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他抄袭？”吴邪笑了，“我都不信的事，微博上居然闹起来了？”
“调色盘都放出来了，提到的知名写手在底下做了回复。”
“行，我过去看看。”吴邪撂了电话。
解雨臣在室内看着吴邪匆匆离去的身影，低下头继续工作。
吴邪赶到出版社的时候，责编黑瞎子还在一张张调色盘往下翻，当事人张起灵对着自己的文档皱着眉头沉思。
吴邪意思意思招呼了一声，走到黑瞎子旁边问：“黑眼镜，现在是什么情况？”
“自己看吧，”黑瞎子松开鼠标，“闹得很凶。看这架势，不坏名声不算完。”
吴邪占了黑瞎子的座位，从头开始翻。
张起灵的这篇文初审时，他因为好奇看过一次，觉得写得不赖。现在对照调色盘看，却确确实实能发现很多与其他文撞了的地方。细节、伏笔、剧情，都被扒地清清楚楚。
吴邪越看脸色越凝重。
调色盘做得近乎完美，看一遍过去没找到可以反击的地方。
他再翻到评论区，看了几个写手的回复。
这些人都表示了震惊，而后的话里带刺有之，不信有之。
“这些文的发表时间都在什么时候？”吴邪问。
“都在哑巴之前。”黑瞎子翻到另一个网页。那也是微博界面，一个博主贴出了时间对照表。
“小哥怎么说？”吴邪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看着文档，嘴唇翕动，只说了三个字：“我没抄。”
吴邪打了个响指：“找证据是你们的事。说吧，要我干什么？发微博声援够不够？”
“你发吧，”黑瞎子揉揉额角，“编辑好先给我们看，看完没问题就发。”
休息时间，有人来问解雨臣与吴邪怎么认识的，解雨臣趁机询问吴邪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们习惯叫他关根。”被询问的人挠挠脸，“那家伙刚来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后来跟胖子他们混熟了就天天互怼，我们看着也乐呵。关根的身体不好，对温度特敏感，天气太热或者太冷都必须在室内待着。被嘲笑是温室里的花朵也没反驳。这人嘴巴直，但也不是什么话都说，大家相处久了都挺喜欢他的。”
“他来了多久了？”
“工作室成立的第二年就来应聘了……六年了吧。”
下午下班后，解雨臣到超市去买了菜和米。
他在谈话时想起自己欠吴邪一顿饭，于是又问了问吴邪饮食方面的问题，知道吴邪不喜欢吃野生肉类，更爱吃蔬菜。
怪不得那么高的个子，看起来那么瘦。解雨臣叹息。
解雨臣煮了两个人的饭，一个人在客厅择菜。大门虚掩着，没关实，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缝外有没有谁的身影路过，分神听听门外有没有脚步声。这期间脚步声倒是有，只不过都不是他的邻居。
菜都上了桌，解雨臣去对面敲门。
吴邪从里面开了门，他抬头看着解雨臣，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怎么了？”
“去我家吃饭吧。”解雨臣说。心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07
“吃饭？”吴邪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厨房，恍然想起还没有做饭，“你等等，我拿手机。”
吴邪在解雨臣家里端着饭碗，手机放在一旁，他时不时空出一只手刷新一下微博，解雨臣在他对面看得直皱眉。
“怎么了？”解雨臣问。
“‘张家麒麟’你知道吗？”吴邪的目光还黏在手机屏幕上，“这个作者之前在网络上连载了一篇文。文章现在在出版社已经送到终审，最近被爆出抄袭。这件事情在微博上闹得很大。”
“一个作者被爆出抄袭？那这件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解雨臣看吴邪对这件事情十分关注的样子，问了一个不一定会有答案的问题。
这问题要是问的别人，被问话的人或许会沮丧地说一句“不知道”。因为一个人关注一个作者，不一定有机会与作者相识。但吴邪不是那些人。
吴邪喜欢的作者倒是有几个，都是享誉文坛的大文豪，早已与世长辞。他关注这件事情是出于对朋友的仗义。要是换了别的不认识的作者，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假的。”吴邪回答了解雨臣的问题。
“这么肯定？”解雨臣惊讶。
“他说了没有抄就是没有抄，我相信他。”吴邪说着，拿着手机坐到了沙发那边，“等会吃完了叫我一声，我给你洗碗。”
这是要扯平的意思？解雨臣夹了一根青菜，看着还有一半的菜不说话了。
吴邪坐在沙发上不时地在手机屏幕上下拉刷新，见事情闹了一天还是不见转机，不禁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信得过黑瞎子的办事效率，但都一天了，官博那边还没有动静。这件事情拖久了只会给张起灵带来不好的影响，难不成要等着爆出抄袭的人自己良心一痛，在微博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自己其实说的都是假话，说麒麟大大抄袭只是因为某种难以启齿的原因？
吴邪沉着脸，脸色随着微博上越来越难听的留言变黑。
张起灵的情况是写手圈子里的一种非典型。张起灵是写科幻出身，后来试着向悬疑发展，之后都是在写悬疑小说。但他第一篇文就被投稿出去的杂志原文刊登，那之后一直顺风顺水。张起灵本人沉默寡言，评论很少回，微博也只有几条转发的宣传官微。
这是张起灵第一次被指摘抄袭。
吴邪的声援微博没有发出去。他原本坐在黑瞎子的座位上，删删改改已经凑出了一条微博，正要给黑瞎子看，这个时候出版社的总编阿宁走进来，看清楚了情况，阻止了吴邪发微博。
“再等等。”阿宁这么说，她的表情严肃，但不能让编辑室里的人服。
“再等什么，阿宁总编？”黑瞎子的语调很平，听者只觉冰冷，“再等下去，哑巴的名声越来越臭，最后可能面临被起诉！他也是潮汐的一员，难道就这样看着他葬送了前程吗？！”
张起灵闻言回过头。吴邪看见一向面无表情的张起灵似乎笑了笑，但他不敢猜测那个笑容背后的含义。
“那是最坏的打算，我不会让它发生，”阿宁很冷静，“并不是说吴邪不用发微博了，而是‘等’，等到明天。在吴邪发微博之前我们找不到办法澄清，在吴邪发了微博之后，就必须找到解决方案。”
黑瞎子压着语调，狠狠地咬着牙：“我们为什么要等。”
“这是一个提高关注率的机会。如果顺利解决，‘张家麒麟’的粉丝会更多，明白我的意思吗？”阿宁轻轻抽出吴邪握着的鼠标，删掉了那条打好的微博，“所以，不要发。”
阿宁说完就走了出去。黑瞎子坐在角落的沙发椅里，额头压在紧握的双手上。张起灵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看起来似乎丝毫都没有受阿宁的话的影响，还在翻看自己的文档。
吴邪看着他们两个，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抄袭这种事情，找到证据澄清了不就好了吗？
但是阿宁的话，他听得懂。
最后吴邪说：“我先走了。”声音很低很轻。
他站起身，离开了出版社。
08
解雨臣吃完饭后没打算叫吴邪，吴邪却恰好在这个时候抬起头往餐桌看。解雨臣拿着碗筷有点尴尬，怀疑吴邪是不是一直在关注他这边的动向。
吴邪把手机揣在裤兜里，向解雨臣走过去，接手了解雨臣准备要做的事情。
解雨臣见吴邪不说话，问他：“一个写手抄袭会怎么样？”
“后果有很多种，”吴邪端着碗筷到厨房去，解雨臣为了好好聊天也跟了过去，但他没进去，就站在门边听吴邪说话，“最好的结果是那个写手没出名，这样他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出名了呢？”
“出名的抄袭了就看被抄袭者怎么处理。有人选择息事宁人，也有人因为种种原因憋屈地不能吭声，还有人选择起诉。法律摆在那里，就看现实条件给不给力。”
“要是被起诉了会怎么样？”
“被胜诉之后，执行法院判定，在圈子里混不下去。”
“真可怕啊。”解雨臣感慨。
吴邪沉默了一会：“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有人将这些东西反过来用。”
“什么？”解雨臣没明白他的意思。
吴邪搓着解雨臣买了没多久的瓷碗，他没戴手套，指尖搓得泛红：“人心有的时候，真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解雨臣还是没听懂，但他看出了吴邪心情不好，问他：“你认识那个作者？”
“认识。”吴邪的声音闷闷的。
那就难怪了。能在他面前说这些话，也是因为那个朋友真的处境艰难了吧。解雨臣靠在门边看着吴邪洗碗，还在想该说些什么才好。
冰冷的水冲刷着吴邪的手背，他不停地搓洗洗碗池子里的碗，直到干净得不能再干净才反应过来。他关了水，把碗放在一旁的塑料篮子里。
“你觉得……”解雨臣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以为他已经离开的吴邪吓了一跳。吴邪走出厨房，在厨房外发现了解雨臣靠着墙的身影。
“我能帮你的忙吗？”解雨臣接着说。
吴邪一脸意外地看着解雨臣：“你能帮我什么忙？你是会电脑还是能用几张画稿解决问题？”
“这两个难度有点大。”解雨臣尴尬笑。
“你不用帮我什么忙，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行。”吴邪面无表情地说，“出版社那边的人都不是吃素的，这件事情都搞不定，他们以后也不用在圈子里混了。”
“嗯，很厉害的样子。”解雨臣应和。
吴邪看着他：“给你个建议。”
“嗯？”
“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一觉醒来，你会发现虽然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但是你又活过了一个夜晚。”吴邪一本正经地说，末了又补充一句，“书上看到的。”
解雨臣不自觉笑了：“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谢谢，那我走了。”吴邪出门。
解雨臣注意到他路过门槛时，手放在放着手机的裤兜上，做了一个准备拿出手机的动作。那个动作很快，但是解雨臣注意到了。
是个有意思的人，但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啊。
解雨臣叫了一声：“有事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还有点用处。”
很快从门外传来吴邪的声音：“知道了。”
一点也不像知道了的样子。解雨臣无奈。
09
吴邪刷微博刷到深夜，后来一想这样也不行，放下手机去赶稿。一赶就到了第二天天亮。
吴邪隔着厚窗帘看不见窗外的景色，他听着外面越来越喧闹的声音，身体上已经感觉到了疲惫，时不时会打一个哈欠，眼前朦胧成一片水雾，最后化成生理性的眼泪挂在眼角，再被他擦掉。
这个时候他再去点开微博，官博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倒是挂着橙字大V的张起灵在一分钟前发了一条微博。
张家麒麟：我没有抄。
时间关系，微博上这个时候人不多，转发评论的数量还保持在两位数。吴邪点开那条微博，迅速转发。
关根：我相信你。//@张家麒麟：我没有抄。
刷新之后确定发出去了，吴邪戳开QQ给黑瞎子发了两条消息，强撑着去洗了个冷水澡，这才趴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潮汐出版社。
黑瞎子一夜都没睡好，被墨镜遮住的眼睛下方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整个人笼罩在低气压里。
张起灵踩着点到岗。他到的时候，编辑室的员工都已经到了，他作为写手来不来都一样。他踏进门，正好看见黑瞎子撑着半边脸在翻QQ上的好友列表。
“有进展吗？”张起灵问。
黑瞎子习惯了张起灵的神出鬼没，半点表示惊讶的表情都懒得给：“吴邪清晨甩给我一张截图，我看了一下，是一个人的账号页面。”
“干什么的？”
“玩电脑的。联系上了再说。”黑瞎子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有时候还真挺羡慕你们这些当作者的，不用按时按点地上班。”
“可以考虑转职。”张起灵一脸淡定地开玩笑。
黑瞎子闻言看向张起灵，朝沙发椅的位置扬了扬下巴：“你先坐，有什么发现我叫你。”
“嗯。”张起灵应了一声就走了过去。
黑瞎子一笑。
难得啊，还能听见你说不必要的话。
潮汐工作室。
解雨臣上班的时候特意观察了工作室里同事的表情，见他们个个神色如常，依然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明白了吴邪朋友的事没在这边走漏半点风声，除了他这个知道一点的。
秦海婷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解雨臣估计她身为主编多少还是能知道一些。
解雨臣拿着准备好的画稿敲了敲秦海婷工作室的门，听到了里面的一声“进来”，这才推门进去。
“秦主编，这是我昨天说的画稿。”
“放着吧。”秦海婷说着抬起头，“我记得你和关根是邻居，对吧？”
“是。”
“有时间你就陪陪他。那个人要强得很，很多时候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扛，很累了也不肯跟别人说。”
“主编？”解雨臣试探地叫了一句。
秦海婷又低下头：“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就是说说。”
“我是想说，他一个人惯了，我突然提出要陪着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忘了你们还不熟，”秦海婷叹了口气，“是我欠考虑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解雨臣没再说什么，离开了秦海婷的办公室。
他的同事和上司似乎都格外关照吴邪，这让他对吴邪这个人的好奇，又多了一些。
10
下午，秦海婷把解雨臣的画稿交给王胖子，让他统计了结果再来汇报情况。
王胖子领命，抱着解雨臣拿来的部分画稿啧啧称奇。路过解雨臣身边时特意停了停，满是惊叹地说：“干的不错啊小子。”
解雨臣礼貌地笑：“你去发吧，我等结果呢。”
“你这水平，估计没人会卡着不让你过。”王胖子也笑。
最后的结果出来了，只有云彩没让过。
“不是，”王胖子急了，“这为什么呀？人画得不赖，为什么不过？”
云彩笑着说：“王编辑，你是不是图修多了，眼里只剩下画面了？我有我的审美，我觉得不过，那就没有过。”
虽是笑着的，语言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那你总得给个理由吧。”王胖子提醒自己要淡定要淡定，首先这人是个姑娘，其次还是自己喜欢的姑娘，要冷静。
“理由？”云彩拿过画稿，又拿过自己写了字的一张A4纸，对着上面的页码找到了想找的那一页。她问解雨臣：“主角经历了一系列暴力以后，是不是想要变强？”
“道理上来说是的。”解雨臣一愣，不明白云彩的问话用意何在。
“那他为什么还要犹豫？”云彩又问。
“那是他的天性，只要还心存眷恋，就改不了。”
“眷恋什么呢？”云彩问，“他被自己亲近的人、信任的人欺辱，还是长时间的暴力。他为什么还会眷恋？”
解雨臣不说话。
“你是作者，但你的人物不到家，”云彩说，“我不知道在你的故事里，主角后来会经历什么。但在你的刻画里，他想要变强，就必须果决。这只是开始。”
最后云彩指着她找到的那一页，指尖落在主角痛苦的脸上：“这里，我建议你改一改。”
“为什么这样不行？”解雨臣忽然说，“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在反复的自省中煎熬，最后勇敢破茧成蝶，这样不好吗？”
“反复的自省？”云彩笑了，“你的主题是什么？是一个人在反省中变成了一个圣人吗？拜托，这里是现代，不是儒家学派。什么叫破茧成蝶？茧里的毛虫没有你那么多时间去反省，它要拼尽全力去挤去钻，最后出来的，是一只翅膀充着血的蝴蝶。靠自省？你仿佛在逗我笑。”
“我依然认为这里很合理。”解雨臣说。
见他们俩似乎是杠上了，王胖子急忙打圆场。他对云彩说：“意思传达到了就好，不要伤了和气。”
云彩赌气似的坐下了。
“云彩工作起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别介意，平常里她人不错。”他又对解雨臣说。
解雨臣摇摇头：“她说的有道理……云彩编辑来了多久了？”
“我们都是头一批，”王胖子差点没跟上解雨臣的思路，“一开始就在了。”
“吴邪一开始的文章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情况跟你差不多，”云彩说，“关根很有才华，就是在人物塑造上喜欢犯倔。但不同的是，他那些要改的，都是很有趣的角色。”
“有趣还要改？！”王胖子惊呼一声，他看到解雨臣不解的表情，干笑，“小天真……就是吴邪，他去出版社之前，室里还没实行投票制度，都是直接给编辑负责。”
“有趣也要改，而且必须改，”云彩接话，“关根刚开始写的人不像是人，给我的感觉有点古怪。你跟他聊聊，说不定会有心得。”
人物塑造吗……
解雨臣翻看画好很久了的画稿。如果要改……那还真是大工程，把台词什么的重新安排安排好了。
解雨臣想好了处理方法，再把云彩和王胖子的话想了想，捕捉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小天真吗？感觉很适合吴邪的样子。
王胖子一直在关注解雨臣的动态，看到被云彩骂了之后依然能笑得开怀的解雨臣，王胖子在这一刻，细思恐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