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发再次点头：“刘县长的话说到了点子上，模范不是儿戏啊，大家还是慎重一些为好。我看这样吧，由秘书长付明按着名单一个一个的念，大家谁有意见就叫停，阐述自己的观点和理由。”
“这个主意好。”大家纷纷表示同意。
付明拿起名单开始挨个点名：“第一个，科技园区管委会主任江波。”
提到江波的名字，大家都没有表态，也就表明没有人有意见，江波通过。这个江波原来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兼秘书长，原来的县委书记武双辰的一秘。武双辰调走时并没有给江波安排一个副处级的实职，把他留在了县委秘书长的任上。需要说明的是，江波虽然任职县委秘书长的时间不算短，但是终究没有在武双辰的任上进入县委常委之列。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前任县委书记武双辰的用人理念，从不任人唯亲。张进发入主县委大楼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江波给调离，毕竟这个江波曾经是武双辰的一秘，鉴于张进发和武双辰的关系，张进发不可能把江波留在身边。付明调任县委秘书长，江波则调任科技园区管委会主任。那时候的科技园区刚开始建设，连个像样的办公地点也没有，把江波调到那里颇有贬出县委下放到一线的意思。不过这个江波并没有因为仕途上的不顺而颓废和不满，调任科技园区管委会以后工作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建设之初的园区那么多事，征地、搞基建、抓项目、抓配套、配合落户企业……在江波的主持下各项工作都井井有条，也算是立了一件大功。
随着时间推移，张进发渐渐改变了对江波的看法，开始重用他和欣赏他，这次劳动模范表彰把他列在了第一位。
此时付明继续点名：“第二个，五七坟乡党委书记马可为。”
在座众人仍然没有表态，马可为获得通过。
付明继续点名：“第三个，陈庄镇党委书记纪金宝。”
之所以把这三个人安排在表彰的前三位，张进发有自己的考量，这三个人分别主持了三个大项目，是县域经济发展的排头兵，分别代表了全县经济发展中的第二产业、第三产业和第一产业，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怀王县经济跨越式发展的成败。
听到纪金宝的名字，刘海说话了：“我有意见，纪金宝不能当模范。”
此话一出，会议室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刘海身上。谁都知道纪金宝是张进发一手提拔上来的，让他搞农业产业园也是张进发一手促成的。刘海众目睽睽之下反对纪金宝，一定程度上也是在反对张进发。
大家看过刘海之后，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张进发身上，心说看看这位县委书记如何表态吧。谁都知道这位县委书记的强势，向来没有谁敢公开唱反调，今天刘海算是开了这个头儿，张进发会是什么反应呢？或许会有一场大戏要上演吧……
刘海的反对令张进发很意外，他看了旁边的刘海一眼，说道：“刘县长，说说你的意见。”
刘海冲着张进发笑了笑，算是缓和了一些气氛，然后转入正题：“关于陈庄镇党委书记纪金宝这个人，他的工作能力、工作作风、对党的信念等等我不多说，我只说两件具体的事情：第一件事，去年年底我去陈庄镇走访的时候，在这位纪金宝纪书记的办公室遇到了一件事，这位纪书记和另外一个乡干部还有陈庄村的老支书以及一位乡镇企业家在打麻将将。当时的情况是烟雾缭绕激战正酣啊。那可是在镇政府机关啊同志们，堂堂乡党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啊同志们，这样真的合适？”
会议室里一阵轻微的骚动，有几个常委在交头接耳，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大家仍然把目光投到张进发身上，想看看这位一把手的反应。
张进发半仰着头，眼神是冲着斜上方的，那里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标语挂在墙上，不知他是不是在凝视那几个字。这样一来，大家反倒看不清他的表情。
刘海没有关注别人什么表情包括张进发，他继续着自己的话题：“第二件事，发生在今年，就是那次全县经济拉练观摩会，陈庄镇的农业产业示范区涉嫌造假，而且是严重地造假。我也是在那次观摩会上无意中发现的，出于一种善意和大局，我没有当场揭穿他。就在前几天我又去那里复查了一次，原封未动啊同志们。他们以为观摩会开完了、领导们参观完了就算万事大吉了。这样合适吗？所谓的示范园，示范性在哪？它如何起到全县农业的龙头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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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发终于把倾斜向上的眼神收回来，大家看到了他的表情，很难看，就像吃了一只苍蝇。纪金宝是他一手提拔的，农业示范园又是他力主促成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丑闻，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令他恶心。
付明似乎有意为张进发找回些面子，放下手里的稿子说道：“刘县长，你刚才的话有些夸张了吧。纪金宝的农业示范园也许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示范园毕竟还没有正式建成，可以不断完善嘛。没必要一棒子打死吧？我们看问题要从两方面入手，不能只看一面嘛，既要看到不足的一面，也要看到积极的一面。示范园对全县农业发展的带动作用总还是有的吧。”
见付明发言了，宣传部长尤四海也说话了：“我认为付明秘书长所说的话很有道理，事情还要看两个方面。也许纪金宝在工作中有不足，但是不能否认他在农业示范园建设中的贡献吧。尤其是这个示范园没有花县财政一分钱，完全是陈庄镇自己搞起来的，更显得弥足珍贵。即便在示范园的建设上存在一些瑕疵，也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至少这种敢打敢拼的精神值得肯定和表扬。”
刘海看了看尤四海，说道：“尤部长先不要急着表态，把真实情况看完整再表态好不好？”
“我刚才的态度是鲜明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尤四海回应道。
面对常委们的争论，张进发没有表态，目光重新呈45度角倾斜向上。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没有想，只是在听人们的争论。
刘海没有再说什么，他拿出了一个U盘在手里举了举。会上做笔录的工作人员马上会意，赶紧接过U盘插在了多媒体上。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马上浮现出一组组画面、一个个短视频。视频里有一个个外观整齐的蔬菜大棚，大棚里面却是触目惊心，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绿油油的蔬菜，满眼都是打蔫的庄稼，有些庄稼被踩得一片狼藉，显而易见是建大棚的时候留下的印记。更可笑的是成片的果木树也被扣上了大棚，大量的树枝被砍掉，乱糟糟地堆在原地，原本生机勃勃的果树纸条渐渐变成了干柴……
会议室再次骚动起来，常委们面面相觑，这次的事情恐怕闹大了……
刘海再次看了看尤四海，“尤部长，还不收回刚才的话吗？”
尤四海低着头，没敢再抬起来。丢不起那人。
刘海又看了看拿着稿子的付明，“付秘书长，你呢？有什么可说的？”
付明拿着稿子的手在微微颤抖，也没敢把头抬起来。
此时张进发倾斜向上的目光终于再次收了回来，他冲值班的秘书摆了摆手，对方马上会意，停掉了播放中的视频。
随着视频的中止，会议室也恢复了平静。大家有意无意地把目光聚焦在了张进发身上，想看看这位一把手如何表态。
“纪金宝从表彰名单中除名，至于其涉及到的具体问题，后续再开专门的会议研究讨论。”张进发说道。话虽不多，但是也算给这件事定了调。
付明继续往下念表彰名单，第四到第七个受表彰者大家都没有意见，第八个受表彰者是县文教局局长魏长明。
听到魏长明的名字，刘海说话了：“我有意见。”
付明暂时中断了名单的公布，等着刘海发表意见。其他人也纷纷看着这位发表意见最多的刘县长。
“关于魏长明魏局长，我不想多说，只说一件事：一年前我曾经交代给他一件事，让他调查一下教育系统职工福利的发放问题，如今算起来已经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也不知道魏局长调查清楚了没有……”刘海把教师群体发放职工福利时屡次发放某国产名牌购物券的事情跟在座的各位常委说了一遍。
“刘县长，通过这件事你想表达什么意思呢？”宣传部长尤四海问道。
“我不想表达什么，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评先进？有什么资格受表彰？这样吧，我现在就给魏长明打电话，问问他把这件事解决了没有。一年半的时间解决这么一件小事不费劲儿吧，他要是还没解决，那就是懒政。作为一个懒政的干部，没有资格受表彰。”刘海说着拨通了文教局长魏长明的手机，他顺手打开了免提，让在座的常委们都听一听。
“刘县长你好，找我有事吗？”电话那头儿传来魏长明的声音。
“魏局长，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刘海对着手机说道。
“好的刘县长，你说吧。”电话那头儿回应道。
“好，现在请你明确地告诉我，你们文教局在发放职工福利的时候年年发放某国产名牌服装专卖店购物券的事情，我曾经专门交代过你务必查清楚，现在查清楚了没有？”
“这个……刘县长，上次你亲自来我们局以后，我马上安排了专人了解此事，现在……”魏局长在电话那头儿说道。
“不要解释，你只回答我两个字，查了还是没查。”
“刘县长，是这么回事，我……”电话那头儿的魏长明语气变得有些焦急，虽然没有面对面，但还是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你只需回答我查了还是没查！”刘海再次说道。
“刘县长，你听我解释……”
刘海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指着手机对众人说道：“大家都看见了吧，一件小事都办不好，有什么资格当先进？这种人要是受了表彰，是对‘劳动模范’这个称号的侮辱。”
其他人没有表态，唯独陆志铭说话了：“这件事也许是魏长明没有办好，但是也不能以偏概全吧，众所周知，魏长明这几年在文教局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认了人家的成绩吧。大家说呢？”
县政协席主胡立强表示赞同：“我同意陆书记的观点，魏长明这个人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这些年来在文教方面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不能因为一件小事就把人家给否了吧。不是有那么句话吗，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们不能苛求每一名干部都十全十美。”
尤四海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再有发言的意思才说道：“我同意志铭同志和立强同志的观点，我们的党员干部也是人，不能苛求十全十美，难免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但是只要主流是好的，工作上是积极的、认真的、有成效的，就应该得到表彰。”
陆志铭、胡立强、尤四海接连站出来反对刘海的意见，表面上看只是在表彰人员的问题上意见不同，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次试探性的交锋，有些人想借题发挥试探刘海的底线和应变能力以及对班子成员的态度。毕竟以刘海的资历突然升任县长，从市里到县里很多人不服气。尽管这种不服气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却可以化成日常工作中的磕磕绊绊，甚至是工作中的阻力和障碍。
尤四海发言之后，会议室的气氛略显沉闷和紧张，本来只是一个表彰名单的讨论会，涉及不到某个人的利益，也用不着剑拔弩张。但是由于某些常委的挑衅式的发言，使得会议室的气氛陡然改变。
刘海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陆志铭，又看了看胡立强和尤四海，说道：“我不知道几位对‘劳动模范’几个字是如何理解的，也不知道几位对文教系统的工作是如何定位的。我只想强调一点，在文教系统的工作中教育是根本，教师是重点。在文教系统里抛开教育谈成绩就是无稽之谈，抛开教师谈教育更是无稽之谈。全县的在职教师六百多人，我不知道几位了解他们多少，也不知道几位跟多少教师谈过话、交过心，了不了解广大教师的所盼所想。把柴米油盐下的富有生活气息的职工福利搞成名牌服装的购物券，你们知道影响有多么恶劣吗？你们知道广大教师是如何评论这件事的吗？你们知道为人师表和一身名牌之间的鸿沟有多么巨大吗？我们怀王县还是一个贫困县啊，在纯净的校园里教书育人的教师们人人穿着名牌服装、名牌鞋帽，给学生们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们想过吗？”
刘海接连抛出了几个问号，砸的刚才说话的几个人哑口无言。然而刘海并没有罢手的意思，点着陆志铭的名字问道：“志铭同志，你先说说吧，走访了几位教师，了不了解他们的心声。”
陆志铭脸色尴尬，吞吞吐吐没有答言。
刘海又看了看胡立强：“立强同志，你说说吧，对职工福利变成名牌服装购物券的事情了解多少？广大教师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胡立强的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他跟陆志铭还不一样，陆志铭是县委副书记，虽然在党内职务上排位第三，但是毕竟还是副县级，跟刘海差了半级。胡立强是县政协席主，标准的正县级干部，跟刘海是平级。所以面对刘海的质问，胡立强打心眼里不服气，他想张口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刘海没有再理会胡立强，扭头把目光落在了尤四海身上。后者不禁打了个冷颤，目光都不敢跟刘海对视。
“尤部长你呢，对这件事了解多少？对广大教师的心声和诉求又了解多少？”刘海质问道。
尤四海低着头没有说话。
刘海看了三个人一眼，冷笑道：“几位都没有话说了吗？”
陆志铭和尤四海都没有说话，胡立强开口了：“也许我们对教师队伍了解不够，这也情有可原吧，我们又不是分管文教工作的。我认为刘县长刚才的话在偷换概念，咱们讨论的是魏长明这个人有没有资格当模范、有没有资格受表彰，扯到教师身上去似乎是跑题了。魏长明这个人在全县文教系统干出的成绩还是有目共睹的，也配得上‘模范’这个称号，不能因为一些瑕疵就把整个人给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