽抽噎噎,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在这黑暗的雨夜,在这阴森的11楼死亡世界里,乍听这幽幽的哭声,方小娅差点心胆俱裂,瘫软在地。然而她再听,却发觉这哭声并不阴森可怖。反而像一个受委屈的小男孩在哭。他一边哭,一边还喃喃道:“爸爸打我~~~~~爸爸打我~~~~~”

  难道,难道是某个住院的男孩子被他爸爸教训了,躲这里来偷偷哭泣?方小娅再次侧耳倾听,男孩的哭声更清晰了。他抽抽噎噎着道:“爸爸打我~~~~~爸爸打我~~~~”
  “真的是一个男孩子!”在这阴暗冰冷的死亡世界里,忽然听到一个活生生的男孩声音,方小娅蓦觉心头温暖多了。对了,这男孩既然也住医院,说不定他能带自己前往12楼。想到这里,她振作起来,循着哭声走过去。

  来到前方走廊时,男孩的哭泣声更清晰了。她转入走廊,借着昏暗的日光灯,依稀看到远远的走廊尽头站着一个小男孩。他穿着一件白睡衣,光着双脚,背对着她,正双肩颤抖,低声哭泣着。男孩身边就是一道曲折向上的楼梯。

  方小娅心里一喜,连忙走了过去。但她怕吓着男孩,因此走路很轻,走到离他只有十来步远时,正想轻轻地喊他。突然,她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劲:这男孩穿的白睡衣上竟是血迹斑斑。睡衣的下摆处,浓稠的鲜血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滴。‘滴答、滴答’溅在走廊的瓷砖地板上,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摄人。

  方小娅猛吃一惊,停住脚步。

  “爸爸~~~~我恨你~~~”男孩子忽然从嗓子深处低低地迸发着一阵呜咽。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说不出的凄凉,说不出的怨恨。方小娅听得浑身发冷,又有些气愤。这男孩的爸爸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把儿子打成这样?
  想到这里,方小娅轻声呼唤道:“喂,孩子。”
  男孩蓦地一震,不哭了。却也没回头,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方小娅看着他白睡衣上的鲜血,心里阵阵发毛。但是她也有个儿子,一种浓厚的母性使她心中不忍。于是壮起胆子道:“孩子,你不要害怕,阿姨来帮你。”于是便走上前去。
  方小娅的母爱虽然可敬,但是她也不仔细想想:这11楼是个停尸区,这小男孩怎么会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哭?他不害怕吗?再说他睡衣上全是鲜血,滴得地板上都是,显然身受重伤。他怎么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哭泣得也很顺畅?这些不合常理的现象,都透着一种诡怪的气息。方小娅应该三思而行啊!

  但是她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这孩子太可怜。说时迟,那时快,她已经走到男孩子的背后。
  男孩仍然没有回头,默不作声。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寒气。
  28

  方小娅浑然不觉,她见男孩不肯回头,就把右手的苹果袋子交到左手,再伸出右手,去扳男孩的肩膀。眼看她的手就要搁上男孩的肩膀,突然,男孩身子一缩,噔噔噔一下子跑上了楼梯。楼梯盘旋向上,他一拐弯就不见。

  “孩子?”方小娅一惊,连忙追了上去。跑上楼梯后转右,就见到上面有扇太平门。门没有锁,被风吹得一开一合,门缝里不时泄出暗黄色的灯光,还飘入一阵阵风雨。门外好象是一个露天平台,不像是12楼病房。

  方小娅正自迟疑,忽听男孩的哭声再次隐隐传来:“爸爸~~~爸爸~~~”这回他叫得急促、惊恐、好像被凶神恶煞般的父亲逮个正着,又遭到毒打!

  “难道他爸爸在上面?”想到这里,方小娅不顾一切地奔上楼梯,推开了太平门。她要阻止那个残忍的爸爸。门一开,呼地一声,狂风夹着滂沱大雨迎面吹来,她连忙撑开雨伞。只见眼前一片昏黑。远处高高地挂着一盏太阳灯。

  迷蒙的灯光透过风雨里照射下来,依稀可见眼前是一堵堵残垣断壁。这里像是一片拆除中的旧建筑。脚手架之间的尼龙承尘网,被风雨吹得不时翻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喂,孩子,你在哪里?”方小娅冲着黑暗中大喊。哗哗的风雨中,男孩急促凌乱的哭声从工地北边传来:“爸爸别打我~~~~爸爸别打我~~~~~”他果然被残忍的爸爸逮住了。
  “住手!不要打孩子!”方小娅义愤填膺,借着微弱灯光,撑开了雨伞,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走没多远,眼前就出现了几十张废弃的活动病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阻住去路。方小娅耳听那男孩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像是上气不接下气。她越来越担心,于是扔下苹果袋,单手去推那些空病床。幸好病床的脚下均装有滑轮,比较容易推开。饶是如此,她也不免滑跌了好几交。

  等她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来到北角,只见太阳灯的光照到正前方。楼层边缘处正坐着那个男孩。他双脚悬空,面向着黑暗的雨夜。风雨中他一袭白衣淋得湿透。衣上的血也冲成红水流下来。然而只有他一个人,并不见他那残忍的爸爸。而此刻,听到身后传来方小娅的脚步声,男孩忽然不哭了。他低着头发出格格的轻笑,非常诡怪。
  “孩子,你别坐那儿,快回来!”方小娅并没注意到他笑得奇怪,只是见他坐在楼台边缘,非常危险。但是男孩却恍若未闻,只顾埋头窃笑。

  方小娅想过去救他,但是眼前横着一大堆长长的钢筋,没法绕过去。她只能道:“孩子,你别动。阿姨马上过来。”她走到钢筋堆之前,用右脚试了试,找到个结实的落脚处,再迈开双脚,一手伸直保持平衡,一手撑着雨伞,颤巍巍地登上钢筋堆,整个人像走钢丝似的摇摇摆摆。一边还安慰道:“孩子,阿姨来了。”

  她刚站上钢筋堆,忽然听到男孩子“咯咯”几声轻笑。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脸来。方小娅定睛看去,只见在太阳灯的照射中,男孩湿漉漉的黑发下是一张染满鲜血的脸,几乎看不出五官。

  “啊!”她吓得尖叫一声,连雨伞也掉了,本能地向后跳下钢筋堆,又后退了好几步。恰在这时,眼前‘砰’一声沉闷轰响。一包重达百斤的水泥包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她原来站的地方。把整堆钢筋都砸散了。她掉下来的那把鲜黄色雨伞,更被砸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方小娅连忙抬头往上看,上面是黑黝黝的建筑,什么也看不出。
  方小娅心脏狂跳。要是她刚才迟疑片刻,被水泥包砸中的就是她!糟,那男孩怎么样了?她立刻抬头看去。然而,眼前的一切叫她难以置信:太阳灯的照射下,露台边空空如也,男孩不见了。

  29

  方小娅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依然只有满眼风雨。尼龙承尘网被吹得不时翻飞,这里好象从来没有人来过。方小娅一阵愕然,目光却落到了那柄被压得支离破碎的雨伞。难道,是这男孩故意诱她到这里,想让水泥包砸中她?

  方小娅这才想到,这小男孩怎会一个人孤零零呆在11楼停尸区?他穿的那件染满鲜血的白睡衣,难道不是睡衣,而是尸衣?“找替身?”她不由想起了一种古老的传说。想到这里,方小娅真正魂飞魄散,当下转身朝太平门的方向飞跑。

  虽然只有短短几十步路,她却连跌两交。但是她没敢稍作停留,更没有去拿苹果袋。她一口气冲进太平门,冲下盘旋的楼梯,冲出长长的走廊,想返回中庭。却在拐角处‘蓬’的撞上一人。她抬头一看,眼前有个老太婆。尖嘴瘪脸,梳着旧式的发髻,脸皮蜡黄,嘴唇却抹得血红。像是化完妆的死人。方小娅惊叫一声背靠墙壁。老太婆却瞪着一双小眼道:“你喊什么?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听到这么当头一喝,方下娅稍稍镇定,这才注意到老太婆穿着一身蓝色清洁服,带着齐肘的蓝色塑胶手套。拎着塑料桶和拖把。想必是医院里的清洁工。
  她定了定神,结结巴巴地道:“我是来探病人的。”
  老太婆道:“探病人?这里只有死人,没有病人!”
  方小娅道:“我是去12楼的,但是找不到去12楼的楼梯。”
  老太婆道:“咦,你怎么湿成这样?”
  方小娅道:“刚才我走错路了。走到一个露天工地去了。”
  老太婆道:“胡说!通向工地的门一直锁着。你怎么进得去?”
  方小娅道:“我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老太满脸疑惑。她迟疑片刻道:“不行,我得去瞧瞧。”说罢转身便走。

  眼看她越走越远,方小娅怕被扔下,急忙跟上。不片刻,她随老太婆来到先前的楼梯口。两人走上盘旋的楼梯,却见太平门锁得紧紧,上面还缠绕着铁链和铁锁。老太婆瞪了方小娅一眼,似在责怪她撒谎。又上前抓住铁链子‘哗啦啦’用力拉了几下,门纹丝不动。方小娅奇道:“刚才我来的时候,门明明开着的。不然我怎会湿成这样?”
  老太仔细打量着她,见她不像说谎。忽然脸色一变。低声道:“你刚才真的去过里面了?”
  方小娅道:“我看到有一个小男孩奔进去,我怕他出意外,就跟进去了。”
  “小男孩?东楼住着的病人里面,没有小男孩啊。”老太婆说到这里,明显变得紧张了。她环顾四周,随后匆匆下楼道:“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方小娅连忙跟上,走到楼梯底部,刚才那个小男孩站立的地方,赫然还留着好几点鲜血。她心中震惊。却见老太婆只顾向前跑。她不敢多话,慌忙紧跟着她。一口气转过几条走廊,眼前终于出现一部电梯。金属电梯门被漆成深蓝色。

  老太按开了电梯门道:“这是医院内部用的运货电梯。小姑娘,你自己上去吧。上面就是十二楼。我还要去打扫下面几层。”说罢转身就走,她好象很害怕。

  眼看她离开,方小娅立刻冲进电梯,按了关门键。电梯门关上后,她的心还突突直跳。准是巧合!那扇门也许是哪个医院职工疏忽了,忘了关上。等她离开后,那职工又把门锁上了。这是巧合!绝对是巧合!方小娅竭力这样告诉自己。但是,那个男孩又怎么解释?他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想到他白衣上的鲜血,凄凉的哭声,方小娅心里越来越害怕。她强迫自己转移思路,努力想着待会儿见到章诚实后,应该怎么和他敞开心扉地谈。可是一想到章诚实,就想起他在恶梦里的惊恐尖叫:“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

  丁冬一声,电梯终于来到十二楼。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方小娅勉强克制着满心慌乱,抬眼看去。眼前依旧是宽敞的中庭。中庭四周,依旧环绕着数不清的走廊。每条走廊里依旧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章诚实住1226号病房,到底在哪里呢?
  方小娅往最近的那条走廊奔去。走廊很长,她一边走,一边查看两侧病房上的门牌号。号码从1230一直到1250,看来都不是。她来到廊底,眼前又是一道横向走廊。方小娅正自左右为难,忽然,她的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走廊右边的尽头,慢吞吞地走过去一个人。此人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瘦瘦的中等个头,还戴着一幅黑边眼镜。

  “这不是丈夫章诚实吗?”方小娅正想喊他,却又住了口。走廊里的日光灯不够亮,隔得又太远,她不敢很确定。于是便追了过去,来到右边的尽头一看,这儿也是一条走廊。那人正笔直走向走廊底部的一扇大玻璃窗。窗关得很严密。虽然窗外风雨如注,电闪雷鸣。走廊里却静悄悄的,微尘不起。再看那人,却有些古怪。他没有穿鞋,光着脚在冰冷的地面上走着。两条手臂笔直前伸,就像鬼怪片里的僵尸一般。
  方小娅定睛细看,眼前确实是丈夫。虽然只看背影,但是他的身形,他微秃的后脑勺,确确实实是章诚实本人。只是他的举止太怪,“诚实”两个字堵在她嗓子里喊不出来。
  这会儿,这个人继续向前走着。他走到玻璃窗前,伸手“吱吱呀呀”地拉开了玻璃窗。呜一声,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子一下子涌了进来。方小娅离窗口三十多步远,都感到周身寒意。但他却浑然不觉。他站立片刻,伸手攀住窗框,右脚先跨上窗台,左脚也跟着上去了。然后,整个人站在窗台上。站在十二楼的窗台上!
  (该小说在新浪也有连载,名叫<怨祭>性急的朋友可以先去看)
  30

  方小娅一看不得了,立刻喊道:“你快下来!你要干什么!”说罢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这人却一动不动,僵硬了似的。方小娅冲到窗边,一把拦腰将他抱下窗台。由于动作太猛,收脚不住,两人一块儿摔倒在墙角里。经过这重重一震,那人“哦”一声,像是苏醒了。他缓缓地转过脸来。
  方小娅定睛看去,眼前这张脸,可不正是章诚实?他满脸雨水,神色茫然。隔着糊满雨滴的眼镜片道:“小娅,是你?”方小娅用袖口擦了擦他的眼镜片道:“诚实,你刚才要干什么?”
  此刻窗户开着,风雨继续吹进来,冷得章诚实一哆嗦。他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抹干,又戴上,随后环顾着四周,诧异地道:“小娅,我们坐在这里干什么?谁把窗打开了?”
  方小娅心里一震,难道丈夫在梦游?他以前没这毛病啊?
  章诚实见她神色有异,皱眉想了想,忽然紧张地道:“小娅,我刚才怎么啦?我到底怎么啦?你快说啊!”
  方小娅便把他站上窗台的事说了。
  章诚实奇道:“我怎么会....”刚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满脸恐惧之色。
  方小娅看得心底发颤,忙道:“诚实,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
  章诚实回过神来,迅速站起,握紧双拳,紧张地扫视着四周。他的脸肌抽搐着,那神情就好象如临大敌。然而眼前只有一条空荡荡的长廊。什么都没有。
  方小娅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你在看什么?”
  “嘘!”章诚实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拉起她的手道:“走!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说罢拉着她一口气跑过几条走廊,终于来到1226号病房。

  进入病房后,章诚实锁紧了房门。随后拖过一张沉重的写字台堵住门后面。又去把窗户全部关紧,拉上窗帘子,这才躺回床上,像瘫了似地直喘气。方小娅目睹着他的怪异举动,不禁满心疑惑,坐到他身边道:“诚实,你怎么回事?”

  章诚实喘息了半晌,这才转过脸看着她。看着看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没等方小娅回过神,章诚实一把握着她的手道:“小娅,你还爱我吗?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会爱我吗?”
  章诚实一把握着她的手道:“小娅,你还爱我吗?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会爱我吗?”
  方小娅莫名其妙,只是见章诚实满脸期盼之色,只得先点点头。
  章诚实露出感激之色,旋即垂下头,沉痛地道:“小娅,我对不起你。有一件事,我向你隐瞒了整整五年。我以前结过婚,还有个儿子,名叫章小华。”
  方小娅一听,如闻霹雳,想不到她的猜测竟是真的。
  章诚实又抬起脸,他满脸都是泪水。他道:“小娅,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随你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先听我说完这件事。这事太重要了,它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的性命!”
  方小娅一阵糊涂,到底是什么事?
  章诚实先看了看房门。沉重的写字台把房门堵得严严实实。他这才定定神,道:“小娅,我长话短说吧。和你结婚之前,我曾在农村结过婚。我的前妻名叫黄芳。只是这段婚姻并不幸福。因为她老是嫌我没钱。后来我发觉她有了外遇,两人没法过了,只能和她协议离婚。儿子章小华判给了我。但是这孩子从小就喜欢他妈妈,他一直觉得离婚是我的错。而且不幸的是,黄芳和我离婚不久,进城时意外被车撞死。章小华竟然认定:是我害死她妈妈的。”

  “我至今还记得他七岁生日那天....”章诚实缓缓地道:“我特地买了一只大蛋糕,买了好些菜,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弥补一下父子关系。当我接他放学回家后,我说:‘小华,今天是你生日,看爸爸为你准备了什么?’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餐桌,半声不吭。自从他妈妈去世后,他再也没对我讲过一句话,没有对我笑过一笑。我心里难过,只得道:小华,我知道你恨爸爸。但是你要给爸爸一个改错的机会。
  他仍然不说话。我只好去点亮蜡烛,强笑道:‘小华,你先许个愿。然后我们一起吃蛋糕。’这回他倒很听话,走到桌子前,闭上双眼,认真地许愿。然后吹熄了蜡烛。我见他脸上竟露出难得的微笑,忙道:“小华,你许了什么愿?”他转脸看着我,冷冷地道: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为妈妈报仇。”

  说到这里,章诚实的脸色充满痛苦。方小娅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握住他的手,让他镇静。歇了半晌以后,章诚实继续道:“那天晚上我始终睡不着。我没法相信,我亲生儿子竟会说出这种话。
  直到后半夜,我正迷迷糊糊地入睡,忽听房门响动,有人走了进来。那晚月色明朗,月光把来人影子,清清楚楚地投射在墙上。我一看这瘦小的身影,就知是小华。
  只见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背后。我暗暗奇怪,他要做什么?忽然看见他举起一个尖锐物。我立刻转过身。只见小华神色狰狞,双眼发红,像发狂似的。他双手握着一把剪刀朝我胸口用力插下来!”
  31

  方小娅听到这里,不由惊呼一声。章诚实继续道:“当时我慌忙伸手抓住剪刀,喊道‘小华,你要干什么?我是你爸爸啊!’但是他恍若未闻,只顾把剪刀使劲地往下压。我的手握在刀口上,掌心鲜血直流,疼得厉害,一时没力气推开他。幸好我爹听到响动冲了进来,这才拉开他。但他仍然发疯似地向我挥舞剪刀,大喊大叫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章诚实连喘几口气,稍稍平静后又道:“经过这件事后,我和我爹商量了几天,觉得我没法再和小华一块儿住了。恰好上海的制药公司要招聘一位药剂师,我就去了。把小华留在农村老家,交给我爹照顾。”

  说到这里,章诚实抬起脸,满含深情地凝望着方小娅道:“小娅,我刚到上海的时候,心里痛苦极了。我整天想着那段不幸的婚姻。那个我辛苦养育七年,到头来却要杀我的儿子。每天晚上只要闭起眼睛,我就会看见小华握着剪刀朝我胸口插来的疯狂表情。
  那时我心里一片黑暗,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直到你的出现。小娅,你就像一轮明艳的,灿烂的太阳,照亮了我灰暗的生命。是你,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我没有办法形容我有多爱你,我们相处至今已有五年八个月零十一天了。可是我比当初第一次见到你,还要爱你......”

  听到这里,方小娅心头一阵阵激动。章诚实一向沉默寡言,从来就不懂用语言表达感情。但是现在,他却在向她袒露心声,表达他对她的深爱。方小娅只觉得眼泪在自己眼眶里打转。她忽然觉得:就算章诚实向她隐瞒婚史和孩子,都是可以原谅的。
  章诚实擦了擦眼泪,又道:“小娅,自从我们相爱后,你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你年轻、漂亮、工作好,各方面条件都远远超过我。但是你为下嫁给我,甚至不惜和你的父母亲友决裂。我欠你太多了!要是我再告诉你:我曾经结过婚,老家还有一个儿子。说真的,我自己都觉得太配不上你了。

  因此,随着我们结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面对着你幸福的笑脸,我越来越焦虑。我不想对你隐瞒任何事。可是我又不敢对你说实话。我害怕,我一旦对你说实话,你会弃我而去。
  可就在这时,我接到老家的电话:我爹中风瘫痪了!没办法再照顾小华了。这消息来得那么突然!也就意味着,得由我来照顾儿子了,我将要带他到上海了。也就是说,我必须立刻向你摊牌。

  但是我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我只能对你撒谎,说是老家有一个远亲结婚,要我去参加。在乘火车回乡的途中,我不断思索着这件事,到最后一切变得很简单:如果我带小华到上海,就会失去你。如果我不想失去你,最好别把小华带来。小娅,要么是你,要么是儿子?我只能选一个。可是我怎么能够失去你?”

  方小娅听到这里,不禁想起章诚实那次回老家,十天后却是一个人返回上海。他没有带章小华,额头却包着绷带,袜子上还染满鲜血。更在恶梦之中尖叫:“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想到这些,方小娅只觉得心抽紧了。她流着眼泪道:“诚实,你为什么不把一切告诉我?你要知道,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章诚实惨然一笑道:“小娅,我知道你心地好,很善良。就算我把一切告诉你,你也可能会接纳我,甚至接纳我的儿子。所以当我走出火车站时,我作出最后决定:我应该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把章小华带到上海。然后向你坦白一切,请你裁决。”
  方小娅心里奇怪,如果真是这样,章诚实应该把章小华带来啊?
  章诚实却苦笑道:“可惜我忽略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32

  他惨痛地摇摇头,像是不堪回首。却又不得不道:“那天我赶回家里。却见前堂的门开着,桌上摆着几碗剩菜剩汤,密密麻麻的苍蝇飞舞着。一个人也没有。左边的里屋却传来我爹的呻吟。我连忙进去,只闻到臭气冲天。我爹躺在床上,满身屎尿。我连忙替他清洗。洗完后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爹说他中风以后,一直由邻居章二婶照顾。章二婶今天有事去县城,就委托小华照顾。

  我就问:小华人呢?他怎能扔下你不管?我爹却摇摇头,不肯说。我又问:爹,你平常身体挺好的。怎么会突然中风?他还是不肯说,只是不住叹气。直到章二婶回来后,才告诉了我一切。她说:这都是你儿子作的孽!我奇道:小华?他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啊?
  章二婶说:这孩子不知怎么的,从小就不学好。自从你去上海后,他更无法无天了。他经常偷村里的东西,前不久还去偷西瓜,被看瓜的章四爹发现了。他竟扔石头,把章四爹的头砸开了,送进医院缝了好几针,他爷爷听到这消息一急,就中风了。
  我听完这些,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儿子这么顽劣,都是我这做父亲的责任。后来我陪爹吃晚饭的时候,我爹说:诚实,你要带小华去上海?我点点头。他却说:小华不会跟你走的。这孩子不知怎么,恨透了你。这些年只要提到你的名字,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听到这些,我无言以对。我知道小华这孩子脾气一直很倔。我爹又说:你别担心。我替你想了一个办法。我有一个表侄在萧山做水泥生意。家境还不错。他和老婆结婚多年,都没有小孩。
  去年他来村里探我,说他很想要个孩子。我就有个想法:不如把小华送给他吧。前些日子我身体稍稍好转,就联系过他了。他表示也想要小华。诚实,你还年轻,还能再娶一个老婆。送掉这孩子吧。你再成家就方便多了。我听到这里,顿时生气道:爹,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小华是我的儿子,我怎会送给别人?

  正说到这里,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华回来了。他进屋见到我,显得很吃惊。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盯了我一眼,那眼光就像刀子一样锋利。随后他就回自己的屋了。晚饭也没来吃。我去敲门,他理都不理。我爹说:没用的。这孩子好象前世就和你有仇。你还是照我的办法,把他送走算了。

  但是,我又怎么舍得送走我的亲生儿子呢?

  次日一早,我想和小华好好谈谈。但是他把门关得很紧。我只能走到外面,绕到他的窗下,想打开窗户喊他。却听到一阵阵磨刀声。我从窗缝往里看,看见他正在磨刀!
  当时是早晨七点,阳光普照。可是他却紧紧地关着门窗,神色阴沉。在阴暗的屋角里缓慢而用力地磨着刀。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一丝一毫儿童的天真活泼。我只看到一团仇恨,一团冰冷的仇恨。
  饶是阳光晒在我背上,我也觉得阵阵发寒。他磨完刀,从里间拿出一个黑布包裹。一层一层地慢慢打开,好象很珍重。我不禁好奇,睁大眼看去。包袱打开后,里面竟是黄芳的遗像!

  章诚实说到这里,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继续道:“只见小华很认真地对着遗像说:妈妈,他回来了。今天晚上我就要为你报仇。”看到这一切,我彻底明白了:小华永远不会原谅我。就算我想带他去上海,他也绝不肯去。我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同意我爹:送他去萧山。

  33

  那天上午,我爹让我在小华喝的汤里放了几片碾碎的安眠药。到了中午时分,小华就已人事不醒。于是我立刻带他去萧山。我爹已经和那位表侄联系过。到那天晚上十一点,我到了那位表侄的家里,把小华交给他。眼看着他抱过我的儿子,我心如刀割。我本想当晚就走,但是没有买到火车票,只得先在他家睡一晚。

  第二天清晨,趁着小华未醒。我就整理好行装,在院子里和那位表侄道别。谁知小华忽然闯出客厅,冲到院子里。他只穿着一件白睡衣,光着双脚,双眼怒瞪着我说:章诚实!你害死我妈,还想把我送人?我当时就愣住了。那位表侄连忙上前相劝。
  不料小华手里竟有一把刀子,一下子刺破他的手,夺门就跑。我连忙追出去,在门口抓到他。他反手一刀划过来。我连忙一闪,头却撞到砖墙上,血当时就流下来了。疼得我眼冒金星。趁这时小华逃到院外,抢了一辆自行车就跑。我也顾不得疼痛,也找了一辆自行车追上去。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8月15日。”

  章诚实顿了一顿,又道:“那天很热,太阳毒辣辣的。追出没多久,我就已大汗淋漓,心里也越来越烦躁。我心想,我该拿小华怎么办?这孩子这么野,不可能留在表侄家里,只能带他去上海。可是到上海我又该拿他怎么办?我一边飞快地骑车,一边想得头都要裂了。

  不知不觉中,我追着他来到一片荒山脚下,山脚下是一片茫茫的野竹林。小华跳下车子就往林子里钻。我也只能扔下自行车跟上去。竹林里密不透风,闷热得要命。我一个劲叫他,他都不应。
  直到追上半山腰,在一片破旧的庙宇前,在一口枯井旁边,我逼住了他。他见没路可走。忽然站到井边,用刀子指着我说:“章诚实,你再过来我就往下跳。’

  我竭力压下满胸烦躁,尽量柔声地说:儿子,是爸爸错了。爸爸向你赔罪。你跟我去上海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他冷冷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他那种轻蔑的眼神,令我再也说不下去。他根本就不相信我。

  但是他站在井边太危险了,我得把他拉回来。恰在这时,林子远处传来乌鸦的尖叫。他一分神。我立刻冲上抓住他,他又用刀子戳我。我忍痛夺下刀子说:‘小华,你听我说!’
  但是在那一刻,他像是发了狂,抓住我的手腕低头就咬。我剧疼之下,憋了许久的烦躁一下子涌了上来,我着魔似地用力一甩胳膊,想把他甩得远远的。谁知只听‘通’一记慑人的闷响,他一头撞在石头井栏上。
  热乎乎的鲜血一下子溅出来。我登时吓呆了。愣了半晌后定睛看去,只见小华躺在井边一动不动。他满头满脸都是血。他穿的那件白睡衣上,染满了鲜血。”

  方小娅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染满鲜血的白睡衣’似乎有些眼熟。

  章诚实继续道:“我上前想摸摸他的鼻息,却见他的右额角撞出一个深深的血洞,鲜血直冒。他双眼圆睁,直愣愣地瞪着我。我忙道:“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快起来。我们去上海。”我想去拉他,无意中碰到他的口鼻处,触手一片冰凉。他竟然死了?我竟然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小娅,我不是故意的!”章诚实说到这里,握紧方小娅的双手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34

  “小娅,我不是故意的!”章诚实说到这里,握紧方小娅的双手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小娅惊骇无比,她预想中最可怕的恶果,竟是真的。

  章诚实又道:“我慌乱了一阵后,也不知是什么邪恶力量驱使着我,我像着魔似地,抱起小华的尸身扔进枯井。找了些乱石树枝填进去。然后连滚带爬地逃下山。我没回那个表侄的家。而是先去镇上找一家小旅馆,洗了个澡。包扎住额头的伤。然后再打电话给他,说我儿子不肯去他家。这事就算了。他倒也没疑心。随后我才登上返回上海的火车。

  刚回上海的那段日子,我一直胆战心惊,只要听到警笛声就害怕。我怕万一有人发现小华的尸身就会报警抓我。不料几个月过后,一点风声都没有。我才渐渐放下心来。我心想,那里是一片荒山,应该没人去。况且我把尸身藏在深井里,上面又遮了许多枯枝败叶,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至于我爹那里,我打电话告诉他:儿子不肯去表侄处,已经由我带回上海。现已在某个寄宿学校里。我爹也没疑心。半年以后,我爹病重去世。乡人打电话给我。我就借口出差,回乡把一切后事料理完毕。瞒住方方面面以后,我原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就这么过去了。想不到,想不到后来竟然发生了令我无法相信的事!”
  章诚实说到这里,把脸深深地埋入双手中,双肩不停颤抖,像是害怕极了。
  方小娅搞不明白了:他已经杀了章小华,后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只得问他道:“诚实,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章诚实勉强振作,抬起头道:“就在这事渐渐平息之后,你怀孕了。我陪你去医院检查。医生说预产期是8月份。我心里顿时很不舒服。章小华是8月15日死的。我们的孩子怎么也会在8月出生?小娅,你还记得吗?进入临产的8月后,我每天都问你感觉怎么样?”
  方小娅一震,她怎么会不记得?四年前的8月14日,那天大清早发生的事,清晰得就像昨天一样。那时她刚刚睡醒,才睁开眼,床边的章诚实就道:“小娅,今天你觉得怎么样?孩子会不会出来?”
  方小娅笑道:“诚实,你好烦。每天都要问!孩子该出来时,自然会出来。”
  章诚实脸色有些不自然。他道:“我是担心。这两天气温高达摄氏39度多。天太热了,实在不适合分娩。”
  方小娅心想也是。她抚着肚子道:“我感觉今天出不来。咱们孩子估计要挨到八月底。”
  章诚实喜形于色道:“真的?这两天真不会出来?”
  方小娅道:“99%吧。”
  章诚实喜得直搓手,起身道:“我去给你煮早餐。”
  方小娅道:“等等,你先把我那双黄面子的拖鞋拿来。就在门外。”
  章诚实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卧室。
  方小娅艰难地坐起身子,靠在枕头上。却见那双黄绸面的拖鞋就放在床底下。于是她倾侧身体,尽力伸手,想去勾那双鞋,不料臃肿的身体一下失去平衡。她惊叫一声,从床上摔到地上。等到章诚实闻声冲进来时,只见她疼得脸色雪白,捂着肚子道:“快送我去医院!”

  章诚实继续道:“我实在想不到,8月14日那天早晨,你竟偏巧不巧地突然滑倒。当时我看着你被送进产房以后,心里乱极了。我不想让我们孩子的生日,离章小华死的那个日子那么近!但是眼下,孩子就快出来了。我只是希望:快一点,孩子快一点出来,千万不挨到明天。不要挨到8月15日。我不要我孩子的生日,和章小华的死日是同一天!

  那个白天,我不知道在产房门外走了多少圈,看了多少次手表。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但是直到深夜23点45分。离15日已不到一刻钟了,产房里仍然毫无动静,你还没把孩子生出来。

  我这才惊觉,整条走廊里就剩我一个了。一排排的日光灯亮着。远端的窗子开着,冷冷的晚风吹得地上一些白纸条,尘屑不时飞扬着。我又担心又疲倦,想坐到长椅上休息片刻,不料这时,走廊右侧的转角处,忽然飘过一个白影。

  “谁?”我一惊,那人没回答。我走过去,来到转角处张望,那里也是一条走廊,空荡荡的却没有一个人。“是谁,刚才是谁?”我大声询问着,始终没人回答。“奇怪,刚才我明明看到有人的。”我心里狐疑着,转身打算返回。谁知一回头,却看到通向产房的走廊处,有条白色人影一晃而过。

  “就是他!刚才就是他!”我立刻追了上去。等我来到转角处一看,只见前面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他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光着两只脚,轻轻地走向产房。他走得无声无息,仿佛一团没有实质的灵魂。惟独他的脚上全是湿泥。每走一步,走廊里便留下一个湿淋淋的脚印。

  35

  “章小华!”刹那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到我的惊呼。这男孩停下了脚步,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我和他两个,相隔还不到十步。

  “咳咳....”他一阵咳嗽,声音冰冷刺骨。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像跌入了冰窖。这时候他慢慢地转过身子,就是他!惨白色的灯光下,他满脸的血污和泥渍都未擦掉,就是我埋他时的那张脸......

  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还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再次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地上也没有湿漉漉的脚印。“难道是我做梦?”我正迷糊,只听到‘当、当、当、当..’墙上的挂钟响了。我抬头一看,恰是午夜零点,已经到8月15日了。就在这时,产房里却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儿啼。

  不片刻,有个护士出来说:章先生,恭喜你了。你太太为你生了一个儿子。我连忙问她:孩子是几时生的?她有些奇怪,似乎怪我不问别的,怎么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回答道:孩子是零点零一分出生的。生日恰好挤进8月15日。当时我只觉脑际轰然一震。恍惚之中,只听那护士说:章先生,快进去看看你的太太和儿子吧。说着把拉我向一间房子。

  那时我已六神无主,恍恍惚惚地只懂跟着她往前走。走到一个上面写着‘手术室’的房间前。她打开门,挥手让我进去。我走进去一看,哪里来的房子?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山冈。山脚下是一大片茫茫的野竹林。
  晚风吹过,竹林发出飒飒的声响。远处的落日,红得诡怪,像一只妖瞳渐渐隐没入地平线。四野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
  我独自站在山脚下。呆呆地发怔。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忽听山腰处隐隐地传来一阵哭声。我便顺着哭声往上走。
  来到半山腰时,眼前出现一座破败的旧庙宇。残垣断壁上爬满了黑森森的苍苔,蜘蛛网上挂着豆大的露珠。处处充满着阴森和凄凉的气氛。而哭声就在不远处,隐隐约约,时断时续。
  夜色黑得很快,不久后四野里一片漆黑。山里静得出奇。我终于发现,哭声原来是从几步外的一口枯井里传出的。银白色的月光,照着班驳苍古的青石井栏。井口里又黑又深。
  “爸爸~~~~爸爸~~~~”这时井底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哭声。
  我很奇怪,谁在井底叫呢?我来到井边,井口却冒出一股浓浓的白雾。渐渐的,白雾笼罩着四周。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拼命挥舞双手,甩开烟雾,却发现井口里慢慢地爬上来一个男孩。他背对着我,一言不发。他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睡衣下摆的鲜血很浓稠,一滴滴落在井栏上,染红大片青苔。

  “诚实,看看你儿子。他的右额角上还有一块胎记呢!”小娅,你的声音忽然自天外传来。我猛地一震。我想起自己应该是在产房里,怎么会到这荒山野岭来了?突然,我想起来了。这地方不是我埋葬章小华的荒山吗?

  “爸爸~~~~”我面前的男孩出声了。他慢慢地转过脸,夜风吹开他披散前额的长发。明晃晃的月光照着他的前额。我凑近一看,上面哪来的胎记?只有一个深黑血洞,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我顿觉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章诚实说到这里,脸色苍白得像张纸,额头都是汗珠子。
  方小娅这才想起,难怪当年章诚实来到产房后,一看到章麟儿右额角上的
  那块黑色胎记,突然脸色大变,昏了过去。
  章诚实喘息片刻,又道:“等到医生救醒我以后,我就知道。章小华又投胎来做我儿子了。小娅,我得告诉你一个可怕的事实:章小华就是章麟儿!章麟儿就是章小华。”
  方小娅一惊,本能地道:“你别胡说!麟麟是我们的儿子!不是别人!”
  章诚实惨笑了几声道:“我又何尝不想这样认为?这孩子出世后,我一直怀疑自己,心想这一切是不是我的幻觉呢?可是产房门外做的那个梦是那么逼真!章麟儿的生日,又恰恰是章小华的忌辰!
  还有章麟儿右额角上的黑色胎记,为什么不长在其他地方,偏偏长在章小华的致命伤口处?我想了很久,始终无法摆脱困扰。不过孩子既然已经生下来了,不管这样我得接受这现实。于是我做了一些防范措施。
  我先去广仁寺请回一尊观音像用来镇宅。又请了八幅观音画像挂在孩子的房间里。我希望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能够带来一片详和。我又开始吃斋念佛,还亲手抄写佛经。
  最后,我更为这孩子请了一片护身符,刻上法名‘释善生’。我真心诚意地希望:不管这孩子的前生是谁,他都能带着善意而来。在他出生前几年,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我不敢抱他,不敢亲他,只是远远地观察着他。

  但是那些年他始终像个普通的孩子,丝毫没有异状。他好象忘记了他的前生。经过三年多的观察,我终于渐渐地放下心来。我想:这一切大概都是我多虑吧。于是从今年起,我开始亲近他,想真正地把他当成我们的儿子章麟儿来对待。

  我想把以往三年多没有给过他的父爱,全都加倍地给他。谁曾想,隔世的仇恨终究无法化解。他终于醒了。章小华终究还是要来找我报仇!”

  章诚实又道:“他就是7月15日那天苏醒的。那天他剪坏了八幅观音画像,剪烂了护身符,还把‘善生’改成‘恨生’。当我看到这些时,我就明白我这四年多来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接着他又想把我撞下阳台。小娅,当你拉住我以后,你还记得吗?他正坐在桌边冷笑,目光阴毒地看着我们。那一刻,我才发现他根本不是章麟儿,而是完全苏醒的章小华!”
  36

  方小娅见他越说越离谱,正想阻止他,章诚实却挥挥手,示意她别说话。又继续道:“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念了一整夜的佛经后,我心想他差点撞我下阳台,也许只是巧合。未必就是章小华苏醒了。我不要神经过敏。

  于是我想,还是先去公司宿舍住一阵,先避开他。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我没有对你说实情,我只说公司接到一笔业务要我加班。谁知第二天早晨,我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家,他又用开水浇在我身上,几乎把我活活烫死。

  至此我彻底明白了。小娅,章麟儿就是章小华投胎转世。我们养了四年的儿子,竟是章小华这个厉鬼!眼下他要杀了我,要为他和黄芳报仇!”

  方小娅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了。她霍地起身道:“诚实,你的神智不清醒!我去叫医生!”
  章诚实一把拉着她道:“小娅,请你听我说。眼下章小华还没完全苏醒。但是到了8月15日忌辰这天,他一定会彻底苏醒的。到那时候,他不但会杀了我,还会杀你的!
  方小娅本待甩开他的手,但是听到这句话,却想起了她在11楼的遭遇:在昏暗的长廊里,那个穿着血迹斑斑白睡衣的小男孩。他一边哭,一边道:“爸爸打我~~~~爸爸,我恨你~~~~”他还把她引上露天平台,害她差点被水泥包砸中。然后他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想到这些,方小娅不禁心底颤抖。
  章诚实见她脸色发白,忙道:“小娅,你怎么啦?”
  方小娅忙道:“我没事的。我很好。”
  章诚实也没多注意,他继续道:“小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到医院的东大楼来吗?因为在西大楼的那些天,我每天睡到半夜,都会听到夹住蓝布帘子的塑料夹子,嗤嗤地滑过塑料长杆的声音。等到我睁开眼,就发现帘子已被拉开。章小华正站在我床边,满头鲜血地瞪着我。
  我吓得要命,只能搬到东大楼来。谁知就在刚才,他又来到病房,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迷迷糊糊地,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想不到他竟想骗我跳楼!小娅,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就完了!”
  方小娅这才想起,难怪刚才章诚实确实如中邪一般,双手前伸一直走到十二楼窗口,还爬了上去。
  章诚实又道:“小娅,今天已经是7月27日了。离章小华的忌辰还有20天。我们一定想办法阻止他啊。”
  方小娅听完这些,心里乱成一团麻。她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尽量以平静地语气道:“诚实,你一定要冷静。这个世界没有鬼。”
  “小娅,这是真的!”章诚实抓着她的手道:“我甚至能够感觉到,章小华还在这里。他就在门外徘徊,在找机会下手。”
  章诚实的话音刚落,忽听房门口“轰”地一声巨响,吓得两人差点跳起来。方小娅连忙回头看去,只见紧锁的病房门竟被撞开了。堵门的写字台也被撞翻在地。走廊的风一下子吹进来,把从写字台落到地上的一叠白信纸吹得漫天飘舞。

  “是他!”章诚实忽然惨叫一声,双手反掐自己的脖子,脸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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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章诚实忽然惨叫一声,双手反掐自己的脖子,脸涨得通红。
  方小娅吓呆了,连忙拉他的手道:“诚实,诚实,你快放手!”但章诚实的手劲大得吓人,根本拉不开。
  “快去叫人!”章诚实挣扎着喊了半声,便挺直身体,撒开双手,昏倒在床上。
  “诚实!诚实!”方小娅使劲地摇他,但他却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必须马上去叫医生!”方小娅急忙转过身,面对着敞开的房门。门外并没有人。只有风徐徐吹过,把病房里的满地白纸吹得‘嚓嚓’漂移。紧锁的房门怎么会突然被撞开?难道....?
  章诚实刚才叫的那句‘是他’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方小娅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颤抖地指向门外。然而门外丝毫没有动静。她再回头,看着昏迷中的章诚实。他眉头紧蹙,似乎很痛苦。必须立刻叫医生来!

  方小娅握紧水果刀,挺身站起,再次看着门外。门外灯光昏暗,空无一人。“没有鬼!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她深深地吸口气,走到房门前,绕过翻倒的写字台,随后猛地冲到走廊上,厉声大喝道:“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走廊里一片沉寂。唯有日光灯不明不暗地闪烁着。

  “是谁把门撞开的?有本事给我站出来!”方小娅大喊大叫了几声,空荡荡的走廊里依然毫无动静。“邪不压正,一定是这样的!”方小娅觉得胆气略壮,于是锁好病房门,迅速奔向走廊的右端。她得乘那部蓝色运货电梯直达底楼。

  不料奔到右端尽头,眼前却是一条临窗的横向走廊。她朝左右看了看,横走廊的两端尽头,也是走廊。糟糕!方小娅想起来了,刚才是章诚实带她到1226病房的。当时她只顾跟着他跑,匆忙中也没记清路线。

  这下子怎样返回运货电梯呢?方小娅登时慌乱起来。她是个路盲,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平常和章诚实一起出去逛街,都是丈夫带的路。她自己从不认路。这下子糟了!该往左,还是该往右呢?她知道,这十二楼很大,一旦走错,很容易陷入走廊迷阵。

  说不定还碰上那个....方小娅的脑海里立刻浮起“一个穿着染血白睡衣的男孩子,也许他正藏着附近某条走廊里。”她摇摇头,竭力抹掉这影象。此刻,窗外仍然下着雨,不时亮起一道道闪电。闪电的光芒射入窗户,把昏暗的走廊照得一闪一闪的。四周静得可怕,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冷静,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找到那部蓝色的运货电梯。方小娅暗暗告诫自己。然而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响,在这静静的医院十二楼里听来非常清晰。方小娅一震,慌忙回头。背后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声音是从走廊另一头的拐角后面传来的。

  “难道是水管漏水了?”方小娅正想着,却听拐角后面隐隐传来一阵凄凄切切的哭泣声:“爸爸~~~爸爸~~~~”那哭声正慢慢地朝这边过来。方小娅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原先的勇气不知跑哪儿去了。她跳起来转身就往右边跑。

  只是刚跑出两步,她脚下猛地一拌,她‘阿唷’尖叫一声跌倒在地,手里那把小小的水果刀也嚓一下滑出去老远。但是她根本不敢停留,想立刻爬起来就跑。谁知坏事了!她的左脚一撑地,脚脖子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疼痛,疼得她尖叫一声,重新跌回地上。脚脖子大概崴了,一动就钻心的疼。

  “爸爸~~~~爸爸~~~~~”身后的阴暗长廊里,飘渺而阴冷的哭泣声渐渐逼近。还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响声。方小娅顿时想起那个男孩穿的白睡衣的下摆,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难道他走过来了?方小娅急着想爬起来,只是左脚不能用力,只要一碰地面,脚脖子就疼得要命。

  凄凉的哭声越来越近了。方小娅半趴在地,动弹不得。她不敢回头,她怕
  一回头,就看见长廊另一端的昏暗处转出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白睡衣的男孩。他满脸是血,右额角上还有一个汩汩冒血的黑洞。他正慢慢地走过来,要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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