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记，你可能对这个农业示范区还不太了解，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积重难返，不是简单的整改所能改变的。”
张进发有些不耐烦，最后跟刘海说道：“好啦刘县长，最近我们不讨论这件事，李市长马上就要来视察了，农业示范区是重要的一站，有什么事情等视察结束了再说吧。”
“张书记，我认为……”还没等刘海把话说完，张进发那边直接把电话挂了。
……
两天后，李市长的考察团来到了怀王县。这种规格的考察张进发一般不参加，接待和陪同任务就落在了刘海的肩上。上午李市长视察了怀王县的农业生产情况，走访了胡集乡和五七坟乡两个地方。按原计划，下午视察陈庄镇的农业生产情况和农业示范区的建设情况。。
中午在县招待所吃饭的时候，刘海把吴广田叫到了角落里，低声说道：“把下午的行程修改一下，只视察农业生产情况，农业示范区的行程取消。”
吴广田吃了一惊，“刘县，这样不合适吧？张书记那边怎么交代？”
“按我的意思办就行了，张书记那边你不用管。”刘海的态度很坚决。
“刘县，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这么做等于彻底跟张书记决裂了，影响巨大啊！”
“不用考虑，我不能任由一个弄虚作假的项目堂而皇之的存在下去，更不能任由它去欺骗李市长、欺骗市委市政府。”
吴广田只好点头答应：“好吧，我按你的意思办。”
下午刘海陪同李市长视察了陈庄镇的农业生产情况，这里属于山前平原，土质还算肥沃，庄稼长势良好，夏粮丰收在望。李市长兴致勃勃地跟田间地头儿的农民交谈起来。趁着李市长跟农民朋友交谈之际，刘海悄悄对市政府副秘书长说怀王县的考察项目全部完毕，可以安排李市长去下一个县了。
副秘书长愣了一下，说不是还有一个农业示范区的项目吗？
刘海说那个项目的考察临时取消了，至于原因，他不便明说。
副秘书长没有再说什么，当即表示同意。
大家上车之后，考察团的车队开始返回怀王县城。
付明也是陪同考察的成员之一，他跟吴广田同坐一辆车。汽车行使了一段时间之后，付明看出了不对劲儿，这分明是在往县城走啊。
“吴主任，这个路线不对吧？”付明对吴广田说道。
“没错，就是这个路线。”吴广田回应道。
“肯定不对，这不是去陈庄镇农业示范区的路线，吴主任，你肯定是搞错了。”付明提醒道。
吴广田假装刚想起来，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儿，“瞧我这记性，忘了跟你汇报了，农业示范区的考察取消了，咱们现在正在往县城里走。”
付明当时就火了，“吴主任，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考察项目和路线是张书记亲自定的，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呢？这件事是谁的主意？有没有跟张书记汇报？”
“付主任，你消消气，听我慢慢跟你说。”吴广田慢条斯理地说道。
“吴主任，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你最好能马上解释清楚，不然后果很严重！”付明严肃地说道。两人一个是县委办主任一个是政府办主任，按理说是平级，但是付明兼着县委常委和政法委书记，所以比吴广田高了半级，其说话的语气比较强硬也就不难理解了。
“取消对农业示范区的考察是刘县长的意思，至于有没有跟张书记汇报我并不知情。”吴广田如实回答道。
付明彻底火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傻瓜一样被人耍了。按他的计划，去农业示范区的时候要走那条破烂路，让李市长和考察团的人感受一下颠簸之苦，让刘海出出丑。没想到刘海干的更绝，直接把考察农业示范区的计划取消了。这一招可以说是釜底抽薪，不仅打了付明的脸，也间接打了张进发的脸。
“停车，停车！”付明歇斯底里地吼道。
开车的司机来自政府办，当然要听吴广田的，所以付明的怒吼对司机来说基本没有效果。
“我告诉你停车，没听见吗？”付明对着司机暴吼。
司机依旧没有停车，但是扭回头看了看吴广田，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靠边停车。”吴广田说道。
汽车还没停稳，付明已经开门下去了。他站在道路中间冲着后面的车队直摆手，意思是调头，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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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刘海正在中巴车上陪着李市长。见车队停住了，刘海透过车窗的玻璃往前看了看，正好看见付明挡在道路中间摆手势。他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让李市长稍等片刻，自己下去看看。
见刘海走过来，付明依旧站着没动，看意思要硬杠到底，车队不调头他无论如何不会答应。
“付明，你这是什么意思？”刘海没跟对方客气，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刘县长，我还要问问你呢，事先定好的路线怎么说改就改？”付明也没有退让的意思，他现在也是拼了。
“付明，你在质问我吗？”
“刘县长，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取消考察项目？我也是陪同人员，问一问不算过分吧？”
“好，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陈庄镇的农业示范区涉嫌弄虚作假，不适合市领导去视察，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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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考察的路线和项目是张书记亲自定的，取消考察项目张书记知道吗？总得向他汇报吧。”
刘海上下打量了付明几眼，“付明，我倒要问问你，我作为县长，有没有这个权力？”
这句话把付明给噎住了，他干瞪眼说不出话。一县之长连这点权力也没有就有点说笑了。
“我现在就给张书记打电话汇报这件事。”付明说着掏出了手机。
“向谁汇报是你的权利，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件事是板上钉钉，没有更改的余地。”刘海说完转身走了，剩下付明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刘海重新上了中巴，同时打电话通知吴广田继续前进。
吴广田说付明秘书长不肯上车。
刘海说他爱上不上，最后通知他一次，如果仍然不上车，直接开车走人，让他自己在路上待着。
吴广田亲自下车，连拉带拽把付明弄上了车。车队得以继续前进。
一直在中巴车上等待的李市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问刘海怎么回事。
刘海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县委的付明秘书长有一些想法，但是他没有采纳。
李市长也没有深问。
回到政府大楼之后，李市长对本次考察进行了简单的总结，而后考察团前往下一个县。
李市长前脚刚走，后脚张进发就找上了门。
“刘县长，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必要好好谈谈了。”张进发怒气冲冲地说道，透过手机都能感受到那股火气。
“好的张书记，我也有这个意思。”刘海回应道。
“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张进发说道，语气里充满不容置疑的味道。
……
县委书记办公室，刘海和张进发隔着办公桌对面而坐。
“请李市长视察农业示范区是事先拟定好的，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张进发盯着刘海问道。
“我不能任由一个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的项目出现在市领导面前，这样的项目应该撤销，而不是堂而皇之的接受赞扬和表彰！”刘海回应道。
“撤销？你是在说气话还是真有此意？”
“张书记，我没有说气话，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想法。这个农业示范区已到了非撤销不可的地步。”
张进发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农业示范区说取消就取消，你知道里面牵扯到多少问题吗？不光县委县政府的名声受损、陈庄镇投入的所有资金打水漂，对全县农业的转型升级也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些你都想过吗？作为一县之长，做事不能太草率了吧。”张进发一上来就火力全开。
“张书记，我想你对陈庄镇的农业示范区还缺乏全面深入的了解，如果你了解到它的全貌，我想你会改变刚才的看法。”
“我不了解？我怎么不了解？这个农业示范区是我一手促成的，我会不了解？”
“你确实不了解，我这里有在现场录制的视频，还有附近农民对示范区的评价，另外还有一封数据详尽的举报信。你还是先看看再说吧。”刘海说着把一系列证据摆在了桌面。
“我不看。”张进发直接选择了无视。
“你不看就不了解情况，不了解情况就没有发言权。”刘海寸步不让。
张进发用意外的眼神看了刘海一眼，他没想到刘海的态度会如此坚决，反应会如此剧烈。不过张进发又怎么可能退步，让步不是他的性格，“即便农业示范区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以要求他整改嘛，干嘛非要一棒子打死？打死一个项目很容易，但是一死了之就完了吗？后事如何处理？一系列的问题怎么收场？”
“现在的问题是，不是谁要把它打死，而是它自己在作死。一个积重难返、毫无前景的项目留之何用？”
“老刘，刘县长，我就不明白了，农业生产的革新和农业产业的改革事关全局，是三农问题的关键一环，怎么就成为毫无前景了呢？”
“张书记，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针对陈庄镇的农业示范区本身，请不要提高到农业发展的全局性高度。”
“好啦老刘，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坚决不同意撤销这个农业示范区。既然我们不能彼此说服对方，那么我提议将此事交给常委会去讨论。”
“好吧张书记，我同意。”
张进发伸手摁了一下办公桌旁边的一个按钮。楼下的县委值班室马上响起了铃声，值班员正在吃晚饭，见是张进发的房间在召唤，赶紧放下碗筷飞奔上楼。
“你通知一下全体常委，半小时之后召开常委会。”张进发说道。
“张书记，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合适吗？”值班员小声说道。
“叫你通知你就通知，哪那么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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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五，一些外地领导下班后回家了，半小时的时间恐怕赶不回来。”值班员再次小声地说道。
“那就定在晚上八点半，到时候准时开会。”
“诶。”值班员灰溜溜地走了。
刘海不可能一直在张进发的办公室等着，现在的两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刘海起身告辞，张进发没有挽留，两人只能在常委会上见了。
……
县长办公室，吴广田知道情况后不停地长吁短叹，埋怨刘海行事太草率。现在的常委们大部分都是张进发的人，肯定会站在他的一边。刘海的提议根本没有获得通过的可能性。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捅这个马蜂窝，不仅目的达不到，还跟县委书记伤了和气，绝对是费力不讨好的买卖。
刘海不这么认为，作为领导干部，常委会成员们不可能都不讲原则不求事实，只要自己有理有据，不怕得不到支持。即便有个别人是张进发的死党，会不讲原则地支持他，但这种人毕竟是少数，影响不了大局。他相信大部分人还是有党性有原则的。
吴广田直摇头，“我看未必，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原则有时候也是脆弱的。究竟有多少人敢于实事求是直面问题，目前还是个大大的未知数。”
刘海思索了一会儿，对吴广田说道：“你通知办公室，马上制作一套视频，把我们在陈庄镇的所见所闻、把农业示范区的幕后黑幕全部收录进去。我要在常委会上公开播放。另外，把那封举报信复印十几份，保证常委会上人手一份。”
“好，我这就去办。”吴广田回应道。举报信的原件虽然被纪金宝撕碎了，但是复印件还保留着。
“速度一定要快，八点钟之前一定要制作完成交到我这里来，我要审一遍。”
“没问题。”吴广田急匆匆走了。
……
县委书记办公室。付明正在给张进发出谋划策。
“要不要提前知会各位常委一声，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付明说道。
“不用，召开常委会是要讨论问题，给每一位常委表达观点的机会。提前知会算怎么回事。”
“可是……张书记，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刘海的提议获得通过怎么办？”付明若有所思地问道。
“刘海的提议如果获得超过半数的常委们的支持，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执行。”
付明凑到办公桌前，身子伏在在办公桌上，尽量拉近与张进发的距离，而后低声说道：“万一刘海的提议获得通过，后果非常严重啊。陈庄镇的农业示范区是你一手促成的，一旦撤销，你县委书记的颜面往哪搁？一把手的威信岂不是大打折扣？更要命的是刘海会趁机起势，他的风头要是盖过了你，怀王县岂不是要变天了……”
张进发闻听直皱眉，似乎被付明的话打动了。他闭着眼半躺在座椅上，好半天没说话。
付明见张进发陷入思索，不便打扰，默默地等着张进发最终表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足足过了十分钟张进发仍然没有表态。
付明有些沉不住气了，心说这么简单的问题，用得着如此难以决断？这时候张进发那边有了声音，是打呼噜的声音。他竟然睡着了。
付明有些无语，心说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有心思睡觉。
“张书记……醒醒……”付明轻声地呼唤。
张进发终于睁开了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见时间还早，于是又闭上了眼。
“张书记，你想好了吗，用不用提前知会各位常委一声？”
“不用。”张进发不耐烦地说道。
……
刘海把办公室制作好的视频看了一遍，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办公室那边火速修改。修改完成以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刘海直接奔县委大楼走去。政府大楼和县委大楼本来是两个院子，后来中间的院墙拆掉了，用冬青做了一个绿化隔离带，有供行人穿过的地方，所以基本上可以看作是一个大院。但是两边的大门都还在，人们习惯上仍然称为政府大院和县委大院。
刘海出了政府大楼左拐，穿过冬青隔离带就到了县委大院。这时候尤四海和景历春也刚好到了。
景历春先一步到了刘海面前打招呼：“刘县长来啦。”
看着对方笑吟吟的样子，刘海也报以微笑：“来啦，景部长也来啦。”
“是啊，专门从市里赶回来的。”景历春说道。
这时候尤四海也凑了过来，对着刘海笑道：“刘县长，听说这次常委会是你提议召开的？”
“是我跟张书记共同提议的。”
尤四海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即又问道：“会议议题是什么，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
刘海指了指手腕，“会议马上就开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各怀心事上楼赶奔会议室。尤四海和景历春倒也有自知之明，自始至终没有超过刘海的身位。
三个人进入会议室以后，就只剩下张进发和付明两个常委没到了。大家在会议室里小声交谈着，究竟在谈什么听不清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人跟刘海交谈，他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座位上，跟现场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刘海并不在意，一个人倒也乐得清静，他微闭着双眼，心里理着思路，为即将开始的常委会做准备。
八点二十五分，会议室的门开了，付明首先走进来，后面张进发昂然而入。等张进发进来以后，付明关好门才走向自己的座位。其实开门关门的事情有人做，但是付明自从进入常委以后，主动承担起了给张进发保驾护航的任务。
张进发坐下之后先左右看了看，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口说道：“现在开会。”
此言一出，会议室顿时静了下来，十几个常委都坐直了身位，每个人的表情都一脸严肃。虽然有的人还不知道议题是什么，但是大晚上把回家的常委都叫回来，足见本次会议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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