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名门,诗才了得,美貌超群,一生虽与皇后之位一步之遥,却以自己的智识才情影响了宋朝开国初期两位成就卓越的君王。
但历史关于她却着墨甚少,最高光的两次出场,一是在敌国皇帝宋太祖面前吟了一首述亡国诗,使得一生磊落的赵匡胤当场被征服,动了将她据为已有的痴心。(更有野史记载,赵匡胤其实是为了这女子攻打了她的国,若确有其事,她也的确可称作中国古代版的“海伦”了。)
还有一次,她被当时的晋王赵光义,后来的宋太宗,当众一箭射死,而不知为何,当时盛宠她的宋太祖却仍饮宴如常。
这女子,人称花蕊夫人,她的述亡国诗是这样写的:“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本故事就是关于这贵族女子,她在大宋初年短暂的后半生,以及她寻找自我的旅程,当然还有她扑朔迷离的爱情。
公元965年3月,花蕊夫人徐莞,随夫君后蜀主孟昶,被押解往北宋都城汴梁。此前,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派兵攻打后蜀,仅用六十六天就让后蜀这个中原之外的割据政权亡国了。
赵匡胤并没有按五代十国时期的惯例,亡国之后马上灭其族,他不仅特赦了孟氏全族,还在汴梁城里的汴河边上,给他们造了一处五百间房连成片的恢弘大宅,让他们全家去安享富贵。因而,孟昶这一行人的队伍,车马之精美不像囚徒,倒像是帝王巡幸,只是随从的人员变成了敌国带刀的士兵,有些士兵的身上还残留着没有浆洗干净的血迹,那是前一阵子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痕迹。
他们从成都郊外出发,此时正值日落。如血的残阳给这百花吐蕊,柳花纷飞的郊野风景笼上一层末日之感,却也如梦如幻。起先耳边只有车轱辘的吱呀声,渐渐地传来人们啜泣的声音,原来沿路有成都的百姓来为他们的国君送行,百姓们惧怕那些满脸凶相的士兵们,起先都默默站着,后来不知道谁开了头,很多人呜咽起来。
“春山黛,柳花飞,别去夕阳尽”徐莞喃喃自语,她潮湿的目光透过车窗纱帘凝望远处,山中杜鹃花也开了。
“慧妃此刻还有心情吟诗赋词呢。”
说话的女子与徐莞相对而坐,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高高的发髻,五官精致。她刚刚一直在忧伤的望着窗外送别的人群,这会儿她眼圈也红红的,不过并没有眼泪掉下来,却正用绢帕拭泪。同车而坐的还有一名徐莞的侍女,她眉头微皱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孩。
徐莞缓缓收回目光,嘴角不经意的笑了一下,顺势靠在软绣织锦靠背上“李才人,你是在同我说话吗?”
她慢慢把玩着手上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这香囊圆球形状,还不到巴掌大小,里面有一个半圆形小金碗用来放香料,中间的机枢可让小金碗一直保持平衡,不论怎么转动圆球,香灰都不会掉下来。
李才人漫不经心地答道“呦,慧贵妃年轻轻的,怎么耳朵还不好了?妾离你这样近,都听不清吗?”
徐莞上下梭了一眼女孩,目光停在她的高高耸起的发髻上,然后又垂下眼帘轻声哼唱起了一首曲子“南国锦绣呀,天府宫阙。万里朝天呀,世同欢愉。金樽把酒呀,不醉莫归。。。”听得出来原曲缓慢优美,适合长袖慢慢舞来。
她忽然停下,一笑道:“艳娘啊,你还记得吗?官家去年孟春时节,曾经专门为你做了这首万里朝天曲,还命我填了这词,就因你头上这高髻令他赞不绝口。”
“怎不记得,官家还给起了个名字叫朝天髻,后来宫里人都学我也把头发梳成朝天髻,一时都快成了俗套了。”艳娘撇了撇嘴,但难掩脸上得意之色。
徐莞悠悠开口道:“当时何曾想到,我蜀国败亡的如此迅疾,又何曾想到,我们这一行人要一路坎坷的去千里之外的汴梁,跪拜那宋朝的皇帝去了,这可真是一曲成谶了。”
艳娘马上凌厉地辩驳道:“慧妃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国家败亡是我的错吗?要有错也是慧妃头一个错,整个后宫之中,主上天天和谁在一起,怎不见你说一句劝谏的话呢?”
徐莞心内大吃一惊,没想到艳娘竟敢直言驳斥她。还未等徐莞开口,侍女就厉声喝道:“李艳娘,你一个小小的才人凭什么这么同慧贵妃说话?”
“国都亡了,哪来的贵妃,咱们现在不过都是妾室。”李艳娘眼睛看向别处,小声嘟囔着。
侍女愣怔了一下,马上又道”当初慧妃何止一次劝谏官家,还不都是你们这些人,但凡官家一天不召见我们慧妃,你们这些人就像嗡嗡叫的蚊子一样一哄而上。。。”
“紫樱!”徐莞低声喝断侍女的话“不必再说了”
侍女马上止住了,尽管面上仍有不平之色,艳娘得胜般笑着哼了一声。
此时,后蜀败亡之君孟昶正掀开窗纱,频频朝着百姓挥手作别,不时掩面而泣,百姓们喊着主上保重,孟昶也喃喃回应着“你们也保重,保重啊!”
百姓中有一大胆之人喊了出来“圣上,您要保重啊!”
宋兵立刻大喝:“谁?刚才谁喊的?”
无人应答,在他面前的百姓都垂下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宋兵嚷嚷着:“告诉你们啊,不准再叫圣上,他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国君了,都给我退后,退后!再往前来别怪我刀不长眼啊!”
百姓越聚越多,还有小孩夹杂在人群中,险些被挤到,孟昶大喊:“快把孩子扶好!”
为了不让百姓情绪再激动起来,他只好把窗纱放下,颓然坐回自己的马车里。
片刻后,徐莞马车外面有宋兵隔着窗纱说:“禀告徐夫人,李夫人,孟公要你们去他马车上同坐。”
徐莞乍听孟公二字甚觉别扭,侍女提醒说“是圣上请您过去呢。”
她没有睁开眼睛,也并未起身,侍女见到这情形,只好对那宋兵说:“徐夫人乏了,已经睡着了。”
“我独去便是了,停一下!”李艳娘整肃衣冠,就要下车时,徐莞提醒她道“带上帷帽”,说这话时仍没有睁开眼睛。
李艳娘嘟囔着:“就几步路而已”,却还是把帷帽带上了。来通报的宋兵只把下马凳放到马车边上就呆立在那儿了,她习惯性的伸手让人搀扶,可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侍女了,宋兵目光只盯在她那涂着艳红蔻丹的细长指甲上。
“扶我一下!”她冲那宋兵说。宋兵这才回过神来,生疏的把胳膊伸过去让她扶着,艳娘走过的时候留下一种他从来没有闻过的香气,宋兵深深吸了一口,另外一些宋兵对着他挤眉弄眼的。紫樱透过纱帘瞥到这些人猥亵的表情,吓的赶紧把马车门关上了。
李艳娘刚一离开,紫樱就忿忿道:“李才人竟说莞娘娘没有劝谏圣上,这两三个月莞娘娘多少次劝圣上整兵待战了, 每次闹得不欢而散,圣上还不都是被她李艳娘哄走了,别人不知道她难道还不清楚吗?怎么胡言乱语的。”
“她才不是胡言乱语,她就等着咱们辩驳呢,她好去圣上面前说,咱们私下抱怨圣上不听劝谏,显得咱们明智,主上昏庸。”
紫樱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刚才失言。
“啊,奴婢该死,刚才被她激了一下,竟口不择言,这可怎么办,她必定去告状去了。”
“倒也不怕什么,你也不用自责了,莫说是你,就连我也一时没有防备。”
“想来,国虽亡了,对她却是好事‘’紫樱低眉沉思道”怪不得今天一离宫她就屡次挑衅您,想必是早就等这一天了。”
“呵,太急了些”
“她怎不想想,国虽亡了,家还没散,日后莞娘娘扶了正,主上再求宋朝皇帝封莞娘娘一品诰命,才是她哭的时候呢。”
徐莞自嘲般摇了摇头“如今这情形,一品诰命又能如何呢,何况咱们能不能活。。。”
说到这,徐莞立刻收住了。
“莞娘娘说什么?”
”哦,没什么“
紫樱似乎听到了最后一个活字,她低眉敛目地像是在担心着什么,徐莞看她这样,就故意转移话题道“其实,一品诰命封到谁头上真不好说呢。自我15岁进宫,18岁就封了贵妃,若不是太后拦着,我也早已封后了。现如今,主上不再是一国之君,他又是孝子,以后太后的话,反倒更有分量了些。”
“莞娘娘这些年伺候太后尽心尽力,太后病了莞娘娘都是衣不解带,亲端汤药的侍奉,太后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圣上为我建水晶宫耗费百万贯银,够几十万人吃一年的了,水晶宫还仅是夏日纳凉之所,咱们蜀中虽富,这样豪奢也是造业。另外,宫中女眷两三千人,最末等妃嫔的月银比翰林学士还高,我又没能收束住圣上的心,太后心里对我怎可能没有芥蒂 。”
紫樱刚要说话,只听得窗外人群一阵哄乱,二人一起朝外张望,原来是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哭昏了过去,被众人七手八脚抬出人群去了。
徐莞叹道“百姓何其可怜,明明是国君无能,连带他们朝不保夕,如今却拼上命来哭送,若我是百姓,唾弃咱们这些人尚来不及。”
“莞娘娘!你,你怎么可以说这种混话!”
“这可不是什么混话,不过你放心,这些话我也就和你私下说说。”
“不管莞娘娘心里如何想,一路上也该哭几声才好,连李艳娘尚且知道做做样子哭一哭。你不哭,反倒唱起曲子来,传到太后那里,必定又是一番误解。亏得姐姐还得封一个慧字,依奴婢家看,姐姐可不明智。”
徐莞把头靠在紫樱肩膀上,撒娇道“好了好了,本位知道错了,紫樱姑娘消消气吧!”
紫樱嘴上哼了一声,又帮徐莞把斗篷紧了紧,徐莞像是太累了似的闭上了眼睛。
紫樱望着窗外恸哭的百姓,想到此去汴梁吉凶难测,徐莞的心思又总不在争宠上面,自己的未来也不知会怎样,不免也默默掉下泪来。徐莞似乎知道紫樱在哭,她伸手轻握紫樱的手。
“呦,娘娘手怎么这样凉”紫樱道“可也是,这天儿虽然回暖了,早晚还是凉的。不如点上香烛,放在香囊里暖暖手。”
“不要,再好的香烛烧起来都有烟气,难闻。”
“那就一边用着香烛,一边再熏点儿沉香嘛”
徐莞没再说什么,紫樱把银香囊的搭扣解开,刚要往窗外倒残香,徐莞接过香囊道“哎,别浪费了,你再拿一个我日常用的香炉把这点残香倒进去不就行了”
紫樱笑道“莞娘娘怎么这样省简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的红罗小包袱里拿出一个圆形青釉瓷炉,炉盖是缠枝纹镂空的,下面有三个小足,形状比那银香囊大一点也有限。
徐莞轻轻地把残香倒进去道“这不是我去年做的合香嘛,上个月偶然翻出来一用,我说味道别致清雅,再用原来的料一配,再熏又不是这个味儿了,总觉得浓了些。去年的总共就这两小碟”
“奴婢倒觉得新做的香还好闻些,这旧的总有一股,嗯,怎么说呢,下雨天的味道。”
紫樱取出一枚小小的花骨朵形状的蜡烛,用火折子点燃了,又点了两滴蜡油把蜡烛固定在小金碗里,扣上搭扣,重新放回徐莞手上。又用小拇指上的细长指甲尖挑了挑手中香炉里的残香,让燃的更旺些,盖上盖子之后,立刻就有几缕淡烟从香炉里飘出来。
“不错,是有点雨水味道,你这鼻子还真灵。”
“跟着莞娘娘这些年,学也学会了。”
徐莞笑了笑重新靠在紫樱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芭蕉细雨黄昏,闲愁暗销魂。。。呵,从前觉得宫中的日子真长,长的望不到尽头,没想到转瞬间就山崩地裂的变了。”
“也不知咱们这些人以后会怎么样?”紫樱叹了一口气道。
徐莞没有回答,她不由想自己曾经劝谏孟昶时的情形。她总说周边虎狼环伺不能掉以轻心,要整肃军队,准备应战。然而酒酣耳热之际的后蜀国主,总是不耐烦,说什么妇道人家,操心朝廷的事做什么,我养你们可不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再说我蜀国地势险峻,更有剑门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谁敢来必叫他们有去无回,成天胆战心惊的做什么!
而每当两人为此事闹别扭,就会有其他嫔妃把皇上拉走,趁机献媚去了,李艳娘更是首当其冲。想到这,徐莞睁开眼睛说“你说,当初我若再少一些私心,再坚决些劝谏主上,我们蜀国会不会还能有救?”
“当初也不是没有朝中大臣苦劝,就连太后也没少劝,圣上还不是我行我素,莞娘娘又能怎么样呢。”紫樱道。
“是啊,我又能做些什么。”徐莞悠悠道“若有来生,我再不投生女人,即投了也不入后宫,我必得做一个像红佛女那样的侠女,只是,又到哪去寻一个李靖呢。”
“姐姐还是想想日后怎么在侯府里立稳了吧,那戏文里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你好我好相伴白头,呵,就好像等李靖成了王侯就不会纳妾一样,王宫侯府里面那一家不是一大家子勾心斗角,拈酸吃醋,那写戏文的也就骗骗小门小户的女孩儿罢了,姐姐怎么也跟着颠三倒四起来。”
徐莞起身看了看紫樱,笑道“紫樱啊紫樱,我看你才应该得封一个慧字,不如我叫圣上把你也纳了,你好去亲去和那些妃子斗一斗,省的你老说我不中用。”
“你。。。好啊,我把心都掏出来为姐姐想,姐姐却来打趣我,看我不挠你。”
紫樱说着就要挠徐莞痒痒,徐莞忙躲开道“哎,好了好了,别闹“她又朝着前面努了努嘴”别叫太后听见”
紫樱这才停下,余气未消道“哼,先记着这一笔。”
停了片刻,徐莞道“不过说真的,要不是为我,你也不用跟来,你放心,但凡你我都有命活着,我得为你寻一个又有前途又能一心一意对你的人,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你以后的日子比我有亮儿,你得好好活,把我那份儿也活出来。”
听了这话,紫樱的心里五味杂陈,一面心疼徐莞,一面为徐莞对自己的情谊感动,更是听到徐莞亲口说出若都有命活着这话,看来此行的危险超出自己想象,又怕又难过,眼泪刷的一下又掉下来了。
停了片刻,徐莞道“不过说真的,要不是为我,你也不用跟来,你放心,日后但凡你我都有命活着,我定为你找一个又有前途又能一心一意对你的人,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你以后的日子比我有亮儿,你得好好活,把我那份儿也活出来。”
听了这话,紫樱的心里五味杂陈,一面心疼徐莞,一面为徐莞对自己的情谊感动,更是听到徐莞亲口说出若都有命活着这话,看来此行的危险超出自己想象,又怕又难过,眼泪刷的一下又掉下来了。
“说了不许再提怎么还说”紫樱擦去眼泪道“再说,姐姐怎么就没有亮了,那赵官家不是要封咱们主上秦国公吗,莞娘娘你争争气,再封个一品诰命夫人,奴家觉得倒比宫里自在。”
“倒不是这个,只是”徐莞低头沉吟了片刻,又道“算了,不说了。”
“不说我也知道,姐姐就是那戏文看太多了,总想着那些情比金坚,一世一心的事儿,所以总不知足,依奴家看,主上对姐姐的好已经够流传千古了。你看那水晶宫,文采辉煌当世少有,就连南唐周后怕也是要羡慕您呢。姐姐喜欢牡丹和芙蓉,主上不是让全成都城家家户户大街小巷都种牡丹吗?更难得的是主上为你写的那许多诗词,姐姐这前半生还要怎样轰轰烈烈,后半生虽不能像以前那样风光,却也不至于潦倒,姐姐何必总是郁郁寡欢呢。”
“唉,风光都是给外人看的,内里怎样你还不知道吗。若真看重我,为什么要搜罗那么多女人,全蜀地稍微有些姿色的怕都被收来宫里了。他亲自给那些宫人发香粉钱,还要我在旁边看着。他明知道我讨厌艳娘,还让我为她写词。水晶宫名上为我建的,其实是他自己贪图享受,不只带我去,也带别的妃子,白叫我担着罪名,还害的我被太后所恼。至于那些为我写的诗词,呵,不过都是停在纸上的深情罢了。”
紫樱忙打断她道“莞娘娘!自古帝王家不都是三宫六院,若都像姐姐这样挑剔,恐怕杨贵妃也不能知足呢。”
“我倒并未苛求他只有我这一个女人,但是真心与否,是能感觉到的。”徐莞道。
紫樱知道一时也劝不动徐莞,只好不再说话,主仆二人默默听着外面百姓的哭声,两人都心烦意乱。
此章发了好多遍,总说违反相关政策。。。一句一句删,最后发现,“hou门主母”四个字竟然是敏感词。。。
与此同时,坐在最后一辆车里的蜀国宰相李昊,看着成千上万的百姓在道路两边汇聚,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低头略一沉思,掀开窗帘对旁边的宋兵说道:“都头,都头,劳烦过来一下。”
“我不是什么都头,只是一个小兵,李相公有何吩咐啊?”这身材瘦小的宋兵打着哈欠答道。
“烦请你去跟你们都头说一声,加快行进,越快越好,再这么慢慢走下去,百姓倘或越聚越多,互相推挤踩踏就不好了。”
宋兵看了一眼前方负责押送的宋兵头领,那人正拿着马鞭朝人群挥着,维持着秩序。
“不会的,相公多虑了。”宋兵敷衍道。
李昊再次恳求:“就烦请小哥去通报一下吧。”
“哎呀,我们头儿脾气可暴了,我才不去自找麻烦呢。”宋兵瞥了一眼李昊,忽然眼光亮了起来,他发现李昊手上戴的一枚硕大的金玉戒指。李昊马上脱下戒指,攥在手里递过他肩头,小声道:“就请代为通传一下吧,劳烦你了。”
宋兵前后瞄了瞄,见无人注意,马上接过揣在怀里。
“行,那我就去试试吧。”宋兵说道。
待宋兵走远,李昊的书童一脸嫌恶的小声道:“这些宋兵真可恶,在我们成都城里烧杀抢掠不说,连大内财宝都快抢光了,现在还欺负到老爷您头上了,老爷堂堂一国宰相,如今也要看这种人脸色。”
书童看去也就十五六岁,此时正拿着小玉锤给李昊捶腿。
“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舍点钱财倒没什么,怕只怕。。。”李昊打住了话头紧锁眉头
“怎么呢?”
李昊低声道“百姓如此哭送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说明我们主上人败势留,此事要是传到宋主耳朵里,不知他能不能容下。”
“若,若容不下,会怎么样呢?”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李昊并未答话,书童歪头想了片刻,忽然吓的小玉锤也掉了,他忙拾起来继续捶,手却不听使唤的哆嗦起来。
“不,不会的吧,老爷不是说过,宋主不像汉,周主之辈,大有统一海内之志,以仁德立国,他绝不会滥杀降族吗?”书童道“再说,赵宋立国之初平定荆南湖南,也没杀败亡之主,还给他们赐了宅子,封了虚职,领着朝廷俸禄呢。我们应该不会。。。对,不会的。”
李昊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面色忧虑,书童的自说自话,像是给自己宽心似的。
另一辆马车里,李艳娘正依偎在孟昶怀里,她几次想说话,可是抬头看看孟昶凝重的表情,也不敢开口。孟昶虽已将近知天命之年,却因保养得宜,又颇有文采,所以看起来仍丰神俊逸,艳娘凝神望着自己的夫君。
忽然,车队行进速度加快了,马车颠簸起来。艳娘坐起身朝外面看了看,抱怨道:“走这么快干什么,这石头子儿路颠死人了!”
“回禀夫人,是你们李宰相让快走的,说是百姓越来越多,怕踩踏着。”跟在他们边上的宋兵答道。
“那也等过了这石头路啊“艳娘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后面还有咱家老太太和其他内眷,哪经得住这样颠簸,快停下来!”
“不用,就这样走吧,越快越好!”孟昶边说着,边闭上眼睛。
艳娘只好扶着窗棂稳着身体,但由于身材消瘦,还是不时被颠起来,孟昶只好拉她到自己腿上坐着,单手箍着她的腰,艳娘一时心满意足。
“圣上对艳娘真好。”艳娘娇柔的说道。
“当日我放你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嫔妃出宫,你偏不愿意,现在要跟我受这些罪了吧”孟昶说这话的时候仍闭着眼睛。
“艳娘是圣上的女人,圣上到哪艳娘便到哪,要活便一处活,要死便一起。。。。。”
艳娘看到孟昶眉头一皱,马上就不说了,转而安慰道“往后,您不用再操心朝廷的事,正好不用心烦了。艳娘没有慧妃聪明,也不图自己的男人立下不世的功业,艳娘只要能长长久久守着圣上就够了。”
孟昶听得出来艳娘在借机排挤徐莞,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了握艳娘的手笑了笑。
艳娘接着道:“今日离宫,竟有这么多百姓相送,妾刚还看到有人哭昏过去了。可见圣上受百姓敬爱。”
孟昶仍然没有作声,艳娘又道:“艳娘虽不识文断字,但戏文也没少看,自古来人都一样,成事了,往自己怀里揽功,坏了事,就推说是别人的错。刚慧妃姐姐还说,她每劝谏您整肃军队,您就是不听,我气不过为您争辩两句,紫樱那个丫头还骂妾,妾看在慧妃面上也不敢说什么。”
“你说的够多啦,让我。。。让我静一静吧”
“是”
“对了,以后别再叫我圣上了。”
“那叫什么?”
孟昶并没有回答她,艳娘又调皮地说道:“老爷,夫君,郎君,官人,大官人?”
孟昶自嘲的一笑。
艳娘又说:“老爷,您笑了,老爷一笑妾心里都舒展了,不如妾给老爷说个笑话吧?”
孟昶睁开眼看着艳娘,艳娘被看的有些发毛,怯怯的说“要不,算了不说了。”
孟昶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窗外人群,转回头对艳娘道“无妨,说来听听。”
李太后的车马紧跟在孟昶车驾后面,此时孟昶的车里隐约传出笑声,一旁搀扶着李太后的侍女也听见了,她小心窥了窥李太后的表情,太后像是没有听见,仍是朝着人群挥手。侍女刚放下心来,前车又传出一阵笑,这下李太后再也不能假装没听见了,她坐回马车里,紧紧攥着拐杖,脸上阴云密布。
正在这时,忽然从前路来了一队宋兵骑兵,约莫二三十人,尘土飞扬的来到近前。
“兄弟们这是要去哪?”宋兵头领大声问道。
“去成都城里,听说里面正在抢东西抢女人呢,去晚了可就抢不到了,兄弟们先走一步。哎,你们这是送的谁?”
“哦,没谁,大帅家的几个内眷。”
“哪个大帅?王大帅家的吗?他打仗还带了内眷来?也不怕官家降罪?”
“关你鸟事,问这么多干什么?”宋兵头领挥了挥手:“快走吧你们。”
“等一下!不是不让骚扰城内百姓,违令者斩吗?”宋兵副都头说。
“你们还不知道啊?现在成都城乱成一锅粥了,也不知怎么咱们北路军和东路军大帅呛呛起来,底下人抢东西,谁也不管了,还有胆大的都抢到蜀宫里去了,听说那宫里财宝可多啦。”
“蜀宫内藏库里东西不是已经都运往汴梁了吗?”
“这我哪知道,听他们说随便捡捡地上漏的也够了,哎,我不和你说了,我们走了。”
副都头和都头商量“头儿,咱们也去抢吧!”
“不行,咱们押送孟氏一族事关重大,若误了行程,或是出什么纰漏,你我有几颗人头够给官家砍的!”
“哎呀,大哥,咱们当兵出生入死地为的什么啊,不就为了钱财和女人吗?咱们在这一脚泥一脚土的给官家办差,啥也没捞着,好处全让别人得了去,咱们亏不亏啊。”
都头尚在犹豫,底下的宋兵全都嚷嚷起来,都叫着要回去抢。副都头又说:“大哥,要不这样,我带几个兄弟去抢,抢回来咱们全都有份,你们还照样赶路,反正咱们骑马,等你们到渡口,我们也能回来了,不耽误上船。”
士兵们全都赞成这个提议,都头只好同意,并让他们速去速回。
他们的这番话,太后和孟昶都听到了,李太后在车上忽然大喊一声:“孟昶!你听见了!”
孟昶的车里没有半点动静,李太后长叹一声道:“我李氏愧对孟家列祖列宗,竟养出这样一个无能之辈!”
宋兵都头调转马头,来到孟昶车前作揖道:“孟公莫怪,兄弟们抛家舍业提着一颗人头来打仗,还不都是要养家糊口嘛,我们官家不让妄杀百姓,咱兄弟们也都做到了,可这一趟仗打下来,钱财分文没得,着实憋屈,您也看到了,我本想压制可压制不住啊。”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他日我面见你们大宋皇帝,定要把此事上报。”孟昶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宋兵里有一个略文弱的,看来是个有头脑的,他主动来到孟昶的马车前作揖说道“孟公,这都是小事,您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何苦和我们这般粗人计较,这一路上咱们还要相处两三个月,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您说呢?”
孟昶没有作声,那宋兵又道:“毕竟咱们抢的都是小钱,您宫里的财宝都运到我们大梁去了,您要是把这事跟我们官家一说,他怀疑你借机泄愤,那可就不好了啊。”
孟昶仍然没有回应。宋兵低头略一寻思,又道“何况,我们主上给您一家在汴河边造了五百多间屋的大宅,这些可都是咱们大宋百姓的血汗,不瞒您说,我老父亲就是被朝廷征用去给您家大宅运木材的,您说巧不巧。”
半晌,孟昶的声音才从马车里传来“罢了,继续赶路吧。”
李太后在后面车里愤怒地”哼”了一声。
车马行至一处密林,也不见有送行的百姓了,林子里安静的有些反常,宋军头领虽然骑在马上,但全身心都在警觉着。他让车队加快行进,这时,从密林里飞出一群雀鸟,宋军头领做了一个手势让车队暂停,宋兵们几乎同时手按刀柄,朝四处观望。等了片刻,密林恢复平静后,车队继续前行。
刚走了不到两百米,忽然喊声震天,树林两边窜出来上百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他们拿着弓箭,铁锹,长矛,棍棒,砍柴刀等,一齐朝宋兵杀来。嘴里叫嚷着“陛下,我们来救你了!”“杀死宋狗,保护陛下!”这样的话。
他们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宋兵对手,不到半柱香功夫,百来个村民都做了宋兵刀下之鬼。尤其是那宋兵头领,十几个村民都没把他从马上拉下来,其他的宋兵也是连队形也没乱一乱,砍瓜切菜似的把村民都杀死在脚边了。
马车里这些内眷,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等场面,大都吓的浑身发抖。
艳娘叫起来躲进孟昶怀里,孟昶也惊呆了,徐莞车窗纱上溅了一行血,她和紫樱抱在一起不敢朝外面看。大臣李昊扑通一声跪倒在马车里,趴着不敢起来,书童抱着脑袋偷偷往外面瞧,但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李太后的侍女用斗篷挡着李太后的视线,并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李太后仍坐着不动,神情悲伤。
最后一个村民被杀死后,密林重新恢复了平静,有鸟儿婉转叫了几声,更显安静,林子里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宋兵头领朝地上啐了一口:“娘的,一群傻山民,吓爷一跳,没事了,继续走吧。”
内眷们还没缓过神来,马车又要继续前行了,这时从第三辆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等一等!”
一个年轻人从车上跳下来了。
紫樱大着胆子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是太子!”
蜀太子走到一个还未瞑目的村民身边,蹲下来亲自把他眼睛合上了。然后他对宋兵头领说:“都头,还是把这些村民的尸体摆放好,别再让车马碾压了。”
“呦,太子发话了,兄弟们,别愣着了,快干活吧。”都头这么说着,自己没下马,却用鞭子去抽别的士兵,士兵们极不情愿的去搬尸体去了。
都头调侃的语气,让太子很不舒服,但他也只是面有愠色而已。他帮着一个士兵抬尸体去了。
孟昶大声呵斥道:“玄喆,你在干什么,快给我上车!”
太子孟玄喆仍未停下,孟昶只好亲自下车,快步走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就要把他拖回马车上,太子梗着脖子不愿意回去。
“你这样会害死我们的!”孟昶对他耳语道。
都头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下,下得马来,走到孟昶身边:“孟公放心,这只是一些山里人不懂事而已,回京后,小的不会跟官家提的。不过,您也知道,这人多眼杂,保不齐有人会走漏风声。。。”都头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停住了。
太子怒目道:“你算什么东西,索贿索到我父皇头上了!”
孟昶瞪了太子一眼,转身对都头说:“他年轻不懂事,都头不必和他计较。”
此时,书童搀扶着年逾古稀的李昊颤巍巍的送来一个青布小包袱,孟昶把包袱递给都头,都头朝包袱里瞄了一眼,见是些金条,又掂了掂分量,转身扔给侍从,朝孟昶一揖“好了,孟公放心,这点小事都烂在兄弟们肚子里了。”
“还请都头快点赶路,上了船,走了水路,就不会再有这些是非了。”李昊说道。
“放心,小的心里有数,请诸位上车吧。”
孟昶来到李太后马车前,深深作揖道:“孩儿不孝,让娘受惊了,娘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太后只哼了一声,侍女道:“太后并未受伤,主上放心。”
孟昶朝徐莞的马车看了一眼,李艳娘喊道:“老爷,快回来吧,咱们还得快点赶路呢。”
孟昶对李艳娘说:“你去后面吧,换莞儿过来。”
“老爷,妾也很害怕啊,能不能与你们同坐。”艳娘小声说道。
李太后怒吼道“啰嗦什么!你一路竟要几个女人陪着?还不快走!快走!”
孟昶赶紧回到马车上,对李艳娘使了眼色,李艳娘只得带上帷帽不情不愿地下了车,紧走几步回到徐莞马车里,车队继续缓慢前行。
尽管外面战场上兵败如山倒,但幽居深宫的徐莞还没有见识过什么血腥场面,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么多人被杀,也第一次看到曾经威严的国君不得不向一个兵痞低头,她终于开始对国破家亡四个字有了切身的感受。
前面不远处,几个宋兵偷偷议论着孟昶和他的儿子。
一人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别看这太子义正言辞的,当日派他守剑门,他居然带着一众姬妾,载歌载舞的就去战场了。”
另一个宋兵说:“是啊,他听说我们王大帅亲自带着大军打上来了,还没走到剑门呢,吓的丢下大军自己跑回成都府。”
“哼,这一家子,不败才怪呢。”一个稍微年长的宋兵小声道“老子好色,儿子怕死。”
几个人嗤嗤地笑起来了。
太子隐约听到了这番议论,蜷缩在马车里,双手抱头,不想再听下去。
一旁年轻的太子妃已经身怀有孕,她碰了碰太子,太子仍抱着头一动不动,太子妃也赌气不理他,扭脸看向窗外,她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不觉流了眼泪。
最后一缕夕阳隐没在山后面,天光彻底暗了下来。
到了渡口,也未见此前去成都城里的宋兵回来,其他宋兵都很焦急,有人猜测或是不想带他们分财宝,或者看到成都城里安逸,留下来跟着大军混吃混喝去了,都头却心有成竹的让众人先上船。
众人下马车之后看到一艘大船,跳板有些陡,内眷们全部带着白纱帷帽,不太看得清脚下的路,尽管有士兵在两边点着火把保护着,众人还是战战兢兢的,有些胆大的士兵故意伸手去扶内眷,内眷们都闪避着。
孟昶和太子亲自搀扶着李太后,把太后和太后侍女送上船之后,太后又叫太子和自己的侍女快去搀扶太子妃,孟昶伸手想要牵住走在太子妃后面的徐莞,艳娘抢先一步拽着孟昶的袖子,徐莞并没伸手,只是和紫樱互相搀扶着,紫樱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幸而太子回头看到,扶了一把,紫樱脸一红,在帷帽纱帘里抿嘴笑了一下。
船上早有一队侍女引导着众人进入船舱里, 孟昶搀扶着李太后走在前面, 后面内眷身边跟着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和一个十来岁男孩子,小女孩对男孩子说:“哥哥,小月还是第一次坐船呢。”
“是吗?这船大吧?”男孩问道。
“嗯,小月看着,比咱们宫里的画舫还大呢,只是娘总怕小月落水,从来不让小月坐,这回终于可以坐船了,真高兴。”
她的母妃呵斥道:“月儿,胡说什么!”
太后在前面听到了,转身骂道“这是哪个教的,混账东西!”
那妃子马上把女儿拉过来一起跪在太后面前:“妾罪该万死,太后恕罪!”
小女孩也怯怯的说:“月儿说错了,月儿说错了,太后息怒,太后别怪我娘。”
“哼,一个一个都是没心没肺的东西!”太后气道。
后面的内眷看着这情形都停下脚步垂手而立,徐莞过去搀扶住太后道:“太后,船上风大,仔细着凉了,咱们走吧。”
她把太后搀扶到船舱内,船上的侍女奉了茶来,徐莞摘下帷帽亲自接过茶端到太后面前 “太后,您请用茶,一路颠簸劳累,妾给太后按按肩膀吧。”
太后接过茶先抿了一口,然后又拿起来竟全喝完了。太后叫她也先喝杯茶润润喉咙,徐莞只略喝了一小口,接着就给太后按摩肩膀。
孟昶进来问太后安,说船还有一会儿 才能走,让太后先用膳。
“不了,我什么也不想吃。你们都走吧,我这就睡了。”
“娘再生气也不要和自己身体过不去,儿子心里本就难过,娘身体若再累坏了,叫儿子怎么是好”孟昶劝道。
“我说了不吃,你还啰嗦什么,快走吧,我看着你心烦。”
“娘,您若不用,其他人也不敢用膳,太子妃身子虚,您的孙儿孙女们也撑不住饿。。。”孟昶再次作揖劝道。
“国都亡了,还知道顾惜身体,谁爱吃谁吃去吧!唉,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太后又对徐莞道:“你也走,我也不用你献这殷勤!”
徐莞只得停下,跪在太后面前说:“那妾晚间再来请太后安。”然后恭恭敬敬按着皇家的礼仪退到门口才出去,太后看到她这样子,气稍稍消了些。
“你还杵在这干什么,下去吧。”太后对孟昶道。
太后的侍女早用银盆端了水来给她擦手擦脸,孟昶接过侍女的手巾亲自给太后擦手,又给太后按摩胳膊,太后闭着眼睛不理他,过了片刻竟然睡着了,孟昶抱起太后轻轻放到床上,看着老母亲的倦容,孟昶心里无限自责,竟然掉下泪来。他忙用衣袖擦去眼泪,吩咐侍女好生照顾着,然后站在床边又拜了一拜,这才退出去。
孟昶刚出了门就急匆匆去寻徐莞。
徐莞正站在走廊里吩咐船上的两名侍女:“给太子妃房内和各位小皇子皇女传膳吧,其他人的饭就免了,再给众人屋里送几丸藿香丸,江面上风大,防有人晕船,另外告诉内眷们我住在甲字三号舱,有事可直接来回我。”
两个侍女却只顾盯着徐莞看。紫樱小声道:“看什么,还不快去!”侍女这才回过神儿来,匆忙下去了,等到了转角处,互相小声议论道“真想不到,这世上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她应该就是那伪蜀国家喻户晓的花蕊夫人吧!”
孟昶在边上看了会儿,等侍女走远了才过去。
“莞儿!”孟昶轻声唤道。
徐莞和紫樱转过身给孟昶福了一福,紫樱习惯性口称:“圣上金安”徐莞却没说话,眼神也看向别处,见此情形,紫樱忙说:“这里风大,圣上去我们屋里说话吧。”
孟昶牵起徐莞的手同入船舱,直入内间,拉她坐在床边,徐莞却还是侧身不看他。
紫樱刚沏好了茶送进去,看到孟昶正欲搂徐莞,忙关上门退了出来。
“圣上今晚还是自去歇息吧。”徐莞站起来走到窗边。
孟昶也来到窗边揽住她的腰”怎么了?生我气啦?可是为着我叫艳娘和你同坐?唉,我知你素来不喜欢她,可她爹娘都死了,孤苦无依的,我不带她,叫她一个人留在蜀中怎么活呢。”
对面黑黢黢的大山,一轮残月投下些许微光,岸边还有些宋兵没有上船,他们手里的火把明明灭灭的。
徐莞冷笑一下,并未言语。
孟昶轻捏了捏徐莞的下巴“大半日都没见着,你想我不曾?”
徐莞只是凝望窗外并未回答,孟昶又用嘴唇摩挲着徐莞的头发。此刻,远处一队骑兵打着火把来到岸边,不一会儿岸边响起了欢呼声,显然是之前去的那伙宋兵带着财宝回来了,众人乱哄哄的在分东西。
徐莞把头偏过一边不让孟昶碰她,孟昶把窗户重重地一关就用嘴去寻徐莞的嘴,徐莞一直躲避着,孟昶停下来说”怎么了,刚离宫第一天就嫌我了?”
“妾只是心头堵的慌,圣上还是回自己船舱吧。”
“你就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吗?”孟昶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孟昶眼睛通红的,一缕头发从前额垂了下来。二人对峙了片刻,她缓缓地抬起手替孟昶整理头发,叹道“臣妾知道圣上心里比谁都沉重,事已至此,圣上也无须过于自责。若宋主他日真能收复四海,统一天下,咱们倒是顺应天道了,对百姓未必不是好事。”
“你真这么想?”
徐莞拉着孟昶坐在床沿上,自己则跪在他脚边,把头轻轻枕在他腿上,这样做看起来是乖巧,其实是不想与孟昶双眸对视,她怕自己会掩饰不住心里的那一丝鄙夷。
“其实圣上为了让成都百姓不再受干戈之苦,主动归降,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孟昶叹息道“哎,想我和爹爹在蜀中苦心经营三四十载,马肥粮足地养了十四万大军。临到战时,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为我死守城门,我还没降,他们那些守城的倒先降了,无力回天啊!我只后悔没有听你的劝谏,早点整肃军队,你怪我也是该的。”
听了这话,徐莞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李艳娘一定在孟昶面前诋毁她了。
“圣上,此话从何说起,妾从未怪过您一句,夫妻本是一体,哪有做妻子的在外面说自己夫君的不是的,维护还来不及呢。”
孟昶苦笑了一下 “在外面是没有,可是你心里呢?”
徐莞刚要辩解,孟昶无力地挥了挥手“罢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本就是我错了。”
徐莞心里清楚的很,孟昶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怎会愿意承认自己无能,尤其是在自己的妃子面前。
她正思索着如何回应,外间传来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仔细一听原来是李艳娘和其他三个年轻的嫔妃来问为什么没有传膳,紫樱告诉他们是因为太后没有用膳,李艳娘道“这话怪了,太后没用膳,我们这一群人就不能用膳吗?往日在宫里,太后因身子不爽不用膳的时候也多,也没见太后让整个后宫的妃子陪着她不吃啊。想是,你们莞娘娘为讨好太后,倒教我们这些人饿肚子吧。”紫樱只说李才人冤枉我们莞娘娘了,但并没有提醒众人,孟昶就在里间。
徐莞和孟昶对视了一眼,孟昶摇了摇头,摆摆手说“你去打发她们吧,别说我在这。”
徐莞整了整头发,推开门走出去,众妃嫔看到徐莞便一起施礼,齐声口称“慧妃万安”只有李艳娘一人不施礼,仿佛怕热似的,用手扇着风,另一只手还掐在腰上。
“怎么,这船上很热吗,艳娘为何以手扇风”徐莞一笑。
“哼,我连日常用的团扇也没来得及带来,可不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们一路颠簸劳累,一整天都没有用膳,可容易熬到晚上,怎么到现在还不放饭,别跟我说是船上没有,我已经去问过了,他们早就准备了晚膳,太子妃和皇子皇女们也已经用了,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这些人用?难道我们位份低就好欺负?”
徐莞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茶道“太子妃身怀有孕,皇子皇女年纪尚轻,所以给他们放了饭。”
“这叫什么话,别人怎样我不管,我现在就要用膳!”李艳娘说完,其他嫔妃也小声附和着,也有胆小的妃子拽了拽李艳娘的衣襟让她婉转些说,李艳娘道“怕什么,咱们同是官家的妃嫔,谁比谁高一等不成。”
“那就用吧,有什么可吵闹的呢?”
李艳娘没想到徐莞会这么说,她站在那儿不知还能说点什么。徐莞又对其他三名嫔妃说“想用饭的可以自己和船上的侍女说,不用再跟我回了。”
众人本来气鼓的足足的,这下全泄了,见众人还没走,徐莞道“怎么,还有事吗?”艳娘想了想道“既是太后没有用膳,刚才就该叫船上侍女和我们说清楚,我们不知什么原因,当然要来问问。想是,慧妃就等着我们来问,好显得咱们不识大体吗?”艳娘问。
“艳娘,你想多了,不过,你既知道识大体,就该知道太后心情不好,好好想想怎么做吧。”徐莞放下茶盏“你们还有事吗?没有我要休息了。”
徐莞未等众人离开,自向里间去了。
出得徐莞的屋子,众嫔妃问艳娘“她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还用膳吗?”
“还用什么用”李艳娘恼火地说“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咱们饿肚子,在太后面前卖乖领功的是她,咱们若自去用饭,又显得咱们不懂事。我看啊,她这就是故意的。”
“那现在怎么办呢?”一嫔妃道。
李艳娘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站定道“有了,你们跟我来。”
@esj2 2021-03-17 14:50:07
后面这个花蕾夫人有逆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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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浮沉吧。不是甄嬛传的路数。
众人又跟着李艳娘回到徐莞的屋子,叫紫樱把慧妃娘娘再叫出来,紫樱道“你们还有完没完了,不就是一顿饭吗。”
“宋紫樱,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奴婢,是谁给你的脸啊,敢对主子吆五喝六的。”李艳娘声音不大但咬牙切齿的“快去叫她出来!”
“行,我给你叫”紫樱心想,让她们在官家面前露露丑也好,就又去禀告慧妃,等慧妃再出来,李艳娘又施礼道“打扰慧妃姐姐了,艳娘只是想知道,慧妃姐姐可是觉得咱们这些人欠着蜀中百姓的,所以想用不食这一顿饭来弥补些。”
“不错,李才人终于能明白我的用心了。”
“艳娘虽愚笨,今日百姓如此厚爱,也看在眼里了,不过”艳娘略顿了顿又道”若说欠着百姓最多的,我看还要数慧妃姐姐吧,别的不说,那水晶宫一项,就不知道花掉多少百姓血汗钱,若我们欠一顿,慧妃姐姐少说该欠几十顿吧?”
“你想怎么样呢?”
“不想怎样,若是这一路上,慧妃姐姐能每天只吃一碗稀粥,带头赎罪,那我们也心甘情愿今晚饿着。”
紫樱心想,这李艳娘还真无赖,硬生生给徐莞下了个套,这下官家该看出艳娘刁钻了吧。
徐莞道“说来说去李才人还是不想饿这一顿,那你就自去用饭何必多费口舌。”
“就是说慧妃姐姐不想自赎于百姓咯?”
“你真够无聊的”
徐莞说着就要回里间,李艳娘紧走几步拦着她“慧妃姐姐请留步,容艳娘把话说完。今日百姓哭送咱们,艳娘心里也着实难过,想着咱们这些人平时太过奢靡,贪图逸乐,所吃所用都是百姓的血汗,所以打心眼里后悔,难道,慧妃姐姐就不真心后悔,不真心想赎罪,只是想做做样子吗?”
徐莞懒得理她,还没听完就抬脚要走,李艳娘一把抓住徐莞的胳膊,徐莞很意外,她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李艳娘一巴掌“放肆!刚刚离宫一天你就没了规矩,我的胳膊也是你能抓的?”
李艳娘愣了片刻,她想还手终究还是没敢,索性大声哭了起来,其他嫔妃全都不知所措。
孟昶听到这里,不得不出来调停。
看到孟昶从里间出来,众嫔妃吓的都跪下了,李艳娘索性坐在地上,边哭边说“我再也不敢了,慧妃姐姐饶命。”
“好了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孟昶说着,亲自去把艳娘扶起来了,艳娘娇弱无力似的,还故意用脸蹭着孟昶的脸,孟昶也习以为常似的。这动作深深刺伤徐莞的心,她知道艳娘在孟昶心里的确是有一席之地,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有恃无恐。
孟昶对其他三个嫔妃道“你们也都起来吧,为了一顿饭闹成这样,传出去让人笑话”孟昶坐到椅子上“唉,各位爱妃跟着我受苦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至于自罚挨饿,就免了吧。紫樱,去传我的话,给各屋放饭吧。”
“是”
紫樱出去后,孟昶挥了挥手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艳娘抽抽搭搭出去之后,徐莞对孟昶不冷不热道“多谢圣上”
“谢我什么?”
“圣上替我解了围,我难道不该谢吗?不但我要谢你,李艳娘也要谢你,她不用挨这一顿饿了。”
孟昶一笑道“你也不用酸啦,我早就想好了,等到了汴梁,诸事停当之后就扶你为正,这样你也不用处处受她们的气了。等我封了国公后再叫宋主封你个一品诰命,你看可好啊。”
“真的?”
“君无戏。。。”孟昶又改口道“当然是真的”
“那,太后那能同意吗?”
“她现在哪还在乎谁当这个家啊“孟昶压低声音道”要不是我拦着,败亡当日她差点就殉国了。”
听到殉国两个字,徐莞不由心惊,当下感叹太后节烈为所有人所不及。她又想到若真到了不得不殉国的时候,自己敢不敢引颈就戮,还是会吓昏过去,她不确定,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你说,我们会死吗?”徐莞问道。
“不知道”孟昶缓缓摇头。
“最可怜太子妃,还怀着身孕,族中还有些未及弱冠的孩子们,月儿公主也才五岁”徐莞说着掉下泪来。
“别说了”孟昶的声音哽咽了。
徐莞将额头抵到孟昶额头上,二人默默垂泪良久无言。
千里之外的汴梁,大宋禁宫内,皇帝赵匡胤的心情截然不同,拿下西蜀这一大块富可流油的土地,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离统一海内又进了一大步。
三个多月紧张的作战,前方将士们枕戈待旦,他也几乎是每晚都睡在作战舆图旁边。当然,有时宫里也会送来嫔妃让他尽皇帝之责,昨夜送来的是一个叫韦宝瓶的。
这天晚上,赵匡胤从梦中惊醒了。梦里他还是个小孩子,和一群小男孩在废弃的破土屋内玩打仗的游戏,玩到兴头处,却听到屋子外面鸟雀叫的烦人,赵匡胤大声嚷嚷着“这些雀儿真讨厌,看我打跑他们,我们再玩”他说着就用弹弓打那鸟雀,一打即中,小麻雀从枝头直栽了下来,可奇怪的是其他鸟雀不飞走,还在叽叽喳喳叫着。众孩子正在疑惑,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很近,却并不真切。“快跑,快跑出去”那声音说着。
众孩子仍然不明就里,小赵匡胤抬头看了看土屋子的屋顶,那木梁已经被压弯了,直往下落灰,忽然,木梁咔嚓一声断了,小赵匡胤大喊“快跑!”然而来不及了,屋子轰然坍塌下来。
赵匡胤就是被这个场景惊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好好地睡在寝殿里,旁边睡着他的嫔妃,虽然他并不熟悉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妃子。
他看看天色刚蒙蒙亮,又闭上眼睛想再眯一会儿。
旁边妃子却悉悉索索,轻手轻脚地起身了,他虚眼看着,妃子自己穿上了衣服,赵匡胤想着这嫔妃可能是有些怕羞,所以也就没睁眼惊动她,可是等了片刻,嫔妃并未叫他升帐起床,他睁开眼再一看,这妃子在桌边站着,对着他的玉斧看呢,这玉斧并不是斧头,只是一个玉做的玩器,他常拿在手上玩的,但也有些分量。
此时赵匡胤警觉起来,妃子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拿那玉斧,赵匡胤大喝一声“干什么!”妃子吓的一哆嗦,玉斧从桌上掉下来,就在那一瞬之间,赵匡胤在床上一翻身稳稳接住了玉斧。那妃子扑通一声跪下“官家恕罪,妾只是想。。。”
“想什么?”赵匡胤坐在床边沉声问道。
“官家,妾是每看您拿着这玉斧把玩,怕您磕着碰着了或是丢了,就给它做了个一个锦袋,但又不知道大小是否合适,所以想比量比量。”
“哦?那锦袋呢?”
嫔妃朝枕头下努了努嘴,赵匡胤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他拿到烛台下端详,是一个黄色锦缎绣着五彩龙纹的,比着玉斧轮廓做的锦袋,绣工极好。
“不错,我看你比尚功局那些人还会做呢”赵匡胤再仔细一看不起眼处还绣了一个小小的花瓶,他又问“这里怎么还绣了一个瓶子?”
“那个是,是臣妾的名字”女子脸一红,羞涩说道“臣妾叫韦宝瓶,官家昨晚问过臣妾了,可能是官家喝了酒,不记得了。”
赵匡胤看到羊皮做的作战舆图摊在地上,旁边有三个蒲团,还横七竖八躺了几个酒瓶子,这才想起昨夜的事。
“哦,昨夜我想起一些作战上的事,召光义和赵宰相进宫商议,聊着聊着就想喝点酒,哎,你是什么时候被送来的?”
“臣妾亥时三刻就来了,直在偏殿等到子时,二位相公离宫后,才被传进来。”
赵匡胤努力回想,也不确定自己可曾幸御她,他略一挠头问道“那个,我有没有,有没有。。。”
他突然想起来不用问了,看看床褥就知道,他装作不经意瞄了一眼,床上果有一点血迹,他顿时明白了,干咳了两声又道”哦,好吧,就这样吧,你,你回去歇息吧。”
韦宝瓶看到皇上偷看床褥上血迹的动作,脸色更加绯红了,她低着头心跳的很厉害,一时间竟没听清皇上的话,见她还跪着,赵匡胤又道“哦,你可以走了。”
韦宝瓶进宫五年,这是第一次被召幸,据说召幸之后合了官家的意的会封赏,可是官家怎么一点这方面意思也没有,难道就这样了吗?她的眼神黯淡下来,然而她又不甘心的说道“那,官家觉得锦袋还需要再改改吗?”
“哦,不用了,挺好的,多谢你一片心。”赵匡胤看看水钟,快到五更了,五更三刻就要上朝,他马上要唤人进来,还没等他把“来人啊”三个字说出来,韦宝瓶抢先一步道“官家!”此刻她脑子里飞速地转着,想着该说些什么,好叫皇帝多留意她,她想到了!
“官家,臣妾昨夜听你说梦话了。”
“哦?是吗?说什么了?”
果然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你别跪着了,起来说吧”
韦宝瓶起身时故意脚一软,赵匡胤扶住了她,顺势把她拉到床边坐着了。赵匡胤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身后,一副自在的样子。韦宝瓶掩嘴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官家莫怪,臣妾只是头一次侍寝,什么事都觉得新鲜罢了。五年来臣妾只见过官家三次面,一次是选秀女进来的时候,还有两次是去年的长春节,和前年的中元节。”
韦宝瓶不等赵匡胤开口,又用一种娇俏纯真的语气说道“臣妾想到小时候,臣妾的哥哥平常在家也有这样坐着的时候,没想到,官家也是这样,臣妾还以为是戏文上那样似的,皇帝和妃子说话也正襟危坐的呢。”
她不知道这样说话会不会惹怒赵匡胤,毕竟伴君如伴虎,但她还是赌了一把,没想到皇帝真没有生气,大咧咧说了句“啊,那写戏文的怕是没进过宫吧。”
赵匡胤心说这话题也太无聊了,不过这个妃子头一次侍寝,什么都觉得新鲜也难免,只好耐着性子陪她再说会儿吧。他又问“我昨夜说什么梦话了呢?”
“嗯,官家说,快跑,快跑出去”韦宝瓶关切道“想是官家夜里做噩梦了?”
“哦,没什么,一时也记不清了。”赵匡胤想起这个梦了,这是源自他儿时一次真实经历,只不过那一次结局是他和小伙伴们都跑出来了,刚跑出来土屋就塌了。
他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可说的,故而就想结束这短暂的谈话。
于是他说“好了,该上朝了,来人!“
早有六名宫女捧着铜盆,皂角,杨枝植马尾的牙刷,牙盐,梳子,朝服,冠冕等物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
总管太监王继恩也进来了,王继恩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站姿笔直,并没有通常太监身上常见的阴柔之气。
赵匡胤对王继恩说 “送这个。。。“他又问韦宝瓶”对了,你现在是什么位份?住哪一阁?”
“回官家,臣妾住宝慈殿清荫阁,是才人”韦宝瓶补了一句 “内命妇里面,算是最末等了。”
“好,送韦才人回清荫阁吧”赵匡胤说完这句话就示意侍女可以洗漱更衣了。
另有一名小太监和两名宫女来搀扶引导韦宝瓶,然而韦宝瓶不甘心,她低着头眉头紧锁,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装作饶有兴趣地看着什么。
此时,宫女奉茶给赵匡胤漱口,然后又奉上一杯清水,再次漱口之后,赵匡胤自拿起杨枝马尾牙刷沾了牙盐刷牙。
刷完牙正要洗脸时,只见宫女高举着铜盆,另一宫女给这举盆的宫女双膝下放了一个厚厚的蒲团,让她跪在蒲团上面------这倒不是皇帝体恤宫女,只是大多数宫女直接跪在地上都不够高,赵匡胤很高,洗脸的时候弯腰太低颇不舒服,所以才垫了这么一个物事。
他看到韦宝瓶仍站在门口,示意王继恩,王继恩转身一看,微笑着问道“韦才人,还有什么事吗?”王继恩的笑也是彬彬有礼的,一点也没有谄媚的样子。
“臣妾常听说官家节俭,今日得见果然如此,官家洗漱竟然只用铜盆,后宫里贤妃淑妃各位妃子尚用银盆呢。”
“是啊,女人家精细,我让她们都改铜盆她们不情不愿的,这等小事我也就不计较了,这些妃子啊,各个在家都是娇生惯养的,我怎么好意思太过约束她们。”
“臣妾也是刚进宫时才知道,宫里的吃穿用度,比平常富贵人家还要节俭些,就连臣妾家。。。”韦宝瓶突然不说了,她是商人家出身,商人本就被人轻视,平常掩饰还来不及呢,只是刚一时情急只顾引着皇上多说两句了,她不由有些懊悔。
“哦?韦才人家也是官宦人家吗,你的爹爹是?”
“回禀官家,臣妾的爹爹,只是,只是。。。”
“怎么吞吞吐吐的,说便是了。”
“臣妾不是来自官宦之家,臣妾家只是在京城有一些买卖。”
一旁伺候的宫女听到这,也抿嘴窃笑,有人还忍不住偷眼看了韦才人一下。
赵匡胤一边洗脸一边语气平常地问道“哦?什么买卖?”
“回禀官家,京城的高阳正店是臣妾家的,另外还有些金银铺子。”
“高阳正店”赵匡胤略一回想笑道“原来是你家啊,你家的假河豚和羊羔酒可是京城一绝,我还用羊羔酒招待过契丹使臣,原来就是你家的买卖。”
“官家对京城的事儿可真是了如指掌”韦宝瓶娇嗔道“若是对后宫的人和事也如此上心就好了。”
“看看,这就是女人啊,怪不得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了近了都不行,刚说两句话就怨上来了。”赵匡胤对王继恩笑道。
韦宝瓶忙走上前来跪下道“官家恕罪,臣妾。。。”
“跟你开玩笑,起来吧”赵匡胤看着她道“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你叫宝瓶呢。”
韦宝瓶不解的看着皇帝,赵匡胤道“因为你家卖的是酒啊,宝瓶盛美酒,正合适。”
韦宝瓶噗嗤一笑“官家,臣妾出生的时候,臣妾爹爹只是一个典铺的伙计,臣妾的名字和酒可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娘生我的时候梦见一个花瓶,瓶身上还有五彩斑斓的花纹,这么着才有这个名字的。”
这时赵匡胤已经洗漱完毕,由宫女给梳头了,韦宝瓶心念一动,走到赵匡胤身边,从宫女手中轻轻拿过梳子以一种随意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让我来吧”
梳头的宫女显然有些不悦,她看了看王继恩,王继恩又看了看赵匡胤,赵匡胤并没有反对,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她“你不过也才十八九岁吧,这么说,你们家短短十几年竟然就起来的这么快,你爹爹很有些能耐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托官家的福,世道安定,百业自然就能兴旺起来,我爹爹年轻的时候,年年都兵荒马乱的,流离失所的人太多,他们典铺里的东西,大多都没有人来赎了,我爹爹人勤勉,典铺的主人年老无子,就让他继承了铺子,后来我爹爹用那些无人来赎的东西,换了一些钱,先是开了小杂店,卖些下等酒水分食,后来就越做越大了。”
韦宝瓶一边说,一边朝铜镜里看,她忽然觉得这一刻很甜蜜也很温馨,声音也温柔了。听了韦宝瓶的话,赵匡胤心里十分感慨,也很受用,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最后又说了如此甚好。
“官家怎么这样高兴”韦宝瓶问。
“能不高兴嘛,咱们打天下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能看到治下的黎明百姓都能不受离乱之苦,都能安居乐业。看着吧,总有一天朕要统一海内,还百姓一个盛唐之治,不,得比盛唐还好!”
王继恩心里想着,看来官家是对这个小丫头有点意思,不仅一大早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话,连男人的豪言壮语都出来了,他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嘴角微微扬了扬。
赵匡胤说的太慷慨,一时不留神被梳子刮到头皮“哎呦”一声叫起来。韦宝瓶连忙又要跪下请罪,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拉起了来“无妨,继续梳吧。”
韦宝瓶掩嘴笑了一下,又道“官家有如此凌云之志,真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也是,也是我们这些嫔妃的福气。”韦宝瓶柔声道。
“哦?怎么还是嫔妃的福气呢?”
“看看伪蜀主就知道了,他后宫纵有千万嫔妃,最终散的散,沦为降妃的论为降妃,还不是因为他贪享富贵偏安一隅。而咱们大宋军队不断吞并其他伪主的势力,越战越勇,就像刀越磨越快,在这世道,不贪图安逸才能更安逸,我们嫔妃才不会有一天沦为亡国之妃啊。这不就是咱们大宋后宫女子的福气吗?”
“不贪图安逸才能更安逸”赵匡胤咀嚼着这句话,不由多看了两眼站在他身后的这个女子,或许是连日来心情大好,或许是今早天气格外晴朗,总之他一高兴,最后对她说了句“好一个伶俐的韦才人,朕要封你为昭仪,王公公,下朝之后你去和贤妃通报一声。”
王继恩一听就知道这行不通,才人是五品,昭仪是正二品,一下跳了这么多也不合宫里的规矩,作为宫里实际管事的贤妃娘娘恐怕也不会同意的,可官家话已经说出去了,他想拦也来不及,只好应承道“是,官家”
走出了福宁殿,韦宝瓶真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她的脸一直发烫,脚下也软绵绵的。她回身看了看这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以及匾额后面这个大宋帝国皇帝日常居住的巍峨寝殿,她全身心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五年前她还和妹妹一起,跟家里的下人们在厨房里抢东西吃呢。
她的父亲是个商人不假,但他父亲可不是她嘴里那样的纯良仁孝,早年不过是个削尖脑袋投机的商人,特别擅于假装豪阔,然后用别人的钱来投机,从中谋利,后来做了正经买卖,又开始娶妾上瘾,她娘就是她父亲的第四房妾室,后面还有四五房呢。她娘只生了她和妹妹两个女孩,所以她们两在家里的地位仅比奴才丫鬟高一点,经常会为争吃的用的打起来,然后就会被自己娘拿着棍棒追着满院子跑,而她的娘在大房面前是大气儿也不敢出的。
五年前宫里点选秀女,家家户户都疯了似的给女儿配女婿,只有她不仅不急,反而巴望着自己被选上,临别时她娘哭的像泪人似的,她却信心满满地说“娘,女儿此去一定能光宗耀祖,能让你和妹妹在这个家里昂首挺胸地做人,谁的眼色也不用看,你就等着封诰命夫人吧。”
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此刻就要实现当初夸下的海口了,她知道自己获封昭仪的事很快就有太监去自己娘家宣旨,她真想看到娘亲接到圣旨时的样子。
此刻有两名太监抬着肩舆请她坐,可她只想多呼吸几口这个春日清晨幸运的空气,于是打发了抬肩舆的太监,独自一人步行回去。韦宝瓶住的宝慈殿离福宁殿很近,两殿并排挨着,宝慈殿在福宁殿的西边,中间只隔着一条甬道。
独自踱步在这条不长不短的甬道上,年轻的韦宝瓶踌躇满志,她想,从此后在这宫里的每一步,我必好好地走。
@ksqs213 2021-03-17 10:26:39
一直都很喜欢“花蕊夫人”,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她的传记,真是太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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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也喜欢,之前有一些讲到她的电视剧,感觉都不是她。
@edte366 2021-03-17 15:27:36
李艳娘太没有眼色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芝麻大点的事也搞出这么大动静,智商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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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是一个凭本能活着的女人。不过,其实徐莞就是故意没有吩咐侍女,解释不放饭的原因,如果侍女跟她说过了,她不会不知道,这也是徐莞心机深的地方,这都是十年宫廷生活的历练。但后面她会越来越卸下这个壳子,找回真正的自己。
@cxw0tmc 2021-03-17 18:16:11
没看过瘾,楼主下回多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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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好。
@ysic7073 2021-03-17 15:49:51
徐莞除了有一副美丽的皮囊外还有一个聪明的脑袋,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备受宠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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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再惊艳绝世的女人,看两年也看腻了,没内涵是不行的。。。不过这个故事其实并不是说她如何一步步走向所谓的成熟(世故)而是她一步步做回自己。其实她的本性是自由浪漫的。
@令e狐j梦l露e0 2021-03-17 21:18:00
赵匡胤是一眼就相中了徐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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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见钟情,还暗搓搓暗示徐莞老公让出来,结果徐莞老公没让。。结果就。。
她走后没多久,正在用早膳的赵匡胤就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信使来报,伐蜀大将王全斌坑杀了成都城里的两万七千多降兵,成都城里降兵几乎都反了,城里正在混战,也有民众被激反了,自发加入反抗。
就在一分钟前,赵匡胤心情还特别好,喝了一碗醒酒汤,之后,对王继恩说下次再去高阳正店喝羊羔酒,王继恩劝道“官家,杯中之物虽好,也得节制些,这东西伤身又误事。”
赵匡胤笑说“你现在说话语气挺像赵宰相,怎么你也想当我朝的魏征啊。”
王继恩做势要跪倒告罪,赵匡胤道“起来吧,其实我也知道,就是有时心痒难忍,你以后在这件事上就得像今天这样直言相劝,我恕你无罪。”
王继恩想到封韦宝瓶昭仪的事,就想趁机说下难处,刚说到“官家,韦才人封昭仪一事,恐怕。。。”就被信使来报截断了。
赵匡胤看完信使的折子,啪地一声重重摔在案几上,力道大的把茶盏都震得跳起来了,信使和王继恩和在场的宫女都跪下大气不敢出。
“王全斌这个混人!”赵匡胤把折子扔到王继恩怀里“走,上朝说吧”
赵匡胤走路总是仰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这是他多年军人生涯的习惯,王继恩居然跟的也不费劲,刚走了没多远,赵匡胤停下来略一沉吟,吩咐道“还是先传赵宰相和开封府尹去垂拱殿,你去让大臣们先在外朝等候片刻。”
王继恩招手让近旁侍立的小太监跟着皇上,自己自去文德殿宣口谕去了。这小太监可就有些跟不上赵匡胤的步伐,小碎步差点跑起来了。
赵匡胤到了垂拱殿往御案后一坐,沉着脸等候,他眼角余光瞥到刚才给他穿衣服的两名宫女,就是这两人听到韦宝瓶是商人出身抿嘴窃笑了,此刻赵匡胤心里有股邪火,他必须找人出出气,于是他对那两个宫女说“你,还有你,从今以后不得贴身伺候我,只在福宁殿洒扫值夜。下去吧!”
两名宫女面面相觑,她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跪下哭诉道“官家,奴婢们愚钝,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官家明言告知,给奴婢们改正的机会吧,官家恕罪啊!”
没多久赵普和赵光义急匆匆赶来,到了垂拱殿门口二人略停下整理了一下官服和帽子,动作几乎一模一样,二人看了看对方相视一笑,互相伸手谦让对方先进,最后是赵普挽着赵光义把他先推进去了,二人看到赵匡胤正在训斥宫女,就垂立在一旁等候。
“韦才人家是商人出身怎么了,有什么可笑的,不论什么出身,她都是我的嫔妃,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在我身边伺候,当着我的面就敢如此势利,背着我还不知多趾高气扬呢,我身边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小人,滚下去吧!”
两名宫女自知辩解也无用,心里懊悔万分,但也只得哭哭啼啼地退下去了。赵普赵光义二人这时才口称“臣赵普,赵光义拜见陛下”
赵匡胤开门见山道“王全斌坑杀了两万七千降兵,成都城里的军民都被激反了,王全斌这混人!我临出发前再三叮嘱叫他切勿妄杀,切勿妄杀!”赵匡胤一边说一边示意王继恩把折子给二人看“结果还是给我搞成这样!”
赵普迅速扫了一眼折子,又递给赵光义,赵光义看着看着脸色也凝重起来。
赵普皱着眉道“将近三万人可真不是小数目,前年我军平定湖南荆南时,监军李处耘为了震慑敌军,令我军将士生食十几个降兵人肉,也激起朗州城内军民反抗,朗州城更是被里面的人纵火焚烧殆尽,损失惨重。现在成都城内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不过,陛下,目前也不好太过苛责前方将领,一来怕王全斌坐地自反,咱们这个王大帅可不像蜀中那些无能之辈,若他反了朝廷,自当上了西蜀皇帝,那麻烦可就大了。二来,臣以为王将军或许有不得已之处,还得等他回师之后再详细问来才好。”
“则平所言极是”赵光义道“蜀地易守难攻,物产富庶,历来是据地自立的好地方,若这次处置不当,恐激反了王全斌,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两位所想于我一致,这就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既如此,那此事就不宜在朝上讨论了,免得徒生事端。”
“二月初陛下派吕余庆权知成都,冯瓒权知梓州,就是意在防范军兵进城之后抢劫杀戮,他们两一个是兵部侍郎,一个是枢密直学士,都是位高权重的朝中要员,就这也没遏制住那些骄兵悍将。”赵普摇头叹息道。
“不关这二人的事”光义道“前一阵子冯瓒还以三百守城兵丁吓退一千多人的在逃蜀兵。吕余庆到成都的时候,王全斌手下将校在街中闹事,吕余庆就地正法了他们,雷霆手段震慑住了王全斌。官家派这两人去西川正是英明之举。”
赵普笑言“哦,廷宜现在也觉得这两人派的好,可当初我力荐冯瓒知梓州,你不是一直反对吗?”
“则平兄,当初小弟只是觉得冯瓒知梓州是大材小用,官家一再称赞冯瓒是个人才,可以为相,小弟还以为赵相公嫉贤妒能,故意把他派往最乱最难管的地方去呢。纯属小人之心,还望相公不要介怀才好。”
赵光义是开玩笑的语气,赵普也哈哈大笑道“满朝文武也就你赵廷宜说这话我不会多想”赵光义也微微一笑,又正色道“官家,臣弟还有一个建议。”
“讲”
“冯瓒和吕余庆虽是朝中要员,然毕竟是文官,恐震慑不住那些武人,北路军和刘光义的东路军眼下是互不买账,大有内讧之势,但若他们合在一起,万一生变自立,朝廷就鞭长莫及,臣弟以为,只能一边责令他们迅速平叛,一边再派得力武将带上兵马前去协助监督,方可平稳渡过。”
“嗯,派谁去好呢?”赵匡胤沉思道。
“老将符彦卿可堪此任。”光义道。
赵普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光义一眼,赵匡胤问 “赵普,你觉得呢?”
“臣以为,可行,符彦卿不仅是我朝骁将,论武功曾令契丹人闻风丧胆,论资历也是开国元勋,论亲疏更是廷宜的老泰山,有他坐镇,王全斌他们不敢反,官家也能放心。”
赵匡胤当即拍板让符彦卿率军支援西蜀,他又想起一事,拿起一密折道“对了,有人给我上了一道密折,说是押送孟昶的当天,蜀中百姓上万人哭送,让我斩杀孟昶以绝后患。”
“哦?想不到孟昶在蜀中这么得人心,如今成都又乱起来了。。。臣以为“赵普顿了顿说“可杀”
对了,我想来一个类比。成都府和汴梁城,就跟90年代初,港台与大陆的对比。而孟昶他们这个后蜀是繁华而又军队实力弱。大宋呢,是比较能战,但没有成都繁华。不过汴梁城,后来发展成当时世界最繁华的城市。成都府却没落了。
“孟昶归降,我朝厚待之,有利于和平招降其他伪主,若杀了孟昶岂不是让其他伪主日后拼死抵抗,这其中的弊端恐怕不可估量。”光义道“孟昶君臣三十三人以及他们的家小亲眷,日后都在我开封府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能掀起多大风浪,臣弟以为应留他一命。”
“若不杀孟昶,日后一旦西蜀局势失控,后患无穷,孟昶本人或许做不了什么,可不能不防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召集反抗。做出厚待降主的姿态固然重要,也不能不顾眼下的局面啊。”
“那就到时看看情势再说。”光义说。
“到时再说恐怕就晚了!”赵普驳道。
“好了,此事再议,先上朝吧”赵匡胤起身道。
君臣三人一同前往文德殿,途中赵匡胤笑着说“哎,你们猜这杀孟昶的密折是谁上的”他自问自答道“曹彬”
“哦?曹彬这次任东路军刘光义的监军,西蜀情势他应该非常清楚,官家应重视他的谏言。”赵普道。
赵匡胤道“没想到平时温厚如谦谦君子的曹彬,却是最极力劝我杀孟昶的人,其实劝我就地斩杀孟昶的密折还有很多,我只觉得这话从曹彬嘴里说出来挺意外的。吕余庆上奏说这次曹彬洁身自好,并没有和王全斌刘光义他们同流合污,祸乱蜀地,等他回来,我得好好嘉奖他。对了,光义,你昨晚喝醉没有?回去还好吗?”
“臣弟只是早上起来头有些疼,但也无碍。不过,官家应节制饮酒,毕竟如今您的身体也不是您一个人的,是大宋万千子民的。”
赵匡胤回头看了看王继恩,道“你看看,管我的人又多一个”他又对赵普道“早上王公公还说了同样的话,我说他要学你赵相公,做我朝魏征呢。”
“臣今天可什么也没说啊”赵普笑道“不过臣今早刚见到官家,还是闻到一股酒味。”
“是吗?”赵匡胤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哪有啊,我怎么闻不到,三弟你说我有酒味吗?”
光义笑而不语,赵匡胤搂着赵光义的肩膀道“我看是你身上的酒味吧,我闻闻,哎呀,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这么香,你熏的什么,不会是龙涎香吧”
“正是龙涎香”
“嚯,龙涎香极昂贵也不易得,我日常还舍不得用呢。”
“那,那臣弟送一些给官家,反正也是官家赏的。”
“你自己留着用吧,我可不像你,那么讲究。。。”
赵匡胤,赵普,赵光义,这三个大宋帝国最重要的男人,就这样一团和气,说说笑笑开始了他们日常的一天。
另一边,孟昶一行人的大船正在长江三峡的水面上颠簸。李太后从半夜开始晕船,撑到凌晨终于吐了出来,徐莞坐在李太后床边伺候,也没有嫌脏,不断轻拍李太后的背,李太后还是想吐,她极力想把徐莞推开。
“走开,走开,不要看”李太后道。
“娘,儿怎么会嫌你,你想吐就索性都吐出来。。。”
还没等徐莞说完,李太后又俯下身子吐了一阵,紫樱在一旁端着茶杯伺候着,刻意不去看盆里秽物。
太后的侍女端了一碗汤药进屋,由于风浪太大,险些站不稳,她扶住墙稍微站定,快步来到床前,徐莞接过汤药,亲自喂李太后。太后的侍女马上把盆端出去了。
李太后无力地扭过头“唉,我不如死了干净,还喝这些药做什么。”
徐莞劝道“娘,把药喝了就不那么难受了,娘只是晕船,喝了药很快便能好转的。”
李太后手一挥打翻了徐莞端来的药“我不喝!你也快走,我知你平时最爱干净,我也不想被人嫌,你快走吧!叫玲珑来。”
徐莞只好吩咐紫樱再去煎一碗药,自己又起身拧了一把手巾叠好放在李太后额头。“玲珑出去了,马上就来,娘好生躺着养养精神,儿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李太后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我那个逆子呢。”
“圣上他,他还不知道娘生病,已经叫人去传了。”
李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唉,想必昨晚他又宿在哪个妃子房里了,这个混账东西,当初我叫他不要带这么多姬妾,他偏不听,这个也不舍得,那个也必得跟着,一个亡国之君,还不孑然一身前去领罪,偏要摆这个谱,到了汴梁不知怎样让人笑话。”
“圣上不忍割舍一众姬妾,也是他的仁厚之处。正如当日决定归降,也是顾虑城中百姓,怕死守下去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啊。”
“哼,你还为他说话。你看着吧,到了汴梁,他们还不知怎样往他身上泼脏水呢。成王败寇啊。想我儿年轻时也杀伐决断,十六七岁就扳倒了不服管束的朝中老臣,也曾让我从心里感到骄傲啊!我只叹自己,老了老了,还得为了他,苟且偷生。”
李太后的眼角划过一行泪水。
“娘看开些吧,当今世道,本就是遍地豺狼,不是你灭了我,就是我灭了你,哪有什么道义可言。君王的是非功败,后世史笔自有公断。当世人若信了那宋主一面之词,也是浅薄无知之徒罢了,娘何须与这些人计较,为这些人熬坏了身子呢。”徐莞一面给李太后掖好被子,一面软语劝慰。
李太后睁开眼睛打量了徐莞片刻,又闭上眼睛道“你确实冰雪聪明,又比一般嫔妃有见识,一番话竟让我心里好受多了。只不过,你有这如簧巧舌和别人远不及的见识,怎不劝他往好路上走呢。”
“太后这话说的太不公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传来,徐莞回头一看是太后的侍女。侍女端着一盆清水来到床前,把手巾换下来重新在水里过一遍,又拧干给太后轻轻放在额头。
“玲珑,怎么这样和太后说话。”徐莞微微摇头示意她别说了。
“太后,作为奴婢这话本不该我来说,可是我不说,想必也没人敢和太后明言。远的不说,就和宋军交战前后,莞娘娘多少次劝谏主上,可是主上不听。
就连太后也每每劝主上少用纨绔子弟为官,多靠忠良之臣,主上也没有听进太后的话啊。太后可知道,每次莞娘娘劝谏主上,主上都要和她生一场气,其他妃嫔又总趁机挑拨是非,莞娘娘再有公心,也不敢冒着失宠的危险一再苦劝。
太后年轻时也做过嫔妃,难道还不清楚宫里的难处,全天下没有比宫里的人最会捧高踩低,党同伐异的了。
再说,这么多年,莞娘娘是如何对太后的呢,每次太后生病,不都是莞娘娘不辞劳苦的伺候,其他嫔妃可有几人能做到呢?”
玲珑竹筒倒豆子般说出这番话,徐莞怎么都拦不住,本以为太后会勃然大怒,没想到太后听完先是默默不语,片刻后竟长叹一声道“其实我哪里不清楚这些,只不过,为人父母的,就是不愿意承认我儿已经昏庸罢了!就是想把所有的错都怪到别人头上啊!莞儿,你可别怪我,别怪我啊 。。。”
徐莞跪下哭道“太后!太后一心担忧社稷,臣媳却未能辅佐于您,本就是臣媳无能。太后今日剖白如此彻底,非一般常人可以做到,若说曾经臣媳私下抱怨过您,从今日开始,臣媳对太后再无半点怨怪,只有敬佩。”
玲珑在一旁也陪着掉眼泪,太后拉着徐莞和玲珑的手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唉,是我们孟家耽误了你们。。。”
玲珑哭道“太后别这么说,能伺候太后是我这辈子的荣光,即便不能活着到达汴梁,玲珑死亦无憾”
三人正哭哭啼啼地说话,孟昶披上袍子匆忙赶来了,在屋门口听到婆媳间这番谈话,他心里又愧又悔却不敢再去面对,只好颓丧地折回自己的屋子,命人温酒来喝。
@6w4saobk 2021-03-18 14:19:17
赵匡胤还是挺有治国才能的。在他的统治下,宋朝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昌盛,繁荣富强,在某种程度上极大的提高了人民生活的幸福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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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定的,宋朝的经济实力超过大唐呢,当时gdp全球第一。
同样借酒浇愁的还有他的儿子。
孟玄喆这几天来,成天都是醉醺醺的,躲在自己屋里也不见人,头发凌乱,胡子拉渣,憔悴了很多。
太子妃劝他别再喝了,他就只当没听见似的,嘴里只反复念叨着“是我无能,是我丢了剑门,我是大蜀的罪人” 抢夺酒壶时,太子还差点把太子妃推在地上。
另一间屋子里,宰相李昊更是坐立不安,他想读书却胡乱翻了几页就是看不下去,随手丢下,又拿起毛笔准备在折扇上写几个字赏玩赏玩,刚写了一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杂沓脚步声,他整个人僵直在那里,嘴里念叨着“来了!”
书童正在一旁给他磨墨,看他那样也很不解,等杂沓脚步声从屋门前走过去,渐渐远去之后,李昊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刚冒出来的汗。
书童问他什么来了?他只是摇头不语。书童道“老爷这样一夕数惊的,小的也被你吓到了,老爷到底在怕什么,难道宋主会在半路上对我们下手不成?如果宋主要咱们死,直接赐死在蜀地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接我们过去呢?”
“你懂什么!你还太年轻了,根本没经过事。前蜀主王衍败亡之后,后唐庄宗李存勖也接他们去当时的京都洛阳,也是走到半路上全族被赐死。当年我作为翰林学士也跟随王衍去洛阳,亲眼看到他们一家老老小小全部惨死在刀下,对了,其中还包括慧贵妃的姑姑。要不是当年负责此事的后唐官员心软,趁着圣旨墨迹未干,把王衍一行的行,改成一家,那我也活不到今日了。帝王之心,自古莫测,况蜀中局势一日数变,唉。。。”
书童愣怔了半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老爷您刚才说,慧妃的姑姑?”
“是啊,慧妃的姑姑曾是前蜀主王建的宠妃,和慧妃一样容貌出众,也能诗擅绘,她一生作宫词上百首呢,当时人也把她称作花蕊夫人。王建死后,儿子王衍继承前蜀的皇位,她年轻轻就成了皇太后,可惜啊,没多久王衍败了,她也就在去洛阳的途中一并被杀死了。”
“看来慧妃娘娘这一家的女人都是不祥之人啊。”
“放肆,怎么能这么说!慧妃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李昊气的用折扇丢到书童脸上,书童吓的跪倒在地。
说到这,李昊忽然想起什么,拔腿就往外走,并让书童不要跟着他。原来他是想到了一个可以保命的方法------让孟昶自晦,每天还是和一帮姬妾喝酒调笑,听听曲子,跳跳舞,说不定可以让宋主打消戒备。
孟昶听到这话气的骂他“你就这么怕死吗?不惜让我自毁名声来保你一命?!混账!”
“官家,微臣老朽,还怕什么一死,只是实在不忍看到这么多家眷被无故连带丧命,官家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太后,太子妃肚子里的皇孙,还有各位小皇子皇女考虑啊!”
孟昶这边还举棋未定,太子却闹着要跳江自杀,被众人拦住抱回太子房间之后,有人去报告慧妃让她过来看看,慧妃只好丢下太后,带着紫樱过来安慰。
太子妃哭成泪人儿,说太子已经喝酒喝了好几天了,自己怎么也劝不动。
徐莞问她怎么不早来告诉,她说看慧妃和官家都愁闷不堪,不想再给家人添麻烦,也觉得太后心里怨怪太子,不敢去和太后说。
徐莞来到太子面前要夺他手中的瓶子,太子死死拽着不放,嘴里说着“就让我死吧,我死了大家就解恨了!”
徐莞让紫樱去打一盆冷水,然后让紫樱给他兜头浇下去,太子立马清醒了大半。
徐莞双手抓住太子衣襟低声道“你给我听着,这船上处处都是宋主的眼线,你丢了剑门已然是大罪,如果再心怀怨怼要死要活的,你可能会害死我们一船的人。包括你还未出生的孩子!”
太子听闻此言默不作声。徐莞放开他衣襟又道“其实剑门失守并非你一人的错,当日你还没到剑门,宋兵主力已经从秘密小路绕上剑门天险,你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单凭自己无法与宋军抗衡,若你再被宋军俘虏,宋军用你要挟官家,我蜀国没准亡的更快,你当日决定撤回成都并非没有道理。”
太子听闻此言,暗淡的双眼多了一丝亮光。
“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有什么用,谁能听我解释呢,我又有什么必要解释。”
“不解释就对了,你现在不是为自己而活,是为你的孩子活着。作为男人,作为蜀国太子,你也必须担着这份耻辱,学会忍辱负重!”
“呵呵,忍辱负重,说的轻巧,你只是一个女人,你怎么会懂这种滋味!”
“我言尽于此,是死是活,你自己选吧。”徐莞对太子妃道“就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这几日你去我房里住吧。”
“难道就把他一个人扔着不管吗?咱们又没有带仆人,我怕。。。”太子妃道。
“怕什么,他就是前二十年活的太顺太安逸了,就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吧,何况你怀着身孕如何照顾得了他。”
紫樱咬了咬嘴唇道“要不,我来回走动走动,两边照顾着吧,太子一个人,我也怕他会想不开。”
徐莞道“他若真想死,他早就死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咱们谁也别打扰他就好。走吧。”
就这样,太子妃住到了徐莞的船舱里。晚上,徐莞让太子妃睡在自己床上,自己则与紫樱挤在一起睡。
孟昶那边从吃过晚饭开始,就不断传来众姬妾的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之声,伴着琴声或笛声,好不热闹。尤其是李艳娘,又是跳舞,又是投壶,又是说笑,调门高的像是故意让徐莞听见似的。
此时,孟昶已经接受了李昊的建议。
声音隐隐约约传到徐莞的屋子里。紫樱怕徐莞听到心里难受,频频看她,徐莞此时半躺在床头,正在看一本《花间集》,其中一首温庭筠的菩萨蛮有两句正写到徐莞心上,她不由念出来“两蛾愁黛浅,故国吴宫远,故国吴宫远。。。”
里面太子妃竟也没睡着,她的声音幽幽从里间传来“春恨正关情,画楼残点声。温庭筠的菩萨蛮,真应景的词啊。”
“怎么,太子妃也没睡着?”紫樱起身对里面问道。
“刚睡了一会儿,又醒了。莞娘娘,你。。。“太子妃顿了顿道”你别难过了。”
徐莞把书合上,叹息道“如果我为这些事难过,我早就可以下酒了。”
“此话怎解?”紫樱问道。
“被眼泪泡咸了呗”徐莞自嘲道。
然而这个笑话并没让三个女人笑出来,反而都默然了。半晌,徐莞吹灭了蜡烛道“睡吧。”
这一夜孟昶那边折腾到子时方散,只听得李艳娘在门外对人道“姐妹们慢走,小心着点儿啊,主上我来照顾,你们就放心吧。好好睡一觉,明儿咱们再接着玩。”
徐莞哪里睡得着,她倒不真觉得孟昶昏庸至此,她料想他是故作姿态迷惑宋主罢了。
她只是为自己命运如此不济而伤怀,想到离宫前一日,自己母亲去宫中作别。
母亲对她说,她出生的时候,恰逢雨过天晴,彩虹倒映在家里一口井里,当时,祖母还说,难不成我家又要出一个贵妃,当年她的大姑姑小姑姑都进宫为妃,小姑姑进宫之前也有彩虹入井。
母亲说,当时家里人都很欢喜,可是谁能想到,大小姑姑都被后唐庄宗所杀,如今又轮到徐莞。
小时候请人给她算命,算命的只说她若想平安,只能远离人主,所以早早就议了一桩亲事,可是十四五岁时孟昶选秀女的公告已经贴出来,男方家又怕沾连,死活退了亲,当年徐莞爹爹自带着她去男方家,想着男方家看到徐莞如此美貌或能改了主意,但也没能挽回,徐莞还是进宫做了皇帝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轻轻起身,披上宽袖长袍,拎了一壶酒,赤着脚来到船舱走廊,推开雕花木窗对月独酌。
娘亲说的退亲那件事,让她想到那时与一个少年的一段邂逅。
每想到这个少年,她脑海里总会第一时间跳出那个画面:雨天,山谷密林深处,她被绑着手脚丢在一个山洞里,眼看洞口就要塌方,少年急匆匆跑进来,抱起她就往外逃,二人刚逃出去,山洞就塌下来了,那少年脸上带着黑色面具,只看得见他清澈的双眸。
只是十年前的事,想来却如同梦里发生过的一般,并不真切了。进宫之后她还画过面具少年的模样,只是被紫樱看到了,劝她撕掉,说既然进了宫,就放下一切不该有的念想,越想越无法解脱。
她又想起,那少年曾让她跟他走,可她犹豫了,少年又曾对她说,那你在此地等我,等我逃出官兵的追捕,就会派人来找你。那时少年在同伴的催促下匆匆离开,两人连名字也没互相留下,后来她去了一个叫仙客来的客栈等那少年,可一连等了七天,少年都没有再出现。
她不禁想到,如果当初能跟随少年而去,现在会是什么情形呢,那少年又究竟是什么人呢?
“可见,一生之命数有时只在一念之间啊。”她喃喃自语道“若当初能与他在一起。。。”
此时太子妃也悄悄起身,推门出来。
“慧妃娘娘劝太子别喝酒,自己倒偷偷举杯邀明月了吗?”
“你怎么出来了?“
“我睡不着,听到你在外面,也想出来吹吹风”
“你还怀着身孕怎么能出来吹风呢”徐莞赶紧把长袍脱给她披上,又把窗户关上。
太子妃坐在窗下长几上低声道“莞娘娘,你说,圣上是不是故意自晦?”
徐莞一笑“你也这么想吗?”
“这么说,莞娘娘也觉得是这样?”
徐莞微微颔首道“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太子妃点了点头,二人沉默了片刻,太子妃说“宫里的医官说,这孩子多半是男胎。”
“哦?那真好,太后知道了也一定很欣慰。”
“如果我大蜀不亡,他该多有作为啊。”太子妃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如今,还不知他能不能活着与我相见。”
徐莞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做娘的怎么吓唬孩子,你放心,我们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啊,我出生的时候有人给算过命,说我能活到八十岁呢,你想,我都可以活这么久,就说明我们这次不会有事啊。”
“真的吗?”
徐莞微笑着点了点头,太子妃脸上阴霾尽扫。
略坐了片刻,太子妃就说困了,徐莞让她先去睡。
看着太子妃离去的背影,徐莞的笑容渐渐消退了,她想起小时候那算命的说过,她若在人主身边,只有三十岁的寿命,若想长命只能离开帝王之家。
她想,或许再活五年也是奢望,没准明天她们都将殒命于这峡江之上。
同一片月光下,汴梁城里却热闹非凡,因赵光义刚刚下了一个开封府令:京城夜市至三鼓已来,不得禁止。也就是说晚上可以做买卖直到次日凌晨一点。
人们为了庆祝夜市首开,燃放烟火爆竹,搭了台子载歌载舞。
街面上大小的酒楼,各种卖文玩香粉衣服头面的铺子,甚至秦楼楚馆,还有穿着绫罗锦缎的贵族仕女,共同汇成宋初开封城夜晚的喧嚣。
光是卖吃食的小摊就能让人眼花缭乱,有卖冰雪冷元子的,有水晶烩,滴酥,鸭肉,荔枝膏,梅子姜,冬月盘兔等等。
在卖批切羊头的铺子面前,人们看到店家熟练地从木汤锅中取出煮的稀烂的羊头,然后放在凉水里一过,捞上来切成薄薄的片,再洒上蒸好的米酒,或者配一碗调味汁,或用木签子穿起来带走吃。
等的人都在咽口水,催店家快些来。店家边切羊头还边夸口道“你们今儿算是有口福,我这批切羊头啊,可是得了蜀宫里真传,宫廷佳肴”
“别吹了,蜀宫里那么精致豪奢,怎么会吃这种山野之食呢”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道。
“哎呦,你还别不信,你听没听过西蜀国有个花蕊夫人,就是因为宫里头好的吃腻了,花蕊夫人为了讨他主子欢喜,才自己下厨琢磨出来的做法,叫糟羊头,和我家这个名字不一样,做法差不多。”
“那你怎么会的呢?”
“这东西在西蜀早就传到平常百姓家了,我啊在后周朝的时候当过兵,那时候周世宗柴荣对西蜀边境用兵,我是到当地人家学会的。那家据说有人在蜀宫里当过差,亲眼见过花蕊夫人,那姿色那身段。。。简直了我跟你说。”
“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另一个胖胖的妇女边吃边笑道,看打扮像是附近妓院的老鸨子之流。
“见倒没见过,不过据说蜀宫里有好几千个宫女,那蜀主就愣是从几千个美女里面一眼相中了她了,你说这得有多好看哪。”
“哎,对了,听说这次花蕊夫人也跟蜀主一起来咱们汴梁啦,下个月就到,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一睹芳容呢。”
“那哪能看到啊,国色天香,岂是一般百姓能看到的,你们就别做梦了,回家看你家娘子去吧。。。”
众人说的起劲儿,吃的也很带劲儿。
就在这一片沸反盈天中,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在夜色掩映下,匆匆忙忙闪进一家名叫“烟月楼”的妓院。
这时如果有人留意就会觉得奇怪,烟月楼正门灯火辉煌,打扮浓艳的女子们一声声娇声软语揽客,此人却偏偏不走正门,而是从面向僻静小巷的后门进去了。
如果人们知道此人的身份就会更加讶异,他就是开封府尹赵光义。
不过,他可不是来寻花问柳的,他来是要见一个人,宫里的起居郎李符。起居郎是负责记录皇帝平日言行的人,御殿行幸时都随侍在皇帝身边。
看得出来,赵光义不是第一次来这烟月楼了,从楼梯直接上去后,如入自家厅堂般熟门熟路来到一处包间,李符早已等候在里面,二人互相作揖施礼,李符就将一个小册子递给赵光义,赵光义看后,放到灯烛下烧尽了。李符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离去了。
李符走后,一个看去只有二十多岁细眉凤眼的女人飘然来至赵光义近旁,问道“公子,今日略坐一坐,喝盏茶再走吧?”
赵光义放松下来转了转脖子,只觉得颈肩处有些酸疼,那女子一边熟稔地给赵光义按摩肩膀,一边问道“公子,还是请烟月姑娘吗”赵光义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女子用眼神示意仆人,仆人先把里间水晶帘放下来,他出去后,不一会儿,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低头轻轻走了进来,也不朝水晶帘里看,坐好之后就开始弹奏曲子。
赵光义听去,是一首汉宫秋月,他对身后女子道“不要这个,换一曲,霸王卸甲。”
女人走出去轻声吩咐了烟月姑娘,回来之后跪在赵光义脚边给他捶腿,烟月姑娘略调了调琴弦,女人略带歉意道“来这里点这曲子的人很少,烟月姑娘若弹的不好,还请公子莫怪”话音未落,烟月那边已经弹奏起来了。
这曲子的主角自然是项羽,激烈处让人喘不过气来,悲情处几欲断弦,跪在他脚边那女人不时看一眼赵光义,后者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女人站起来捧了一杯茶给赵光义,赵光义摆了一下手示意不用。女人把茶盏放回案几上,微笑道“公子每次来,从不碰我们的人,也不喝我们的茶,难不成嫌弃我们?我们烟月姑娘可是只卖艺从不卖身的啊。公子怎么每次都隔着帘子,连看也不看一眼呢。”
赵光义一笑,并未多言,又听了一小会儿,起身道“好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女人跟着赵光义到门口时忽然抢先一步把身子贴在门上,抬眼媚笑道“公子,月余未见,玉娘甚是想念公子,公子就半点儿也不想玉娘吗?”
赵光义抬手抚摸了玉娘的脸,玉娘顺势轻吻他的手,接着就倒进赵光义怀里,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赵光义一动未动,玉娘踮起脚尖搂住赵光义的脖子想要吻他,赵光义用两根手指把她的脸推开,打开门快步出去了。
玉娘无力地靠在门边,叹息着看着他的背影远去。