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邪】月烟记

柒二

吴邪给京城那边打了电报,又冲到王胖子房间里掳走了好几包大红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房间被重新收拾过,和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些兵哥们多少有点强迫症。这种强迫症是战场上带下来的,战场上如果有哪怕一分一毫出了一点点差错,后果都可能是致命的。
吴邪自己提了开水,坐到桌边,自己给自己泡茶喝。
水汽氤氲翻滚。
他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自己亲手泡茶喝了。自从有了一位生活机要秘书随行跟着,好多琐事他不再亲手做。
吴邪抬起头,静静看着桌子另一边的空位。
他记得阿宁坐着的时候每一个细节。总是腰背挺直,双腿交叠起来,泡茶也是一板一眼,两手微微端着,目光低垂,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物什。
吴邪总是暗暗感叹阿宁实在是太美了,这样的人若是养在深闺里,的确是太可惜了一点。
然而,做个女间谍,似乎也不是什么上策。
人的路总是不由自己选。这事儿明明他早就明白,有时候还是不得不感慨人生无常。
吴邪想,我对阿宁到底是什么心态呢?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大约欣赏有之,亲近有之,认同有之。
他清洗了两个小紫砂茶杯,续上了两杯茶。一杯放到自己面前,另一杯放到对面的空位上。
也许,我是喜欢阿宁的吧。
他转而看向窗外。窗外叶子黄灿,焕发着逝去前最后的生机。
吴邪做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对自己十分坦诚。谈不上好还是不好,他只是不想欺骗自己。
花儿就是喜欢他这一点吧。
想到解雨臣,吴邪不自觉地微笑了。
刚才所有黑色的情绪,忽然就蒸发了。他整个人好似浮在云端,轻飘飘的。
人的七情六欲从来都是猝不及防就降临的。在巨大的情绪面前,吴邪习惯于一个人静静坐着,放弃所有关于时间流逝的体感。
只是静静坐着。好像过了一万年,好像没到一秒钟。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夕阳的光已经铺进了整个房间。
面前的茶已经凉了。肚子也在叫。
吴邪站起来,伸着懒腰走到窗边。
前面说过了,解雨臣是个神人。
吴邪刚一走到窗边,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解雨臣。
解雨臣一直看着吴邪的窗口,此刻吴邪一走出来,二人视线对接,解雨臣就微笑了起来。
吴邪也笑了,索性倚在窗台上冲他喊:“你笑什么啊?”
解雨臣回道:“你又在笑什么?”
“你管我笑什么?”
解雨臣笑容更甚:“不让我管了?”
吴邪一噎,干巴巴地道:“吃螃蟹?”
“下来。”
解雨臣向他招手。吴邪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阳澄湖的!”
“下来吧。”
吴邪知道解雨臣都准备好了,就三步并作两步轻快地下楼去了。
“哎,吃完饭咱们买点心去,就我去年,给你带回去的那个。你若是喜欢咱们多买一点带回去。”
“你说的是哪一个?蝴蝶酥?”
“不知道。我买了很多么?”
“大多我都没吃,都分给那群小孩了。”
“没事儿,咱这就去买,每样都买……”

黎簇要入学了。
之前戏班子教他读书认字也全是基于要背台本,要做个小副官也不需要识文断字,故而之前的基础也算绰绰有余。
但既然他不能只止步于一个小小副官,读书这件事已经被提上刻不容缓的日程了。
恰逢吴邪母校陆军军官学院开学,吴三省动用自己之前的人脉硬是横空插了一个黎簇进去,并且已和他讲明,当时吴邪读书的时候也丁是丁卯是卯,没借助过家里任何关系,所以除了入学,吴三省已经帮不了他更多了。
梁湾按照自己读书时的时刻表,制订了一整套完整的时间,从早起到晚睡,几乎是一刻不停地给黎簇狂补各种基础文化课。黎簇本来就是个肌肉脑子,即使教书的是自己老婆,读起书来也是非常痛苦。
但好在他虽年少,性子也稳,故而书再难读也硬着头皮一点点啃下去。
两人窝在小院里窝了两个月,好歹给黎簇补到了高中水平,也算小有成就了。
梁湾还来不及自豪,马上就打点好了行李,送黎簇出门读书了。
吴夫人也一起陪着送到了吴府门口,拉着黎簇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儿,去读书,要记得你是为了这个国家读书,而不是为了你自己,或者为了你媳妇,更不是为了老吴家。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娘也不说别的了,前路遥遥,务必自重啊。”
黎簇是被亲妈卖到班子里的,根本不记得自己亲妈姓甚名谁,吴夫人这几句嘱咐说得他情不自禁地哽咽:“妈,您放心吧,我一定不给你们丢脸。”
梁湾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又不是天人永隔了,有什么好执手相看泪眼的?半个月就回来了。
吴夫人捂着帕子又伤感了几句,道:“好了,好了,莫迟到了,你且去吧,娘和阿湾在家等你回来啊。”
黎簇泪眼朦胧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门口等了好久的小轿车,终于走了。
梁湾轻轻舒出一口气,刚准备好言相劝,扭头一看,吴夫人好整以暇,哪有什么慈母送子的伤感样子?
她结结巴巴好几句“娘”,吴夫人看了她一眼,一声嗤笑:“当年小邪上学我也这么送的。那校门口人挤人,我才不要去。”
“……”
“你年纪轻,多学学。走,我听说城里那芝芳斋新来了好料子,咱娘俩儿去看看。”
“……娘,还是您厉害。”
【未完待续】
上海副本结束,回北平开霍家线啦!
柒三

黎簇心中感念吴夫人的好,一边嘴里念叨着要好好学习一边收拾自己的宿舍,全然不知自家老娘和媳妇因为他不在家欢快的很,不仅买买买,晚饭还是去鸿福楼吃了一桌,生活不可谓不舒坦。
他本来就是手脚利索,加上自己东西也不多,一刻钟里就干干净净理了宿舍里自己的床位,坐在床上还在感叹,突然才发觉对面的床位还是保持着原有的样子。
黎簇的室友还没来。
室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没等他放飞脑洞,原本关着的门被“砰”一声踢开了。
黎簇目瞪口呆地看着进来一个穿着极时兴的白西装的年轻男人,手里托着顶全白的礼帽,辅一进来看见黎簇,就笑得露出八颗白牙。
“这位先生好。我是这张床位的,”他伸手指一指黎簇对面的空床位,“我叫苏万。你便是黎簇同学吧?”
黎簇毫不意外。宿舍分配表是张贴在楼下布告栏的,有心的多看一眼就能知道同寝室友的名字。
“你好,我就是黎簇。你要收拾床位吗?我回避……”
他屁股刚要抬起来,苏万连忙伸出双手作安抚状:“不用不用!你自便就好了。用不了几分钟就收拾完了,待会儿收拾好了,黎同学和我一道去逛逛学校吧?”
黎簇不想开学第一天就和室友闹僵,从善如流:“当然。那你快一些收拾吧。”
“很快很快,”苏万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接着回头打了个响指,“进来吧。”
他们小小的寝室里瞬间鱼贯而入了数人,清一色穿着白衣,男的长衣打扮的手里或拎或捧着各色包袋,女的短袍打扮手脚麻利地给苏万收拾着床铺和简易衣橱,阵仗大得黎簇心里一跳。
不到三分钟,原本空空的床位已焕然一新。
确实很快。比我还快。黎簇默默扫了一眼自己单调的床位。
一个穿着打扮略为复杂一点的女仆低声和苏万说了什么,苏万就挥手道:“好了,你们回去吧。回去和娘说,半个月我就回去了,让她老人家该吃吃该喝喝,别亏着自己。”
女仆福了福身,又领着那一群白衣仆从风一样去了。
黎簇……黎簇什么也不想说。
他站起身来,面色自如:“走吧,我们去逛逛。”

两人穿过如梭的人流,一同遛到相比起来更为宽松的操场上。
平心而论,这所军政府出资筹办的军官学校规模确实不小,但也仅是就学校设施而言。考入这所军官学校条件极为严苛,面向全国万里挑一,同时也向平民开放录取资格,可以说是不拘一格选人才了。饶是如此,学校仍要严格控制入学人数,每届说要三百人就最多只要三百人,多也不要,少了最好。今年正式入学人数299人,黎簇走后门正好补齐了300人,不得不说是非常幸运。
每年都还会有一场大考,失格的第二年就会被转移学籍踹去陆军军校。而这两所学校不只是一字之差,各方面更加天壤之别。
两人漫无目的地聊天,互相试探对方。入学指南上说,华夏军人无高低贵贱之分。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管你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哥还是家里杀猪的,全是华夏的兵,上了这条船就全是一个样。
“咦,小黑皮!”
黎簇回头一找,在升旗杆下边找到了喊他的人。
齐墨依旧吊儿郎当地戴着那副墨镜,朝他挥着手。张起灵站在齐墨旁边,看到黎簇回过头来,向他点点头示意。
黎簇和苏万说了句“你等我一下”,便向他们跑去。
“师父,你们怎么来了?”
齐墨挑起半边眉毛:“我母校,怎么不能来看看?我来可怜可怜你们这群小的。”
黎簇满脸写着“你是来幸灾乐祸的吧”,恭敬地答:“当然是随你的意了。”
他悄悄伸出手在齐墨眼睛前比划了个二的手势,齐墨出手如闪电,捉了他的手就要折断,黎簇反应不可谓不快,,顺势转了个身子,反身压在了齐墨身上。
齐墨向前一倾,将他飞甩了出去。
黎簇轻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停稳,站起来道:“师父你怎么还没瞎。”
齐墨怒道:“怎么,不孝徒儿,还想我真的瞎啊。”
黎簇口上谦虚:“不敢不敢。”
齐墨忽然道:“那小白脸是你同学?”
黎簇知道他说的是谁,头也不回:“是我室友。”
“不像个能打的。”
“坦白说,小三爷看着也不像个能打的。”
齐墨咋舌:“那小子打人下手黑着呢,回头你等他回来了打一架就知道了。”
“还是算了,兄弟打架是要吃板子的。”
“瞧你那怂样。”齐墨鄙夷道,“去吧,今晚再见了。”
黎簇惊讶道:“今晚还见啊?”
齐墨一脚要踢他:“滚吧你。”
黎簇见到熟人,放松下来不少,笑嘻嘻地跑回苏万身边。
苏万还一直张望着齐墨那一头,黎簇到他身边才唤他回神。
“——方才那人,是你的故交吗?”
“啊,啊,是。”
苏万的手抖了一下:“那人不会是报纸上常出现的,张起灵少将吧?”
“——”
张起灵……算是他的故交吗?
他顿了两下,不确定地说:“也不是……很熟吧……”
苏万猛地紧紧攥住他的手:“黎同学!请务必向引荐我给张先生!”
黎簇……黎簇头疼得紧。
【未完待续】
柒四

霍秀秀晨起还有些犯懒,坐在梳妆镜前漫不经心地凝视着自己的脸。
小学徒敲门进来端来了热水,道一句“秀姐儿,仔细些热水”,就识趣地退出了。
霍秀秀突然醒了过来,五感恢复了知觉,闻到了大厨房的灶烟味,听到了外边学徒们晨起吊嗓的声音,看见了自己乱七八糟惨不忍睹的脸。
她一个激灵跳起来,下意识骂了句“这么丑”,紧赶着去洗脸了。
霍秀秀边掬着水洗脸边盘算着今日的日程。早上看看他们新排的戏如何了,午间吃过饭了睡一会儿,下午就去戏园那边商量排戏的事宜和场地布置,晚上去二爷爷府上吃饭。得提一点柿子过去,有好的栗子也买一点。
对了,前几日接到了解雨臣从上海拍回来的电报,这两个人终于见面了。唉,不容易不容易,幸好我天生吃这碗饭,要不然还真是要露馅。这会子回来,得让解雨臣好好补偿我。
那是要什么好呢?芝芳斋来了新料子,这马上要入冬了,裁一身旗袍吧。还得给二爷爷做一身,还有解雨臣。嗯……小三爷会不会要呢?他家会有人帮打理好的吧?不管了,要做一并做了,没人有理由拒绝新衣服的。哎呀,好像玉翠坊出了新首饰,方阁也有了新的胭脂。鸿福楼的秋宴似乎也是这几日有了的……
她一直自顾自地想,全然没注意到门外愈来愈靠近的吵闹声。
“你还是在外边等一会儿吧,秀姐儿还没出门呢……”
“啪嗒”一声巨响,屋里走进来一个穿着齐整军装的女人,化着淡妆,眉目间不怒自威,端的是一派英气潇洒,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霍秀秀。
霍秀秀这脸上的水还没擦干,纵然本身底子好,比起化了妆的对方,显然还是有点气短。
她慢慢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圈。
对方本身底子也极好,长相实际上是有点娇弱的,只不过面无表情以至于看上去不好亲近,削弱了她原有的女人味。
而最最重要的是,胸大腿细。
霍秀秀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输了!

在霍秀秀打量她的时候,女人也在看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温柔地笑了:“秀秀。”
霍秀秀心生警惕,从指间又飞快地瞥了女人一圈,放下手的瞬间表情也已到位:“请问贵客哪位?我们可曾见过?”
她肯定自己没见过这女人,这句话实际上是变相在警告女人不要随便乱攀关系,否则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没曾想这女人居然点点头,道:“你很小的时候我见过的。那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团,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霍秀秀面色愈冷,眯起了眼睛。
本来要拦女人的小学徒见势不妙,悄无声息地溜了。
女人又向霍秀秀走近了两步,霍秀秀同时也后退了两步,防备之心溢于言表。
见状,女人苦笑了一下,仍是温声道:“秀秀,我是你姑姑,我叫霍玲。”
霍秀秀神色已经十分冷峻,道:“我没有什么姑姑,你认错人了。请你离开。”
霍玲似乎早已料到这种情况,面不改色:“你有没有想过,二爷为什么让你姓霍?既视你如亲出,为何不让你姓红?”
霍秀秀一声冷笑:“天底下姓霍的女子海了去了,莫不是每个人都是你的侄女?”
霍玲轻轻叹口气:“秀秀。我晓得你不相信我,换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你不如亲自去问问二爷,二爷总不会骗你的。”
霍秀秀梗着脖子:“我不拿这种事去劳烦二爷爷。我是个孤儿,二爷爷从街上捡的我,我没有什么亲戚,我唯一的亲爷爷就是二爷爷。若是你没有别的事,就快点走吧。”
霍玲点点头:“也罢,我明日再来。”
她又一阵风似的走出去了。
霍秀秀面色这才显出苍白来。她伸手扶住家具支撑自己,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
随即又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汗。
霍秀秀强迫自己定神,深吸了一口气。

二月红前脚送走了霍玲,后脚就迎来了霍秀秀。
他装着若无其事,笑着打趣:“秀丫头,不是说好晚上来的么?这么早就饿了,来我这儿寻吃的。”
霍秀秀却没有笑。即使化了妆,她的面色仍然显得苍白。
她轻声问:“二爷爷。那个女人有没有来您这儿?”
二月红敛起了笑容,默默端详了霍秀秀的脸好久,方道:“是。”
霍秀秀眼睛里瞬间就续出了泪水。她颤声道:“二爷爷,她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不是孤儿吗?”
二月红轻轻叹口气。
他抬起手招她过来:“秀丫头,你来。”
霍秀秀快步走过去,委身坐在了二月红腿边的脚踏上,扶着二月红的腿埋着脸低低抽泣。
二月红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脑袋,道:“秀丫头,你母家显赫,此后有了亲人帮衬,总是件好事的。”
霍秀秀哑着声:“我不想要什么亲人。我只要二爷爷和花哥哥就好了的。他们不要我,我也不想要他们。秀秀不想要荣华富贵,日子这样过着就好。”
她本来以为,解雨臣回来了,他和吴邪也好好的,二爷爷也回来了,戏班子也拆好了,接下来这辈子就不会有什么的坎能挡着她秀姐儿了。她不需要什么姑姑,也不想要什么显赫的母家。
“二爷爷,您让我跟着您姓红吧。我不要这个姓氏。二爷爷,求求您了!”
霍秀秀声泪俱下,二月红却紧皱着眉头。
良久,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丫头。这是命。你姓霍,流的是霍家的血。我们改变不了这件事。”
霍秀秀猛地抬起头,眼圈发红,梨花带雨,直直地看着二月红的眼睛。
她轻声问:“二爷爷。以前他们不要我,现在您也不要我了么?”
她此刻的目光出奇的锐利,二月红一时走神,在她俊俏的小脸上竟看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血缘这种东西,不可谓不强大。既决定要来这红尘走一遭,便没得选。
全是听天由命。
二月红温声道:“你看,丫头,你出落得越发出挑,就越发像你奶奶年轻时候的样子。你不妨听你姑姑说说,若你不愿意,二爷爷这里随时欢迎你,那些事儿我们统统不管,继续唱我们的戏。若你不想唱了,二爷爷也养的起你。”
这句话轻描淡写,但是霍秀秀闻言反而安定下来了。
二爷爷不会不要她的。是她犯傻,竟然又疑心这一点。
她握住二月红的手,轻声道:“二爷爷。我知道的。”

次日,霍玲在同一时间登门拜访,而霍秀秀早已恭候多时了。
霍秀秀穿了一身白旗袍,如墨的黑发绾成了一个发髻,表情淡漠,安然地坐在椅子上,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霍玲露出笑容:“怪不得你还在家的时候,老太太最喜欢你。和老太太这般像。”
霍秀秀扫了她一眼,道:“长话短说,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未完待续】
累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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