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上面!”铁传甲指了指城楼之上。
敖澈顺势望去,只见城楼之上旌旗猎猎高耸垛口,兵甲林立蓄势待发,众将士盔甲分明杀气腾腾,中间站着一员大将火红的斗篷被风鼓起。两侧站着两员副将,两员参将。身旁绑缚一名一身紫衣的番邦女子,女子身旁站着两个成年男子。一个棕色罗缎的长袍罩着土黄色明纱的外氅,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的观望着城外。另一个通身雪白,罩着乳白轻纱的外氅,肩上披着乳白色压金线的斗篷。
敖澈看到他同样微卷的发间泛着淡淡的金黄,一条雪白的缎带束起一缕,其余垂在两肩身后。虽只看到背影却足以让他失魂落魄,心中的慌乱让他已是不知所措。李寻欢尚未看到他,就已经让他觉得慌了神,若是上去该是一番什么样的场面。
叶开看出敖澈的失神,觉得奇怪,杨澈不像是个如此失态的人。他不明所以上前道:“杨大哥!我们上去吧!”
“啊——!我们上去,可以吗?”
“无妨!卓将军识得我们,跟我们走就好了。”
“好!”敖澈收了收心神道。
“你没事吧?”叶开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无担心的道。
“我没事!只是觉得好威武的地方,从不曾见过。”敖澈胡乱的遮掩道。
“原来如此!到上面去才壮观呢!不过此时战势紧急,军中不比其他。上去之后千万不要多言,否则军中无戏言,会被砍头的!”
敖澈点了点头,几人踩着台阶走上城楼。
锦州城地处大明与鞑靼边陲,乃是大明朝防御外敌的边塞要地,也是大明朝在北方的门户。成祖时便修建长城,设立关卡城楼,可谓易守难攻极其坚固。此时城上数千名士兵把守,一个个剑拔弩张严阵以待,丈余高的城墙,固若金汤。
再看卓将军旗下兵马可谓是军容整齐,训练有素。将此地布设的可谓是雄关漫道真如铁,任凭鞑靼数十万大军都未必在话下。何况城下鞑靼骑兵看来,应是不过千人数量,相较之下应是不足为虑的。
卓世忠,童石麟,李寻欢此时也在城楼之上,其木格被绑缚这双手推到城楼之上。
城楼下鞑靼骑兵亦是盔甲分明,摇旗呐喊声势浩大。为首的正是那日败阵而逃的乌兰巴尔斯,此时身披铠甲手中依旧还是那两把寒光闪闪的钢刀。
乌兰巴尔斯此时带着数千人的兵马与明军对势,在城下摇旗呐喊,却并不攻城也不对战,李寻欢明白这叫虚张声势。
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看的极为清楚。城内百姓闻声混乱不堪,城外吆喊叫嚣扰乱民心,势必造成百姓恐慌而自乱阵脚,逼迫卓将军出兵平乱。双方冲突势必会有伤亡,终究受苦的不过是百姓。
想到这李寻欢不由的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对身旁的卓世忠道:“卓将军!可否容寻欢同罗姑娘说几句话?”
卓世忠点了点头道:“公子但问无妨!”
李寻欢点了点头,转身来到其木格面前道:“罗姑娘!李某敢问姑娘到底是何身份?此次前来到底是何居心?”
“哈哈哈!公子认为此时我会告诉你们真相吗?”
李寻欢听到这不由的微微翘起嘴角,轻声道:“看来姑娘果然不是达延汗派来的特使,否则又何来真相一说。”
其木格一听,脸色变得惨白咬牙道:“你们中原人果然狡诈,那又如何?你们就算杀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真相的。”
“姑娘错了!我们非但不会杀了你,还会留着你为我们平息这场战乱。至于你所谓的真相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又凭什么认为我定会帮你们平息这场战乱?”其木格诧异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都在装哑巴,一字未提,他又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计划的。
“其实即便是姑娘不肯帮忙,我想你们达延汗也会帮忙的,只是后果迥异罢了!还望姑娘你悲悯苍生性命,三思而后行。”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其木格在李寻欢悲悯的眼中似乎读懂的眼前的男子,也彻底被沉沦了,她想此时若是李寻欢提出任何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答应。可是她终究不明白,李寻欢到底有何等魔力,让她陷入那份温柔的悲悯之中不可自拔。
“姑娘请讲!”
“放我回去!”
李寻欢愣了愣,转眼看向卓世忠。卓世忠点了点头,挥手释义副将解开她的绳索。
其木格抖了抖麻痹的手臂,右手搭于胸前道:“多谢!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
“多谢姑娘大义!” 其木格深深的看了李寻欢一眼,转身腾身而起,竟然自数米高的城墙纵身而下,直奔鞑靼营中而去。
此时,天空淫雨霏霏,雨雾笼罩着远处的鞑靼骑兵,也笼罩着城头的每一个人。李寻欢一边沉声的诉说,童石麟卓世忠还有刚刚走上来的几个人都静静的听。看着其木格远去的身影和蠢蠢后退的鞑靼骑兵,李寻欢欣慰的苦笑。
敖澈此时却是愣在当场,李寻欢的眼睛摄去的何止是其木格的心神,还有的就是敖澈的。这样的李寻欢和印象中的杨戬相差太大了,让他缓不过神来。
敖澈曾经幻想过无数个直面杨戬时的情景,每一次都是出现杨戬凌厉的眼神。就算在昆仑雪窟中看到杨戬的肉身时,都不曾有过现在的感觉。一种本就冷若冰霜的心被辗转反侧的打磨过之后,忽然间丢进了清泉之中的感觉。满心的抱怨委屈,都被融的涓滴不留。就那样沉浸在那并不属于自己的眼神中,愣了神。
“呵呵呵!我说寻欢,就知道你厉害!却不想你这么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也行。今日我算是大饱眼福了,我们这严阵以待蓄势待发的整装带绒,倒不如你这两语三言。嗯!不服都不行啊!佩服佩服!难怪别人道,男人不敌你一刀,女人不敌你一笑。果然不假!”童石麟此时又恢复了浪荡公子的摸样,铁传甲实在不明白,一向沉稳庄重的童大人一遇到自家少爷就恢复少年了似的。却不知道在童石麟看来,天底下一只有一个李寻欢可以让他回归本色,毫无顾忌。
“公子这一招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胜过雄狮百万啊!哈哈哈!”
“过奖了!卓将军只怕还有要事要做。”
“没错!卓将军!你速派人前去安抚锦州府的百姓,莫要出什么乱子才好!”童石麟此时又恢复了沉着持重的钦差摸样让李寻欢不由的忍俊不禁。
“是!钦差大人!”卓将军转身带兵下去了,叶开一见伸手将敖澈推到李寻欢面前开心道:“李叔叔!你看这是谁?”
李寻欢抬头一看不由的一愣,见眼前少年不由的心中一悸。这少年似乎在哪见过,倘若在退后十年,这长相和自己简直是一模一样,不由的诧异的看向叶开。
童石麟一见亦是一惊,紧跟着上下打量起两人来。半晌笑道:“妙!真是妙!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寻欢!这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吧!怎会长得如此相像?”
敖澈此时被叶开一推晃过神来,抬起头时人却已到了李寻欢面前,父子相见近在咫尺却是远似天上人间。不由的定定的打量着李寻欢,说不出一句话来。
“开儿!这是?”李寻欢被看的不自在,求救的看向叶开。
“李叔叔!你可还记得那只雪鹰,杨大哥就是那雪鹰的主人!”
“晚辈杨澈!见过李大侠!”敖澈此时终于收回慌乱,沉声道。
“在下李寻欢!原来是杨少侠的神鹰!那杨少侠可是李某的救命恩人,李某这里谢过。”李寻欢拱手 施礼,敖澈却是慌忙道:“不敢!折煞晚辈了!”
“还请杨少侠移步舍下,容李某道谢。”
“李大侠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机缘巧合罢了,李大侠不必放在心上。”
“既是机缘巧合必是有缘之人,难怪李某见少侠有一见如故之感,还请杨少侠不要拒绝。”
“恭敬不如从命!”
“少爷!你们不要站在雨里说话了,我们还是请杨少侠到家中畅聊吧。将军府毕竟不太方便,我们回冷香园。”
李寻欢点了点头,看了看石麟道:“你——!”
“我哪有你那命好,我还要回去安抚百姓,就先不过去了。等我忙完了再去看你,寻欢你的身子不好,别再雨里淋着了。快回去吧!”
“好!你自己也当心!”
“嗯!”
说完下了城楼各自回府去了。
第三十三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更深露重,雨后的秋夜尤为的冷。
眼见着秋末冬初,跌落的木叶已是挂了清霜。
冷香园
夜已三更,园子里变得悄无声息。
院子外的长街上,已经敲起了三更鼓,更夫似乎也已走的远了。
敖澈轻声步出房门,行到房前的石桌旁,背负着双手望着不远处的小楼,此时竟然还亮着灯火。一灯如豆,是那般的微弱落寞,心中说不出的凄惶。
猛然间,眼前白光耀眼,面前现出一位聘婷女子来,正是化成人形的逆天鹰。逆天鹰来到敖澈面前,俯身行礼。
“属下逆天鹰!参见少主!”
敖澈不由的一愣,转身道:“逆天鹰!?你一直守在这里?”
逆天鹰点了点头冷冷道:“属下在此保护主人安全!”
“那白日里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逆天鹰自然知道敖澈所指必是引叶开与敖澈相遇一事,于是单膝点地施礼道:“属下一意孤行,擅自做主。请少主责罚!”
“你忠心护主,何罪之有?我为何要罚你?你起来吧!只是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你可明白?”
“属下遵命!”
“嗯!”敖澈嘴上似有几分责备之意,心中却是感激着逆天鹰。否则他此时还不知该要怎样与李寻欢相见,如今看来。这种见面方法却是最为适合不过。一日相处下来,李寻欢对他奉若上宾,虽说是为报恩,却是让敖澈在李寻欢眼中真真正正的看到了自己的存在,竟然有着说不出的满足。想到这敖澈嘴角上扬,看了眼灯火微弱的小楼转身道:“逆天鹰!若非万不得已,莫要现身相见,以免招惹事端。这里土地门神虽不认得你,却是不得不小心行事。你若往来频繁,灵力必然招惹仙灵。到时反为不妙,如今在下界最好收敛仙气,免得徒生变故牵连其他。”敖澈所谓的牵连其他,自然指的是杨戬,逆天鹰会意安下心来。
“是!属下明白!属下自会小心行事,请少主宽心。主人来了!若无它事,逆天鹰告退!”逆天鹰陡然间抬起头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于是沉声道。
“嗯!”敖澈抬眼看了眼小楼,点了点头。
话音落,逆天鹰化流光远去,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的小楼,孤灯荧荧。
果然李寻欢披着斗篷走了出来。见他形单影只的立于廊前树下,说不出的孤寂萧索,不时的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让敖澈心中些微的一动,身不由己的向他走了过去。
夜已三更,对于痼疾缠身的李寻欢来说最是难熬,为了不让传甲他们担心,迫着自己躺到人都静了才敢起身,此时的低热折磨的他实在难以入睡,于是振衣而起来到廊下。
秋夜里的确凉的很,李寻欢拉了拉肩头的斗篷在廊下的栏杆旁坐下。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银质的酒壶,正要饮时,似乎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不多时便看到杨澈一步步向这边踱来。于是站起身,轻笑道:“这么晚了,杨少侠还没有安置!可是觉得不适应?还是照顾有何不周?”
“李大侠也未曾安置!?李大侠多虑了!并无不周,只是晚辈甚少出门,因此认生得很,实在是睡不着,只好出来走走。不想遇到李大侠!”
李寻欢轻笑着,柔声道:“我一向浅眠,睡上两个时辰便精神的不得了。可惜长夜漫漫倒让人觉得无聊的很!”
敖澈看了眼李寻欢潮红的双颊,知他必是被恶疾所缠,难以入睡。此时偏偏不愿多言,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竟然忍不住觉得心中酸楚。想也不便多说什么,况且又能说些什么呢,想到这苦笑道:“既然长夜漫漫,又同是不眠客,不如做个伴,以解长夜寂寥如何?”
“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外面更深露重,年轻人总该顾惜自己的身子。不如到我房中对弈如何?”
“好!”敖澈点头轻笑道。
言罢二个长相如此相像的人,一同拾阶上了小楼,到让人觉得颇为有趣。
小楼起名“衔香阁”,只因楼前便是几十株梅花。花开时节,香泽小楼,龙口衔珠之式,冷香绵延乃是园中精魂。可见此间主人建此园时也是煞费苦心的。
屋内也是清雅的很,入门的外间摆着一方矮桌,几只圆凳。窗前一架古琴,壁上几幅丹青。敖澈不由的心中暗叹,如此民风彪悍的关外竟有如此雅致的房舍。一番淡墨书香,才让他记起李寻欢也曾是风流翰林的探花郎,如此清雅精致的地方也绝端的起了。却不知此园比起关中的李园,尚不足其之一二而已。
忽又望见窗旁的壁上挂着一副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的书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敖澈心头一震,忆起数年前,自己意气之下断去了李寻欢的姻缘线。如今乍见之下到有些过意不去了,毕竟李寻欢并不应该承担杨戬的过失。李寻欢只是杨戬的转世宿主,并不是杨戬,自己又何必一意孤行呢。然而,若是再从新选择,敖澈恐怕自己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斩断那红线,至于为何只怕自己也说不清楚。直到之后李寻欢的一番言辞,终究让他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这般的自我矛盾。
敖澈正自发呆,李寻欢已经将棋盘摆好了。看着敖澈的神情,李寻欢觉得有趣,为何看着此时的敖澈,仿佛对着十几年前的自己。往事终究不愿多想,于是开口道:“杨少侠!——我们可以开始了!”
“啊——!好!”敖澈此时被拉回神游,在李寻欢的对面坐了下来。
“请!”
“承蒙前辈相让,晚辈擅越了!”
“理当如此!请!”
长夜漫漫,便如此,两人各执一子,黑白交错间开始了父子间的第一次较量,是对弈亦是对峙。
人常道棋局释时局,局中存天地之象,星辰之式,展阴阳动静,行人事盛衰。步步间见智慧灵通,攻守间观人性之波澜。
果然,敖澈执黑子,锋芒毕露,强攻劲守,遇谋定后动时,动则骁勇无匹。然而却常常顾此失彼,逞强之时露去方寸之地,乃至最后被人以柔克刚一败涂地。
而李寻欢执白子,避其锋芒,以柔克刚,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行所异常,柔弱处千钧之力拒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如此,几局下来,敖澈已是方寸大乱,汗流浃背。而李寻欢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眼见着金乌东行,天光大白。敖澈眼见着自己的黑子又一次被困于绝境,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道:“李大侠果然棋艺精湛!晚辈不敌,佩服佩服!”
李寻欢却笑了笑道:“杨少侠太过自谦,李某不过赢在虚长你十几岁,若是杨少侠是在下这般年纪,恐怕只在李某之上,不在李某之下。”
“棋艺高低恐在智慧,不在年纪!李大侠谬赞了!”
“非也!棋行人行,其髓相通,杨少侠年岁尚轻,终究会明白的。”
“晚辈受教了!”
“李某今日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确不假!杨少侠必然不会是简单人物,恐怕将来定是前途无量之人!”李寻欢笑意盈盈的端详着眼前的少年,似乎颇为赞赏。
“前辈面前不敢狂妄!”
李寻欢看着眼前少年傲而不骄,谦卑有礼,十分赏识的点了点头。心中颇感欣慰,李寻欢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种感觉告诉他,他们两人之间有着某种难以言状的微妙关系,十分熟稔。
正自纳闷就听到外面兵刃发出的铮铮声,李寻欢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白了。原来漫漫长夜就这样过完了。
“不经意间竟然忘了时辰,杨少侠可要回去补上一觉!”
“无妨!如此良夜受教匪浅,比睡上十日还要受用。我现在精神的很,我听着院子里当真热闹,不如出去瞧瞧。”说着转身推门走了出去,一副孩子心性。
李寻欢笑了笑,喃喃道:“当真是年轻人,精力充沛。老了老了!看来真的是老了!”说完按了按微微作痛的胸口。
话音刚落,铁传甲端着盆清水走了进来,进门便听见李寻欢在喃喃自语纳闷道:“少爷!你哪里老了?我像你这个年纪,还被我爹教训呢?怎么就老了!少爷竟说胡话,可是这梦还没醒呢?”
“梦迟早要醒的,人也迟早要老的,我说的并没有错。传甲!由不得人不承认啊!”说着站起身来到窗前,伸手将窗推开,向院子里望去。
铁传甲将水盆置在一旁,看了眼李寻欢焦急道:“少爷又是一夜未眠,可是又不舒坦了?要不要紧?”
“没事!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妨事!昨夜里与杨少侠下了一夜的棋,我只觉得和年轻人在一处总是年轻了不少。这会子忍不住想活动活动,说不定就没个不舒坦了。”说完看了看院子里比划的两个孩子,勾起嘴角,转身下楼去了。
铁传甲见李寻欢心情不错,也跟着高兴。伸头看了看楼下比划的两个年轻人,不由的朗声大笑道:“这真是有趣的很,怎么长的这般相似,倒像是十年前的少爷般。”说完也跟着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